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

　　狗儿

　　刘姥姥拉着板儿的手，出了贾府的角门，坐上小厮为他们顾的车子。看着车子里大包小包的东西，那个高兴啊，要不是车子里狭窄，她真得手足舞蹈一番了。好在狗儿的家离城不远，在加上把式不停地摇着鞭儿，小晌午就赶到了家门口。刘姥姥下了车，便拿班做势地喊女婿狗儿快来搬东西。女儿也带着两手面，埋怨她怎么这么晚才来。当看到满车花花绿绿的东西，竟两眼放光，赶忙洗了手，随着搬起来。

　　刘姥姥还要请把式吃茶用饭。人家常在贾府伺候，见过大阵仗 的，哪把这小门小户看在眼里，调转车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在乡村里除了张大户家的门前停过这样的车子，谁家停过？所以，街坊上的几个年轻媳妇，就赶到他家看热闹。当走进屋里看到满炕的东西，又加上刘姥姥这个经年的老寡妇的那张嘴巴，大家只觉得老婆子上了一回天，请客的是王母娘娘，陪客竟是七个仙女！看着这么多人间没有的东西，都惊得目瞪口呆，唯有挤眼、咬牙、申舌头份，哪还有什么言语！其中猫儿眼的媳妇胆子最小，惊得两眼一翻，不省人事，大家急忙掐人中、拧耳朵，才慢慢地缓过气儿来。

　　狗儿本是个名利心重的人。就用这飞来的横财置买些田产，一家人吃的、穿的，日子过得竟是仅次于张大户之下了。狗儿也时不时地端着那个被妙玉扔了的成窑茶盅子，到大门前晃着膀子喝茶，连在贾府里吓得像个屁颠鬼儿的板儿，和小伙伴们玩耍时也不是踩人家的脚尖子，就是踢人家脚后跟。狗儿跟着老子娘本是吃喝惯了的，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毛病。现在日子好了，竟旧病复发，动不动就发威动怒，不可一世起来。正是初冬时节，一日狗儿灌得几口黄汤，撂了成窑茶盅子，揣了二两碎银，向猫儿眼家走去。他要赌一把了。

　　不巧今日手气不顺，一连输了三局。仗着酒盖了脸，就是不掏银子。猫儿眼看不过，编派他几句。他竟大打出手，等猫儿眼反应过来，已是被拳打脚踢，不明不白地挨过一顿了。就是和贾府攀了亲，也不能如此放肆呀。猫儿眼咽不下这口气，把他告到了衙门。

　　县官是个胖子，惊堂木一拍，说道：状告何人？猫儿眼说：狗儿。眨眨眼又说：我的邻居狗儿。县官有些不耐烦，耐着性子说：别慌，慢慢讲。就是狗儿，他爹王成，他爷爷做过京官的。听了猫儿眼的话，县官一愣，心想：是了，必是和“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那个贾家攀了亲的那个狗儿无疑了。便不动声色地问道：状告何事？猫儿眼说：现在正是农闲时候，小的闲着也是闲着，就开了个赌场，吃个头儿，想着弄个一两半钱的碎银子花。狗儿输了钱除了不给赢家，还出口伤人，小的看不过，说他两句，他竟大打出手……说着指了指自己青了的眼圈。县官惊堂木一拍，厉声道：虽是农闲时候，也不能聚众赌博！狗儿打了你，我不打你，已是抬举了你，还敢告状，真是反了！对左右衙役道：叉出去。猫儿眼那儿见过这阵势，还没等衙役们动手，早吓得屁滚尿流，抱头跑掉了。

　　到了家里，只得忍气吞声地撤了赌场，至此再见了狗儿时，自是矮了三分。

　　狗儿胆子愈壮，竟不断地干一些偷鸡摸狗、祸害乡邻、仗势欺人的勾当。后来，就背了媳妇和丈母娘人了贼伙。仗着往贾府送过几趟晒干了豇豆、扁豆、茄子干儿、葫芦条儿和灰条菜，熟门熟路，趁着贾母出殡，和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带领贼众，潜人贾府，竟干了那背主负恩、千古垂骂、丧尽天良的事。只是他初人伙，压不住阵脚，未见真佛，就乱了方寸，早早地溜了。现在何三已死，死无对证，才没有被供出来。

　　——别说贾琏、宝玉辈，就连贾府的顶梁柱贾政，至死也想不到这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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