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01-01 20:29:07 | 作者:6489494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8次
南梨村是望京边上最小的村落,依附于望京却没染上半分繁华,一堵城墙将富贵与贫穷分得明明白白。村中有位名唤阿宁的绣娘很是有名,人人都说她绣的鱼儿能越水而出,绣的花儿能引来蝴蝶,便是望京最富贵的人家嫁姑娘也要来请她绣嫁衣。但她从未应允过这些活儿,她这一生只会绣两次嫁衣,一次是她自己出嫁的前夕,一次是将来绣给她的女儿乘月。阿宁绣娘命不好,嫁人方三年,丈夫便病死了。嫁衣还未落针,她也步了乘月那早死鬼爹的后尘,年纪轻轻便病死过去了,那一年,乘月才六岁。无亲无故,无人照拂,乘月一人也算是跌跌撞撞活了下来。她年纪小,穿针引线尚可,绣花却是难如登天,便是磕磕绊绊地绣了几针也难以入眼,更不用说以此过活了。村里的庄大娘可怜她,带她进了望京寻了替人家浆洗衣服的差事。年幼的人儿方比木桶高几寸就要整天浸在一堆脏乱的衣服当中,一转眼便过了七年。早春,三月初三,上巳。“庄姨,我去洲上采些皂叶,院里的衣服您替我看着些,莫让风吹倒沾了泥了!”乘月挽着袖子背着背篓一面往洲上走一面高声喊道。“仔细草里头有蛇,当心些!”庄大娘正在喂鸡,闻声忙跑到院门口叮嘱。“哎!我知道了!”乘月采了一个时辰的皂叶,背篓装的满满当当,又在延河的岸边掐了几捧蕨菜用衣裳兜着,才拾了棍子敲着路边的草丛往村里走。方一进村口,乘月便望见村中几处茅草房都冒着浓烟,心咯噔一跳,扔了棍子便往家中跑。家中院门大开,衣杆倒了一地,衣服都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屋中的桌椅也翻倒在地。乘月站在院中,手上一抖,蕨菜落了一地。她怔怔地望了望四周,然后捏起裙角便往庄大娘家跑去。一路都不见人影,只有着火的茅草房屋和一片狼藉的院落。眼前的光景无一不昭示着这个村落刚刚遭遇了一场劫难。乘月跑到庄大娘家院里时,屋子已经被火烧了大半,火势正旺。“庄姨!庄姨!”乘月喊着,一咬牙便冲进了屋里。乘月穿过火海,只看见庄大娘一家倒在血泊中,庄叔和小牙儿已经没了,庄大娘被倒下的木梁压着,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乘月将她从木梁下拉了出来,又拖着她一路往屋外走。“庄姨,庄姨,我来救你了,马上就出去了……”乘月拼着一口气将庄大娘拉出了屋,茅草屋也被烧光了坍塌在院里,乘月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头发焦着衣裳被火燎了都不知道,只是呆愣愣地坐着。她想不明白,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怎么会遭如此灭顶之灾。后来庄大娘告诉他是附近山上的流寇遭了官府的围剿,恼怒之下便屠了南梨村。遭此劫难,庄大娘一家家破人亡眼睛都哭瞎了。乘月只好带她去了望京,在城南破落的小巷中落了脚,白日里便去城中敲那些贵人的门,帮着浆洗衣物做些杂活。丈夫早逝儿子夭折又无家可归,庄大娘的身体一日日差了下去,没有钱乘月只能买最下乘的药,效果甚微。乘月十四岁那年的花朝节,安顿好庄大娘后她便背着竹筐出门了。近日过节,城中的姑娘小姐们都要出门拜花神娘娘,活儿比以往好找。敲了门接过那些脏衣服,乘月微微笑了,拍了拍袖子往家中走。甫一出巷口便有小孩迎面跑来,她忙往一旁躲闪,手臂磕在了一旁的墙壁上。“哎……”乘月皱眉去揉,一抬头小孩早已跑远。她低头拍了拍衣服,发现地上有一枝桃花,大概是刚刚跑过的小孩落下的。乘月弯腰去拾,靠在鼻尖闻了闻,很淡雅的香味。她抬头往远处看,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株很大的桃树,繁花似锦,很多和她一样大的孩子都围在树下玩耍。花朝节,小孩子都喜欢。她走近了些,到了桃树底下,香味愈发浓郁,很是好闻。乘月捻着那株花笑了,有些落寞,阿娘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那样自在玩耍过了,算算也有八年了。她微微红了眼睛,眼眶有些湿润,轻吁了口气抬手摘了一朵花,小心翼翼地别在鬓角,弯眉笑了。笑还挂在嘴角,手上的花便被一把夺过扔在地上,乘月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扯着头发摔在了地上,刚刚磕到的手臂又狠狠地撞在泥地上,疼得她脸色发白。“不过是个乞儿而已,竟也配戴花!”“就是就是,她还总是抢我娘亲的活儿,害我家没有银钱买米!”周遭的小孩都围了过来,乘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想去捡那枝桃花,却有人先她一步抬脚踩了上去。“你要戴便拾起来继续戴好了!”小孩们哄笑着离开了。乘月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半晌还是将那花从泥地里拾了起来。眼泪来得突然止都止不住,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原先想着将这花带回去给阿娘看看的,阿娘一直很喜欢桃花。“小丫头,不过是一枝花,哭做什么。”有温润的男声响起,乘月抽噎着抬头,看见了一张极好看的脸。早春的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眉目都是柔和的模样。“我新折一枝给你,莫要再哭了。”乘月正呆着,却见那男子抬手折了一枝桃花轻笑着递给她。乘月看着他愣愣地接过,脸上还挂眼泪。“多,多谢公子。”“不打紧。”男子微微点头笑了便转身离开了。乘月握着那枝花,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起身收拾背篓离开。庄大娘还是在冬天到来之前离开了,临终的时候她握着乘月的手,哭着将当年她私藏了阿宁绣娘绣谱的事情说了出来,祈求乘月的原谅。送走庄大娘后,乘月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这昭昭天地,从此往后,便真的只剩她一人了。乘月用心钻研那本绣谱,夜里舍不得点灯便在屋外借着月光刺绣,到底是阿娘的女儿,她上手很快,又肯费心思,很快便熟练起来。靠着替人刺绣缝补,乘月也能将自己养活,虽说清贫却也安宁。乘月的绣功一日日见长,十七岁那年便已是望京小有名气的绣娘了,可她还是住在城南那个破落的小巷中,旁人不理解,她只笑了笑没有说话。三年了,桃花年年都开得好,他……为何没再来了?或许是天命使然,乘月再一次见到他也是在花朝节。那日一早便有人敲开了她的院门,说是望京的柳尚书府嫁女,下聘的是当朝凝贵妃的亲弟弟叶小候爷,这次是特意过来请她去绣婚服的。她由丫头领着入候府,安排好住处后便想着外人盛传候府的茶花是望京一绝,能于异时开花,她好奇便去看了。候府的后花园很大,各式各样的茶花果真开得很好,难得一见。若是用茶花染线绣出来的绣品一定不凡,她看得开心,忍不住伸手摘了一朵。正托在手上,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将花吹落了,她忙弯腰去捡。眼前蓦然出现一只清瘦修长的手同她碰在一处,她慌忙缩了回来抬头去看。眉目清冷俊朗,虽只见过一次,她却万分熟悉。竟是他!乘月心中闪过一丝欢喜,“公子……”叶扶舟将花拾了起来,听闻她的话,凝眉问了一句“姑娘认识我?”“你忘记了吗?是我!三年前的花朝节,你替我折过一枝花的!可曾记得?”乘月急急说道,不由得有些迫切,脸都憋红了几分,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姑娘家家的,未免有失矜持,便又拽了拽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叶扶舟细想了一下,扬眉笑了笑,“我记起来了,原是你,三年未见,倒长高的许多。”乘月低头弯眉,耳朵有些红“多谢公子赠的花。”“不过举手之劳,当时我替家姐去折,顺带也就替你一道折了”“呵,倒还是爱花。”叶扶舟轻笑着将花递给了她。乘月伸手去接“多谢公子。”“乘月姑娘!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候爷回府了,您去见见商榷婚服之事吧。”乘月正恼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有丫头从远处跑来喊她。她回头去看,那丫头也跑到了跟前,看见叶扶舟后又惶恐行礼“候爷……”“这位是府上请来绣候爷大婚婚服的绣娘乘月姑娘,奴婢本想着寻到乘月姑娘后便领她去见您……”“无妨。”叶扶舟扬了扬手宽慰道。乘月讶然,嘴角的笑还未来得及淡去便僵住了,他……是候爷?要娶柳尚书府千金的叶候爷?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本以为不会再见,好容易寻到,却是如此场面……乘月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来,不知所措地将花藏在了身后。倒是叶扶舟先说了话“先前他们说的绣艺超凡的绣娘便是你?你唤作乘月?”“是,候爷。”乘月垂着头恭敬答道。“很好的名字”叶扶舟微微笑了“如此一来便有劳乘月姑娘了。”乘月笑得有些勉强“候爷严言重,这是乘月份内之事。”叶扶舟没有再说什么,负手转身离去了。那丫头俯身行完礼便拽着她匆匆离开了后花园。乘月一晚未睡,心里想着叶扶舟,为着重逢有些怯生生的欢喜,又为着他们之间的差距心里酸涩。他是侯爷,当朝贵妃的亲弟弟,又马上要迎娶高门的千金小姐,而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靠着几分这样的手艺,如何能同他有什么交集呢?乘月终是攥着被角小声哭了,她第一次这样恨自己的地位卑微。 她从未要求过什么,只这一次,却是极大的奢望。第二日本是乘月正式见叶扶舟量身开布的时候,因叶扶舟临时有事入宫耽搁了。进候府的第三天晚上,乘月才再次见到他。叶扶舟白日里要处理朝堂上的政务,同各路大臣商议国事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只能等晚间他整理公文时才有空。乘月小心翼翼地敲了门,门内传来淡淡的一声“进来。”叶扶舟见是她,微微有些讶异,可仍是搁了笔柔声问她“怎么了?可是下头人伺候的不好?”乘月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我自己,我要绣婚服,需得来量公子……侯爷的身量……”叶扶舟微微愣了愣,看了她一会儿,方才开口说话“如此,我知晓了。”说罢他理了理衣袍,起身站到了乘月跟前。乘月弯腰行了一礼便从袖中拿出了软尺,开始量。衣领,袖口,肩宽,身长……他比乘月高出许多,乘月偷偷掂起脚才能量好。她离他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鹅梨香的味道,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脚掂的时间久了,她有些发抖,手指时常会碰到他,乘月耳朵泛红,不自觉有些紧张,又有些懊恼,她突然发觉自己竟像极了戏文中那些垂涎少年郎美貌爬墙偷看他人的浪荡不羁的小姐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乘月总算量好了,她赶忙往后小退了一步,轻声吁了一口气。叶扶舟迎着灯光,看见她脸色泛红,额头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失笑。乘月微窘,匆匆行了礼便连忙离开了。叶扶舟看着这个冒失的小姑娘急匆匆的背影,不禁扬眉笑了“倒真像个孩子……”量完叶扶舟的身形尺寸乘月正想着寻个时间让府上的人带着她去量量那位柳小姐的身量。可还未等她开口去问,柳府便已经差人送来个单子。乘月拿着那张满是数字的单子,一时间不能接受。原不用自己动手去量的吗?……那她……难怪那天看公子的脸色有点不太对,他莫不是误解了她寻机会故意想亲近他?可他到底是由了自己。乘月悔得恨不得咬断舌头,都怪她自己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动脑子,这偌大个候府,若是事事都要这样去烦他,还不得乱成一锅粥了?乘月仰天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经此一事后,乘月乖乖地待在绣房里刺绣缝衣,有什么关于花纹样式方面的事也只是寻了丫头代她去问,叶扶舟也只是说都随她。婚服缝制了一个月,在月末完工。这次乘月学乖了,只将婚服送至了书房门口托侍奉在外的小厮送了进去。“候爷说如何?”小厮一出来,她便急忙上前问道。“候爷很满意,说辛苦乘月姑娘了。”“真的吗?”乘月顿时便欢喜起来,可随即又有些落寞,他能开心,她自然也跟着开心,可他最后是要穿着这身婚服去迎娶她人的……“对了姑娘”乘月正失落着,那小厮却递过来一个荷包“候爷说这是谢礼。”月牙色的荷包,上面绣有祥云的暗纹,握在手中十分有份量,想是装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乘月下意识的拒绝“我已经拿过……”“姑娘就拿着吧,对了,候爷还说,这女装烦劳姑娘亲自送去柳府请柳姑娘试一试,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可直接对姑娘说,方便修改。”说罢那小厮便转身进了书房关上门了。乘月欲还无门,只好先收下了。回房后,乘月才打开荷包,里面躺着一块晶莹的玉珏,在灯光下圆滑温润,一看便价值不菲。乘月心里堵得慌,绣完婚服后她同叶扶舟之间再无交集,她不能再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了,这玉珏许只是他谢她的酬礼,她拿着却有着另一番心思,她自己内心都感到羞耻,她不能这样辜负他的心意。乘月将那玉珏收好放在柜子里,打算第二天送完柳小姐的嫁衣后便还给叶扶舟。乘月没想到,传说中要嫁给叶扶舟的尚书千金柳小姐竟是这么一个娇弱不堪,缠绵病榻的姑娘。柳小姐病得快下不来床了,可还是强撑着起身谢她。一旁服侍的丫鬟忍不住擦眼泪,乘月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新娘子病成了这样。“咳咳咳,乘月姑娘……见笑了……我这身子,一直是这样,你莫要害怕……”柳小姐斜倚在床边,苍白地冲她笑了笑。“既是如此……”乘月忍不住开口“何必要急着成婚呢?不如等将身子养好些也不迟……”乘月不忍,这柳小姐怕是撑不到完婚了!柳小姐闻言笑了,竟有些凄凉“你不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快快完婚,我迟早是要死的,身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死在叶候府,而不是尚书府……”乘月愣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柳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柳小姐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同她说了些其他话。柳小姐说她羡慕乘月,有健康的身体,有绣花的技艺,有自己掌控的人生……乘月从前总以为,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是天之骄子是要一辈子过着舒坦的日子的,从不曾想过她会羡慕自己,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呢?从小凄苦,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人却是永远都不可能触及之人……不过柳小姐确实很可怜,她还那样年轻,就马上要结束这一生了。从前乘月绣嫁衣时还有些嫉妒她,现在却只剩可怜。乘月回候爷府的时候一直在想柳小姐最后和她说的一句话。她握着乘月的手,眼中满是绝望与悲伤,她说“乘月姑娘,今日你为我绣的嫁衣,我穿上未能如我之意,他日若是你为自己做嫁衣,定要顺汝之意……”乘月回府后想了好久,终是郑重地扣了叶扶舟书房的门。她将玉珏推过去的时候,叶扶舟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诧异。“候爷,这礼太贵重了,乘月受不起。”叶扶舟没有说话只伸手将那玉珏拿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她。这出乎他的意料。乘月比他想象中的要倔。“候爷”乘月攥着衣角,叹了口气,半晌才继续开口,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我今日去送婚服给柳姑娘了,她……她病得很重。”“我知道。”叶扶舟将袖子垂了下来遮住了手中的玉珏语气淡然。“她……”乘月抬起头来看着他,脸色有些异样,语气艰难“她太虚弱了经不起折腾,她会死的……”“乘月”叶扶舟难得开口打断了她,语气沉重带着几分无奈又像是劝慰“你还小,你不懂,身在我同她那样的家庭,命是由不得自己的。”乘月哽了哽,眼眶泛红,她知道叶扶舟说得对,一回来她便偷偷问了那些厨下的丫头们。她不懂政治,可她知道什么是压制,皇帝不放心叶扶舟不肯轻易让他同其他大臣联姻扩大势力,便只能让心腹臣子柳尚书将女儿嫁给他。所以就算是叶扶舟不爱她,就算是柳小姐病入膏肓,就算是柳尚书再舍不得女儿,也必须要这样做,只有这样,皇帝才能放心,朝堂才能安稳。为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就算是这样,乘月也还是想试一试,万一叶扶舟他是不知道的呢?万一叶扶舟他有办法呢?柳小姐她,太可怜了……乘月很难过,她不怪他,公子也是为了天下大义,他已经很委屈自己了,她只恨自己不能帮到他。乘月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打算收拾好东西便离开,叶扶舟却来了。“乘月”叶扶舟还是握着那块玉珏“你当真要走?”他皱着眉头,一向淡然,难得一见的裂痕。“公子”乘月看着他,不舍还是渐渐壮大“我喜欢喊你公子,之前囿于身份之差,现在我要走了,就再唤一声吧。”乘月笑了笑“这条路诡谲变化,公子辛苦了,日后定要多加小心,乘月只是公子的客人,总是要离开的,公子莫要记挂。”叶扶舟握着玉珏的手掌紧了紧,微微将头偏开望着窗外,叹了口气“罢了,你要走便走吧。”二人正僵持着,有小厮慌张跑进屋内跪倒在地“候爷……柳小姐……柳小姐没了……”乘月猛然抬头,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柳小姐猝然离世,乘月心里多少感到怜惜悲戚,她像个孩子,突然见到自己害怕的难以招架的肮脏的政治觉得恐怖不已便只想着逃离。乘月执意要走,叶扶舟只好遣人送她回去了。可当她真正离开了候府,真正离开了叶扶舟,她又开始后悔了。每当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睡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她的公子还独自一人待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她是那样爱慕他,却害怕同他一起面对苦难,将他一人留在那里。哪怕是他并不喜欢自己,哪怕并不能帮到他什么,哪怕自己地位卑微什么也不能做,可能陪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还有人同他站在一起就足够了啊。她怎么就退缩了呢?她怎么能退缩?这种悔意彻夜折磨着她,所以在叶扶舟来接她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答应了同他走,所以就算后来她知道了她只是顶替柳小姐的名义嫁给他,她也义无反顾。因为对她来说,成为另一个“柳小姐”,成为一个皇家掣肘的工具于她而言根本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她能陪在公子身边了,她什么都不怕。乘月同叶扶舟的婚礼很浩大,红妆十里,她的公子穿着她亲手绣的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羡艳的目光中将她娶进了门。洞房那夜叶扶舟喝了很多酒,他坐在乘月身边时酒香和着他身上衣服的香味,让乘月觉得分外心安。可当叶扶舟伸手抱她的时候,她却往后躲了。叶扶舟的手愣在半空中,原本醉酒朦胧的眼神在一瞬间清醒。乘月紧紧攥着衣角,不敢抬头看他。“公子……”“乘月能陪在公子身边,已是很知足了,乘月不敢奢求太多。”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声音都在颤抖。叶扶舟坐了许久,末了说了一句“你还在怪我。”“乘月不曾,只是公子,乘月有自己的琢磨。”叶扶舟将手垂了下来,扬眉笑了“罢了,你好好休息吧,今晚我去书房,日后也都在书房。”叶扶舟离开之后的好久,乘月都呆坐在床边,她痴痴地打量着房内喜庆的装饰,明明刚刚是不该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她拒绝了。许是觉得自己抢了柳小姐的位置,她如果能熬到现在,就算是不欢喜,依公子的为人,也定会对她很好,虽说是她福薄,可最终是自己鸠占鹊巢了。又或许是对自己看得太清了,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公子,她不舍得留他一人在这里,又不能说服自己这样同公子在一起,若是公子只是怜悯她,若是公子日后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她该如何呢……乘月扯了头上的凤冠,将喜烛吹熄,拥着被子坐了一整夜。“公子,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等哪天你不需要我了,我就会离开了……”叶扶舟同乘月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就连府中的下人们都在议论说新夫人不得宠,这候府迟早要换一个女主人。这一切乘月都置若罔闻,她还是依旧每日等叶扶舟下朝为他端茶,为他下厨房做现下最时兴的小菜,夜间不顾风寒去书房帮他研墨……她做着这样亲近的事,事无巨细,到如此地步本该是恩爱夫妻的模样,可叶扶舟知道,乘月并没有把他当作丈夫,她更像是在服侍他,而不是关心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他们巧妙地维系着这样的关系,乘月一如既往,叶扶舟也不说破。直到乘月进宫去见叶扶舟姐姐的那天。叶扶舟的姐姐是当朝皇帝的凝贵妃,皇帝原先最宠爱她,叶家也跟着倍受圣恩,可随着叶家根基稳固枝叶逐渐壮大,皇帝又开始怀疑他们的忠诚。凝贵妃失了宠,叶候府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却如履薄冰。乘月是接到圣旨要她进宫的,说是凝贵妃怀有龙嗣,想回家省亲,皇帝担心便下旨让她这个新娶的弟媳来陪伴。乘月接旨进宫,见到了叶扶舟的姐姐凝贵妃。凝贵妃是一位极美貌的女子,同叶扶舟一样,他们姐弟都生的好看。乘月看见她时她正斜靠在贵妃榻上,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乘月不知道她是如何重获眷宠的,可她脸上幸福的模样让乘月觉得,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皇帝的。凝贵妃笑着招待她坐,同她话了些家常,问了叶扶舟的近况。“乘月”凝贵妃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虽久居深宫,可叶家的大况我还是知道的。我同扶舟从小一起长大,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他既娶你,便一定会真心待你。他既娶了你,你便也像是我的妹妹一样,今日我让你来见我,不图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对他。”“我是他阿姐,当初是我一意孤行要嫁进宫来,他怕我受委屈执意不肯。我作为姐姐没有护他一分一毫反要累他为我担心。到底是我看错了人,我这辈子注定要枯死宫中,我终究不是个好姐姐。乘月,就当是代我,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凝贵妃说得情真意切,哭得乘月的心都揪了起来。她回握住凝贵妃的手,郑重地同她保证“我嫁了扶舟便理应同他一样唤您一声阿姐,阿姐你放心,我待扶舟会如同自己的性命那样重的。”凝贵妃得了她的承诺宽慰了许多。“乘月,我看得出来,你同扶舟之间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能事事都管着你们,扶舟那孩子我知道,他心里必定是有你的。我当初像你一般大的时候,也是揣着一颗真心进宫的,可到最后我的真心跌碎了,就连这个孩子都是用肮脏的手段换来的,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有他就够了。阿姐不希望你们像我一样,你明白吗?”“……阿姐……”乘月低着头,心里五味杂陈。凝贵妃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自有各自的命数,强求不得。回去吧,我也乏了,日后再同扶舟一起来瞧我吧……”乘月回府后便一直在发呆。“想什么呢?”叶扶舟从背后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闷声说道。乘月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叶扶舟的手臂僵了僵随后放开了她,坐在了一旁。“阿姐今日同你说了些什么?”“也没什么,不过是些琐事,问你如何了……”“再无其他了?”“再无其他……”叶扶舟没有接话了,沉默了半晌,站起身来背对着她低声说道“乘月,我时常在想,是不是当初我强求你了,是不是我误解了你的意思一厢情愿地认为你是喜欢我的。”乘月抬头看着他挺直削瘦的脊背,不知如何接话。“你若是开口说一句不愿,我马上送你离开。”叶扶舟转身对上她的目光,语气淡然而坚定。“公子……”“可乘月,若是你对我还有情谊,那就让我知晓。”叶扶舟直视她的目光。乘月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爱慕公子,从十四岁那年公子替我折下那枝花开始便爱慕公子……可是公子,你始终不是我,你不明白那种两个人之间横有巨大鸿沟的感受。我不愿公子一人受苦,所以我愿意代替柳小姐嫁给公子。公子在我心中就如同九天之上月亮般的存在,而我是地上的蝼蚁,蝼蚁做久了,怎么敢奢望去拥有月亮……就算是它到了月亮的身旁,那种卑微的感受,那种对未来的不确信,都让它没有办法去心安理得的拥有月亮,所以它便只希望月亮能一直一直美丽下去,而它只要在一旁静静观望,时机到了便可以离开了,不曾拥有,才谈不上失去,才不会承担那份痛苦……”“…………”叶扶舟不曾知道,乘月同他在一起有这样大的压力,他一直觉得乘月摇摆不定,一直觉得有他在她的害怕她的迟疑都是多余的,他从来都没有切身体会过她的感受……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场景,年幼瘦弱的姑娘被欺辱,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哭泣。他原先将她当作一个孩子,可记忆里那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已经成了大姑娘了,更不知在何时悄悄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叶扶舟一贯淡然的面具被撕碎了,他红着眼眶想上前抱住乘月。乘月却拒绝了,“公子,我们都好好想一想吧,是乘月的问题,我会好好处理的,公子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乘月以为她需要时间去调整,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望京却不知不觉变了天,皇帝不顾身怀六甲的凝贵妃执意对叶家下手,候府被抄家,叶家多年的经营一夜坍塌。乘月和叶扶舟都入了狱。叶扶舟却突然向皇帝说起他早已休了乘月,只是还未来得及写休书而已,整件事和乘月没有关系,请皇帝放了她。这样的小把戏,皇帝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也答应了,毕竟只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不足以为惧。乘月却不答应,叶扶舟赶她走,第一次冲她发火。乘月哭得一塌糊涂“我不走,我既嫁给了公子,便是你一生一世的妻,我不走!”叶扶舟将头偏了过去不看她,红着眼睛,狠心说道“你不是说我是九天上的月,你既是蝼蚁,就注定碰不到。我便是死也不同你死在一处!”“我不,公子……什么九天月不九天月,我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我不走,我不走!”乘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眼泪止都止不住,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不怕死,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叶扶舟抿着唇努力克制自己,目色泛红,声音沙哑“我如今护不了你了……听话,乘月,走吧……”乘月不知何时哭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便已经躺在了候府。她嘴唇干裂,喉咙沙哑发不出一丝声音,却还是硬撑着下床。拨开那些服侍的人踉跄着想找叶扶舟。府里到处高悬的白绫让她的心都悬了起来。“公子……公子……我要去找公子……”乘月跑到大厅的时候,叶扶舟正跪在灵位前。身形削瘦挺拔,让人心疼。乘月慢慢挪步过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凝贵妃!阿姐……乘月跌坐在地上,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却还是呜咽出声。“阿姐用她的命换了我们的命”叶扶舟跪在一旁,轻声开口,落在乘月心中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孩子还在腹中呢……我原是要当舅舅的……”叶扶舟自顾说着,转过头来看乘月,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却看不见一丝血色“乘月,我可以的死的,我什么都不怕,我不要阿姐的命……”乘月跪着挪过去抱住了他,从前她不知道原来他这么瘦。那是乘月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埋头在她肩上,不断地颤抖着,低声呜咽。那样骄傲清冷的公子,将这样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我会一直在的,我会一直在的……”乘月紧紧地抱住他,哽咽着开口。叶家阿姐年少时贪玩误了回家的时辰又迷了路,碰巧遇见了当时刚刚封储入主东宫的太子。她误以为他是登徒子用石子掷他,他轻笑着躲过硬要送她回家。后来他做了皇帝,却什么都变了。“他是爱过阿姐的,只不过,相约的一生,时间太长,变故又太多,所有的爱便都在时光里消磨了……” 凝贵妃葬礼结束后,叶扶舟带着乘月离开了。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叶家的候爷不再是贵妃的弟弟,他只是叶扶舟,乘月一个人的叶扶舟。两年之后,乘月已经从叶扶舟那学到了种植茶花的技艺精髓了,她将他们住的小院种满了茶花,闲来无事便将贵妃榻挪到花丛中睡觉,常常让他好找。“乘月……”叶扶舟轻声唤着睡得不亦乐乎的乘月,乘月呓语了几句,翻身便又睡了,叶扶舟无奈地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弯下腰去替她盖了件外衣。乘月却突然勾住他的脖颈,抵着他的额头低声笑了,似是在做梦,轻声嘀咕“公子就替我折最低枝上的那朵便可……”叶扶舟愣了愣,扬眉笑了,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挪不开眼睛。她十四岁那年的花朝节,他替她折了一枝花,为了让小丫头安心骗她说是替阿姐来折,只是顺手帮她。但其实他在一旁看了好久,也不知为何就上前帮她了。傻丫头,那枝花就是特意折给你的。叶扶舟低头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就算我是那九天之上的月,也终归会落到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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