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01-14 12:10:04 | 作者:陈若鱼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7次
插画师|柠檬夏天
01
清晨,我还在睡梦中。
突然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还不待我起身便有一阵带着莲花清香的味道,从半拢的窗帘里钻进来,惊醒了一屋子的腐朽。
矮桌上昨天采来的一朵莲花,也似乎被这清香唤醒了,待这阵气息悄然离去时,我睁开眼睛看到它,才发现它已经完整地盛开了。我嗅着残余的清香,脑海里原本以为已经被遗忘的旧事席卷而来,望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从离开的那年夏天算起,我已经离开乐清整整十四年,而在那十四年的时光里,我的记忆却一直清晰保存着父亲的模样。
由于母亲早逝,我便由父亲带大,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尚无记忆,所以把所有的感情都付诸在了父亲身上。
我的记忆也是从四岁父亲带着我从乡下搬到了乐清,住在安静的青砖黛瓦的老城区时开始。
02
乐清,是位于浙江省的沿海小城,对于大肆兴建的高楼大厦,沿海的老城区却一直保留着从前的风貌。
父亲像是堆砌在这老城上的一块青砖,逐渐涂抹上岁月的痕迹,然后深深地沉沦在了我的记忆里。
父亲不爱说话,也不爱应答我的话,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他总是望着对面楼顶下滑的夕阳发呆。似乎从搬来乐清之后,他便像突然把自己从前喜爱的一切事物在一夜之间全都忘记了,其实我知道,那都是因为母亲。
我曾听父亲提起过一些关于母亲的事,他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提议搬来乐清,但父亲则由于喜好僻静之处不同意。我知道父亲一直在自责,如果当年他同意母亲搬来的乐清的提议,也许母亲就不会掉进池塘溺毙,而他最终搬来乐清,也只是逃避伤心地罢了。
到乐清的第二年,我开始上小学。
似乎那几年的记忆被我选择性地遗忘了,不记得细枝末节,只记得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那几年,我与父亲的生活都很平静。
但就在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这平静被打破了。
有一天傍晚家里来了一对夫妇,他们对我左看右看,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一脸疑云地望着父亲,他只是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没听见他说一句话。那对夫妇没多久就离开了,父亲依旧没说一句话,闷着去做了晚饭,吃完饭父亲提议去散步。
我们绕着莲花渠散步,父亲与我并肩,我抬头看他,夕阳的霞光将他的侧脸剪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他身后是大片的莲叶,那样鲜活的嫩绿与他身上残破的灰白衬衫,像是兵分两路的绝决。
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父亲终于开口了,他说,沈琳,爸爸对不起你。
父亲说完这句话后,我清楚得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任凭我怎么追问,他都不再说话。但我知道,那一晚父亲整夜未睡。因为次日早晨六点时,父亲就叫我起床,我看到他眼里猩红的血丝,心里隐隐的不安。
父亲说,昨天来我们家的那对夫妇是母亲的亲戚,很多年没见,想接我过去过暑假。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但父亲一再坚持,下午时,那对夫妇再次来到我们家,届时父亲已经帮我整理好了简单的行李。
夫妇看到站在门边的我以及身边的行李,就笑得合不拢嘴,他们与父亲寒暄几句后,就带着我准备离开。我看了一眼父亲,他点点头,我就踏出了第一步……等我走过了莲花渠时,父亲突然从后面追过来,喊着我的名字。
琳子!琳子!
我停下来看着父亲大步向我跑来,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父亲跑得那样快,像是踩着风。
额前的头发都与衣角都飞舞起来,他跑来我面前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以为他舍不得我,会把我拉回去,没想到他只是注视了我一会,然后说:琳子,不要给叔叔阿姨添麻烦。
这是我搬来乐清六年来,第一次离开,却不想,就那么永远地离开了。
包里装着父亲收拾好的衣服,口袋里是父亲买给我的零食,就这样简单的、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再后来,我时常对此充满悔恨,悔恨我当时为何走得那么毫无牵挂,以至于,我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03
父亲去世了。
在同一个地点,用同一种方式,死在母亲溺毙的那个池塘。我从所谓的母亲的亲戚家,匆忙奔回乐清,已经距离父亲的去世时间整整一个月。我从父亲的遗书里,得知那个母亲的亲戚家,便是我这一生的归宿了,他早就为我想好了后路,也为自己想好了结局。过完暑假之后,我便随着那对夫妇,也就是我现在的养父母,回了金华。
如今,应邀朋友的婚礼再次回到乐清,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朋友的婚礼进行到一半,我便溜了出来,一个人走在乐清的乐成街巷上,扑面而来的夏风里夹着莲花香,只是我却不知道这花香是从记忆里来的,还是从幻想里来的。
我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年与父亲居住的老城区,但那些诗意如画的旧区,早已经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取代,莲花渠也没了莲花的踪影,变成了工业排水通道。
我站在莲花渠的岸边,望着灰暗的天轰然落泪,就像我抱着父亲留给我的遗物随养父母去往金华的那天一样。
那天,我一个人望着天,不哭不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那是生平第一次绝望,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绝望,我一心想着,在我余下的年华里,再也不会有父亲了。
父亲与我沉默寡言的那几年,一朝一夕到如今都成了痴想。
也许是时间过去的太久,在许多个黄昏想起父亲,想起乐清,我都会怀疑那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出自我的臆想。
在金华十几年里,我曾无数次想回到乐清,那是我心心念念想要去到的城市,可我却从未真的踏出过一步,因为每当我准备好,又被内心一把声音拉住,它告诉我那里没有一个温暖的家,没有沉默寡言的父亲,没有清香一夏的莲花渠,只有一片荒芜的记忆。
我想此时乐清应该下一场大雨来配合一下我的伤感,可老天却从不遂人愿,抬起头看烈日高照,晃得我把这高楼大厦都看成了当年的破旧老城,在泪光闪烁的罅隙,还依稀瞧见了父亲的轮廓。
当我走完了那片城区,天光也暗下不少,我没有回朋友的家,而是在城区边缘处找了家旅馆住下。
我想我现在盛满悲伤记忆的脑袋,实在不该去凑那新人的热闹,一个人歇在这宁静的旅馆,敞开心扉地感受一下这座我想念了十几年的城市,也一同缅怀我年少时的过往。
04
一整夜睡得安稳,清晨窗外袭来的莲花香把我拉入这场巨大的回忆里,待我完全清醒过来,回忆也已经在脑海里完整地放映了一遍。
我在乐清城里沿街散步,直到日薄西山才去往父亲的坟前。
父亲的坟地在长满荒草的土丘上,与母亲并列,墓碑上的相片里还是他年轻时的模样,微微笑意的面容与我记忆里的模样极为不符,我想这照片定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所照。我跪在父亲坟前沉默许久,夕阳从对面松林的树梢慢慢滑落,天边的晚霞像父亲带我去莲花渠那次一样绯红,惨白的石碑上灿烂的笑容逐渐看不清晰了。
我的回忆,戛然而止。
面对这一抔黄土,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双膝及地真挚地叩首,自始至终,我未能说出只言片语,心间也平静自如。末了,我移步到母亲的坟前,看着她灿然的笑靥,既陌生又熟悉,我跪下去叩一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埋葬我父母的土丘。
当然,也连夜从乐清回到了金华。
返回的火车上,我一直不能入眠,睁着双眼看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再没有刚到乐清时那样激动了,更多的是对现在父母的愧怍,我一直没有用心去爱过他们,甚至是带有怨恨的,我以为只要他们不收留我,我便可以永远与父亲一起生活。
其实,我们都记得很多曾经想起来就会泪流满面的事情,经过时间的消磨后变成了轻轻叹息,很多以为无比重要的人,也在你走向新生活的同时变得不再重要。
我的身生父母与现在的父母都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而于我而言,身生父母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出现了,在余下的年华里,我能见证的白发苍苍也只有现在的父母了。
这一切都是当我跪在父母坟前时一瞬间明白的道理,我想,也会是最理智的面对。
乐清,一直是我心里的一块疤,像根植在皮肤里一样,而现在,乐清却只是一个过往,我的脑海,只是深深记住了这个城市。
下火车时天刚破晓,行人匆匆,我独自一个人背着背包,回头看了一眼火车上的字幕——乐清至金华。
这辆车将载着我去往新的人生旅程。
END
hi,是不是很意外呀,这是一篇散文亲情故事。是我大概六年前,也就是22岁的时候听一个朋友讲的故事,写完后发在《美文》杂志上。这种算是跟平时风格不一样的文章,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不喜欢也没关系,每天都有故事等你,总有你喜欢的~
三条是日常,欢迎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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