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

　　2019.04.30

　　作者丨周围

　　主播丨林浪

　　前些天参加了二姑的葬礼，亲眼看着一抔抔黄土掩盖了她与这世间的最后一丝联系。当一个人离开这凡世，记得她的人会有多少？

　　 01

　　上个世纪50年代，二姑出生。家里孩子很多，所以二姑自小就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春种秋收、养鸡喂牛给了她人生最初的积淀。每天下学的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放下她军绿色的斜挎包，拿起镰刀上山砍柴。对于那时候的二姑而言，我们眼中生活的辛苦劳累只是她认为的幸福美满。我曾问二姑最喜欢什么季节，她说：冬天。

　　每年冬天生产队会给队里的家庭发上几斤白面和一罐头瓶豆油。家里做饭不舍得用豆油，常常是用凝固的猪油来熬菜。这瓶豆油会被爷爷拿去镇里集市上换上一两块钱贴补家用，这个时候爷爷便会带上二姑。爷爷赶着牛车，二姑穿着奶奶给她新补过的袄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坐在牛车上抱着罐头瓶，时不时问爷爷：“爸，还有多久到啊？”那便是她儿时最快乐的时光。

　　 02

　　7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早上8点多二姑和爷爷从田里除草回来，看到家里有客人，二姑便没有进到屋里。二姑跑到外屋做饭的奶奶跟前悄悄地问：“讷，屋里来的是谁呀？”奶奶答道：“是你大姐夫给你介绍的对象。”二姑的脸唰的一下红到耳后。

　　那个时候在村子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普遍高于自由恋爱的地位，但这一见面两个十七八岁的人也确实也看对了眼。后来，两个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眼看二姑要嫁到外地，爷爷却反了悔，坚决反对二人的结合。但二姑的脾气也随了爷爷，倔强得像家里的黄牛，于是父女二人便僵持起来。二姑在一个清晨，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翻了30多公里的山路独自前往姑父家。

　　结婚当天，爷爷没有前去，却收拾了一大堆东西让大伯二伯带上去参加二姑的婚礼。二姑说，后来奶奶告诉他，那时爷爷每晚都坐在窗下不说话，整宿整宿地不睡觉。

　　我没能想象到那个年代婚礼的样子，也没有照片可以考证，只听说那场婚礼简朴得难以想象，一纸婚书加一座低矮的草房便成了一个家。婚后的二人重复着养鸡养鸭砍柴务农的生活，也在几年的岁月中育有一双儿女。再后来，住地修建水库移民，那时国家经济也不景气，没有任何补贴也没有住所安置。一家四口在爷爷和姑父家里人的帮助下搬了家，只是这搬家就搬得更远了。

　　03

　　时光再过许多年，二姑和姑父攒下了一笔钱，盖了新家，刚巧女儿也在村里找到了如意郎君。新家的大房子在当时羡煞旁人。二姑那时常常在晚饭后坐在自家院里子带着儿子玩耍，对姑父说：“咱家的日子终于见到光亮了，咱俩再累几年给咱儿子娶个好媳妇，就只等着当爷爷奶奶啦。”

　　日复一日，年未复几年。姑父被查出胃癌，不久后便逝世。这一次，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二姑第一次觉得人生对她多么刻薄。可是年逾四十的二姑已不再拥有爷爷和奶奶为自己避风遮雨，失去了姑父的陪伴她只得以和爷爷一样的倔脾气坚持走下去。

　　 04

　　后来的日子，二姑不再指着家里的田地养家糊口，开始找寻其他的来钱路好让儿子早点成家立业。她开始尝试养猪、在村里开小卖店。上初中的时候，我在《辽宁新闻》里看到二姑抱着猪崽接受记者的采访，她的脸上笑开了花，仿佛厄运从来都未曾走近她。

　　直到几年前，终于，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二姑也在65岁时当上了奶奶。似乎，好的日子终于来到这个受苦良久的家庭和人身边。二姑66岁生日那天，她请我去做寿宴的主持人，那时我刚从陕台辞职，便欣然应允。二姑为了自己66岁的生日，烫了头发，买了一件墨绿色的毛呢大衣，她很喜欢，穿起来很是年轻漂亮。那是我有记忆以来，见到二姑笑得最多的一天，似乎比她这一生的笑容都要多。那笑容历经沧桑从灰暗的生活中走来，更显幸福，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对她最美好的记忆。

　　05

　　再见到二姑，是2019年的8月，我终于在忙碌的工作中脱身回家。那时二姑已经被查出肺腺癌晚期骨转移。仅过了半年时光，二姑便与寿宴时判若两人，人是瘦骨嶙峋，说话也没了底气，做事再也没了往年风风火火独当一面的样子。二姑见到我的时候，看我红了眼，她便握紧了我的手，轻声说：“我心态特别好，最近心情也好，吃饭也能吃上一碗了。我今天才吃了一片止疼药。”我忍住眼泪，故作笑颜说：“那就好，心情好就多住几天，还得是回娘家开心吧？”二姑笑了笑说：“那肯定是。”

　　那天我们彼此紧握着双手，没有太多伤心的言语，只有最后二姑说的一句话，让我时常记起：“我这一辈子这么苦，我觉得我不应该得这样的病啊。”

　　我本以为命运对人是公平的，但我越来越发现，世人的苦难和幸福并不是平均分配的。二姑这一生，付出的时间和努力都要比别人更多，但依旧几经波折满是苦难。可她的倔脾气依旧支撑她走过了67载。这个老姐姐在临终前还在为子女和她的弟弟妹妹们操心，挨个儿拨通了视频电话才放心地闭上眼睛。也许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可爱的孙女还没有学会叫一声“奶奶”吧。

　　有些人之于这个世界渺小又微乎其微，而之于家庭，他们就像二姑挂在墙上的毛主席像一样温暖而伟大。如果这份对于家庭的伟大用故事记录下来，或许会让她活得更久也被想念更久。

　　音乐/刘啸 - 爱情故事

　　音乐/电视剧《父母爱情》

　　图片/电影《地久天长》

　　（本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以此怀念我的二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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