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记

　　有一个高中同学， 跟女朋友恋爱6年，感情好时跟连体婴儿一样，但吵架时，两个人的眼中，对方就是仇人，恨不得用一把刀直直地插入对方的心脏，各种决裂、狠毒的语言可以不经过大脑直接从嘴里蹦出来，条理清楚、逻辑清晰、修辞多样、情感丰富，让人不战而亡，然后就是持续的冷战。

　　我说：“没必要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她那么说我？”

　　她说：“分手分手，我受够了。”

　　然后，过几天，两个人又如胶似漆。他们总是这样，看一部电影，能笑得前仰马翻，吃一碗面，也能微笑如云。为一句话，能吵到天昏地暗。

　　冷战几天，又互相想念，但心里却不停告诉自己：没事儿，冷战几天就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人往往都是这样，得不到的东西，想方设法去得到，得到了，偶尔的短暂失去，却也不在意，因为觉得始终会回来。就好比出门忘了拿手机，想着，晚上手机始终还在。

　　有一次，同学再次陷入吵架的漩涡，拉着一帮朋友出来喝酒，酒一口一杯、话越说越多。大家沉默，因为对他们的这种现象早已习以为常，吵架三部曲：吵、分、合。

　　他说：“昨天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出去玩了。她心情还真不错啊？还能出去游山玩水。”

　　说完，一口一杯酒，然后抬起右手、扯着嗓子吼一句：“老板，再拿两瓶啤酒。”

　　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在赌气，你不管我、我不管你，看对方能撑到什么时候，都不愿意放下心中的高傲，去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给你屁台阶，每次我给的台阶能把我自己摔死。”同学每次都这么说，但每次总会主动去找她，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放不下”。

　　很快，知道，这个台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机会。

　　餐馆电视里，洗发水的广告越来越夸张，一个美女在屏幕上摇头晃脑，头发长长的，光亮无比，在你面前一扇一晃一甩，让人觉得那是丝绸不是头发，不得不让我想起网上很多“买家秀、卖家秀”的搞笑图片对比，同样的裙子，卖家秀能穿出世界模特的风姿，让人垂涎欲滴，买家秀能穿出裸眼3D的效果，让人欲哭无泪，一想到这里，我赶紧扭头拿起酒杯喝一口酒。

　　此刻，电视里播着新闻：XXX景区因为客流暴增，景区接待能力有限，现在有很多游客滞留在景区的山脚下……

　　这是她去的景区，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她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旅客滞留，她一个人去的，没吃的没喝的，她怎么办？”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电话，带着哭腔。大家说，要不，明天你开车去接她吧？

　　“还等明天？我现在就去，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你开，你没喝。”他手指着另一个朋友。

　　“现在是晚上，夜车啊？过去景区得4个小时。”

　　“妈的，你们到底有没有人陪我去，不去，我自己开车去。”他近乎咆哮地说。

　　最后，大家决定5个人一起陪他去，他和另外一个没喝酒的朋友一辆车，我们剩下3个人一辆车。

　　夜晚，城市的霓虹灯光彩夺目，照的人晕乎乎的，月光在现代城市中，显得黯然无光，路上行人来回穿梭，路边上充斥着各种喧嚣，汽车喇叭声、电台音乐声、路上行人的电话声……感觉像是电视剧里面的画面，只要你一闭眼，这个画面便立刻荡然无存。

　　我坐在车里，看着车外形形色色的事物，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吵什么架啊？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吗？”

　　出了城，汽车在高速路奔驰，两个司机没喝酒，一路飙车，你追我赶，剩下的人一路瞌睡。

　　“一会儿到了休息区，你们等我一下，我去买点儿东西啊？”对讲机里呲呲呲地传来同学的声音。

　　“你电话打通了没有？”

　　“一直无法接通。”

　　到了休息区，他迅速跑进超市，出来时，手里提了一个大袋子，里面是各种零食和饮料，还有手套、围巾……

　　我们知道，这都是她女朋友最喜欢吃的，而手套和围巾，估计是想着景区冷，特意买的。

　　此时，他终于拨通了女朋友的手机，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他的语气温柔的可怕，跟刚才喝酒时形成强烈反差。

　　“你在哪里？”

　　“冷不冷？”

　　“吃东西了没？”

　　“别怕别怕，有我在，我在来接你的路上。”

　　挂了电话，骂了一句“你说她赌什么气啊？跑那么远，活该。”说完，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下了高速，进入国道。深夜的国道没有路灯，道路两边黑乎乎的，没有行人，前后来往的都是各种大货车，呼呼呼的，这些大货车司机连夜赶路，在这仅能容下两个车身宽度的国道上，开得风驰电掣。国道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崖下是潺潺流水，只是深夜无法看清，只能听着流水划过的声音。此时的月亮，高高悬挂，白的晶莹剔透，在这里，有着与喧嚣城市不同的宁静。

　　两辆车在国道上，一前一后，汽车驶过，扬起的尘土让视线更加模糊，一个朋友拿起对讲机喊“不要太快，山区国道弯道很多，不着急这一刻。”对讲机没有回音，同学所在的车辆转个弯已经超在了前面。

　　我拿起对讲机：“你们开慢点儿，太危险了。”

　　“没事儿，现在是转了弯是一条直路。”同学回复。

　　果然，转了弯，是一条近1公里的山区直路，同学的车在前面，离我们大概200米。此时，直路的尽头是一个急弯，同学的车突然一个右转弯，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我们赶上去，这一幕场景终身难忘。

　　小车卡在一辆大型货车的后面，整个车头包括前排座椅，深深陷入货车的后半截，小车尾部高高抬起。司机朋友的上半身被挡风玻璃斜压下来，头歪在一边。

　　旁边的同学被整个操作台顶进了肚子，整个人成50度向前匍匐，脑子从破碎的挡风玻璃钻出，满身是血，一根坚硬无比的钢筋铁条，毫无偏斜地从他的胸口穿过，再穿过副驾椅背。

　　货车司机跳下来，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我们三个人，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说“快打电话”。

　　县里医院的灯光怎么那么灰暗？走在走廊上，阴森森的，让人觉得好冷，人不多、病人不多、护士不多。手术室的灯光一直亮着，我坐在旁边座椅上，沉默，对刚才的这一幕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我们喝着酒，同学愤愤不平、大家有说有笑。

　　我们开着车，同学一路担忧、大家蒙头大睡。

　　我们停下来，同学满身是血、朋友奄奄一息。

　　手术室灯光灭了，出来两个男医生，两个女护士，其中一个中年医生淡淡地说“开车的救过来了，另一个尽力了。”然后，转身离开。

　　所有人，呆在原地，谁都没有说话，这一刻世界彻底宁静了，只听见几个医生护士在走廊远去的脚步声，以及他们窸窸窣窣听不清楚的话语声。走廊顶上的日光灯，有几盏忽明忽暗，发出呲呲呲的声音，让此刻的场景更加凄凉。

　　突然，一阵嚎啕大哭，一个女孩在两个朋友的搀扶下，冲进了走廊，冲进了手术室，哭声从冷清的手术室传出来，让人心情复杂，所有人站在门口，没有移动脚步。

　　哭声像是一把刀，慢慢地、狠狠地、深深地撕裂着我的心，心如刀割估计就是这种滋味。同学是个开朗的人，从读书开始，总是挂着笑容，我们一起游戏、打球、喝酒，曾经的一幕幕犹如在一面光滑的玻璃上破碎，然后裂痕顺着原点向四周扩散，最后遍布整块玻璃。

　　人们总是说要珍惜，但往往觉得自己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挥霍，挥霍着时光、挥霍着青春、挥霍着感情、挥霍着人与人之间的点点滴滴。

　　人们总是说要珍惜，但并不知道，珍惜就是不要把精力放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我们总是吃着大餐说要减肥、喝得烂醉如泥说要养生、晒着太阳发呆说要好好做一番事业……其实，内心想的是，还有时间，明天再说。

　　但我们忽略了，今天对于明天来说，究竟是昨天，还是最后一天？

　　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到觉得一切都是幻觉，当我们醒来时，发现都是真实的。人生就是一场梦，美好在人生与梦之间行走，珍惜就是机遇，随时等着你去抓住美好，一些人把人生活成了梦，一些人把梦活成了人生，当珍惜离我们远去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哪个是人生？哪个是梦？

　　同学女朋友没有了哭声，但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眼泪不听话地从眼眶里落下来，一滴一滴，我知道，每一滴眼里都有他们的曾经、懊悔、喜悦、悲伤，每一滴眼泪包含着不舍，也包含着无法回头、无法重来的时光。

　　仅仅几个小时前，同学打通电话，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你在哪里？”

　　“我就在景区山脚下，路边，有一个亭子，我就坐在这里。”

　　“冷不冷？”

　　“冷，我想着跟你赌气，走得很快，没有带厚衣服。”

　　“吃东西了没？”

　　“我吃了一袋巧克力。你在哪里？我好害怕，我想你了。”

　　“别怕别怕，有我在，我在来接你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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