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05-26 01:26:25 | 作者:1天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21次
大年初九,正吃中午饭时,一个头发凌乱,体态臃肿,白生生的女人一步跨进房间,笑嘻嘻地,也不说话。剑春狐疑地看着自家的男人,男人张大勇,正扒拉着粉条菜的筷子停下来,茫然不知所措,两个儿子大眼瞪小眼,一时空气凝固了,僵在那儿。剑春忍不住自言自语:“这是谁呀?”眼光从老公的脸上落到这位不速之客身上,女人的棉袄比较长,红的颜色不是时兴的那种,黑色的裤子挺新,奇怪的是,印着几个男人球鞋的脚印,鞋子是雪地棉那种,反而干净,脸圆乎乎的,皮肤又细又白,不是粉白,是苍白,就这苍白的脸,从进屋那一刻起从没停止笑,她的笑没有声音,只是一种表情。
大勇放下碗,站了起来,客气地说:“你怎么跑到这?吃饭了吗?快回家吧。”女人摇摇头,不说话,依旧笑嘻嘻,剑春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丈夫,不动声色似乎要捕捉到什么。大勇继续说:“天多冷,回家吧,要不然家人找不到会着急的。”女人的手,局促不安地绞了绞,拍拍棉袄的两侧,顺势坐在近旁的椅子上,垂下了头。
大勇的嘴才张了张,剑春尖细的噪音响起:“大勇,这怎么回事,我看这个女人怀着身孕。”大勇烦燥地顶回一句:“我怎么知道人家怀没怀孕。”剑春不依不饶又丢过去:“你不知道怀孕就跑你家了?”“跑我家,我就得知道人家怀了孕?”大勇的噪门一下子提高许多。这下惹了剑春的驴毛脾气,叉着腰,指着大勇的鼻子骂道:“大过年的,莫名其妙跑来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和你没有关系,就跑你家来了,就没跑别人家?”那噪音直冲云端。
从来吵架没赢过的拙嘴张大勇,脸憋得通红,脖子青筋凸起,低音炮似的骂了一句:“你妗的,爱咋想咋想,管你个球!”剑春蛮横地扑过去,嘴里不干净地骂着,上来就扯。就因这张破嘴,不知讨了多少次的打,每次打架,几乎是大勇先骂,剑春毫不示弱、不堪入耳地回骂,激得男人升腾起三丈高的火焰,抡圆胳膊用拳头解决问题,最终在女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嚎里,才算结束争端。
因大过年,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在剑春撕扯袖子时,大勇气急败坏说:“女人是本村的,神经不正常,嫁的是东头那村……”话还没说完,剑春死咬不放:“那为何跑来咱家?”大勇急得一跺脚:“我哪知道哇?”剑春半信半疑,终于放开手,看到两个儿子胆怯的目光,才忍了下没再发作。大勇放眼四下打量,诧异地问:“人呢,人走了?”剑春自语道:“敢情我俩要打起来,吓跑了吧。”
这时八岁的大儿子眨眨眼,手指捅捅里屋,剑春不耐烦吼一声:“哑巴了?不会说话了?”小儿子一步蹿过来,紧紧搂着腿:“妈妈,看那儿,那有人。”就哇一声大哭起来,大勇恼恨得朝地吐一口唾沫,骂了声:“娘的,菩萨今生日,才上了供,就跳锅成这样,败兴!”边往里屋走,啊,大勇忍不住叫了声,赶紧转过身,惊慌未定,朝剑春喊:“媳妇,你去,把她请出来。”剑春这才回过神,气得咬牙切齿:“平白无故闯入我们家,惹得我们鸡飞狗跳,差点打起来,竟然又跑到我们卧室,大过年的撞上鬼了,我咋就倒霉呀。”放下怀里的小儿子,剑春三步并两步迈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呆住了,只见床上,蒙头盖脑躺着个人,屈着身子,被子不停抖动,想必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厉害,把个驴脾气的剑春气得呀,不知如何是好,妈呀一声哭坐地上:“大勇呀,狗娘养的,今天你不说清楚,这日子咱就不过了。”才嚎了半噪子,嘎然止住,抹一把泪,厉声叫儿子:“毛球毛蛋,去叫你爷你大伯你二伯,所有人都叫来,就说咱家出大事了。”发狠似的一口气喷出来。
大勇气哼哼来到院中,天冷冷清清的,泡桐上光秃秃的枝桠积极地向四处伸展,檐顶的喜鹊在空阔的院子里喳喳叫,大门口有棵桃树,树下堆了好大一堆雪,走过去,枝条暗红,正攒着一股劲,像孕育着新生希望,要在来年一展芬芳。桃树旁边是排列整齐的小菜地,一片菠菜一片芜荽一片菜心,绿意融融才有二寸高,半掩在没有融化完的雪地里,禁不住感叹生命的力量。
过了没多大会,一家子的人气势汹汹地几乎全来了,几个侄子更是虎视眈眈,话传来传去,演变成了,家里来了个女的,竟然睡到小叔的床上去了,这下热闹起来,连才坐完满月出来的大侄媳妇海霞都裹着头巾来了。
问清楚缘由,剑春的婆婆絮絮叨叨开始解释,生怕俩人为此闹离婚。大嫂威严地摆摆手,示意婆婆不要再说,二嫂双手抱臂,慢吞吞吐一句:“把人怎么赶走是正理。”二侄子大噪门,放了一炮:“怎么赶走,拉起来往外拖,我就不信……”大勇嗡声嗡气:“不能胡来,拖出问题谁负责?”面对这棘手的问题,男人们找凳子纷纷坐下,看来不是一会半会能完了的事。女人们派上了用场,七嘴八舌麻雀炸窝了一般,大嫂先进里屋,语气严厉,半是威胁半是命令,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不吭气,不露脑袋。二嫂进去,温言软语,好话说尽,除了被子抖动不停,也没啥动静。剑春可是乱箭穿心,软瘫在椅子上移动不了脚步。男人们没有一个上前,这时三侄子的女朋友,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踱进里屋,半弯着腰,在枕头边上入情入理地劝说,被子里的女人扒出一道缝,看一眼,又惊恐地蒙上被子,再不露头。这局面,男人们再大的力气也使不上劲。剑春的婆婆开始骂起来,大侄子媳妇海霞跟着骂了几句,不解恨似的把怀里的婴儿递给自家男人,蹬蹬跳脚进去里屋。一边骂一边掀开被子,把缩成一团的女人使命揪起,女人啊啊怪叫,一只手护着肚子,一只手乱抓乱挠。海霞的婆婆慌忙一脚踏进来,与海霞合力拉扯,女人没穿袜子,白生生的脚踏在冰冷的瓷砖上,两胳膊被生生拽住,脸上的表情恐怖,披一头凌乱的头发张嘴就咬,海霞抬手就一顿猛打,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女人的头上、肩膀上,女人歇斯底里哭喊:“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能不要我。”一大家子的人围过来,有的说可怜,不要打,有的说,唉,这么个好闺女可惜呀,有的说来硬的,不然解决不了问题。大勇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一声:“谁都不要动,她都成这样了还要打?”大嫂一脸愤怒:“一个神经病,就算是掉了孩子,也是她自作的,还敢算到我们的头上?”海霞撕扯女人的头发,打她的头和脸,一边喘气一边战斗力十足:“我就不信了,制伏不了你这不要好的东西,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睡到我们家的床上,反了你……”等把女人拖到大街上时,早已聚集了很多人。
这条街上的人,大多数姓张,杂姓很少,也就是说,大多数是张大勇的本家,在农村,本家是团结一气,有事出来也是护短的。看笑话的人,没有一点同情心,自顾自说着不一些不着调的浑话;上了年纪的人则不同,忿忿然道,明知是个傻子 ,还要去打,一家人做事太过分;年轻的媳妇们交头接耳指指戳戳,说平时装的软妮子一样(指大侄子媳妇),对一个傻子下那狠手,比她那恶婆婆都在上。
不知谁有这个女人娘家哥哥的电话,哥哥在省城,就打给了家里的父亲,本村的父亲大概嫌丢人,就打给这个傻女的男人,男人也觉着没面子,让自己的老娘来接。
婆婆来了,一路骂咧咧,本来得过嘴歪口斜的毛病,因生气更是错位,越发滑稽,众人给让出一条道,她躲闪着大家的目光,也许为了遮掩慌乱,也许恨铁不成钢,在墙角处找到哭泣的傻女,发泄般一边拉扯一边抡打她的背,嘴里把十八代祖宗骂个狗血喷头。要说刚才大家敢怒不想言是顾及到同在一条街张家的面子,现在连傻女自己的家人也这样打骂,真是令人义愤填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喝:“不能再打,外人打,你是她婆婆也打,她还有活路没有了?自家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就不是?谁家没有闺女,有种生孩子只生带把的!”末尾处故意扬高声音,让那张大勇大嫂家的婆媳俩听。傻女婆婆被喝蒙了,吓得连连说:“走不走,不嫌丢人呢,你这没用的东西。”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忍不住大声说:“就是这没用的东西怀着你们家的孙子,脚上鞋子都没穿,这大冷天的,你咋不把你的鞋子让给她。”婆婆又羞又气,执意让她光脚走,刚才说话的小媳妇叫丽芝,不由分说,手脚麻利,把自己的鞋扯下来,不顾众人的目光,向那婆婆洒气:“再傻,也是人,不是牲口,何况还怀着你家的孩子。”婆婆脸上挂不住,一边哭一边诉说委屈,傻女则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愣愣地只朝一个地方看,丽芝心疼地摸摸她冰冷的手,摩搓几下,把她乱糟糟的头发稍做整理,给她耳语几句,开始捋捋她脚底的脏,穿上一只,又捋捋另一只脚,穿上另一只,那脚冷得啊,丽芝又用袖子给女人擦擦脸上的灰和鼻涕,噙着泪转身朝着自己的男人吼:“回家给我拿鞋。”
张大勇家的人早已灰溜溜地走开了,本来还想给大家揭揭傻女的丑,好摆明他们家的做法无可厚非,见大家议论纷纷,风向没有罩着自己,经一番打闹,也觉着不对劲,一家人缩回去再不出来。
傻女则被婆婆像赶牲口一样赶走了。
话说这傻女,名叫素贞,父亲是本村国昌中学的校长,国昌在乡里算是挂上名的重点,周围几个村的学生都集聚在这个学校。母亲是村里的妇女主任,身材高挑,长相清秀,落落大方,又有同情心又会办事的好干部。两人膝下一双儿女,生得模样周正,男孩是男孩,女孩是女孩,无不羡慕。尤其女孩儿,玉雪可爱,大眼睛,高鼻子,从小受家庭的熏陶,知书达礼,在校成绩名列前茅,有时候又有点女娃娃的娇气,仿佛什么都是恰到好处。就是这样一个掌上明珠,在上高中的时候,谈了恋爱,男孩子家境不好,所有的一切激起了女孩子的同情心,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物质方面都给予对方。不知是穷人家的男孩有心计还是女孩儿太单纯,情窦初开的年纪,被男孩迷得又是钱财又是自己全部的爱,当有一天被父母发现,棒打鸳鸯,已是难分难解,直到两人双双弃学私奔,穷困潦倒时被家长找到,男孩被狠狠羞辱,去异乡发奋图强,素贞则被父母强制软禁,自此生死两茫茫,退学后的素贞,在亲人的失望中,在苦苦相思的郁闷中,渐渐疯了。
起初疯症时好时坏,还有正常的时候,那时有媒人上门,父母还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生怕有这毛病婆家人怠慢了她,想要治好了,再找个像样的人家。可惜越来越不成体统,不分人打骂,不分地方乱闹,由于父母积下的德,不管村里谁看见了,都要想办法告知她家人,让领回去,以免遇到坏人或有意外不测。父母被她拖累得筋疲力尽,无奈听从媒婆的建议,也许嫁了人,会好点呢。
这时候再嫁,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在一次次像鞭子抽打过一样,心力交瘁后,还是靠自家的威望,终选定,男方大素贞三岁,是犯了抢劫罪,被关了五年刚出来不久,又高又壮,家里只有他和老母相依为命,穷得不能再穷。能找个正常人,就这条件已到天上,母亲提起就大哭,后悔当初不该棒打鸳鸯,也不会让女儿落这下场。
自从海霞替小婶婶出头露面解了围,在这个大家庭里的地位更重要了,本来就是长子长媳,又生了个长孙,有啥事自然由她牵头具体操作,长辈们落个清闲,也有锻炼他们小辈当家的意思,越激发她那好强泼辣的性格,在外人的眼里,褒贬不一,她走过去,一边大家和她打招呼,一边等她走不远,便窃窃私语她的闲话。
海霞在儿子三岁多的时候,娘家的爹死了。夏天的傍晚,一街两行人在乘凉,她笨拙地从车上下来,穿着没有袖的黑裙子,生完孩子以后身材胖胖的,臂膀浑圆,背上的肉如老人们说的,有案板厚,连脖子生生短了半截,捂住脸就开始嚎啕大哭,起初那么大的哭声把大家搞蒙了,引得人们伸长了脖颈看,后边才有人说,来婆家报丧了,只见她眼不看路,有个女孩子搀扶着,一只手捂住半边脸,哭嚎地惊天动地,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肆无忌惮地在众人面前发泄她的悲伤,有的老人被她哭得肝肠寸断,跟着抹眼泪,用颤抖地声音劝说,不要哭了,人死了不能复生不敢哭坏了身子……这时,年轻的婆婆从家里神气地一扭一扭走出来,搀过她,像哄孩子一样,说,不哭了不哭了,你也尽孝心了,哪能一直伤心呢?正好到家门口,哭声嘎然而止,就像玩形式一样,过场走完了。
海霞的娘家在十里外的黄树村,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人沉默寡言,个头不高,走路不抬头,是心里做事的那种,从来没有爽爽快快说句话,但这并不影响他在队里的威望。母亲务农,是一整天都忙乎,啥事忙不到正点子上的人。海霞弟妹三个,下面有个妹妹,跟妈妈一样俊,个头又高,长着和父亲一样的脑袋,从小聪慧异常,甚得大家的喜爱。最小是弟弟,反而学习不好,方脸,浓眉,结实的身板,一如父亲的深沉,十八岁就当兵去了。
年纪轻轻就早逝的原因,据说他常年打呼噜。冬天在有太阳的角落里晒暖,说着,说着,他就打呼噜睡着了,把他叫醒,又如健康的人一样思维敏捷,有时打牌也能睡着,被人戏称是奇才。他的去世很突然,前天还好好的,第二天老不见起床,去叫半天不应,推也不醒,这才慌了神,大呼小叫召集人过去,才知道,他已睡到另个地方去了,没有留半句话,虽有点惋惜英年早逝,但人家走的舒坦,没有痛苦。
突然而来的噩耗,惊得另外两个孩子赶着回来奔丧,妹和弟是相隔一天来到生养的家,看到形如枯槁的母亲,无不抱头痛哭,妹妹回来,还带了一个人,是在外面谈的男朋友,一米八的个头,不胖不瘦,衬衫束在腰里,身板直直的,气质不凡。
人死不能复生,等到几天后办事,气氛缓和许多,有人甚至开玩笑说,要是咱老了,像人家这样一蹬腿,也算知足了,丧事在众乡邻亲友的帮助下,热热闹闹办完了。
顶梁柱倒了,日子还得过,各人有各人的路,谁也不能将谁代替,妹妹要先走,工作的事不能耽误太久,唯一欣慰的是,妹妹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对方既优秀又性格好,也算是了一桩心事。临走时,海霞请妹妹和她的男朋友来自己家坐坐,认认门。
一行人开车在乡间的水泥路上奔驰,没人说笑,悲伤的情绪加上离别的愁云,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快进村了,车子慢了下来,正是放暑假的时候,路上的孩子多,有的玩起来忘形,站在路中间拿着木棒和小伙伴比划,按响喇叭,才惊得四下逃蹿。海霞介绍说,经过这个村,就到了我们村,这是东头村,我们是西头村,两个村已经连在了一起,分界处是座庙,庙已改成中学,供两个村子使用,妹妹的男朋友点点头,顺便问了一句,中学的校长是谁啊,海霞答非所问不紧不慢地讲庙如何来由,正讲到庙里曾有宝贝被人偷了三次终于偷走了,只听妹妹的男朋友,咦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边摆手停车一边紧盯着外面,脸上的表情有些吃惊,大家齐聚他所看之处,原来是个疯女人,海霞一看,有点不解气地大声说,这傻女我打过她,大年初九睡到我小叔的床上不走,搞得我们家过年乌烟漳气……没说完,刚好车停稳,小妹的男朋友一脚踏出去,撵走正在围着起哄的孩子们,一把拉住傻女,惊呆了。
这时候的傻女,正被婆婆赶出家门,婆家的人对街坊四邻说,整天伺候个傻瓜吃喝不动弹,又不会带孩子,还不如养活个阿猫阿狗。这话从歪嘴婆婆那里冒出来,想想也真是,心不好难怿嘴巴不正。当初你儿子从监狱出来,生怕找不到媳妇,给你家提亲时,一看闺女娘家条件好又有威望,巴不得攀亲图利呢,娶过门就嫌人家傻,整天骂骂咧咧。闺女的娘,知自家女儿不中用,时不时给婆家一些好处,望看在钱财东西的份上,对自己女儿好点,听说哪里有治这种病的,就张罗给傻女看,钱当然自己出,婆家穷得叮咣响,能出半个子儿?好在进门没几个月就怀了孕,娘家欢喜的不得了,有孩子围着心,也许病慢慢就会好点,精神状态也会好点。母亲早早就备下了婴儿穿的用的,把女儿接过来,小心伺侯着,怕在婆家没吃没喝,还要被婆婆东一头西一头敲打着骂。也许是从未放弃过治疗,也许怀孩子激发了母性,病情发生了改变,只要没有大的刺激,有时候也如正常人一般。
日子就这样静静流淌,男人常年在外打工,钱自然交给歪嘴的娘,要给傻女花个钱买个衣裳啥的,那婆婆要好一顿数落,才崩出一个半个子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了女孩,婆婆多少有些失望,要是进门就抱个大胖孙子,那绝对不一样的心劲。多了个孩子,多了花销多了忙碌和累,由于婆婆的嫌弃,只要一回婆婆家,傻女的状态马上就和在娘家不一样。一开始还给女婿说,时间久了,女婿也烦了,终归不是正常人,哪有那么多耐心对她。再说当初是由于条件所迫怕娶不到老婆才要她的。
按常理,不管谁家添了孩子,总归延续了香火,传宗接代是件高兴的事。可在这个家庭,成了负担成了矛盾的根源。有时候,婆婆甚至动手打傻女,多是因为她没有照顾好哇哇哭闹的婴儿,女婿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多少感情,只是晚上炕上有个女人陪而已,现在看到拉拉簸箩乱动弹的窘迫的生活,没有一丝趣味,就在外打工也不常来,只是把钱如数交给母亲。渐渐地,时间久了,男人哪有不动歪心思的,风言风语不少闲话,终有一天,婆婆打骂不再让傻女进家门,说不中用的东西,不如猫狗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死在外面算了。
和傻女男人在一起干活的人,回来撇嘴嘲笑说,人家在外面混了个寡妇,女人有两个儿子,他信蛋,要给人家当爹呢。
海霞妹妹的男朋友拉住傻女的时候,正是傻女想回婆家看女儿,不料被可恶的婆婆用扫把给打了出来,扬言再回去要打断她的腿。傻女呆呆愣愣地出来,看到街边和女儿同岁的孩子,逗人家玩,那些愁着没有新鲜点子的大孩子们,看到傻女,拽她头发的,拉扯衣服的,拿小土块丢过来的,正闹哄哄,被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一声喝斥,猴子一样散开了。这时,傻女翻翻白眼,漫不经心瞅瞅眼前抓住自己的男人,挣扎几下,害怕地低下了头。海霞嘴快,嚷嚷道;你管她干嘛,傻死的人,没人要的东西。妹妹冷冷地看着,正要言语,男朋友面无表情冲着海霞说:“请不要这样说她,她是人,不是东西”。说“人”这个字的时候,声音洪量甚至有点生气,又继续说:“你们先回去,我要送她回家”。海霞妹妹按捺不住不屑地丢过来一句:“做好事也不捡个时候”。男朋友重重的一字一句的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我的初恋!”其他几个人云里雾里,搞不明白,只有妹妹,惊得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半天嘴都没有合上,看着男朋友仍然拉着不松手关心的样子,心里立马酸溜溜,赌气对开车的姐夫说:“不管他,我们走。”
妹妹的男朋友姓江,名建国,正是和傻女私奔的那个,想当初,傻女素贞的家长带着众亲戚找到他们蜗居的小屋时,不分青红皂白看到他就打,把对素贞的失望和怨恨全发泄在他身上,仿佛他就是罪魁祸首。当时的素贞吓得和他紧抱一起,想替他挡住娘家的拳头,他缩起来把头抱着,不敢还手,怕招来更多的打,娘家的女人上前使劲拉开他们俩,要把素贞拽走,当时素贞死命的抓住门框,撕心裂肺地喊:“我不回去,我要和建国在一起,饶了我们吧……”眼看要拽走素贞,这时,建国不顾他们的打,扑通跪在地上,朝着一脸威严和怒气冲冲的校长苦苦哀求:“叔叔,我们是真心的,我会努力让她幸福的,请相信我吧,不要拆散我们……”中学校长的父亲,声如洪钟一字一顿狠狠地说:“休想!”此刻,他彻底绝望了,顾不得身上的痛,带着哭腔扯着嗓门连声嘱咐:“回家不要打她,千万不要打她,要错都是我的错,就是打死我都行,不能打她,她可是你最爱的女儿……”不等他说完,娘家人撕扯着哭闹的素贞走了,临出门,本家的哥哥不忘朝他身上再跺一脚。
往事不可再提,那屈辱和痛苦象敞着口的伤疤,冒着血和脓水,时刻提醒自己要上进要有出息要出人头地。还没有奋斗到腰杆挺直的那一天,听说素贞疯了,在外打工的他利用国假几天,偷偷潜回素贞的村子,让同学捎信,出来相见。哪知同学劝说,她现在状态不是很好,还不知能不能认出你,要是被她家人知道,我也不好做人,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不死心的他,在夜里十点多敲开素贞家的门,门是她父亲开的,一看是他,怒喝:“你来干啥?做的恶还不够多,害她还不够!?”他天生像老鼠见猫一样,嗫喏着嘴,不知该说什么,胆战心惊小声嘟哝:“我想见她,我想带她走,我情愿照顾她一辈子。”看着眼前这个不知生活深浅的愣头青,厉声喊叫:“你凭什么来养她?你能给她什么?我让你带她流浪街头?趁早滚蛋!”
在以后的日子里,建国一心一意钻研业务,以昨日的耻辱激励今天不起眼的自己,由于做事勤快踏实且思维敏捷,渐渐成为总经理的好帮手,在公司跻身高层。与海霞妹妹的相恋,刚好是人事部招来几个应届毕业生,其中就有海霞的妹妹,这女孩听说他老家和自己不远,就经常找机会,套近乎,以老乡的名义,缠着小有成功的他,多半是这个女孩太有心机,也许日久生情,那颗被爱情伤了的心,慢慢解冻复苏了。做为结婚对象,各方面都还可以,要是说能触及他灵魂深处的爱,今生只有一个,那就是素贞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没想到,这次去女朋友姐姐家,竟然鬼使神差地遇到昔日的恋人,遇到因为自己,改变了一生轨迹的可怜的女人。
他们开车走了,看着傻女害怕的模样,建国松了手,心情沉重地问:“你还认得我吗?”傻女见一个男人和她说话,吓得不敢抬头,手紧紧来回绞住前襟的衣服,转身欲走,他迫不及待说:“我是建国,你是素贞,我们以前好过,我被你家人打过,你被你家人拉扯拽走的……”傻女猛一抬头,眼珠瞪得圆圆,聚起一道光向建国看过来,这时的素贞,哪里有旧日俏丽的模样,去哪里找寻她的灵秀气?只见头发凌乱,脸圆圆的有些苍白,身材微胖,廉价的连衣裙上沾染了其它的颜色,脚上的凉鞋露出不干净的脚丫……傻女直直地呆呆地发狠似的看着建国,她看建国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心脏,在心的最底狠狠地插了一把刀,使建国为当年的莽撞和一走了之悔恨起来。由于自己年轻不懂事,给眼前这个女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几乎毁了她的一生,只留下生命,让她在这人世间活活遭罪。所有的后果几乎都压在这个可怜女人的身上,让她承受了无尽的想念,承受了无数个断人离肠的夜,承受了人们对一个女人名誉上的非议,承受了所有的悲欢离合世态炎凉和身心的痛……建国的心被眼前傻女的形象和眼神伤得四分五裂,拉着她的手,不顾远远看过来异样的目光,下决心说:“带我去找你的父母亲,我要去见他们。”傻女这时眨眨眼,还在做梦一样,喃喃说:“你是建国,真的是建国,以前上学时的建国?”建国小鸡啄米样的一个劲点头,傻女嘴巴一咧,一窝子的眼泪叭嗒叭嗒掉下来,开始放声痛哭,引得街上的人往这里张望,有人围拢过来,建国有点窘,劝不住傻女扯着嗓子肆意的哭声,一边解释是以前的同学,一边央求有熟识的人,能否把自己带到她父母的家中。这时有个六十几岁的老伯自告奋勇说他可以去,拨开闹哄哄的人群,建国拉着哭哭啼啼的傻女向西头村走去。
傻女的娘家在西头村的东边,没多久就找到了,门口的人不多,这让建国稍微有点宽心,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难为情。纵然这么多年旁人已将往事遗忘,毕竟自己做错的事多少年过去依然心虚。大门半掩,老伯一把推开,问:“谁在家呀?”里面一女人问道:“谁呀,来吧有人在家。”随着话音,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短发,面容憔悴,衣着朴素,手里端着小盆子。这无异是傻女素贞的母亲,看到老伯,笑笑问:“你今怎么来到我们家了,真是稀客啊。”老伯摆摆手,说:“几步路,只是平时不愿打扰你们罢了,这不,有个孩子说是素素的同学,找不到你们家,我就给带过来了。”往身后一看,两人还在大门外站着,忙招呼:“快过来,就是这家。”建国早已松开素贞的手,两只胳膊下垂,拳头握紧又松开,脸上表情不自然,不知该如何迈进门去。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吓了一跳,是海霞妹妹打来的,索性关机。傻女素贞也怯步不前,抽抽嗒嗒地小声哭泣,看这情形,老伯有点疑惑,但聪明的老人,忙告辞回去了。
素贞的母亲以前是妇女主任,自从女儿疯了以后,没多久就不干了,一是需要时间照顾,二是脸面上挂不住,走西家串东家,给人家做工作,到头来自己家的事被人问起,也太没面子。退下来以后,整天家务事,还要围着傻女不停地寻医问药,要是外地求医,更是跑上跑下,人渐渐消瘦下来,也没有了人前人后的开朗和笑声。她放下拣豆子的盆,往大门口走过去。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建国慌乱不定,心急如焚,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人家母亲的面前。瞅瞅素贞,她也正在看着他,俩人面面相觑。建国的脑袋轰轰开始空白,最怕的时刻还是到来了,素贞的母亲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先关切地问女儿:“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没待女儿回答,转头微笑着对建国说:“你是素贞的同学?”建国努力挤出一点点笑,点点头,“快进来快进来,不要生分,站门口多见外。”热情的招呼声让建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原来,她没有认出自己。
就这样胆战心惊走进这个从来没有走进过的家,该来的暴风雨都来吧,心一横,该是自己承担的时候了,看着一表人才又穿着整齐的建国,素贞妈也是有些疑问,没待开口,建国扑通跪在地上,抑制不住复杂的感情,大声说:“阿姨,我是建国,是我害了素贞,我是罪人,我对不起您们一家人……”素贞妈先是吓了一跳,听清原委,恨不打一处来,看着如今风度翩翩的建国,再看看有时清楚有时痴傻的女儿,一股怒气冲上来,上前一巴掌打在了头上,只所以没有打在脸上,是看在多年后,他还能找回来,能够回来认错,这已经足够了,有几个男人还会回来的?还会记得年轻时犯下的错?再理智的女人,这时,也禁不住哭起来,就是眼前这个臭小子,使女儿还有这一家子,因为他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本来幸福快乐的生活,如今五零十散破败不堪。她一边哭一边给素贞爸打电话:“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你来就知道了,快回来吧。”素贞见妈妈哭,自己抱着妈妈更是伤心地哭,建国看到悲伤的母女俩,再看房间里简单的摆设,虽有些字画能反映出主人的不俗,但毕竟有些冷清,想必这多年的钱都花在素贞身上看病了,由此愧疚地流下眼泪…
素贞当校长的父亲急匆匆回到家,看到死气沉沉无精打采的三个人,一边擦汗一边问:“怎么了?”这时建国站起来,想看不敢看,眼睛躲闪,也不敢说话,父亲看着眼前这位年青人,有点挂面儿,觉得在哪见过,又没见过,拿起湿毛巾往后脑勺抹了下汗,连说:“坐下坐下,这天热的,切西瓜了没有,看素贞妈,这大热天的,来来,我来切西瓜。”正弯下腰去墙角拣个肚大沙甜的瓜,被素贞妈拉住,在男人的耳朵边上嘟哝:“这是以前和素贞谈恋爱的臭小子!”校长父亲脱口而出:“他现在来咱家干啥?”转过头,剑一样的目光射过去,马上端出平时教训学生的威严,声音洪量,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向建国袭来:“你还有脸回来,还敢来到我的家,你嫌你做的恶还不够多?”略为停顿,越说越激动:“你现在人模狗样回来,素贞呢,受了多少罪和疾病的折磨你知道吗?你毁了她,毁了她!她现在是走哪都被追着嘲笑追着打的疯子,你***给我跪下!自不量力的东西,还要找上门来,看你要唱的哪一出?先尝尝老子的皮带。”校长父亲的脸涨红,怒不可遏,说话间皮带已抽出,激动的手都是颤抖,甩手就是一皮带,结结实实落在建国的身上。本来是可以躲避的,建国咬紧牙关却把身子挺得直直,也不抱头,眼光有些惭愧有些胆怯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校长。
想起第一次被他们家打的时候,那时还小,抱头想躲避,不像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现在长大了,该承担的自己就要承担。校长见他直直的不服软,越看越来气,越打越上劲。本来教训几下出出气就可以了,可看看暴怒的丈夫,素贞妈也吓坏了,忙上前从后面抱住请求:“消消火,她爸,不敢把你气出个三长两短,这日子咱还得过下去。”拖着哭腔夺过皮带,校长喘口气,把皮带又夺过来,骂咧咧束在腰上,一脸的汗。素贞吓得早已缩在墙角,不敢吭声。建国把衬衫往裤腰里整了下,头发往上拢拢,直起胸膛,静默了一会,开始说话:“叔叔,你打多少下,我都不会言语一声,只要你能消气,可是就算把我打死了,素贞不还是这样的状态?”“你,你……”校长气得话不连贯,建国意识到话说的不对,忙解释:“叔叔,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说,如何改善素贞目前的状况,如何能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有人保护有人疼爱的日子。”没待说完,本来刚坐下的校长又站起来,不屑喝道:“去你小子的信口雌黄,咬文嚼字,该滚哪滚哪去。”建国低下头,屋子里静静的,素贞有点粗的出气声听得格外清楚,妈妈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去别的房间,她倔强地摇摇头,呆坐在墙角不动。建国一眼瞥见素贞眼里的害怕和羞涩,想起在学校时她单纯漂亮的样子,想起她常常为他带来好吃的,并且总要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完;冬天常为他买护手油,他手上冻的裂口才得以愈合;那偷偷藏在他课本里的零花钱……想到这,建国昂起胸膛,清晰地说:“如果您们对我放心,我情愿照顾她后半辈子,我要她做我的妻。”老俩口像听错了一样,同时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又互相望了一眼。素贞则眼光热切,痴痴地盯着他,见父亲的余光扫过来,赶紧害羞地低下头,两只手不停地绞在一起。平时满腹经纶的校长不知如何是好,谁成想,他,这个臭小子,莫非也疯了,太出人意料,简直不真实,想想女儿,禁不住老泪纵横……
一双儿女,虽然没有多少时间亲自陪着他们,但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以身作则,时刻给他们以榜样,以自己的行为来潜移默化周围的人。现在儿子在省城做公务员,也算有点安慰,可从来没有想过女儿以这样的结局呈现。也许自己当初是武断了点,没有认真和女儿好好沟通做思想工作,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一味的生气。也许是自己陪女儿的时间太少,搞教育工作的反而疏忽了自家孩子青春期的变化,才导致了女儿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他,这个父亲,把所有的罪责归纳起来,挽成一个的包袱,重重地驮在身上。有时这个包袱会变成皮鞭,尤其女儿在外面被坏小子欺负或被抢劫犯的丈夫殴打或被婆婆没轻没重抬手就打,所有留下的痕迹,只要看到了,那包袱就变成鞭子,使劲地抽打着他,使他鲜血淋漓,恨不能替她受过,为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而痛彻心扉。
女儿嫁过去才四年多光景,婆家就已不耐烦,近来风言风语更是让人气愤,婆婆还打骂不让回家,和那样不讲理的人去理论,又怕被外人取笑,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去离婚吧,生的小女儿带走还是留给抢劫犯,左右都是难题。做为正义的化身又为人师表的他,在现实生活面前,也显得那么犹豫不决和无可奈何。如今冒出这个混小子,他说的话可否相信?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他知道女儿的处境吗?他会接受半精不傻的女儿吗?会如他所言,一心一意照顾她到老吗?再者,有这样念旧情的男人吗?
素贞妈冷静了会,示意素贞出去,看她没动,父亲摸摸头,小声哄着,把她拉了出去,妈妈摆摆手让建国坐下,开始和他说话:“你这么多年没有结过婚吗?如果你真要准备和素贞在一起,那就要真心真意,要不然你就是在害她。还有,她结婚四年多了,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婆家对她一直不好,近来好像是男人在外面有人了,嫌她傻不想要她,婆婆更是不让回家,对这些不知你有什么话要说。”建国皱着眉,抚着打痛的地方,素贞妈看在眼里,不免有点歉意,长叹一口气说:“没想到他下手那么重。”建国苦笑摇摇头,低声嘟哝:“我自己作的不怨任何人。”他看看门外,继续说:“不管未来是什么,我拉紧她的手不放松,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要照顾她一天,我不能承诺给多好的日子,但能保证一直和她在一起。”简简单单几句话,如一股暖流涌向胸口,感动素贞妈热泪盈眶,喃喃说:“没想到你终究还是有情有义,早知道当年就不棒打鸳鸯,可她爸是校长啊,我们是要脸面的人,你们年龄小,确实不该呀孩子,不至于……”捂着脸哭成一团的素贞妈,引得建国悔恨当年的幼稚,伤感命运的捉弄。
校长从外面进来,在十字路口的小饭店提了几个凉菜,招呼素贞妈去做手工面,要留建国在家吃饭,建国无地自容,心绪杂乱,没有心思在这里吃,执意要走,素贞听他们在推让,从东屋出来,拉他胳膊一下,小声央求:“留下吧。”建国看看她的模样,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可以坚持下去,但自从看到她的人,来到她的家,看到她的父母,所有的一切鞭打着他的良心,每个人都应该有良知,所有的美德里面,善良是最基本的,他没办法忘记过去那个活泼可爱视他为生命的姑娘,没办法接受现在这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又脏兮兮的女人,可他不能违背良心,他不能日夜煎熬在良心的拷问下而痛苦不堪,他要改变这一切。
半推半就坐下来,如坐针毡,待校长斟满酒,他端起酒杯说:“失敬了,我先干,我错了”然后仰头一股脑灌下去,愣的校长看着马上就空的大酒杯,不知该说什么好。建国擦擦嘴角,认真地说:“叔叔,你的号码多少,我的是……我们互加下。”校长掏出手机互加了号码,建国接着说:“我在南方打工,负责一个部门,工作还可以温饱,一直未婚。原本等自己有点出息了再结婚,可我没有想到这次回来,在路上遇见了素贞,这都是命,我该偿还她的,容我回去把事情处理下。至于她的婚姻,实在难以继续,就顺其自然,如果您二老相信我,就把素贞交给我,我来养她的后半生,包括她生的女儿,今天话撂在这,大丈夫说话算话,如果素贞婚离清楚了,给我说声,我来接人。”素贞妈撒着两手的面,一脸的茫然,听得像是在做梦,校长想不到事情突然变化成这样,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的女儿,这哪般配呀,张口结舌,脸上的威严不见了。反倒是素贞笑嘻嘻地看着每个人都乐呵。建国朝着反应迟缓的两位老人鞠了一躬,说:“我该走了,原谅我,饭就不吃了,如果有事,请打我电话。”走到素贞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深深地看一眼,捋捋她的头发,心酸地说:“你要好好的,按时吃药,配合治疗,等着我回来。”傻女此刻一点也不傻,娇羞的模样,像小姑娘,柔声柔气请求:“吃完饭再走吧,都响午过了。”眼含着一汪汪的情意,建国闭了一下眼,像哄孩子一样,说:“听话,我会来接你的,我们会在一起,再也不要去傻去疯了,我要和你结婚。”傻女如何听不懂这些话?高兴地连忙喊妈妈,跑到妈妈面前,搀着妈妈的胳膊,半躲在身后,眼睛发着亮光,扑闪扑闪地。建国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剩下目瞪口呆的二老和满心欢喜的素贞,怀惴着七滋八味,他离开了这个家。
建国走在大街上,暑伏天的晌午又闷又热,两边的树被烘烤的没精神,懒洋洋地垂着头,刚才灌下的白酒在胃里火辣辣地烧,他的衣冠楚楚也许只适合在城里的空调房,加上心里憋屈,一把扯出束在裤腰里的衬衣,仰头长长叹了几口气。街上行人稀少,越发显现出自己的形单影只,仿佛全世界都将他抛弃,剩下他和另外一个自己做斗争。有些事,想要完全改变,最难的不是外界的影响,而是选择时的决心,以及所有行动围绕决定而展开的过程,过程是困难的,结果又是那么不可预测,未来是什么?一片茫然。在工作上目标明确的他,遇到感情上的事,再也没有他的外表潇洒和理智,他似一只迷途的羔羊,需要母亲来指点迷津,可母亲在哪里?十岁就没有了妈妈的他,漫漫长路陪伴的,只有沉默寡言的父亲和听话懂事的妹妹,这世界上,少了母亲的关爱,一直好孤独。
路过一个杂货店,喝了半瓶冰水,浑身的热燥燥才有点凉意,坐到一树荫下,理了理思绪,大概有了脉落,才开机,已有女朋友十二个电话和几个短信,他一时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但不想再受到责难和打击。给她发了的信息,告知对方自己有事先行离开,有话到单位再说就马上又关了手机。他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兀自消受不了,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已够他狼狈不堪,他不想也不敢再面对另一场暴风雨。
本来说好要带女朋友来家见父亲,他回来了,一个人,没有行李箱,没有大堆小堆的礼品盒,不过,建国腰杆挺得直直的,见到乡亲们自信地微笑,递烟,攀谈,没有什么不一样,当一切的热闹终归散去,父子俩相对时,沉默的父亲许久才放下烟斗说;“不是说好两个人来吗?人家不愿来?”建国摆弄着儿时有雕花的小板凳,三条腿都已重新修整过只有一条腿还牢靠,淡淡地说:“没让她来……我被打了……我对不起人家,是不是该负起责任……我给人家父母亲保证过了……我决定这样做,要不然良心不安,一辈子都不安……看到她好可怜,想起以前她对我,我没有办法不管她……说到最后,有些呜咽,头低到双腿间,抬不起来。父亲磕磕烟灰,又装上劣质的烟丝,打火点上,在一明一暗间,吐出大大的烟圈,慢吞吞地说了句:“只要你愿意,以后不管什么样的后果,你要承担到底,不管日子再难,都要走下去,人生没有回头路可以反复走。”建国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郑重地放在桌上,父亲装烟丝的手停下,推过去,又去撮一小团烟丝,再继续装。建国站起身,拍拍衣服,要去睡,父亲放下烟斗,把钱塞到他手里,说,今晚咱爷俩一个床吧。
回单位,建国不知被女朋友的小拳头打了多少次,哭闹了多少回,道理讲了几箩筐,忍受了多少的责骂,女朋友看他心意已决,也体谅到他的难处,才放过他。没多久,擦干泪痕,又开始寻寻觅觅,攀高枝去了。
摸着良心,建国勇敢地承担了一切,尽管过程困难,但越走越坚定。
在素贞(她早已被爱神唤醒,在爱人的朝夕相伴中,已痊愈)四十岁生日的晚上,他交给她一个精致的盒子,若无其事地说:“看看吧。”素贞一脸的柔情,疑惑地打开,那是一串饱满温润的粉色珍珠项链,她小心翼翼地抚摸,难掩内心的惊喜,嘴上却说:“我老了配不上。”建国笑眯眯地拿起来,把束在脑后的马尾巴拨到一边,慢慢给素贞戴上,又把她的马尾散开,略为整理,站在她的面前,细细端详,看得素贞有些不好意思,他无限感慨把她搂在怀里,在耳边轻语,你永远是我的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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