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

　　今天，二姨从村里到城里来，给她小儿子装修房子。中午，她顺便来我哥家看她大姐，也就是我妈。我妈，我二姨，我嫂子，还有我，四个人坐在沙发上闲聊。

　　我妈他们兄弟姊妹五个，其中两男三女。她们三姐妹中，每人有个女儿都离了婚。我妈那个离婚的女儿就是我，我妈只有这一个女儿。二姨家离婚的是她的三女儿，在上海打工。

　　二姨说：我跟三姑娘说了，离婚三年以内，如果对方还没有成家，中间有人说和，就叫她回去，再跟人家一起过，毕竟有个孩子么，不要把孩子耽搁了。

　　我和嫂子都点头称是。

　　二姨又说我：眼睛不要太高了，把条件放低，找个差不多的，过日子就行了。

　　我说，没有合适的就不找了，一个人也可以过。

　　二姨说：不找了？怕由不了你。等你不在了，你家姑娘也要把你挫发出去呢。某地方的某某某，活着时也是个能人，可能干呢，死了后儿子给她配了个阴婚，那男的是下煤窑的，条件不好，还长得可丑了。

　　我笑道：我家姑娘不会给我找的，我死后已经决定捐了，连器官带遗体，一起捐给医学院做解剖。又省事，又不花钱，还不给孩子添麻烦。

　　二姨问：捐了？捐了给钱么？给的话你先把钱领出来花了。

　　我和嫂子笑翻了。

　　我忍住笑说：不给钱，免费的，公益的。

　　二姨说：不给钱那还捐它干啥？

　　二姨的话简直要把人笑死。听了二姨的话，我想，人死了，要是尸体可以卖钱的话，我农村老家大部分人都会把自己的尸体卖了。他们太习惯啥都谈钱了。

　　我嫂子笑道：死人确实可以卖钱。谁家的女儿去世后配阴婚，就卖了10万块呢。

　　回到县城、尤其见村里的亲戚时，他们的谈话常常流露出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挣钱。往往见面聊不过三句话，就会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感觉，农村以及县城这一级，主要就是拿钱说话。好像挣钱是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甚至唯一的事情。

　　确实可以理解，这时代什么都要钱。尤其农村、县城这一级，娶媳妇、买房子、看病、子女上学、婚丧嫁娶……都需要钱。而且，这些年随着经济的发展，买房子、娶媳妇花的钱越来越多了，百姓负担越来越重。好像什么事都需要拿钱来衡量，什么事也可以拿钱来衡量。所以，“挣钱至上”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的价值观。

　　我二姨也是这种观念。但纵观她的一生，没有钱，她的日子是过不成的。

　　二姨这一生不容易。她40多岁的时候，二姨夫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二姨一个人带大了五个孩子。现在，二姨为大儿子娶了媳妇，嫁了三个姑娘，在村里有新、旧两院房子。

　　二姨能吃苦。她承包了村里十亩地，种了700棵左右树木，十年之后卖了15万块钱。用10万元为小儿子在县城买房子付了首付，在上海打工的小儿子每月还1500的月供。

　　三姑娘原来说好赞助6万元装修费，已经给了4万，还差2万。昨天二姨给三姑娘打电话要钱，三姑娘语气不痛快了，说她也正在装修房子，暂时拿不出钱了。

　　其他几个儿女也是刚买了房子，都接济不上。二姨说，实在不行，只能她再垫点了，但她最多再垫5000，她还得给手里留点钱，给小儿子攒结婚的钱呢。

　　看，老百姓，要没钱什么都办不了。

　　在持家理财，安排经济方面，二姨是个特别有想法、且笃定的人。

　　村里面两院房子，办房产证的时候，二姨把旧房子写到了自己名下，新房子写的是她和大儿子的名字。二姨说，万一将来孩子们不养她的话，她还可以回老院里去生活。

　　二姨今年67岁，我妈今年76岁，但二姨领的养老金比我妈还多。我妈每个月领85块，二姨每个月领118块。这源于二姨在60岁之前交了两年养老保险，每年1000块钱。所以，二姨60岁之后开始领养老金，就领得多一些。当时，农村人都不舍得交养老保险，二姨却独有眼光，而且非常舍得。

　　二姨还很能干。为小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还一个人跑来跑去地装修。为了便宜，她在农村找的装修队。跑建材市场，选材料，跟装修队沟通，监督施工，验收，全是她一手完成。二姨的总原则就是：花最少的钱，最便宜的钱，把房子装起来，能住就行。

　　因为钱不凑手，房子在慢慢的装修。已经装修了三个月，还没完成。二姨不慌不忙的说：倒也不着急，小儿子说他有钱就给我打点装修款，上个月打了4000，说下个月还要打4000。照这样子，再有三四个月就装修起来了。

　　午饭后，嫂子让我们继续聊，她要去午休一会儿，因为下午还要上班。二姨也想起还要去看她住在附近的大女儿。大女儿是老师，下午也要去上班。二姨马上站起来，聊天戛然而止，连寒暄也没有，就说了句“我走了”，然后出门，下楼，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姨年轻时很有性格，生气了就绷脸，吵、骂、恼、不理人，高兴了就咧开大嘴傻笑。老了性格越来越和善，心中有自己的主见，小事不与人计较，你们爱说啥就是啥，经常笑眯眯的。

　　以前，我妈和小姨老说二姨长得丑，嘴噘噘的，牙呲出在外面。但二姨却好像并不因此自卑，一门心思，旁若无人地过她的日子。几十年来带大五个孩子，并把他们都交代起了，日子过的有模有样。

　　二姨憨憨而有趣，是个平凡而了不起的人。

　　二姨“捐了遗体有没有钱、能不能提前领出来花”的话让我笑了一天，想起来就忍不住笑。晚上去同学家串门，讲给我同学听，笑人们啥都想着挣钱。同学绷住笑，故作认真道：挣钱是国计民生的大事，所以挣钱没错。

　　对对对，真没错！我和同学一起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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