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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玉心田上1

时间: 2021-04-21 20:52:36 | 作者:耳柒柒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5次

种玉心田上1

江南清河的官家医馆中有一女医,近日来很得城内夫人小姐的青睐,来看病问经之人络绎不绝,那女子姓顾闺名若芯,是东京城医官顾家的姑娘,备案行医已一年有余,前来求诊的太太姑娘们都知道,她是清河郡中有名的世家望族张家老太太冯氏的外孙女,因在京死了丈夫,便带了孩子来这里投奔她外祖,这样的地界,能有一个京城来的女医,虽是个寡妇,却也抢手的很,若芯见医馆中投帖之人众多便打起十分精神出诊,除了挣得一份体己银子外,也算凭的家传手艺在这里站住了脚

小腹微隆的妇人一面将手伸过去,一面对若芯道:“娘子,我近日里吐的厉害,可别亏了我这肚子”

若芯看着她微微一笑:“夫人别担心,害喜是孕妇常态,多吃些不易呕的东西就是了”

妇人道:“有劳娘子了,此番多亏了娘子,教了我一些调养身子的法子,等我生完了,还得再劳烦娘子帮我调养调养才是,可别变胖了惹夫君厌弃,还有,还有,娘子的哥儿养的那样好,白白胖胖的,还得娘子传些育儿的法子与我”

若芯道:“夫人记得别总吃甜的果子,果子吃多了胖起来可不好恢复的,且甜食对胎儿也不好”

妇人连声应道:“都听娘子的,都听娘子的”

那妇人满面笑意的从医馆出去,对身边跟着的丫头道:“这么个齐整的姑娘,还是从京城来的,却是个寡妇,可怜见儿的”

丫头道:“上回咱们来,她家小哥儿也在,哎呦,好俊俏的小公子呢”

若芯这一日接待了七个病人,一一录了案,便宜查询,这才跟打理医馆的王大人告辞家去,她住在外祖张家靠东南角的一处院子,那院子原是礼佛用的,规整肃穆,若芯投奔张家,因带着孩子和丫鬟,不方便总住在她外祖母冯氏的屋子里,冯氏便命人将此处打理了给若芯母子住,院子里因有了孩童在,愈发有了生气,她从张府西侧门回来,没两步便到了院子,见儿子阿元在院里石榴树旁荡秋千,小丫头晴儿坐在廊下的台阶上一面做针线一面顾着他,若芯看了看他们,转头进了屋里,却见她外祖母和她表嫂在屋子里等着她

冯氏一脸的悲态,若芯心里一紧,忙问道:“老太太,怎么了”

冯氏看着若芯道:“好孩子,东京传来消息,说你祖父没了”

若芯听了,心里一紧,想她从没在祖父跟前尽过孝,又私自怀了阿元,给家里惹了祸,不觉悲从中来,低头小声的哭了起来

冯氏劝她道:“快别难受了,你祖父必是寿终正寝,喜丧来的,我叫你表哥套了车,明儿送你和阿元回东京去吊孝”

若芯点头,这才送冯氏和她表嫂出去

若芯的丫头晴儿草草收拾一番明日要带的,便自顾自去睡下了,若芯抱着阿元哄他睡,哄了半日这小人才迷迷糊糊的垂下眼,没一会儿便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她抬手摸了一把孩子娇嫩的小额头,给他拢了拢头发,透过窗子抬眼便见外头一轮并不圆的月亮,想着明天就要回东京了,往事如烟,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阿元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因着阿元,她不能如正常女子一般嫁人,只能远离父母独自带着孩子在外祖家过活,可也因着阿元,一切都如月色般淡了,她甚至记不清当初那个男人的脸,是方的还是圆的,隐约有一双凌厉的眼,瞪着她

四年前,十二岁的若芯,在众多医官之家的小姐里,是最清秀伶俐的,奉贵妃诏被选入宫去侍奉体弱多病的昭华公主,她母亲总说,长的秀气的没有我家姑娘学问好,学问好的没有我姑娘美貌,她低着头微笑,祖父祖母叔伯婶娘们无一不夸她赞她,都觉得这姑娘进了宫,长了见识,有了宫里娘娘的提携指教,将来定能寻一门好亲事,前途无量,娘娘和公主待她极好,她殷勤侍奉,兢兢业业,一心觉得未来可期,可怎么也没想到,宫中四年,任她再怎么勤勉周到,也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还记得那日她陪着公主随陛下娘娘一起去灵山上泡汤泉,同公主在流水泉的汤池里泡了半日,才回寝宫便发现掉了佛坠,她不敢声张,到了夜里因实在舍不下那坠,便起身偷偷的去了流水泉找寻

灵山上清风徐徐,远远看见流水泉里并没有烛光,她心下稍安,想着若没人去过定然好找,刚推门进去,汤泉的热气扑面而来,心里一荡,感觉有些异样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汤池旁,首饰盒子却不见了,这里像是被人洒扫过,突然一个声音道“是谁?”

她不敢答,那声音又道:“既来了,过来给爷捏捏,松快一下”

她吓了一跳,夜色里看不清人,可听那声音有些熟悉,一时无法辨认,她本就是私自出来寻东西的,若惊动了人被主子知道免不了责罚,一时不敢出声,正想着偷偷退出去,谁知那人又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此刻,流水泉里静的只听见温泉水潺潺的声音,哗哗的有些迷人心智,她想,那人定将自己当成宫女或内侍了,又想,不如先应了他,一会再寻个由头出去,若不应,他万一急嚷起来就糟了

她小心的走过去给那人捏肩,碰到那人的一瞬,心里不知被什么动了一下,她警觉的想着,这绝不是身上该有的反应,鼻子深嗅,顿时醒悟,这周遭的气味必是有什么香料混在炉子里才如此动人心智,正想着那男子又道:“你们内侍的手都这样软弱无力么,像女子一般”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人猛的回头,两只漆黑的眸子如猛兽觅食般盯着她瞧,她吓了一跳,谁知那人竟伸出手来拉她,只轻轻一用力,她旋即跌到了汤里,两人湿身贴在一起

此时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那男子着了慌,将她揽在怀里,又用手捂上她的嘴,似是怕她因被轻薄而喊叫出来,她隐约听见流水泉外头有内侍嘟囔了一句,“哪里传来的声音”,转而又听见卡卡的落锁声,心道不好,忙去推那人,不想自己又跌进了汤里,那人却是大手一伸搂住她的腰抱着她,带着恼道:“你故意来撩拨小爷,如今得手了,怎么,想逃,还是欲擒故纵”

不等她回话,竟低头亲了下来,又抱了她从汤里出来去了内室,扔到床上

后来发生的事便是她噩梦的开始,若芯看着自己身体的反应,她自小学医,自然知道自己怀孕了

马车载着若芯和阿元一路疾驰,若芯抱着阿元不叫他颠的太狠,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又怕赶不及祖父出殡,不敢多歇

待到了东京,给祖父出完殡,若芯原打算尽早回清河郡的,可她父亲母亲不舍阿元,定要他们母子待到上元灯节之后再回去,此番来京因家里祖父归天,若心感慨颇多,想着世事无常,自己此生都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承欢膝下了,于是便应了下来,同儿子阿元在东京城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若芯的母亲张氏日日抱着阿元不肯松手,见女儿此番来京状态极好,且早来信说她在医馆行医问诊一年了,她想着待女儿在清河混个名头,再过几年,阿元长大了,或接进京或依旧在清河娶妻生子的,女儿将来也算有靠,虽没有丈夫婆家的,她亦能放心

四年前,张氏看着大了肚子的女儿,不免捶胸顿足,原还以为女儿会前程似锦的,怎么却在要出宫的当口被人作践至此,得不得主子赏赐恩典的先不说,只怕肚子里的孩子会拖累她一辈子,不知该如何收场

且说医官之家从根上起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女医不得打胎,胎死腹中必会得阴司报应,永世不得超生

张氏见女儿惊慌失措也着了慌,若芯到底没说出孩子是谁的,张氏心灰意冷间也不去逼问她,问了又如何,这样的事这世道即使做下了也不敢认的,只能求了她祖父顾山岭以其他缘由把她从皇宫大内接回家中,后来为了顾家和若芯的名声又将她送到清河去养胎生子

若芯生下了阿元,熬过了让她孤独无助的日日夜夜,经了这一遭,心性倒变的沉稳了,她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再怎么感叹命运不公,也不会改变什么,好在若芯外祖张家的人都对她和阿元极好,因张家的亲戚友人都知道张家住着个东京来的外孙女,是个女医,便总有妇人去张家找她看诊的,登门求诊的人多了,若芯的舅舅张老爷这才想到去官府衙门给若芯做了备案,好叫她去医馆里坐诊,赚些银两,也是从那时起若芯整个人精神起来,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眼里的惊慌无助慢慢褪去,不再整日里抱着阿元郁郁寡欢,每日早出晚归的忙,勤勤恳恳的梳理案牍,沉心静气的做学问,竟真的不悲不患的过了一年,此番下来也磨了心智,她终是信奉只要一心向善,济世救人,钻医问道,就能慢慢的化解自己当初犯下的罪孽,再好好教养阿元,这辈子必会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那日若芯的妹妹若兰领着一贵妇人来了顾家,叫若芯出来相见,若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她昔日的旧友,一起在宫里当过差的魏雨杉,看着雨衫的穿戴打扮,若芯想,她如今必是嫁了好郎君,过的不错

雨衫见了若芯,也是一喜,忙亲热道:“若芯,几年没见,你看着倒是沉稳了,我刚见了阿元,那小人真是讨人喜欢”

若芯笑道:“我听我妹妹说姐姐你嫁了校尉前锋陈远平,看你的气色,日子过得必是不错”

雨衫却神色一暗道:“我虽然得主子娘娘恩典,许了陈家,婆家也算高看我,可也得这肚子争气不是,如今成亲四年了,肚子还是平平的,小妾却生了一个又一个”

若兰忙宽慰道:“雨衫姐姐别灰心,我今日带你来见我姐姐,就是为了让我姐姐帮你调理调理,她这一年在清河钻研了好些妇人的调理之道,许能帮你”

雨衫转悲为喜拉着若芯的手道:“若芯,帮我”

魏雨衫在宫里时就与若芯交好,她是府衙之女被选入宫的,在宸妃宫里侍奉茶水,后来若芯去了清河,她便与若兰又成了闺中密友,时常来往

若芯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只是孩子的事都是缘分,强求不得,你还得抱着一颗平常心才好”

上元灯节这天,阿元仿佛是得了什么蜜饯枣子般开心,搂着外祖母的脖子不肯撒手,就怕外祖母不让他出门,街上一簇簇的灯笼映的人眼花缭乱,若心因不喜热闹便没跟去,只张氏抱着阿元出门看灯去了

东京城里南北通向的官道两侧挂起了五彩缤纷的灯笼,月上柳梢,灯亮如昼,祖孙二人四处逛着,后边跟着晴儿和方妈妈,走到一挂灯处,各色形状的灯笼五颜六色的一排排挂着,阿元看迷了眼,在张氏怀里小身子前倾伸着手要过去看,张氏便抱着他走过去,凑在人群里,原来围着这许多人是在猜灯谜,只见那掌柜拿着一描花鸟的朱纱灯对众人道:“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周围静下来,突然阿元在张氏怀里喊道:“外祖母,是镜子,照照”

众人一听,转念一想,看向那掌柜,只见掌柜拍手道:“好个小哥儿,就是镜子”,说罢把那盏朱纱灯递给了阿元,阿元接过,开心的玩了起来

众人见状都议论纷纷,看着这小人儿的机灵样,不像是蒙的,有妇人起哄道:“这小哥儿这样聪慧,再猜一个”

掌柜见众人起哄,又拿起一个描虫鱼的八角吊灯念道:“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别说话,我们听这位小少爷能不能猜出来”,众人不语,等着阿元来猜

阿元只顾玩灯,哪里还想着猜什么灯谜,张氏亦喜阿元聪慧,见他只顾玩灯不理众人,忙哄道:“阿元,再猜一个”

掌柜忙引他道:“小少爷,我再念一遍,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

还没念完,阿元抬头看了看天道:“是风筝”,说罢,钻到他外祖母怀里

众人叫好,还让阿元来猜,张氏喜不自胜,对着阿元又搂又亲,可见众人围上来打听是谁家的哥儿,忙敛了喜色,抱起孩子对那掌柜道:“这个灯就不要了,让旁人猜吧,我带孩子去别处逛逛”说着,赶紧离了那里

此时围着的妇人里,一位着华服的富贵夫人看着方才猜谜的小人,竟觉得有些她儿子的模样,身旁的仆妇凑着道:“太太,有没有觉得,这小哥儿有些像咱们钰哥小时候呢”,那夫人原来是从一品右都御史刘斌大人的夫人康氏

康氏看着被抱走的阿元,缓缓的对身旁的仆妇点了点头,待回过神来忙敛了神色被众人簇着又逛了逛,这才催着还未尽兴的女儿,上了马车回府

马车里,康氏想着方才那猜谜的小人儿,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对众人笑道:“方才灯会上猜灯谜那小哥儿,真真长的跟钰儿小时候一样,我仔细的瞧了瞧,连耳朵上的那颗痣都一样,也是奇了”

女儿刘眉可看着母亲的神情打趣道:“母亲,你想抱孙子想疯了吧。”

康氏瞥了她一眼,道:“今年的灯节比往年都热闹,眉儿你也疯够了,明儿我让沈师傅去教你女红,可不许再偷懒了”

眉可极不情愿的撇了撇嘴道:“知道了,母亲”

马车一路从朱雀大街打了两个弯拐到七弯巷,过了一座才刚粉过的穿云六顶大牌坊,便停了下来,只见三间兽头大门,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的匾上用极有力的篆体刻了“刘府”二字,门上此时列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婆子,眼睛盯着康氏的马车缓缓而来,有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抬了下车的阶来置好,这才见康氏并她女儿另丫鬟婆子陆续下车来,众人围随着康氏从西角门进了府

康氏因不喜乘轿,便带着女儿一路走到刘府后院,待到一垂花门前,扭头吩咐道:“早些去歇着吧”,便见其中一簇外间用的婆子福身退出,只剩康氏带着女儿和她的近身侍从崔妈妈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瓶,转过插瓶,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康氏住的长春馆,长春馆里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门口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一见康氏进来,便都笑迎上来,说:“太太回来了,二爷来了,在屋里侯了太太半天呢”,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子,听人又道:“太太回来了”

方进入房时,从堂屋走出来一年轻公子,头上戴着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碟穿花孔雀蓝箭袖,束着墨黑丝攒花结穗官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刀裁,眉如墨画,眼色凌厉,含笑对康氏道:“母亲可算回来了,叫儿子好等”此人即康氏的儿子,从三品东京指挥同知占南将军刘钰

刘眉可脱了外衣,对刘钰道:“二哥,母亲方才一直说灯市上一个小哥儿和你长的像呢,那小哥儿猜灯谜得了彩,甚是讨喜”

刘钰看了看康氏的神色,便问道:“又是哪家的”

崔妈妈笑道:“老奴倒是好奇问了一句,是东京城里一个医官家的小哥儿,姓顾的”

刘钰想不起来有哪家医官姓顾,只得摇头

却听康氏道:“原来是医官顾家,早几年间他家医馆在东京有些小名气,顾山岭顾太医也曾在官家面前得过赏,可告职之后家道便越来越没落了,如今子孙里倒没再听说有成气候的”

康氏又问崔妈妈道:“可我听那小哥儿管那夫人叫外祖母的,是顾家哪个姑娘的哥儿,夫家是谁”

崔妈妈道:“旁人也好奇一直拉着问是哪家的,我仔细听了一耳朵,只说是他家二姑娘的,问了半天也没说那姑娘夫家是谁,匆匆的走了”

康氏的大儿媳谭松玲听了崔妈妈的话忙道:“我认得那姑娘,她曾给昭华公主做过陪侍的,当时公主身边的近身陪侍就那几个,她最是长的清秀,二爷你以前在大内伺候太子的时候没准见过,昭华公主小时候体弱多病,论理在大内伺候的人没从医官家挑上来过,可娘娘不知哪里听了什么,竟破例诏了几个医官家的女孩来,挑了个懂医药的姐儿陪着公主,就是她,我随我母亲进宫去拜见娘娘和公主,总瞧见她”

原来这谭松玲的母亲同宸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康氏叹了叹对着刘钰感叹道:“若你能早日成亲,也得个这样的小哥儿那该多好”

刘钰看着康氏一脸愁态,抬手摸了摸额头,道:“我才刚卸了边地的职,母亲莫急,祖父不是正在物色么,横竖给你娶一个来就是了”

康氏抬眼撇了撇刘钰,见儿子将娶妻之事说的这般随意,心内不满,心想,十二岁那年老太爷硬将他从自己怀里抢去送到了太子府上,给太子爷做陪侍,她几番哭闹,却也无济于事,只得认命,原还想着劝丈夫刘斌给儿子某个文职,却不想官家见他体格强健,不怒自威倒让他从了武,儿子辛苦在外带兵四年,虽说艰难可到底硬着头皮打了几仗熬上来了,如今做了封疆大吏,掌一方兵权,各色世家大族都想与他家结亲,却又听刘斌说,武将历朝历代都被主上忌惮,不能立时便娶世家女,会被陛下猜疑借婚嫁结党营私,又不免烦扰,这横竖都不是,儿子吃苦受累不算,年纪到了还不能娶妻生子了,那刘家太爷心思极深,她实在不知老太爷如何打算,只一心里替儿子着急

且说这刘钰是何人,那是京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阴狠乖戾,又是太子跟前第一人,有权有势故而在外霸道横行,无人敢惹,且他从小在宫里当差,最会察言观色,又自幼在他祖父跟前受教,心思极深

东京城里从外地赶来的马车络绎不绝,原来是到了三月里,陛下特特选在了这个时节让外省都督进京述职,此时春意盎然,金陵总督赵永春却没心思同他的同僚们去附庸风雅赏景游玩,他因任上出了事故,想走皇太子门路压一压,此时正在好友府邸急得团团转,虽说早有同门荐了刘钰的堂兄刘铎给他,可奈何使了些银子,刘钰却是连眼风都不曾给他,可如今要想通上东宫,除了刘钰别无他人

赵永春又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圈刘钰身边能帮自己说上话的人,搭进去不少银子,却只打听得刘钰近日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油盐不进,那日同刘钰的下属校尉前锋陈远平在勾栏院吃酒时听说,刘钰有个极得宠的外室唤作苏月锦,是个小官家的女儿,被刘钰养在四方胡同的外宅里,心念一动,一直风闻刘钰风流,倒是可以从他身旁的女人下手,可转念又想,这外室人微言轻,再得宠刘钰也不会听一个女人的,故而也并不能替自己说什么

赵永春夜不能寐,急着想如何才能破局,他心思活络,又惯在风月场上厮混,心想,不若我寻个模样相似的女子献上去,合了他的意也许能结交的上,于是得了那苏月锦的画像,满世界去寻长的像苏月锦的女子去了

一连几日,赵永春都没有寻到一个跟那苏月锦长的像的女子,京城里的人牙子都认全了,还是没什么眉目,不觉灰心,那日,他去陈远平府里做客,刚到陈府门口,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陈府石狮子旁,那车顶的四方角上,悬着个牌子,牌子上一面写着医,一面写着顾,转脸又见一个女子领着一个孩子从陈府走出来,上了那马车

赵永春见那女子长的秀气可人,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打紧,怎么越看越和那日得的画上的女子一般,且瞧那孩子竟同刘钰肖像

赵永春盯着顾家的马车走远了,这才敛了神色,进了陈府,花房中对陈远平道:“三爷,我方才见门口有个医官家的马车,府上谁病了?”

陈远平不悦叹气道:“是我夫人,你不知道,我家那位的身子本就不好,慢慢调养才是,本不用那女医总来给她调理药食,谁知她因急着要离京回家,便日日来我府上请脉,这不,外间都传我夫人得了病”

赵永春道:“我瞧那女医官是顾家医馆来的”

陈远平道:“是医官顾家的姑娘,与我家那位以前一同在宫里当过差,便请了她来诊”

赵永春纳闷道:“莫不是夫家崔,要回去侍奉公婆”

“内人说那女医丈夫早死了,她寄住在她外祖家,并没有公婆要侍奉”

“我方才在门口瞧见她上马车,这样年轻竟是个寡妇,还带了个小哥儿”

“你也瞧见了,不过说起那小哥真是不错,看着就讨喜,又漂亮又俊朗,你没觉得那小哥儿眉眼间像个人吗”

赵永春一拍手道:“可不是么,跟你那上峰占南将军也太像了些”

“哪里是像,那小娃娃耳朵上有一颗痣,偏巧钰二爷耳朵上也有一颗,你说奇不奇”

“竟有这样巧的事”

“说起这女医官,赵大人,你只当个趣儿事来听,我因着实好奇这女医的作为,想她丈夫即早死了,又没有公婆姊妹的,不来东京府投奔她父母,倒去寄住在她外祖家,那日遇见了一个我军中的人,是清河人氏,便同他提起这女医,你猜如何,那全清河郡的人都以为这女医是在东京府成的亲,生的孩子,丈夫死了才去的清河,可东京城认得她的人却都知道这女医是去清河郡成亲生子又死了丈夫的,这竟成了无头公案,那么漂亮英朗的小哥儿也不知道父亲姓甚,我与内子说起此事,内子只说,当时她离京出嫁时甚是匆忙,回想起来,有些不寻常”

赵永春好奇问:“如何不寻常”

陈远平道:“内子说,那姑娘与她在宫里一道当值,岁数也到了,本可以再伺候两月便可求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好人家出宫去,那可是一辈子的恩荣,谁知那女子却以母亲得病需要侍疾为由不顾宸妃恩旨强行离了宫,后来便匆忙的远嫁清河”

赵永春看了眼陈远平道:“你的意思是她在宫里出了事,去了外祖家避祸”

陈远平道:“这谁知道,瞧着那小哥儿长的比同岁的孩子都大,怕不是在宫里便有了的,怕污了名节草草出宫去生”

赵永春道:“宫里有的?宫里有的还能放她出宫,也不怕她混嚼”

陈远平玩味道:“若是主子的,宸妃还会轻易放了她么,八成是哪个侍卫的”

赵永春自顾自说道:“若真是未婚生子,这女子也太傻了些,一辈子丧送了,不过总听闻寻常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

陈远平却道:“那孩子也是可怜,长的粉雕玉砌的,一点不像穷乡僻壤之地养起的孩子”

赵永春从陈府出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细细的琢磨了一遍方才陈远平的话,这女医和刘钰的外室苏月锦长的这样像,刘钰风流,大抵喜欢的女子都差不多模样,且那孩子又和刘钰长的肖像,思索着那孩子的年岁,一个念头生出来:只怕刘钰在宫里同这女子有了首尾,这女子偷偷生下了刘钰的孩子,不叫他知道,想着想着倒吓了自己一跳

赵永春一夜未睡,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去查探查探总也不亏什么,第二日偷偷遣人去了清河郡,打听若芯的底细,没几日便见探查的人回来了,待听了回报顿时喜上眉梢,一拍大腿哈哈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一经去了刘府,递上帖子说找刘钰有要事

刘钰看着赵永春递上的帖子,心想他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想钻太子营罢了,冷笑道:“凭他也配”遣人回帖说他近日公务繁忙,改日再约

赵永春心急如焚,一面遣人看着若芯母子,别叫她们离京跑了,一面继续递帖子,奈何刘钰丝毫看不上他,那赵永春只得去勾栏院堵他,堵了三日,终于见了刘钰的面

刘钰无奈道:“赵大人,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

赵永春低声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刘钰起身同他一起去了勾栏院的内房,不悦道:“赶紧说”

赵永春道:“将军,你可识得东京府里医官顾家的二姑娘,那姑娘唤作顾若芯”

赵永春屏声静气全神贯注的瞧着刘钰的神色,见他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知道这事他定是不知晓,只要他不知,自己将其告知便是立了大功

刘钰听着有些熟悉,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道:“不认识”

赵永春道:“将军你再仔细想想,你同她一起在宫里侍奉过主子,后来她出了宫,远嫁到了清河郡”

刘钰不悦道:“这人到底是谁,嫁到哪里去同爷有什么干系,你再不说,爷可就恼了”

赵永春道:“将军别恼,这姑娘在宫里时伺候过将军,后来竟有了身孕,出宫避祸,偷偷生了将军的孩子”

刘钰霎时一惊,拉起赵永春的衣领就要打他,怒道:“一派胡言,哪里来的姑娘,你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某来,老子砍了你,宫里的事你也敢混说”

刘钰起初想着自己没同什么宫女有过首尾,忽而又想起在灵山华清池流水泉的那一夜,不觉心里又是一惊

那时他做太子府的近身侍卫首领,护送太子陛下娘娘们去了华清池,晚上偷跑了去流水泉泡汤,那流水泉是他摸熟了的,因夜色深了,并没有唤了内侍来使,突然听到有人进来,只当是什么小内侍来洒扫归置,便随声唤了来,不成想竟是个宫女,月色下虽看不清此女的容貌,但弯腰跪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犹如受惊的小鸟,竟惹得他内心不能自己,刘钰那时十八,也懂了人事,知道这屋里定是点了寻常宫里贵人常用的合欢香,博恩宠用的劳什子,才会让自己有些意乱情迷,偏此时又来一女子,心里过了一万个念头,想着这女人是谁,在这行宫勾引自己有什么目的,却不自觉的伸手拉了她,他手劲大只轻轻一拉,若心便被拖进了汤里,刘钰忙捞她上来,两人已是湿身贴在一起,刘钰抱住她,只觉得烈火焚身,哪里忍得住俯身深吻下去,那女孩大惊,慌忙用手推了他,后来又听见有小内侍在外嚷嚷着将门锁了,他回身看着身下的女孩,心里奇痒难熬哪里忍得住,只觉得这女子被那温泉水泡过之后香甜可爱,起身将她抱到内室的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他想自己做了便做了,大不了明日去太子面前请罪,收了这宫女便是,他三两下的除了那女子的衣裳,那女孩此刻也是喘的厉害,二人都是初闻那合欢香,干柴烈火的,刘钰混迹烟花也懂得怜香惜玉,极尽缠绵悱恻的行了一晚的云雨之好

刘钰放开赵永春,敛了怒气,皱着眉替他抚了抚褶皱的衣领,坐了下来,对赵永春也客气道:“你坐下说”

赵永春一喜忙道:“将军,下官遣人查探了,那女子是三月初三出的宫,四月二十一到的清河,到了清河便寄住在她外祖家,下官使银子问了她外祖家的下人,那些下人说她十月初十生下一个小哥儿名唤阿元,也就是说孩子是元月里头在宫里有的,每年元月宫里的主子们都会去华清池泡汤,四年前将军也随太子殿下一同前往,那女子是医官家挑上来给公主伺候汤药的,侍奉公主四年本来有功,合该受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富贵人家嫁人才是,谁知他罔顾隆恩,以她母亲有病为由强行离了宫,下官听闻那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那姑娘这才急着去了她外祖家生子,对东京府的人说她嫁去了清河郡,许了她外祖家的门生,对清河郡的人却说,她是死了丈夫怀了遗腹子才到清河投奔的外祖,那孩子,那孩子同将军长的很像,而且孩子的耳朵上有同将军一般的痣”

刘钰吓了一跳,忽然想起几日前他母亲同他说过在上元灯节上瞧见一个小哥和他长的像,是医官家的哥儿,刘钰心头跳的愈发厉害,拳头握的死死的,听着赵永春那话说的滴水不漏,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里闪过一些念头,别是赵永春这厮故意拿一个同自己像的孩子来做局,转念又想着不太可能,那女子真的如他所说是因为不能堕胎的缘故才生下孩子么,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问道:“你怎么想到,要去查她的”

赵永春倒没想到刘钰会这样问,支吾道:“下官,下官见那孩子同将军长的实在是像,这才着人去查,没想到查出这样的秘事,将军放心,那女子和孩子这会儿还在东京,下官着人看着呢”

刘钰恢复如常对他道:“你行啊,有两下子,这都能被你钻营到”

赵永春心里一喜

刘钰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会:“把你的人都撤了,别再盯着她们母子,也别惊了她们,更不能去外头嚷嚷,否则别怪爷翻脸”

赵永春忙道:“遵命,遵命”

刘钰起身出门,留下一句话:“明天随我去东宫”

赵永春擦了擦脸上的汗,松了口气

刘钰黑着脸走出勾栏院,勾栏院的行首聂诗诗看着他的神情,口中念道:“这是要出什么大事了么”

刘钰站在草堂巷帽儿胡同街头,远远看见一个女子从街尾缓缓走来,手上牵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同他长着一样的眉眼,上元灯节那天他母亲在灯市上见的就是这个孩子,当时他只以为是母亲太想让他成亲了,全没放在心上,今日一见果然是像,又细细的去打量那女子,只见她穿着极为素净,头上冠着医官发髻,月白绫绸织带的女医绸子嵌在头发里,身上穿灰白棉麻短袍,略硬的织带束着腰,整个人纤瘦非常,细白的脸上一派沉静,倒有些历经世事的悲态,远远看去并不像一个妇人,她便是当初同自己在华清池交好的女子,那夜点着合欢香醒来后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样子,只依稀记得月光下一闪而过的眉眼,清明洞彻,深深印在心里,此时才知,原来她长的这样,那眉眼同他梦里的竟一模一样

赵永春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刘钰派去打探的探子来报,那孩子确实是从东京带去清河的,从孩子出生的日子算来,差不多正好是那个时候,他心里五味杂陈,这女人背着他偷偷的生了孩子,还不叫他知道,这里边藏着什么阴谋,是否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她这样做,难道说她真不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可这说不通,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天的人是他,在宫里当差每个宫人出入侍卫来往回事者,身上都带着玉牌,那夜醒来后他见那玉牌被翻了出来,赫然放在床上,又见这流水泉的内室里窗子开着,想来她是翻窗去了,后来他为了寻出那夜的人,他们瞧瞧着人打探,也惊了许多人,可她都没有站出来相认,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实是想不通

刘钰远远看着若芯领着阿元朝顾府走去,只见那小人走着走着伸手要他娘亲抱,那女人俯身一用力抱起了孩子,孩子亲了亲他娘,搂着他娘的脖子伏在她肩上,倒是一派美好,不觉看的出神

刘钰对他的近身侍卫道:“盯着她们,别叫他们母子离了东京”

四月初八,浴佛节

东京城的百姓纷纷去玉清观拜三真佛,祈求佛祖保佑我朝世代昌荣,风调雨顺,家宅福瑞

若芯备好了供奉用的香,新采摘的鲜花水果,同她母亲张氏大伯母杨氏一起乘车去了玉清观,待给佛祖供了浴香,献上花果,就准备抱着小阿元去吃斋饭,哪知她去做布施的功夫出了堂门却不见了阿元和晴儿,若芯急的喊了喊,见没人应,赶忙和张氏的丫鬟彩云四处去寻

寻到玉清观后花园的拱月门前,若芯大惊,只见晴儿被人束了手脚,用娟布塞住了嘴,被搁置在门边上,彩云忙不迭的跑过去救她,一面给她松绑一面叠声询问出了什么事,就在此时拱门里边走出一人,对着若芯拜了拜道:“姑娘莫急,小公子在里边与我家二爷说话呢”

晴儿哭道:“姑娘,他们抱了元哥儿就跑,我急着追,又喊,他们便把我绑了,谁知,谁知他们说里边的爷是小少爷的爹”

若芯只觉晴天霹雳,整个人怔了怔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爹”

转头又问那人道:“你家主人是谁?天子脚下,竟在这寺庙里随便抓别人家的孩子”

那人道:“咱们是七弯巷的刘家,我家二爷是东京指挥同知占南将军刘钰”

若芯只觉兜头一阵焦雷,惊的她耳朵发鸣,竟听不清旁边晴儿在说什么,待回过神来想,是他,怎么会,慌着往拱门里跑去,方一走到里头的佛堂前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佩刀侍卫挡住,待她隔着门口朝堂房当中望去,只见阿元此时站在堂房的桌子上,一男子半搂着他,那男子通身的蓝色锦衣,头上梳了朝冠,露着的侧脸棱角分明,一眼看去富贵无极

阿元伸出小手捂住刘钰的嘴奶声奶气道:“嘘,叔叔,阿元没有爹爹,你小声些,千万不要让我阿娘听到,她会生气的”

刘钰拿下阿元的小手道:“阿元有爹爹”,那些话仿佛是从嘴里挤出来似的,透着些凄凉

刘钰又道:“阿元有爹爹,我就是阿元的爹爹,以后阿元都要和爹爹在一起”

阿元看了看刘钰,不理他,低头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转头见若芯来了,抱住刘钰的手臂顺势从桌上爬下来,向若芯跑去,刘钰见状忙跟上一把捞起阿元,将他摁在旁边的凳子上,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道:“你们过来看着小公子”

那两人本拦着若芯,听见刘钰这样说这才放开她走过去,若芯忙跟着跑进去,刘钰伸手拦下她,将她拖出了佛堂,若芯被刘钰逼人的气势压的有些透不过气来,又听阿元在堂屋里喊道:“娘亲,这个叔叔好奇怪哦,他说他是阿元的爹爹”

刘钰将若芯拖出屋外,怒火中烧,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方才那孩子竟不肯认爹,他只觉又荒谬又可笑,眼里冒着骇人的光,这种失控感让他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女人,他将若芯一把甩在地上,俯身掐住她的脖子怒道:“说,为什么五年前在华清池勾引爷,为什么偷偷生下孩子,你想干嘛,谁指使你的,为什么不许孩子认爹,你说”,额上的青筋直往外跳,瞪着眼逼问若芯。

若芯吃痛,渐渐的有些喘不上气来,整个脸通红,两只手抓住刘钰的手使劲往下拉,眼泪簌簌的掉,待刘钰还要使劲,可见眼前的女人不像装死的,这才松了手

若芯强撑着咳嗦道:“你认错了,阿元他不是”

刘钰听了眉头一皱,揪住若芯的衣领道:“还敢骗我”,伸手指着殿里的菩萨道:“来,你对着屋里的菩萨赌咒发誓说这不是我儿子,你敢说吗”

若芯止不住的流泪,不敢说话,刘钰甩开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爷如今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阿元即是我儿,以后就要跟着我,认祖归宗,我今儿就把他带走,至于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别叫爷再瞧见你”

若芯整个人懵了,她来不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本能的上前拉他道:“你不能把阿元带走,她是我的孩子啊”,整个人被吓得大哭起来

阿元在佛堂听到若芯的哭声往外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阿娘”因被人拦着也哭闹起来,侍卫拦不住,只见阿元冲出来抱住若芯,若芯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抱着他不肯撒手,阿元见若芯哭的这般伤心,也跟着哭起来,抬手给若芯拭泪道:“娘亲不哭,阿元乖乖,阿元知道阿元没有爹爹,阿元再也不让娘亲生气了,娘亲不哭,阿元乖乖”

阿元说的稚气,若芯却因被吓得哭的越发厉害,刘钰听见阿元又说自己没有爹,气的浑身发抖,看着她们母子难舍难分,更是气极,走过去抢下阿元,也不顾孩子哭闹踢打,抱着便走了

若芯起身去追,可哪里跟得上,整个人跌在鹅卵石子路上,手上腿上碰的都是血,她母亲张氏和她大伯母杨氏早寻过来听了半日,奈何被人拦着不能上前,此时见刘钰抱着阿元走了,忙赶过去抱住若芯,心疼的跟着抹泪

杨氏问道:“好姑娘,那人真是阿元的爹吗”

若芯点头

待从庙里回来,若芯只觉天都要塌了,心里崩溃,愈发郁闷,不知该如何

没过几日,顾家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了阿元是有权势的富贵人家的儿子,且被抢了去

张氏滴着泪对若芯道:“你父亲打听过了,他们家可是东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家里的男人都在朝为官不说,那刘钰更是东宫太子殿下的心腹,年纪轻轻便做了封疆大吏,若他们真认了阿元是他们家的子嗣,阿元只怕要不回来了,今儿你伯父表兄还有你姨夫姨母的又特来问我你的事,商量着该如何是好,倒叫他们刘府说出些什么才是,总不能咱们辛苦养了四年的孩子,他们说抱走就抱走了,你姨母还说来看看你,被我给拦下了,只说你身上不受用,不愿见人”

若芯悲戚道:“我哪还有脸见人”

张氏道:“好孩子,别哭了,倒是你姨夫说的,你若也能去那刘府倒好,能和阿元在一处,只是”

若兰掀帘子进来道:“阿娘糊涂,咱们又不贪图那家的富贵,姐姐若这般没体面的去了岂不吃苦受气”

张氏道:“你姨夫也这样说,可眼下还有什么法子,难道就丢开手不要阿元了”

若兰叹口气道:“我知道姐姐你舍不下阿元,可也没法子,我绝不同意姐姐奴颜婢膝的去那里求他们,更不愿意姐姐去那刘府受气,如今这事听我的,姐姐回清河外祖母那儿吧,现下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都是不堪入耳的腌臜话,外头还有说当初是姐姐狐媚勾引爷们的,呸,烂了嘴的,以为谁都是那起子喜欢攀高枝的人不成”

若芯眼泪又流下来道:“我,我还以为我有了阿元,又能同若兰你一样在官家备案行医,小心谨慎的过日子,以后定然再不会受什么磋磨了,没想到还是命苦,兰儿,我心里难受,阿元是我的命,我,我可怎么办才好,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阿元的”,说完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

若兰让人给若芯套了车,她想,这都半个月了,那刘家必是认了阿元无疑,阿元又被她姐姐养的那样好,哪个看了不喜欢,怎么想都不可能回来了,她姐姐还待在东京只怕会伤心欲绝,又有这许多的流言蜚语,眼下只能先把她送走,离了这里缓一缓再说,姐姐年轻又美貌,再找一人嫁了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若兰虽然年岁小,可看事通透,不忍她姐姐留下受苦,若芯虽然想的明白,可还是舍不下阿元,一时无法决断,直到被若兰和张氏推着上了马车,才认命般不去想她儿子

若芯的弟弟顾连涛驾着马车准备载她出城,谁知还没出城门,便被守城的军士拦了下来,那军士一看是顾家的马车,便仔细查了一番,寻了个理由没让出城,赶着去刘府禀告

刘钰听到若芯要出京,心里一惊,这女子真是心狠,竟连儿子也不要了,这半个月查来查去也没查出她到底同什么人物有交涉,盯着顾家的人来报,那顾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觉纳罕,原还想着此番事故顾家必会闹出来,或要银子,或要把顾若芯塞到刘府,或是旁的,可却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没有,莫不是真的怕了刘府的权势

刘钰此时坐在刘府外书房,又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那事的前因后果,想来华清池的事是意外,虽然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可到底是自己用了强,又有那合欢香在,许是真的不小心有孕他们医官之家又忌讳堕胎的缘由

却说阿元来了刘府,仿佛一滴水激起千层浪,那日刘钰将阿元变戏法似的交到康氏手上,并细说了事情的原委,康氏又惊又喜,抱着手上这粉雕玉砌的小人心肝肉的又哭又笑不肯撒手,一面告诫府里众人不得妄议钰二爷的私事,一面喜上眉梢,将阿元领给众人瞧

刘府老太太王氏因阿元来了府里,喜的花重金给送子观音塑了一个金身,几日下来府上没有不喜爱阿元的,一时间倒也没人探听之前的事,只刘斐狠狠的训斥了刘钰,斥责他将刘家子孙流落在外这许多年,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又指责他风流好色,惹下事端

阿元哭闹的厉害,康氏起初因天上掉下这么个大胖孙子欣喜了几日,随后却不胜其烦,闭上眼睛就是阿元的哭闹声,不得清净,心想,这孩子日日要娘,再这么哭下去,只怕要出事,那顾家虽说是医官家小门户,可也是正经人家,家里的女儿给她儿子做个姨娘也很够了,那女孩虽说偷偷生了阿元,可想来也是迫于无奈,这世道,哪个女孩会故意赌上一辈子来生孩子的,着身边丫头如月去请了刘钰来

刘钰来到康氏住的长春馆,崔妈妈正在给他母亲揉头,阿元小脸带泪的在她旁边睡了,康氏听见动静睁开眼,见他儿子黑着脸坐在那儿,没好气道:“你父亲还是你祖父又训斥你了?”

刘钰不语,康氏泄了气般道:“旁的事我没心思管,这个小魔障,快闹死我了,日日要娘,这说来也怪,那顾家怎么也没个动静,孩子说让人抱走便抱走了,莫不是你去镇压了我不知道的,你可别闹出事来,否则你老子打你我可不管,依我看,顾家那姑娘,聘到府里来才是,你也不忍心你儿子同他亲娘骨肉分离吧”

刘钰盯着阿元对康氏道:“母亲受累再管两日,不是着人去挑了上好的奶娘了,横竖阿元再多适应两天就是了”

康氏道:“不是我不管,孩子没有娘再适应多少日子都没用,再者说阿元如今不肯认你,若他娘不在他身边,你觉得这孩子会无缘无故的认了你”

刘钰听了愈发生气:“母亲不知道,那女的阴险诡诈的很,藏了阿元这么久不叫人知道,不是我不要她,这样的女人进了府,只怕家里不得安生”

康氏道:“一个女人而已,如何就像你说的那样了,说到底她是阿元的娘,养了阿元四年,以后不管咱们府上再怎么教养阿元,他还是会记得生他养他的娘,何苦让孩子受这委屈”

刘钰倒是想过那顾若芯会因此番机遇,求着进他府上才是,毕竟以刘家的权势,能跟了他,顾家只怕求之不得,可却不断传进来了她要离京的消息,恼的揉了揉眉头想那清河有什么好,穷乡僻壤的,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刘钰独自在勾栏院饮酒,拿着酒杯怔怔的,脑子里一面想着阿元小脸带泪不肯认他的样子,一面想着顾若芯接连出京,还有外头和家里的流言蜚语,烦不胜烦

勾栏院的行首聂诗诗看着刘钰的神情,知他在想事,不敢出声打扰,斟了一杯酒低声温柔道:“二爷,怎么了,还想小少爷的事呢”

刘钰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聂诗诗满脸含笑道:“二爷,奴多嘴,倒认得顾家的一个女医,那夫人叫顾若兰,是顾家的三姑娘,夫家是督办巡查海家,不是奴特来二爷面前夸她,那若兰夫人着实是个豁达之人,生了个菩萨心,悲天悯人的,奴家去过这么多医馆,只有她对我们这样的女子不存分别心,诊病时毕恭毕敬的,从来没有言语讽刺冒犯过,有一回我病的厉害,又不想别人给我诊,着人去海家请夫人来,那海家的下人原已经把我那丫头拒了,谁知若兰姑娘一听说,提了药箱寻了出来,一叠声的告罪,大大方方的来了我这里”

刘钰听罢好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看着诗诗笑了笑道:“真想瞧瞧你眼睛是什么做的,总是一眼看透爷的心思”

诗诗道:“跟了二爷这么些年,没少得二爷调教,这点子事还看不出来么”

刘钰道:“这些日子我也着人仔仔细细的查探过了,她这几年带着阿元确实过的不容易,清河的探子说,她外祖家也穷,她带着孩子竟还要每日早出晚归的去医馆里坐诊讨生计,可爷就是瞧不得旁人骗我,掖着藏着的惹人腻烦”

顿了顿,刘钰搂住诗诗道:“你这样帮她说话,倒显得爷小气了”

诗诗却脱口道:“二爷为何这样恼她,难道就因为她藏了孩子么”

刘钰不解:“不然呢”

突然身上一个激灵,只见诗诗天还没黑就开始逗弄他,不觉诧异,心想这女子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他心烦了也多来找她,倒是个难得的解语花,虽说此时只有他二人在,可他分明一副没有兴致的神态,怎么她还这样急切

聂诗诗虽是青楼女子,刘钰对她却很是顾惜,想着这女子替自己应酬交际,酒场上洞察人心三言两语便帮自己解了许多棘手的难题,是个臂膀,自己花多少银子梳拢她不怕,倒是她一颗心对着自己,故而对她与对别的行首不同,此时见她如此引诱自己,刘钰无奈,可又想着美人投怀送抱,自己一个爷拒人千里也不是事,伸手去剥她的衣裳

抱着她道:“你这些日子怎么总这样性急,待爷料理了阿元的事,就给你赎身,你岁数也大了,总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叫人在外头给你置个宅子,再置办二三十个下人”

诗诗心里一动,她确实性急,她只见刘钰日日想着孩子,聪慧如她竟没发觉他这样看重子嗣,又怎能不急

二人正要起兴,突然不为慌乱的跑进来,整个人摔趴在地上道:“二爷,不好了,家里方才送来信儿说阿元少爷不见了”

刘钰大惊,待细问下来,原来是刘府后院园子里有一处外墙年久失修,那外墙边上有一处狗洞,阿元让人闭上眼睛同他玩捉迷藏,众下人一个不敢怠慢,都闭上眼睛应承,阿元趁机从狗洞爬出去跑了

刘钰吓得一脚踏出勾栏院,急忙遣人去寻,回到家后又气急败坏的发落了下人,没一会小斯来报,道:“阿元少爷自己一面跑一面央人指路,一路跑进了顾府”

若芯并一众人看着偷跑回来的阿元,又惊又喜,想着阿元这样偷跑又觉得后怕,四岁的孩子跑丢了可怎么办,万幸天子脚下政治清明

刘钰一路策马直奔顾府,若芯的伯父顾月保听人报说刘钰来了府上,慌忙殷勤迎到厅上,小心问道:“刘将军大驾,不知到弊府,有何指教”

刘钰拱手道:“顾医正有理,我找府上的二小姐,还请出来一见”

顾月保虽觉不妥,可眼瞧着刘钰那眉眼,阿元必是他儿子无疑,如今他要见若芯,自己如何拦得,使人去唤了若芯。

若芯没想到刘钰来的这样快,忙将阿元藏了起来,更衣去见他,战战兢兢的来到客厅,福身行礼道:“不知将军来我家何事”

刘钰背对着她,心道这女人要同自己做戏,也不掂量掂量够不够,质问道:“我儿子丢了,姑娘可知道在哪?”

“不知道”

刘钰听了回头走近她,见她低垂着头,泪眼婆娑的,虽看不见眼眸,可眼睛肿着,消瘦的脸上没有粉妆,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头上不着饰物,却站的笔直,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身上穿着灰色苏麻段子裙,不似东京府里寻常妇人的衣着,刘钰想,这顾府是穷,她这样的穿戴这些年必是过的艰难,又想起阿元进府那两日,康氏给他换下来的衣裳,那中衣里都是缝补的痕迹,心里竟没来由的浮上一丝怜悯,却转瞬即逝

拉回思绪道:“听到阿元丢了,姑娘竟这样镇定,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哦,对了,我早知道的,姑娘神通广大,藏人的本事世上无双”

若芯听了,指甲深深的钳进肉里,知道瞒不住,跪下求道:“求将军,放了我们母子吧,就当我们从没出现过,我现在就带阿元走,永远不再来东京城了,将军细想,这事于将军也是丑闻,上不了台面的”

刘钰冷笑了一下道:“多谢姑娘替我着想,再上不得台面如今东京街头也都传开了,你觉得我会丢开手,你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将来如何自处”

若芯道:“那将军替阿元想想,他身份不明,别人会如何指摘他,他将来又如何自处啊”

刘钰上前抓起若芯道:“身份不明?这话由你说来还真是可笑,阿元什么身份你不清楚,是想让本将军同你回忆五年前华清池的事么?阿元乙浫年十月初十出生,你哪天生的孩子你都忘了?你告诉东京府的人说你在清河郡嫁了你外祖家的门生,门生呢?姓甚名谁,转脸又告诉清河郡的人说阿元的父亲在东京死了,前后瞒的密不透风,人材啊,阿元明明已经四岁上了,你却告诉旁人他三岁半,这是为何?竟这样巧,阿元的长相和我一般,连身上的印记都一模一样,这些你一一说清楚了,爷立时就放了你走”

若芯听了刘钰的话只觉浑身冰凉,他竟全知道了,自己这些年来头一回这样赤条条的面对一个人

刘钰又逼问道:“我且问你,我当时寻过你,你为何避而不见”

若芯哭道:“我实在不敢,那样不堪的事要如何诉之于口”

“那你即有了阿元,为何不来寻我”

“我身份低微,怕,怕你不肯要他更怕你要拿了他”

“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刘钰虽这样说着,可心里清楚,若当初她真来寻自己,顾家无权无势,只是寻常的医家自然配不上刘家,自己未必不会给她一碗落胎药,只是如今阿元养的好,长辈没有不喜欢的罢了

刘钰镇定下来,俯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儿子呢,带了来,我刘钰决不允许他流落在外,同你这样的娘在一处”

若芯愈发哭的狠了,抓起他的衣裳又求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私自生下阿元,可将军,我当时也没想到竟会有了孩子,我们顾家是不能堕胎的,否则日后会得阴司报应,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没有法子呀,我没什么阴谋阳谋的要图你什么,你若不信,我可以立字据,签字画押都成,将军明鉴,阿元不过是我犯下的错,与将军无关,将军日后必然会子孙成群,可我只有一个阿元,他是我的命,你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别让孩子没有娘”

刘钰一脸厌恶的推开她道:“你休想,阿元此生都会跟着我,他是我刘家的子孙,大好前程,岂能跟着你这样的娘,你给我放聪明些,快把他交出来,否则别怪爷不客气,把你们顾府翻过来”

若芯急道:“阿元不要什么前程,他不要的,只要我们母子能在一起,平安过一生罢了”

忽而想起什么,又抬头求道:“将军三思,我听人说了,将军还没结亲,若有阿元在,将军必得不了一门好姻缘,还请将军三思才是”

刘钰反笑道:“你打听的倒清楚,爷结不结亲的有什么打紧,我刘家子嗣为上,只怕姑娘你的名声在东京城里坏透了,怪道姑娘连儿子都不要了,巴巴的赶着回什么清河”

若芯一惊,难怪自己几番都出不了城,原来是他,怒道:“我不在乎什么名声,外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去,我只要阿元,刘将军几番拦我,不叫我出城,是仗势逼人吗”

刘钰见她皱着眉头瞪着他,眼中含泪激动万分的问着他,又见她抓着他衣裳的手不停地打颤,心想,阿元既自己寻了过来,将来总不能一直看管着他不让他找娘,此时他也不能叫人大肆搜查顾家,顾家好歹是医家氏族,撕破脸自己落下什么罪名也未可知,不如听康氏说的将她带到府上再说,一则阿元自己便回来了,二则府里长辈也好交代,三则如今东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他虽不在乎,总不能真被人说成是那起没担当的风流孽主

刘钰上前拉起若芯,道:“阿元即丢了,你是他娘,不如跟爷一起去找找”

说罢,拉着她往外走,若芯踉跄的跟着,顾月常和张氏见要带走女儿,慌的追过来道:“将军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小女得罪了将军,将军大人大量,别怪罪她才好”

刘钰换了口气道:“老爷,夫人,二位有所不知,阿元丢了,我带他娘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说罢,也不听张氏他们说什么,撇开众人几步走到门口

若芯挣扎不下,被他强塞进了马车,因没有女使婆子,他只能自己坐进马车看管她,此时车里只他二人,刘钰制住若芯,不让她往外跑,见她尤自挣扎,一把掐上她的脖子用了力道:“你安生些,再不老实,今儿就是你的死期”说完挥手将她甩在角落里

若芯捂着脖子咳了半日,好一会才缓过来怒道:“你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天子脚下,你难道就不怕吗”

刘钰不屑道:“你不如去顺天府告爷去,一五一十的把原委都告诉王司监,看他是办我还是办你”

若芯不再挣扎,窝在车脚自顾自垂泪,刘钰心内戚戚,想着自己怎会沦落至此,竟对一女子用强,又想,这女人说的对,若让她带走阿元,确实一切都会归位,外头议论几日也就过去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起阿元那像极了自己的小脸,若管旁人叫爹,想至此处额上青筋直跳,杀人的心都起了,扭头见若芯窝在马车角落身上抖着,两只眼睛惊慌失措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忍

若芯道:“你要将我带去哪?”

刘钰道:“你不必问,带到哪都是爷说了算,你没得选”

刘钰向来自负,又生的一表人才,太子心腹,手握重兵,家财万贯,在东京城素来是被人捧着,尤其是女子,闺阁小姐樊楼行首思慕之人众多,都惦记着能进刘府作妻作妾,从此富贵一生,可如今他瞧着眼前这妇人却避之不及,按理说,他如此抬举阿元,她正好拿阿元做筏,进刘府岂不易如反掌,可她却分明就是一颗要逃的心没有半分讨好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马车行至刘府门前,刘钰下车

待换马之后,被人牵着从兽头大门一路到了刘钰住的钟毓馆,院里的管事丫头紫嫣并几个大丫头早已等在了门口,见府里接送人的马车到了,紫嫣忙亲自上前打了帘子道:“姑娘到了,快下车吧”

若芯只得下车,见眼前的院子气派非凡,唤她的女孩子穿戴极其体面,水红领子袄,青缎子背心,水绿裙子,一副大家小姐的做派,伸出手要搀她出了马车,她忙将手递上去,待下了车又见几个长相齐整的女孩一一冲他福了福,也是同方才女孩相似的打扮,都道:“见过姑娘”

若芯只得也冲她们行礼福身,因不知这些人是谁故而也不知说什么

众人迎上来,将她团团围住,紫嫣携了她的手将她引到院里,若芯见院门口正对着五间上房,雕梁画栋的,两侧是抄手游廊带了东西厢房,正中一条石子漫成的路将人引到正屋门前,路一旁种了棵郁郁葱葱的大槐树,另几棵小青树,皆被打理的欣欣向荣,待走进朝南的正门屋里,不觉又是一惊,那屋内陈列奢华,雅致异常,各色玩器绫罗绸缎直看的她眼花缭乱,又见那桌椅家具竟都是上好的红木制成,心里又叹了叹,她虽不懂字画古玩之流,可这满屋里透着十足的贵气直令她瞠目结舌

若芯问道,“这里是刘家”

紫嫣笑道:“是”

她想着刘家在东京府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竟这样富贵

紫嫣将若芯引到正室的堂屋镂空方椅上,有丫鬟捧了茶来,她接过递给若芯道:“姑娘,一路辛苦,喝口茶润润嗓子,奴婢紫嫣,是这钟毓馆的管事丫头,见过姑娘”,说罢又冲她福了福

“这是秋桐,莲心,淳儿”,说着一一将众人指给若芯

若芯见这几个女孩都对她笑,忙冲她们点了点头,这些华服丽饰的女孩竟都是刘府的丫头,她有些着慌,心里打鼓,她虽进过宫伺候过公主娘娘,可因早早的离了京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家

紫嫣见若芯呆呆的望着众人,一脸的落寞惊讶,心想,早听说这小少爷的娘亲是医官之家小门户出身的小姐,今日一见果是没有派头

紫嫣又道:“姑娘,这会子天黑了,给姑娘传晚饭吧”

没一会儿东次间摆了饭,若芯看着这样一桌的大宴,那些热油烹出的菜式色香味俱全,都是自己没见过的,却只她一个吃,不觉咋舌,心道,这刘府富贵成这样,自己家与她家的门户只怕差着十条街呢,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待在这里别扭的紧

紫嫣见她不动筷子,笑的如沐春风的把筷子递给她道:“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这几个菜还合姑娘胃口么,若不好,明儿让厨房换别的”

若芯只得接过筷子道:“不用换,我吃”

待吃过饭,她见众人极规矩,也不敢多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一个穿水绿色蚕丝连身裙的丫头给她铺了床,待要给她宽衣洗漱时,若芯抗拒不已,只就着那个小丫头打来的热水净了净面,这才去睡,可软枕之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边紫嫣见若芯睡下了,赶紧去了康氏的院子,前后讲了一遍今天的事

康氏吩咐紫嫣道:“看着她,你们二爷脾气大,见了她就想恼,你们好生看着,能劝就劝,不能劝的就来回我”紫嫣应声去了

次日,康氏预备了一应礼金,兴师动众的去了顾家接阿元,刘钰本想昨天就将阿元接回,被康氏使劲拦下,道:“你太急了些,到底备些东西再去,哪有这样直接抢了来的,你也不怕顾家真个儿恼了,一纸诉状告上去”

刘钰怒道:“我怕他不成,他们有脸揭自己女儿的短儿就去告,看看到底谁丢人,让阿元在那顾家多待一刻爷都觉得没脸”

康氏道:“你那炮仗脾气快收了,你再厌恶顾家,也要想想,那是阿元的外祖家,就算不愿沾染上,到底留着些颜面才是”

康氏兴师动众的来了顾家,顾家一众人等听说刘府来人了,忙的去门口迎接,只见一穿戴极体面的贵夫人,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身上穿着缕金百碟穿花大红洋缎窄肩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被一众丫鬟婆子簇着从马车上下来,康氏见了张氏恭敬问好,张氏忙将她引到客堂,扭头见刘府众人将几个锃光发亮的镂花大箱子抬进了顾家的院子

康氏刚坐下,便问阿元可在,张氏遣人唤了阿元来,康氏搂着阿元又与张氏聊了半天阿元的长短,这才步入正题,道:“太太也知道,阿元的父亲母亲到底要在一处,才是圆满,可毕竟之前的事上不得台面,如今你女儿去我们家也不好铺张,这是我们家的一点薄礼,别嫌弃才好”

说罢命婆子将院子里的箱子都打开,顾家众人看着被打开的那八口大箱子,只见里边真白银码着,明晃晃的,一时都看的傻了,没一会儿又进来两个小斯抬着八匹上好的尺头,连连对康氏告罪说来迟了,康氏责备了那二人几句,又对张氏道:“若芯即进了我们家,又有阿元在,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她,收拾了他和阿元的东西,我就不多叨扰了”

张氏心里又喜又忧的,喜得是若芯和阿元母子终于不再分开,忧的是这样被带了去虽说刘府是富贵无极之地,可又怕若芯在那里受苦,不得待见,恭敬道:“太太哪里的话,我们小门户怎么当的起,只是我女儿有个贴身丫头,还要带了去伺候他才好,不然我也不放心”

康氏应下,又絮叨了一会,带了阿元和晴儿走了

钟毓馆里

莲心见若芯穿的寒酸,捧了一件新衣裳,对若芯道:“姑娘别嫌弃,我与姑娘的身量差不多,这是我的衣裳,没穿过的,姑娘先将就着穿吧,等姑娘有了新衣裳再赏我”

若芯见眼前的小丫头殷勤,客气道:“我怎好穿你的衣裳”

正说着,只见晴儿被紫嫣引进来了,若芯见了一愣,急着站起来拉住她问:“你怎么来了,阿元呢”

晴儿道:“阿元少爷被这府里的太太抱走了,咱们太太让我跟来伺候姑娘”

若芯慌着:“这是什么意思?”

晴儿道:“姑娘,你就认了吧,这事还能怎么办呢”

若芯仿若晴天霹雳,两眼发直,半晌才缓过来

若芯到底没穿莲心的衣裳,在窗前的炕上托着腮发呆,心想真的要认了么,心内戚戚,不得疏解

午后,刘钰领着阿元来钟毓馆找若芯,才进屋,便见若芯一人坐在靠支摘窗的炕上发呆,眼睛直往外瞧,那形容单薄孤寂的很,炕上案子边摆着一瓶桃花,倒与这屋里的一派富贵格格不入,刘钰站在门口愣了一下,阿元挣开刘钰的手跑过去抱上若芯,若芯见了阿元鼻子一酸直想哭,只听阿元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她:“阿娘,阿元有爹爹吗?”

若芯看着孩子,忍着眼泪道:“阿元想要爹爹吗?”

阿元点头道:“在清河的时候,私塾的哥哥姐姐都有爹爹,阿元好生羡慕,要是阿元也有爹爹就好了,叔叔说他是阿元爹爹,要是他真是阿元的爹爹就好了”说完回头看了刘钰一眼,若芯随着阿元的目光也看到了刘钰,只见他穿着孔雀蓝满绣束腰官服,站在侧室门口虎着脸瞧着她,仿佛她说错一句,他就能将她打进地狱般

若芯回过头看着阿元,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道:“阿元再不用羡慕旁人,阿元有爹爹”

阿元两眼放光,道:“叔叔真的是阿元的爹爹吗”

若芯点头

阿元一下子蹦起来,嘴里欢呼着,阿元有爹爹喽,扭头叫着爹爹跑向刘钰

若芯看着阿元从自己手里溜出去,两手抓了个空,又看着刘钰抱起阿元,方才黑着的脸一瞬间带了笑,抱起阿元亲了又亲,阿元小脸乐开了花,亦抱着刘钰不肯撒手,二人在院里转了一圈,隐约听见刘钰爽朗的笑声道:“爹爹带阿元去跑马如何”

阿元被刘钰抱走的一刹,若芯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下,瞬间大哭起来,想着自己从此以后就失了儿子,多年的经营付之东流,心口像被刀子剜着的难受,心灰意冷间哭的昏天黑地,晴儿、紫嫣等人忙的进来劝,她也听不清众人说了什么,直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和失去阿元的痛一股脑的往外哭

暖阁里,紫嫣摇了摇头对莲心道:“这姑娘真是怪,一个劲的哭,倒像咱们都怎么了她似的”

莲心道:“这几日我跟晴姑娘一起睡的,听她的意思是若芯姑娘不愿意来咱们府里”

秋桐抢道:“为什么呀,二爷虽说风流,可他那样的人物别说咱们府里,就是外头也找不出几个,虽然咱们都管她叫姑娘,可谁不知道她是来做主子奶奶的,将来最次了也是个体面姨娘,白捡的便宜,还不烧香拜佛,倒哭起来了”

自那日起,若芯再没见过刘钰,刘钰自然也是不愿见她,在外混迹惯了,平日里本就少回府,若芯在这里,他更是一次都不想回

若芯坐在西侧室的炕上思忖着,她来了刘府半月了,实想不清自己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来了这里,众人那一叠声的“姑娘”叫的她心里发慌,除了早晚照顾阿元外,便再没旁的事做,因不懂他们府上的规矩,怕说错做错,故而也不大理会人,实在有事了也只同晴儿说两句,让晴儿与其他丫鬟仆妇婆子周旋,晴儿倒是八面玲珑,没几日就同院里众人套上了交情

屋里晴儿摆上晚饭,见没有旁人在,就坐到若芯对面同她一起,一面吃一面念叨:“姑娘,你别看这院里这样大,房子这么多,我细打听了,没一个钰二爷的姨娘,连通房也没有一个”

若芯不觉一惊,满院子里的美人竟没有一个是刘钰的女人,好奇问道:“为何”

晴儿道:“我听莲心说,好像是因为钰二爷觉得家里的丫头没趣,外头的女人又不能领家里来,之前原有一个通房姑娘的,闹了些事爷恼了便撵了出去,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若芯道:“没想到刘家倒是家法森严”

晴儿又道:“不过我听说,二爷外头可不止一个,还有的说二爷花了大把的银子包养了勾栏院里的行首,被这府上的老爷狠打了一顿”

若芯叹口气道:“之前有耳闻他风流好色,东京府里出了名的”

晴儿道:“姑娘,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就你的性子,家里清净些岂不好”

顿了顿又道:“紫嫣那些丫鬟我看着都是老实本分的,二爷对她们极好,每月除了府里的月钱,还有二爷单赏给院里头众人的,你看她们当起差来都勤谨的很”

若芯道:“刘府这样富贵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晴儿见若芯只低头吃饭,对自己说的也不仔细听,忙道:“姑娘,你上些心吧,我说的你都要记下才好,咱们多知道些还能少吃些亏,现在可再不是在清河的时候了,三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若芯勉强笑了笑:“我听着呢”

晴儿又道:“紫嫣虽然成了亲,可二爷抬举她,觉得她办事妥帖,处事周到,如今她在这院里是头一号人物,我这几日瞧着,她真真是个人精呢,说话办事极有分寸,后院的管事媳妇,和妈妈们也都是有事就找她”

“莲心看上去虽是个笨的,可却稳妥,对人真心,我看她极喜欢姑娘,背地里总说姑娘的好话,咱们倒是笼络了她才好,姑娘,你说呢”

若芯搅着面前的一碗粥,不置可否

文章标题: 种玉心田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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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签:小说  网络小说  古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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