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4-05 08:45:12 | 作者:我们是有故事的人-华中出版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7次
- 本期故事关键词:恋情的终结 -
他没有向伊姆加德透露自己的爱意,也没有透露自已已经娶妻生子的真情,可见他内心矛盾重重,即使产生过“非分之想”,但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又回归到传统道德底线上来。
为贤者讳,尤其季羡林晚年,圈内人——他的朋友、同事、学生不再忍心打扰他,便尽量回避谈论那桩他在异国巧遇初恋的故事。
不过,也有人说:“在季羡林家的客厅里,至今保存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风姿绰约的金发女郎,另一张是老态龙钟的德国老妇,两张照片那么鲜明的对比着。其中深意,谁能理解?”
不管怎样,这份苦涩的恋情,在季羡林的感情世界中非同小可,占着无法替代的一席之地。
季承在《我和父亲季羡林》一书中说:“这恐怕是父亲的第一次真正的恋爱,也可以说是初恋。可结果如何呢?伊姆加德一边替父亲打字,一边劝父亲留下来。父亲怎么不想留下来与她共组家庭、共度幸福生活呢?当时,父亲还有可能就聘去英国教书,可以把伊姆加德带去在那里定居。可是经过慎重的考虑,父亲还是决定把这扇已经打开的爱情之门关起来……”
下面,就让我们顺着这个思路,追溯一下这对有情人的恋爱故事。
其实,季羡林与伊姆加德之间,发生的仅仅是擦肩而过的凄美之恋。他们彼此从来没有海誓山盟过,只将那份真情实意悄悄地藏在心底。就连他们的相识也是再平常不过,那是清华的老学长田德望介绍的,时间大约在1938年前后。
田德望既是季羡林的清华同学,又是季羡林的北大同事。1937年,他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大学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后,又来到哥廷根大学进修,1939年便回国了。他虽然只在哥廷根待了一年,却为季羡林和伊姆加德牵起了一条爱情的红线。
原来,田德望的房东迈耶先生是一个老实巴交、不苟言笑的人,就跟季羡林的房东欧朴尔先生一样,但是他却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其中大女儿伊姆加德——修长的身材秀美多姿,白皙的肌肤细腻柔嫩,金黄色的头发轻盈如云,碧蓝的眼睛晶莹似水,一个好端端的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西方女性。
而季羡林呢?虽然他那身“土气”不可能完全散去,但在清华毕竟受的是西方文学的熏陶,接触的是洋人学者,思想感情未免会发生某些变化;他来德国也已3年,正当风华正茂,倜傥洒脱,满腹经纶。
都说“千里有缘一线牵”,季羡林听说老同学田德望来了——清华读书时他俩就很要好,田德望出国时,季羡林还亲自为他送行——便鬼使神差地去看他。于是,那一条爱情的红线便将本来是普普通通的季羡林与同样是普普通通的伊姆加德牵了起来。
那时,季羡林一方面饱受轰炸、饥饿和思乡之苦,另一方面又被繁重的学业压得透不过气来,如果能够得到一点儿休闲的话,那就是和田德望等几位中国朋友在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
不久,田德望离开了哥廷根,季羡林又从伊姆加德那里获得些许欢乐,以此来温暖这颗冰冷而寂寞的心。时间一久,季羡林每次来到伊姆加德家,就仿佛感到这里是避风的港湾,难得的清静和温馨。
迈耶先生憨厚朴实,总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听着他讲话,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容。迈耶太太性格开朗,热情大方,总是对他问寒问暖,体贴入微,就像母亲一样。那对千金小姐呢,当然是真心对待这个既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又具有东方人特殊魅力的异域青年,尤其那高挑的个头儿,英俊的脸庞,斯文的举止,优雅的言辞,令她们赏心悦目,觉得这便是自己心目中的“帅哥儿”。
但是,季羡林更为倾慕的还是伊姆加德,毕竟她与自己的年龄相仿,意趣相投。是呀,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姑娘,何尝不是他所追求和向往的呢?
说来也是缘分。1940年秋,季羡林把用心血写成的论文拿来请伊姆加德打字这便为他们之间的频频接触提供了宝贵的时机。
他必须天天晚上到她家来。在她的卧室里,他就紧挨着她坐着。每当她把那些必须穿靴戴帽、点横分明的字母弄错的时候,他就手把手地教她改过来。这篇论文篇幅很长,季羡林又在上面改了又改,因此伊姆加德打字并非那么容易,但她却乐在其中。
他俩每天都搞得很晚,季羡林陪着她,形影不离。直到夜深了,万籁俱寂,伊姆加德才醒过神来,稍微挪动一下身子,停下手中的活儿,柔声地说:“你该回去了。”
季羡林摸黑走在路上,那颗激动的心久久难以平静……
偶尔,季羡林急了,也会使出男人的性子来,指手画脚地挑毛病;这时,伊姆加德总是微微一笑,小声嘀咕几句,便又干起活儿来。事后,季羡林也会尝到后悔的滋味儿。
就这样,整整一个秋天过去了,伊姆加德交到季羡林手中的,不仅仅是工工整整、清清楚楚的论文打字稿,还有那颗炽烈纯真的少女的心,或者说,季羡林最后收获了一张博士学位证书,也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异国恋情。
事情还远不止于此。从这时起,一直到1945年10月季羡林离开哥廷根,整整5年时间,他几乎是与伊姆加德朝夕不离、亲密无间地走过来的。季羡林进入博士后研究阶段,陆续写了几篇重要的论文,也都需要伊姆加德帮助打字才成。每次她都高高兴兴地把活儿接过去,认认真真地完成。
季羡林很懂得感情,他深知伊姆加德绝非简单地帮他打字,而是真心地爱他,只是这种爱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来而已。此时,在季羡林的心中自然是非常矛盾的……
5年中,迈耶夫妇也把季羡林当作自家人一样,每逢喜事临门,总是请他来一起庆贺,热闹一番。
伊姆加德每次过生日,季羡林都是座上宾,迈耶夫人还特意安排他与自己的女儿坐在一起。此时他俨然成了一位“骑士”,与心爱的人共度那甜蜜的时光。伊姆加德参加社交活动,迈耶夫人也总是让季羡林陪着,就像寻找到了一位保护神,免得女儿有半点儿伤害。
至于他俩之间的个人交往,那更不必说,自然是越来越亲近,简直达到须臾不可分离的程度。在那“二战”正酣,飞机声隆隆、饥肠辘辘的日子里,他们一起蹲过防空洞,吃过发出鱼腥味儿的劣质面包;在那“二战”结束的日子里,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一起高高兴兴地听贝多芬的交响曲《英雄》《命运》《田园》《合唱》。
每当伊姆加德依偎在季羡林身旁,用她那独特的含蓄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他时,或者彼此变得十分默契、热烈,而她却欲言又止时,季羡林的心自然是非常矛盾的……
1945年9月,季羡林正在做回国的准备。他就要离开迈耶一家,离开心爱的伊姆加德,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呢?他是个有家室的人,那些万里之外同样饱受离别之苦的亲人正在向他招手呢!
季羡林终于把决定回国的消息告诉了伊姆加德。出乎意料,她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惊奇,只是稍微镇静一下,劝他不要离开德国。
从她那深情的眼神中,季羡林似乎意识到她想说:“假如在困难的时候,你愿意把我留在你身边,假如你允许我分担你生活中的重担,那你就是真正地认识我了。”然而,伊姆加德越是这样含蓄沉稳,季羡林越是局促不安。是呀,既然上天不来作美,那就让它成为抱恨终生的不了情吧!
10月2日,在离开哥廷根的前4天,季羡林又来到伊姆加德家,与她最后道别。伊姆加德照样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依依不舍,嘱咐他回国后多加保重,相信迟早会相逢的。
是呀,既然那颗少女的心留不住他,那就让他把它带走吧!
季羡林与伊姆加德的这份情,这份爱,完完全全地记录在他当时的日记中,不,永远铭刻在他心上。
1980年深秋,季羡林率领中国社会科学代表团赴联邦德国访问。经过35年的岁月洗礼,他又踏上了哥廷根的土地。在从汉堡到哥廷根的列车上,季羡林眼前出现了昔日一长串的朋友,其中就有那个宛宛婴婴的女孩伊姆加德。他心中不停地喃喃自语道:“不想她,那不是真话呀!”她的影子随着急驰的列车在季羡林眼前晃动。
季羡林首先来到自己的女房东欧朴尔太太家,那里已经物是人非,人走楼空。接着,他怀着一种惆怅而急迫的心情,直奔迈耶先生的房子而来。他一边回忆往昔那些美好的时光,一边徐徐放慢了脚步。尽管北风吹得很凉,但他身上仍然出着汗,那颗火热的心怦怦跳动。他是否会担心遇到熟人呢?而熟人又会指责他当年为什么不向伊姆加德求爱呢?为什么在她青春的花朵凋零时才来见她呢?
季羡林终于来到迈耶先生的房子前,他镇定一会儿,敲了敲门,心想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一定会出现在他眼前,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安慰呀!
然而,开门的并不是他想见的人,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
季羡林怔住了,急忙向她打听伊姆加德的消息,那人却摇了摇头儿,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伊姆加德小姐。”
季羡林乘兴而来,扫兴而去,他心中又喃喃自语道:“而今我已垂垂老矣,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恐怕就没人再想到她了!”
晚年的季羡林与伊姆加德恢复联系,得益于一位热心人的帮助。这个就是在德国访问的中国学者陈洪捷。
1999年,陈洪捷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伊姆加德,并给她带去季羡林的消息。2000年,陈洪捷带香港一位女导演专程去了一趟哥廷根,并对她进行了采访。据伊姆加德说,那天季羡林来到她家时,她正在原来住的房间的楼上,而她原来住的房间则换了新人,彼此并不认识。就这样,季羡林与伊姆加德失去了最后一次宝贵的见面机会。
伊姆加德虽然已是满头银发的老人,但却精神矍铄,风韵不减当年。当然,这消息不胫而走,像风似的传到季羡林耳中。
令他感到痛心的是,伊姆加德至今未嫁,徒守空房。为此,季羡林在逝世前“口述人生”时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她怎么能出嫁呢?她每天都待在家里,没有交际。没有交际又不能用中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办法找对象,德国不兴这个。”
伊姆加德则对陈洪捷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德国人女多男少,终生未嫁的女人并不少。”
看来,季羡林和伊姆加德说的都是客观原因。而季承在《我和父亲季羡林》一书中一针见血地说道:“他克制了自己的感情,理智地处理了‘留下来’还是‘回家(国)去’的难题。虽然‘祖国’、‘家庭’使他战胜了‘留下来’的念头,但是可以想见做这个决定是多么的不容易呀!‘祖国’是个伟大的概念,当时在祖国执政的是国民党。父亲对国民党不感兴趣;对自己的那个家也感到索然无味。回去,就好像跳进了两个笼子。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这两个笼子。父亲的这一决定当然可以说是‘仁’的胜利,而且是‘至仁至义’。可是这个‘仁’却成了我们这一家继续上演悲剧的种子。他的这种选择,也给伊姆加德制造了终生的悲剧——据说她因此而终生未嫁……而伊姆加德为了爱情就注定要孤独一生吗?”
让季羡林生前感到慰藉的是,2001年正值他90华诞之际,收到了一份来自万里之外的珍贵礼物——伊姆加德的贺卡和她80岁的照片。伊姆加德遗憾地告诉他,她因年事已高,已不能漂洋过海来看他了!
这就是70年前季羡林的一段传奇似的异国之恋!
我们说,季羡林尽管是爱伊姆加德的,但他骨子里却深藏着中华民族的人格真髓。他在家庭婚姻遭遇挫折和不幸的情况下,仍然死守着传统的道德底线,不敢越雷池半步。他没有向伊姆加德透露自己的爱意,也没有透露自已已经娶妻生子的真情,可见他内心矛盾重重,即使产生过“非分之想”,但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又回归到传统道德底线上来。
这使笔者想起印度圣雄甘地(1869—1948)年轻时去英国留学,也曾爱上他房东的女儿,那时他已娶妻生子,但他仍然冒充单身汉,做着自欺欺人的事儿。直到他觉得这样做并不会有任何结果时,才善罢甘休,承认自己性格的懦弱。还有一次,在一位老太太极力撮合下他与一个姑娘认识了。一来二去,那姑娘对他产生了垂慕之情。甘地感到很苦闷,于是写了一封信给老太太,信中说:
承您美意关心我的婚姻,给我介绍了年轻的女孩。与其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如让我向你表白我实在有负您的盛情。在我们相识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我已经结婚的事实……我承认神灵现在给了我承认事实的勇气。您肯原谅我吗?我向您发誓,我对于您好意给我介绍的女孩并没有不端的行为,我知道应该遵守的规矩……
这反映出典型的印度人的婚姻观念和道德规范。相形之下,季羡林所欠缺的正是没有勇气将自己的爱与不爱告诉伊姆加德,结果不但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他自己。
说到这儿,又使笔者想起旧时中国也盛行一种“劝离风”。大凡一些颇有名气的文人学士或者其他有权势者,也曾发生休妻之事,而且尚有一些人为之推波助澜。就拿季羡林的留德前辈来说,据赵元任的夫人杨步伟回忆:“那时还有一个风行的事,就是大家鼓励离婚,几个人无事干,帮这个离婚,帮那个离婚,首当其冲的是陈翰笙和他太太顾淑型及徐志摩和他的太太张幼仪,张其时还正有孕呢。”
这里提到了徐志摩和张幼仪,笔者不妨再多说几句。张幼仪虽出身显赫富贵却不骄纵,相夫教子,恪尽妇道。而徐志摩从这桩包办婚姻中享受不到真正的爱,始终心存芥蒂。他追求新思想,偏重于浪漫和激情,张幼仪的那种传统女性的外柔内刚,坚忍不拔,朴实与柔韧丝丝相扣,却不能为他所接受,与他梦寐以求的浪漫与才情相差太远。于是,1922年他们在柏林宣布离婚,成为中国历史上当时少有的离婚案之一。
原来,徐志摩在与张幼仪离婚前,早已对“美女加才女”的林徽因产生了恋情,但有情人终未成眷属。就连印度诗圣泰戈尔1924年访华时也看出个中端倪,临别时赠诗林徽因曰:天空中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唉!”
最终,正因为林徽因有着对男人和人生的独到把握和眼光,才嫁给了梁思成。徐志摩正在哀叹命运不公时,陆小曼闯入他的生活。在徐志摩眼中,陆小曼也是“理想中的美人”,但她是有夫之妇,而且她母亲对其与徐志摩的结合极力反对。
在此骑虎难下之时,胡适、刘海粟等人一起劝说陆小曼前夫王赓与她离婚,为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结合创造了条件。后来,因为陆小曼又与别人发生了不寻常的关系,徐志摩只好吞下自己酿成的苦果。
这是季羡林的前辈们留下的教训。相形之下,在对待婚姻家庭的问题上,季羡林还是明智多了,无须对他过多地挑剔和指责。
他年轻时,固然伤害过别人,但他自己又何尝没受过伤害呢?
几十年来,他一直以极大的克制力努力维系着一个完整的家。更何况,他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用于教书育人和科学研究上,自觉地实践着陈寅恪所说——“娶妻仅生涯中之一事,小之又小者耳。不志于学志之大,而兢兢惟求得美妻,是谓愚谬。”
所以,季羡林的婚姻家庭虽然不甚完美,但他的思想是高尚的,他的灵魂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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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季羡林全传(上下册)》
作者 | 胡光利 梁志刚
配图 |《昼颜》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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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鹿|本期编辑:或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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