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

　　未来很长，一切难讲。

　　——《阿拉善》，贰佰

　　昨天春分，这个城市终于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即便有风吹过，也无冰凉之感。这样的风，我们可以称之为温柔之风。你虽看不见它，但它的确吹过。

　　已经很久没有了近的消息，于是昨天午后给她去了一个电话，晚上约在了浦东图书馆一侧的星巴克碰面。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曾说，如果有天堂，那里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他的意思是说，物质主义无法解决生命的根本命题，最终，我们需要从外部世界走向内部世界，在那儿安住下来。

　　她点了一杯巧克力，梧桐要了一杯焦糖玛奇朵，就着窗户边的一张小圆桌坐了下来。她还是从前的模样，安静，淡然，微笑，眼睛里始终有光芒。尽管周围有着各种各样零碎的嘈杂之声，我们坐着，却很寂静。

　　梧桐问她最近是否一切都好，她微笑着说，还和从前一样，时光一瞬一瞬，日子一天一天，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最近在准备写一点东西。

　　梧桐又问她准备写什么样的东西，她说，准备写一本小说一样的东西，当然，最好其中全无自己的影子，但是，又足够的曲折离奇，因为似乎只有曲折离奇才能真正反映人生的实况，人生比小说难多了，也无常多了，不按逻辑出牌多了。

　　梧桐笑着说，你说的全无自己的影子，意指没有你和远的影子吗？

　　近抿了一口巧克力，望着窗外，窗外是春风里的叶子，随风飘飘荡荡，自在如风。

　　她点了点头，说，是的，最好其中全无我们的影子。

　　接着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梧桐将杯子举到唇边，闻了一闻咖啡的香味，杯子里的奶泡满到了杯沿，想来人生无须太满，太满了就会有某种压力，就容易从四周溢出来。

　　梧桐大大地喝了一口，咖啡溢满了口腔，然后慢慢从喉口流进食管，流速非常地慢，以至于自己能够完整地觉察到它，这个时候，全无其他的念头闯进来，没有牛熊，没有净值与回撤，没有进击与知止，而只有全然地对于咖啡的体味和体会，这即是当下之感。在无尽的旅程之中，我们的念头总是执拗地飘向遥远的过去和期待的未来，而很少落在当下，此时此刻此地。

　　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全力以赴，工作时，努力工作，大笑时，尽情地笑，吃东西时，要像在吃最后一餐一样去享受，这段台词出自《绿皮书》，它的意思是说——当下，当下，当下。

　　近忽然问，梧桐，什么是爱？

　　梧桐说，爱是感同身受，是无条件。

　　她笑了起来，对啊，爱是无条件，是不持有。

　　她其实一直都没有责备远，她完整地去理解他，去体会他，她总是希望远可以安乐自在，而在这种希望之中，她忘记了自己的安乐自在。她说，就像赫尔曼·黑塞在《玻璃球游戏》中写到的，一个人若要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大概必须有过类似的处境，受过类似的痛苦，或者有过类似的觉醒体验。

　　她说，她有过类似的处境，受到类似的痛苦，经历过类似的觉醒体验。

　　她说，真正的无畏，并非来自于傲慢，而是来自于温柔，是温柔使得你敞开，使得你在某个瞬间将自己遗忘，使得你瞥见你那完完整整的悲心，于此，你展开了无畏。

　　她对于远具有完完整整的悲心，并且对于他们的未来到底会怎样，持守着一颗无畏之心。她的意思是说，也许他们会在一起，也许他们不会在一起，也许他们最终不是因为其他原因也会因为死亡而别离，她也无所畏惧。

　　她说，最重要的是，如实面对人生，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睡觉的时候也不用为了逃避可耻的爱情程式而装睡，自己终于成了整张床的主人，它的全部都归自己独享。

　　她说，她不会假装去爱，也不会假装不去爱，她的爱是无条件的。

　　她就这样一直说着，梧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艰难，最难不过一心。

　　梧桐每次出差喜欢在火车站逗留，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你会发现很多人背着整个家当在火车站穿梭，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男，有女，充满着生活的烟火和苦楚，尽管呈现有别，然而，事实上，我们的本质极为相似，不同的不是不努力，而只是生活的际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艰难，最难不过一心。所以，在人生的旅程之中，尤其需要对自己温柔一些，对他人、对这个世界温柔一些。

　　有次出差路上，发现裤子破了，想来是关注衣着装扮之类的太少了，到了酒店，针线包，缝起来继续穿，没有太大的影响，其实，人们都在关注他们自己，而不会关注你的裤子是否破了，是否缝了，而我们终归需要关注他人，关注这个世界多一些。

　　轮回里的得失毁誉称讥苦乐，在觉悟勇士面前，就像一堆干草在狮子面前，Ta对此全无兴趣可言，轮回里的荣耀、成就、快乐，并非Ta的需求，因此，Ta享有了完整的自由，传统里称之为——如来。

　　有朋友说，他想做一次彻底地转变，他想找回那种简单的快乐，他希望自己从明天开始就是快乐的，梧桐说，不要希望，有希望你就在恐惧，然后你就不会真正快乐，你只管去做就是了，你只管去敞开自己，去布施，去利他，去精进，等等等等，最终，你会发现简单的快乐一直都在，根本不用去找，也根本不用去希望。

　　有些人相信Ta们必须战斗，必须牺牲，并用其他方法不断和周围世界奋斗，事实上，这些事物都没什么大不了，不必太认真，也不必那样做，一切都只是一场电影。在人生的大剧场里，我们要有出离的勇气，然后带着这种勇气重新融入，于此，处世行云流水，与世全然无争。

　　近，就是处世行云流水，与世全然无争的一个典范。

　　她说，她也时常念及梧桐，有时充满感激。梧桐说，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恰巧我们成为了朋友，这不是缘分，只仅仅是我们本就应该是朋友，这句台词摘自《绿皮车》，同样，梧桐也恰巧是你此生际遇里的一个朋友。

　　未来很长，一切难讲。一条清澈的溪流，流过了草木青华，也流过石畔落叶，它欢跃如瀑布时，不会被拘束，它平缓如湖泊时，也不会被局限，这就是《金刚经》里最动人心弦的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Be water，my friends～

　　梧桐，20190322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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