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人

　　苏凉是个怪胎。没有痛感，不怕雨淋，一年四季体温不超过二十度。

　　最蹊跷的是二十岁之前定期蜕皮。

　　没错，是蜕皮，像蛇一样。脱下来的皮薄薄的一张，透明，软软的滑滑的，酷似保鲜膜。

　　二十岁之后不再蜕皮，身体也不再发生任何变化。仿佛被岁月老人抛弃了，时间到他这里忘记了流淌。

　　苏凉定格成二十岁的样子，把苏凉妈妈熬成了苏凉奶奶。

　　苏凉是个弃婴，跟着奶奶长大。

　　苏凉的奶奶也就是苏凉的妈妈，

　　01

　　苏凉奶奶命苦，亲爹不疼后娘不爱，爹死后被后娘偷偷卖给山里一个老光棍给自个儿亲生儿子换彩礼。

　　老光棍有暴力倾向，经常打老婆，苏凉奶奶被打得两次流产，再也不能生育。结果是老光棍变本加厉，苏凉奶奶度日如年，短短几年老了十几岁，二十多岁的人看着像三十多岁。

　　有一年雨水多引发山体滑坡，山村遭遇泥石流，一多半房子被毁。老光棍被砸死，苏凉奶奶趁乱连夜逃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露出鱼肚白，看看离村子已经很远了。累得走不动了坐下休息，听到旁边草丛里有咿咿呀呀的声音，像猫叫似的。过去看看是个男婴，浑身光溜溜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啃着拳头自己玩呢。

　　苏凉奶奶不顾自己一身狼狈，一把抱起来捂在怀里。

　　那时已经立秋，早晚有了凉意。孩子不知晾了多久，身上凉凉的，幸而没有伤痕，只是粘了些草叶和尘土。搁怀里捂了半天依旧冰冰凉凉的，不过精神头儿挺好，咧着小嘴乐。

　　苏凉奶奶既想等等看孩子父母会不会会回来找，又怕老光棍的侄子们追过来，抱着孩子蹲在草丛里一动不敢动。

　　胆战心惊的等到天大亮不见人来，只好脱下外套裹住孩子继续赶路。

　　饿了啃几口顺手带出来的干粮，渴了喝几口泉水。说来也怪，只是喂了一点嚼烂的干粮和水，婴儿不哭不闹，不是睡觉就是睁着眼睛玩儿，乖巧极了。

　　低头看时还会蹬着小腿，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笑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苏凉奶奶认定是老天赐给自己的礼物，决定收养这个孩子。做出决定的一刻，突然就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消散了许多。

　　她泪流满面亲吻着婴儿冰冰凉凉的小脸蛋说：“我姓苏，你就叫苏凉吧。咱俩都是苦命人，以后就相依为命了。我就是讨饭，也要把你养大！”

　　她是真心地爱这个孩子，即使后来发现了他的不寻常也没有想要放弃他。

　　快中午时遇到一辆拉货的卡车，开车的是一对善良的中年夫妻，答应载她母子一程。

　　中年女人问要去哪儿，苏凉奶奶已经好几年没离开过山村，对外面的世界一片陌生，就随口说了家乡的名字。

　　刚好货车途经那座小城市，就把苏凉奶奶放下，给了她一点钱离开了。

　　苏凉奶奶没有回那个不见一点人情味儿的家，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在城市的另一头租了房子住下。打短工，拾荒，做保姆，艰难的把苏凉拉扯大，供他读书。

　　苏凉乖巧懂事又聪明，四五岁就主动学着做些简单的家务，帮着捡矿泉水瓶卖钱。

　　上学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个老师都喜欢他。

　　那时候苏凉奶奶还是苏凉妈妈，日子虽苦却也有滋有味。

　　02

　　苏凉第一次蜕皮是在三个月之后，把苏凉奶奶吓坏了。

　　小小的婴儿难得的哭了一阵子，扭来扭去的自己翻了个身。

　　苏凉奶奶来不及高兴，就看见小家伙像毛毛虫似的一拱一拱，头顶就裂开了一道缝。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蔓延。

　　苏凉奶奶吓傻了，大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裂缝里拱出一个光溜溜的小娃娃，跟苏凉一模一样，翘着头冲着自己乐。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哆哆嗦嗦的过去检查一下瘪下去的小衣服，扯出一张薄薄的皮来，软软的，透明的，像一张人形塑料保鲜膜。

　　这种情况大约半年或者三个月发生一次，苏凉奶奶大概知道这孩子被抛弃的原因了。

　　不过她不在乎，苏凉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是她的全部希望。当初逃出山村的时候万念俱灰，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这悲苦的一生，是苏凉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苏凉乖巧得很，不哭不闹，给什么吃什么，特别爱笑，给苏凉奶奶带来很多乐趣和安慰。

　　长到三四岁时蜕皮就容易多了，把衣服一脱，小手扯着胸口嗤拉嗤拉几下子就撕下来了。

　　苏凉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也不要说出去，苏凉认真的点头表示记住了。

　　十六岁读完初中就回家帮妈妈干活。一边借了别人的课本自学，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原来的老师，顺利拿到了高中毕业证。然后一边打工一边读夜校，一举拿下大学文凭，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03

　　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加上多年的操劳，苏凉奶奶身体透支的厉害。

　　苏凉的工作薪水不菲，完全可以养活两个人，就坚决劝说妈妈放弃外出工作，安心休养。

　　苏凉奶奶就留在家里专心打理家务，一心一意支持苏凉工作。她开始盼着一手带大的孩子早日娶妻生子，自己也过几天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03

　　苏凉小伙儿长得好看，待人和气，工作能力强，是姑娘们喜欢的类型，没少被暗送秋波，被大胆的姑娘表白。

　　可是苏凉对谁都和气，却又对谁都淡淡的。人家暗示 ，他装傻；人家表白，他就一句：“谢谢你欣赏我，我们不合适。你适合更好的。”

　　时间长了姑娘们都疏远了他。有几个自诩长得漂亮的姑娘被拒绝后不服气，背后嘀嘀咕咕，怀疑苏凉“不行”。

　　渐渐的流言传出来了，说什么的都有。

　　苏凉也不在乎，该干嘛干嘛。

　　苏凉奶奶却受不了了。一出门就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看，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拉着问东问西，烦不胜烦。后来出门买菜都不敢了。

　　这天晚上，苏凉奶奶做了一桌子菜，饭桌上几次欲言又止。

　　苏凉：“妈，咱们搬家吧。”

　　苏凉奶奶愣了：“搬家？好好的搬什么家？”

　　苏凉：“您有没有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

　　苏凉奶奶笑了：哪有什么不一样？自从你过了二十岁就跟别人一样了呀！

　　要说不一样，那就是比别家孩子聪明懂事，长得俊，显年轻……

　　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猛然记起来，苏凉已经二十六岁了，清秀的眉眼，白皙的皮肤，眼角没有一条鱼尾纹，跟二十岁的时候几乎没有差别。

　　“孩子，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可别瞒得我啊！”苏凉奶奶惊慌起来，“有什么事咱娘俩一起扛，千万别憋在心里啊！”

　　苏凉哭笑不得：“妈，我没病。天生的，跟普通人不一样。我查过资料，我这种情况叫什么先天性肌细胞分裂凝滞，就是变老特别特别慢，非常非常少见。唯一的缺憾就是……不适合娶媳妇。我不想你苦了一辈子还为我操心。咱搬家吧，去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生活。”

　　“你还说没病？”苏凉奶奶消化了老半天，还是模棱两可，急的快哭了。“那不成了怪物了？那会不会、会不会……”

　　虽没念过多少书，但经常看电视，知道怪物会被抓起来做实验。

　　即便是怪物，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么好的孩子，命怎么这么苦啊！

　　苏凉奶奶同意搬家。

　　之后为了不让人觉察异常，他们每隔五六年就搬一次家。

　　很多年以后，苏凉奶奶垂垂老矣，苏凉就改口叫奶奶，以便掩人耳目。

　　奶奶过世后苏凉独自生活。他不再频繁搬家，而是开始流浪，不停地流浪。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是漫无目的的游荡。

　　04

　　几万年过去了 ，人类滥砍滥伐过度消耗，陆地沙化严重，完全变成了沙漠。海洋被污染，海水黑沉沉的一片死寂，了无生机。

　　仅存的几个人被困在一座荒岛上，饥渴难耐。苏凉是其中之一。

　　他们商量每人献出一条腿供另外几人食用，活一天算一天。

　　或许是苏凉气定神闲的样子太过刺眼，另外几个人一致把目光锁定了他：“你是第一个！”

　　他们扑向苏凉，残忍地用匕首切断了他的一条腿……

　　狼吞虎咽之后，意犹未尽的几个人发现，这个年轻人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也没流血。

　　本能的生理需求驱使下，他们丧失了理智，更顾不得思考，再次红着眼睛扑上去……

　　一架来自火星的扁圆形飞行器降落在荒岛上，带走了几具尸体。

　　尸体被带回火星，解剖发现他们无一例外死于严重的肠胃病。

　　他们的胃里填满了一团一团的白色絮状物，其成份是聚乙烯（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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