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小路

　　提起家乡，最先想到的是那几条小路。文化街，在那里我生活了二十几年，从记事开始，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走了无数遍，从一个孩童直到成人，都是在那条路的伴随下，刻骨铭心。那是一条成长之路。那个时候，小城还很繁华，街道上的人络绎不绝。走过靠近长着罂粟小园的那条小路，往左拐是国防公路，再往上就是南山。通往南山的小路很幽静。路边长着杂乱的灌木丛，那些灌木丛平时看起来不起眼，但每到春天，漫山遍野开满了紫色的杜鹃花。再往下看，支撑起美丽花儿身体的就是它们。那是一条羊肠小道，很少遇到人，会有寂寞的阳光洒在上面，整座大山既热闹又空旷。

　　往右拐走下去是一个十字路口，早晨有人在那里卖油条和豆浆。我还是很爱吃油条，因为油条里有儿时的味道。再往前是区医院，往左是通往学校的路，是一条次主干街道。我读过的小学和初中都在那条路上。每天上学放学是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在那条街道上，曾遇到过一个特别好看的女人，骑着单车，梳两条黑油油的辫子。从来不东张西望，也没见她笑过。只是蹙着眉骑车或推车。精致的侧脸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夏天，路边盛开着单薄的扫帚梅，没有修泊油路之前，每辆汽车奔驰而过都会留下一串烟尘。再往下走，有时会遇到卖都柿和羊奶子的老人家。五分钱一小杯。小兴安岭的都柿长得很像蓝莓，但实际上它们不一样。我还是喜欢吃都柿，更酸更甜，更有味道。也曾结伴上山采都柿。从来没洗过，直接塞进嘴里，现在回想起来，除了酸甜的味道，还应该有山野和时间的气息。

　　再往前走右拐，就到了小城的主干道。也是我结婚后通往新家的路。一条看尽四季风光的路。春天雪夹雨，湿漉漉一片，夏天树木葳蕤，长势葱茏，但时间非常短。秋天被风扫尽枯叶的树枝光秃秃的，直到冬天才会变得好看一点。树枝上盛着雪，姿态各有不同，伸展写意。小兴安岭的冬天太长，寒风凛冽，无数次走在那条路上，听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戴着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两鬓、双眉和眼毛上都挂着一层白霜。呼出的白气随风即散。如今，几乎已经忘记冬天的滋味。

　　2019年自驾游第一次回家，小城已面目全非。我和儿子勉强找到了通往文化街的那条路，但已经分辨不出房子所在的位置。只能在大概的方向照了几张相作为留念。然后迫不及待奔向南山。可是已经找不到那条小路，工人们正在山腰施工。瞭望塔也不见了。我记忆中的南山也不复存在，那漫山遍野仿佛紫色梦境的盛景也只能是记忆中的一抹颜色。那天，站在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上，往下看去，别致的小楼紧密林立，刚好黄昏。余晖打在楼顶之上，仿佛涂上去的鹅黄色的韵，远处山峦依然连绵起伏，晚霞把天空映得旖旎而瑰丽，整座小城被静静笼罩，仿佛遗世独立般。这座边陲小镇再怎么变化，它骨子里的静和净依然存在。

　　你看，被时间过滤的记忆，就这样闪闪发光着。生命的姿态在此时格外清晰。我被它深深的抚慰，也给了我不动声色的希望。记忆是朴素的，幸福是朴素的。无处安放的灵魂，在此刻有了归宿。在我骨骼里穿梭的忧愁，更像是一个人的远方，如此悲欣交集，又无声无息。还记得那首歌吗？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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