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红楼》之八：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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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觉得，《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写的也不是少男少女情情爱爱的故事，而是悼明之作，某个人物又影射了某个人物云云。

这类读者不相信，身为一个封建社会的男人，怎么有兴趣去写一群女孩子，还把她们的人格捧得那么高，“男人是泥做的，女孩是水做的”。

这种“信仰”，不要说300年前，即使是现在，也许在有些男性的心里，女人也是没法和他平起平坐的，只不过是男人的附属物而已。更不可能从内心给予女性那么高的评价。

对于《红楼梦》真正的作者是不是曹雪芹，在学术界没有非常严肃的证据出来之前，我都相信是他，除非证据确凿另有其人。

有了曹雪芹这样的人，不正好印证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吗？有“正常人”，就有“另类”，他就是那个时代的另类。

书中有一段是这样说的：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

在上面这段话，作者很狡猾的把自己摘干净了。首先表明态度，这书不敢妄议时世，怕惹上官非；然后把作者安在他人名下，把自己说成一个编辑抄录的人。

但最后的那首点题诗，却无意又有意的深深出卖了他：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如果此书不是字字发自肺腑，耗尽心血，哪来“一把辛酸泪”这种泣血之词。写过字的都知道，面对自己所写下的东西，心里是什么感觉：累透了、骄傲、小满足、如释重负，都有。

就如写作业和抄作业，抄作业抄的是别人的，做错做对，无关痛痒，因为没有倾注自己的心血。只有自己辛苦做出来的，才会分毫都记得一清二楚，对的为之骄傲，错的为之可惜，所倾注的感情，天壤之别。

作者把它打造得宛如一件艺术品，怎么可能像那些考据派说得一样，真正的写书者另有其人呢？

如果曹雪芹只是作为一个文字编辑，抄录整理了别人的书，何来那么大的感慨“一把辛酸泪”？这不符合正常的创造体验。

书名一开始不叫《红楼梦》，而是《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据说，原因是成书时的素材分别来自两本书，一个是《石头记》，一个是《风月宝鉴》，把两本书里的人物故事合在一起了。

最主要的是，这本书不是一开始就写成了这样，而是后来慢慢改成这样的。对于书名到底该叫什么，可能作者的想法也一直在变，所以如实的记录了这个变化的过程。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他为什么要去写一本这样的书。

是告诉我们他所处的社会有多罪恶吗？是诉说他的身世遭遇有多悲惨吗？

如果开始写这本书时，他才20出头的话，当时他的处境也没有特别惨。曹家早年在江南，后来被抄家，但并非一无所有。他们搬回北京，还有自己的房子物业，手里是有产业的，远不是赤贫到无立锥之地的地步。

20来岁，离他小时候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不是太久远。所以，写这个书的初衷，也许是为了怀念那时的生活而已。而此时，他的人生还不是太悲惨，虽然富贵不再，但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还是可以的。

20多岁是个很好的年龄，对许多事情还有天然饱满的热爱，对人生还不至于悲伤厌倦到无话可说。

他在这个时候，着手去写一本书，实在是世界的幸运。

开始的时候，也许技术稍嫌生涩，但有澎湃的激情可以补足；在写的过程中，他的技术和思想都开始走向成熟，技术被日益打磨得流光溢彩，思想内涵也被淬炼得愈加炉火纯真。

唯一遗憾的是，书还没有真正的完结，他的热情已经耗尽了，对世界的热情，对这本书的热情，都被残酷的现实生活耗尽。

幸运的是，他对《红楼梦》能付出的一切，他的热情和才华，在那十年里，都差不多刚好重合了。

所以，要做点什么事，一定要趁着年轻时，最有热情和冲劲的时候去做一下。

从来都没有所谓的万事俱备的时候，到了条件很完善，再没有什么阻拦的时候，也许已经没有热情去做那件事了。

成长是个很悲哀的过程，逐渐失去对外界的敏感，改变许多初衷，是一个逐渐心灰的过程，仿佛世界和草木都失去了颜色，会越来越失去倾诉欲，千言万语，能出口的，也不过是一句：天凉好个秋。

至于男女地位之争，只能说，曹雪芹的思想高度，犹如横空出世一般，高了他同时代的人，不止一点点。

在三言二拍这种明清小说里，作者提到女人，总是“那妇人、那妇人”的，口气听着特别的居高临下和油腻。曹雪芹却发现并由衷欣赏女性的美，是封建男里的一股清流。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本书是掏空了他，还是滋养了他？

创造的过程，肯定异常的艰苦，特别是当年他不像我们这样电脑打字，每一个字都是用毛笔写出来的。写了改，改了写，可以想象那个工作量有多大。

但他用文字缔造了一个王国，里面凝聚了他的三观和审美。所以我想他写下这句诗时，虽然用的是“荒唐言，辛酸泪”，但掩饰不住的骄傲和欣慰。真正的痛苦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所以最后他放弃了写一个结局，在幼子逝世后，自己也迅速凋零了。

掏空他的，不是《红楼梦》的写作过程，而是每况愈下的生活。

在写《红楼梦》的过程中，他应该是被这本书滋养了的。

因为不用考虑出版变现，当他不囿于向读者献媚时，他便获得了创作的自由。

他的苦恼只在于，怎样在符合逻辑的情况下，把人物的形象拉满，让他们立起来；如何完美的展现他的写作技术。

也许一开始，他只是想讲一个跟自己的家族、青春有关的故事。当他进入了状态，摸到了规律的时候，就闯进了自由的王国，一切都得心应手起来，表达上的突飞猛进，会让人停不下来。自由输出，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过程一定让人很享受，所以才会不辞辛苦的把书稿一改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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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红楼》是阅读红楼梦的连载，

阅读红楼多年，

总觉得有许多话想说，

所以有了这个连载，

欢迎红楼梦爱好者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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