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2-07 20:29:49 | 作者:暖叔的生活观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8次
文|南国红豆
冬天的夜,很黑,树影间投下摇曳的月光,把两个正在行走的影子拉得老长,那是我和生我的女人,陈庆云。
她突然停住,颤颤巍巍地举着手,指了指一个关了门的豆浆店。
“妈,这是人家的店。”我拦下她的枯手,看了看周围丢过来的眼神。
“可是,你爸……在里头呢!”她用嘶哑的声音反驳,然后睁大铜铃似的眼睛,盯着豆浆店,再三确认。
“咦,你是谁?”她转过头来,显然已经忘了豆浆店的事。
“妈,我是你女儿。”我解释,一看手表,已经七点半,夜太凉,我得拉她回家。
她愣了一会,然后晃晃悠悠地往前挪。
看着她蠕动的背影,我滚下泪来。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但在这一刻之前,我觉得她罪有应得!
011989年的寒冬腊月,天空飘着雪花儿,北风冷冽如刀,陈三根家的院子里却挤满了人。
哇的一声。
人们一边翘着头往屋里瞧,一边开始叽叽喳喳,这孩子动静儿这么大,长大可了不得,非富即贵。
屋里传来接生婆子的声音:“皮肤漂白儿,眼珠子溜圆,真俊!”
陈三根叼着烟卷子叹气,骂了一句:“又不是带把的!老天要绝我啊!”他狠狠将烟扔在地上,然后用露出棉花套子的鞋碾了碾。
而屋里气若游丝的陈庆云,更是在告知是女娃的头一秒,就让接生婆丢出去!
接生婆眉头拧成麻花儿,把孩子往女人身边凑了凑,“丢出去!”陈庆云攒着劲儿吼道。
终于,女婴没吃一口奶,就被抱了出来,好几个人伸着手,嘴里喊着:“给我,给我!”
“谁都不许给!这一次,谁敢把她送走,就从我的脑门儿踏过去!”一个老太婆从人堆里挤出来,拿拐使劲儿戳地。
那些人赶紧退到一侧,老太婆接过女婴,解开怀,把女婴揣了进去。谁也没有注意到,背过脸去的老太婆,两行热泪滚落,滴在那娇嫩的小脸上。
陈三根不敢言语,索性摔门而去,留下陈庆云在屋里嚎。
没错,我就是那个女婴。
那时候计划生育还不严,陈三根铁了心要个儿,陈庆云就一直咬牙给他生,可我已经是第五个……女娃。
日子本就紧巴,除了大姐,其余的三个姐姐都被他们偷偷送走了。
时间长了,陈家村想讨孩子的人就时刻盯着陈庆云的肚皮。所以这次,我成了光明正大的香饽饽。
只有外婆不嫌弃我是女娃,还拿我当命根子。外人都说,外婆是替陈庆云还债呢,但不管怎样,我总算有个家,知道生身父母是谁。
后来,我慢慢懂事,陈庆云来一次,外婆就用拐打她一次。但无奈,她终归没有断肠的决心把陈庆云打死。
02记忆里,外婆的脸永远带着笑,一如冬日里的阳光,暖了整间屋子,整个院子。
她最爱包饺子,我时常淘气地抹她一脸面粉,这时候她或拿擀面杖轻敲我的脑袋,或围着火炉子追打,但不知为何到最后也打不着。
那把老式的小木椅是我的坐骑,破旧的桌子是我的大山,外婆就是我眼里的神仙,她褶子一皱,嘴巴一咧,就能变出好多好吃的。
一转眼,我就快乐地长到了六岁。
七月的一天,知了叫得很欢实,我和外婆正吃饭,陈庆云拎一袋子面进来了。
外婆先是冷着脸,然后三秒钟后她一反常态,和颜悦色地接过面,还让陈庆云坐下吃饭。
被吓着的不光是陈庆云,还有我。
“云啊,妈有个事儿要求你,你能不能依我?”外婆和气地问。
“妈,啥事啊,还说求我?你说就行,能办到的肯定依你啊。”陈庆云笑着说,眼睛余光瞥了我一眼。
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从炕上弹起来,喊道:“不行!现在政策紧,头一个闺女,能生第二个,要给她落了户,我就俩娃了,不能生儿子了!”
外婆像在滚水里焯了一下的菠菜,一下蔫儿了。陈庆云显然明白,是外婆想让我上学。
可我出生后的几年,计划生育变得极其严格,妇女们恨不得每个月都被叫去检查,陈庆云怎么可能松口。
“云啊,妈这辈子没求过人,你爹走得早,我拉扯你们姐妹仨长大,真得……不容易。你姐姐嫁得远,就你在我身边,你就不能遂了妈的心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外婆掉眼泪,她的泪珠子很美,摇晃好几下才滴在地上。大概是它们晃得我眼疼,所以我的眼泪才涌了出来。
“妈,你……这不是逼我吗?”陈庆云脸色难看。
扑通一声,外婆竟然跪在地上……
陈庆云吓呆了,被父母跪,这是大忌!她慌忙也面对外婆跪下,“妈,你这是干嘛?快起来啊!”她一边说一遍拉外婆的胳膊。
外婆嘴唇紧闭,眼泪哗哗淌下来,陈庆云看她坚持,自己也瘫坐在对面。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快起来吧,地上凉!”她终于泄气,输给了外婆。
外婆破涕为笑,谢个不停,她摩挲着我粗糙的头发,说了好几句,“太好了”。
我的心里却像扎了一根针,又细又长,从前胸一直戳到后背。
03我上小学初中的钱都是外婆给的。
六十多岁的人,天天下地干活,但即便如此,上初中的钱也不太够。外婆就把姨妈和陈庆云给的粮食卖了,换一点点钱贴补我当生活费。
初三那年,外婆腰肌劳损已经很严重,没法走路,只能躺着。姨妈距离远,她们商议过后,决定由她们出钱,陈庆云出力,照料外婆。
我虽有心退学照顾,可外婆执意不肯,我不忍再伤她的心,只能周末骑车回来看望她。
又是周末,我冒雪骑车赶回陈庆云家,远远得,有一群人围在她家门口,我慌忙下了车,心里莫名扑通乱跳。
“二姨,你怎么来了?”我看到二姨正灰头土脸地从院子里出来,便问她。
人们表情严肃,二姨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扔下自行车奔向屋里,却看到外婆已经穿戴整齐,直挺挺地躺在炕上。
她一定是睡着了,一定是!
我这样对自己说,慢慢地走过去,唯恐吵醒她。可我的脚却仿佛千斤重,每走一步都好像有人在我心上钉木桩,嘭,一下,嘭,又一下……
我终于握住了她的手,我仔细地看着她。
原来她的眼眉已经秃了,眼眶已经凹陷,颧骨上只有一层老皮,嘴上也皱成了一团。
我明明记得她是个美人啊,什么时候她就老了,而且……死了呢?
外婆被埋葬后,我决意再不回陈家村!
我寒暑假打工,平时上学,班主任老师了解我的情况后,对我颇为照顾。
熬过高中,我以优异成绩被华东政法大学录取,高兴激动之余,我更加拼命打工,却仍旧凑不够学费。
还是班主任伸出援手,凑巧的是,他儿子王宇竟然是我的学哥。就这样,老师送儿子开学时,也把我捎到了学校。
大学期间我更加努力,有不懂的就请教王宇。他的博学和乐观感染了我,慢慢地,我活泼了许多,那一次竟然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他怔怔地盯着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那种深情和认真,像一股暖流浸软了我的心,但只一瞬,我就跑开了,因为强烈的自卑感已然将我吞没。
我们依然保持联系,但我只偶尔与他见面,我深知,情爱于我,都比不过温饱重要。
毕业后,我到一家法律事务所上班,凭着不懈的努力,我很快获得领导的重视,在公司有了一席之地,年薪十五万。
王宇再次求爱时,已经是一家事务所的招牌律师,年薪五十万。他说这一次他不会放过我了,我终于在他的臂弯里沦陷。
两年后,我们结婚了,生活甜蜜,事业顺利。老天还是公平的,幸福这东西终能轮到我。
04一天我接到一个老家的电话,竟是陈庆云打来的。
“闺女,你爸生病了,他想见见你。”她的声音沙哑且遥远,那根被掩埋在心底的针又冒出来,狠狠扎了我一下。
王宇见我犹豫,说可以陪我回去。我知道他是怕我留下遗憾。
我们驱车回去,刚驶进胡同,我又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这一次,人们却是蜂拥似地围过来,纷纷夸赞我嫁得好,工作好,有出息。
陈庆云从院子里跑出来,一把抱住我……
我愣住了,手不知道往哪儿搁。
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快三十年了,这是第一次她拥抱我,她的怀抱原来竟是冷的!
陈三根笑呵呵地跑过来,向着众人夸赞我,炫耀之心溢于言表。
“你?不是?”我刚想问他不是生病了吗,可很明显,是我被骗了!
人很多,他们簇拥着王宇和我往屋里走,我压住怒火,待人都走了,我才歇斯底里。
“你们什么意思?”
“哎吆,你这是翅膀硬了啊?要不是我生了你,你能有今天啊?”陈庆云磕着瓜子说,毫无愧疚的意思。
“是你害死外婆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你外出忘了关煤气,外婆怎么会中毒!”我终于把那根针拔了出来,疼痛感顷刻传遍全身,我开始打哆嗦,王宇立刻上来扶住我。
陈庆云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不知做何解释。
陈三根叼着烟,幽幽地说:“你姐夫没本事,你姐下个月又要生了,你总不能不管吧?而且我们也老了,想开个豆浆店,这样,你给我二十万,以后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二十万?我很想反驳回去,问问他们脸皮二字怎么写?他们有没有在我身上花一分钱?我在流泪流汗的时候,他们在哪儿?
要钱,才是他们叫我回来的真正原因!光生不养的父母,我凭什么养你们?
我攒了一肚子话,可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眼泪哗哗往下流。
王宇不知说什么,只拉着我往外走。
“别忘了,二十万啊!我给你发过卡号去啊!”陈三根竟然撵出来说了这么一句话,果然,不大一会儿我的手机来了个短信。
眼泪将我淹没,我蜷缩在后座上,像一只落水的小猫,浑身湿冷。
回到上海的一个月我都精神恍惚,纠结、不安、气愤和恨将我包围。
“要不,给他们打钱吧,毕竟生育之恩大过天,你可以和他们说,以此为界,从此以后再无瓜葛,这样你心里能好受点。”王宇真是太了解我。
他知道我心软,下不了决定,只好推我一把。
我点点头,趴在他肩头哭了。
05那天我把钱打过去,就给陈庆云打电话。
“钱打过去了……”
“闺女闺女,你姐姐难产,我和你爸正往那边赶呢!”陈庆云哭着喊。
“叫她再打点钱来!”陈三根在一旁插话,我听到三轮车咕嘟咕嘟行驶的声音。
“她没那么多钱,你别要了!”陈庆云抢白陈三根。
“她有,王宇有!再叫他们打点来!”
“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你们不配做我的父母!”我气得脱口而出。
“你这个王八羔子,还说我们不配……”
嘭!啊!啊!
陈三根的骂声断了,我听到车子相撞的声音,还有陈庆云的惨叫……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险些栽倒在地。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碎了,很疼!
我回去的时候,陈庆云还在昏迷之中,医生说她撞到了头,有可能有后遗症,而陈三根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姐姐万幸,母子平安,但也已哭成了泪人儿。
我处理好事故,把肇事司机赔的钱都给了姐姐,然后把迷迷糊糊的陈庆云接到了上海。
“闺女,你在那干嘛,还不快走,好冷哦。”陈庆云裹了裹羽绒服,回过头来喊我,我慌忙抹了眼泪,跟上去。
“妈,你记得我了?”我问她。
“废话,你不就是华华吗?”她不耐烦地回答我。我心里一凉,华华是我大姐,她依然不记得我。
“哦,不对,你是……小青?”她突然又停住脚步,往右侧看着我,认真严肃地问。
冬夜的路灯好昏,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几片雪花儿飘下来,落到我的脸上,却化成了泪。
我没记错,这是她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妈!我是,我是,是我,小青!”我语无伦次。
“对不起孩子,妈错了!你原谅妈!”她突然痛哭流涕,像一个孩子一样扑到我怀里。
我不知道她将来会不会好,但有这一刻,足够了!王宇说得对,生育之恩大过天,无论她曾多么不堪,都是我的妈妈,是生我的那个女人!
END暖叔好文!必须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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