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2-04 10:59:07 | 作者:8兴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9次
傍晚开始下雨了,星星点点的,后来越下越大,到了天亮成了瓢泼。雨滴打在火车车窗玻璃上发出轻而脆的声音。隆冬季节里随时都有雨转雪的可能。车内释放出的暖气和氧气,以及人流呼出的气体,附着在玻璃上形成薄薄白雾,像一道天然的过滤取景框,窗外的美景一一过去又一一过来都没有白白浪费掉。这是一列进藏的火车,即便是临时加开的,车票也是常年紧俏,沿途风景却极美。哐铛一声,躺在下铺的岚小小睁开眼,她已经慢慢摸索出了规律。从广州始发后这辆绿皮车就一路让车无数,临时停车无数。不知道是电力不足还是为了省电的缘故,车厢内所有的灯,一直都是昏昏暗暗,即便是坐在对面人,眉眼也朦胧模糊。伴随着广播到站提醒,岚小小快速穿好外套做好下车活动的准备。她此次出行目的地是珠峰大本营。世间有很多种美,有些美截然不同于小桥流水或是钢筋丛林,它们非常隐匿,在悬崖绝壁惊险地带之处,或是人烟绝迹的广袤无垠之中,若非身体力行地出发,冒险涉足,不会被体会和领略。读书喝茶谈情说爱,随时都行,到老了都可以,但出发去远方只能趁热情全盛时刻的现在!文字抵达不了的地方,行走的力量可以。至于那些做不到的,人生际遇终将帮你做到。既然这美深藏不露,岚小小愿意不远万里翻山越岭与之遇见。接近它们,就是接近自由、勇敢和美。来一次忘记自己的断电重启一一这就是小小所认为的「旅行的意义」。车门打开了,岚小小跺跺脚,迫不及待跑下车透透气。等再次回到车上时,小小发现对面下铺有了变化。一双女士麂皮靴子整齐的摆在铺下,在忽闪移动光线下,麂皮面上的压花纹理也忽明忽暗,镶嵌的流苏穗随同柔软的皮面朝一侧耷拉着,60升的防水背包靠在车厢壁板上,羊绒围巾已经取下来揉成一团塞在脖子下方,斜靠在背包上的女人,一身月色,嚼着口香糖翻看着手机,这是常年习惯在路上的人。小小多看了她两眼,她戴着的一顶插有羽毛的深色卷边绒帽,显得别具异域风情,只是帽檐压得低低的,深深地遮住面容,露出深邃的眼睛。是个好看的女人。白天窗外的景色让人暂时忘了时间,到了夜里就显得漫长。不看风景的时候,大家就彼此认识聊天打发时间,相较于南下打工挣钱的火车,去拉萨的旅客目的则要丰富得多,旅行,朝圣,忏悔,援藏,皈依……在这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仿佛塞不下这么多的心事,大家反而容易向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吐露心声,女人之间话题仿佛永远都是家庭和爱情。一位打扮时髦却并不年轻的女子发话,她说她在等一个有钱有情并发誓不要替别人养孩子的男人,字字铿锵,荡气回肠。这样的真命天子有没有不知道,但以她那样的高龄下这样的豪赌,多少有些冒险和赌气。外面正在下着雨,岚小小觉得她心里的雨大概下得更大一些。坐在她对面的是隔壁的一位准妈妈,背带裙上撑开来大朵漂亮蓝花,直浸眼底逼人眼目。她始终面带微笑而不语,满足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仿佛一开口就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特别是在这位待价而沽的大龄豪女面前。小小想着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挺着大肚子冒险进藏。边座上的大眼辣妈,也插话进来大刺刺地说:“前些天上班临近出门怎么也找不着领带了,临了顺手拿了老公的挂着,总不至于空荡荡的……”嘴上不紧不慢,手脚却麻利地钩打着一件男士毛衣。当然,还有像岚小小一样选择不说话的听众,重要的东西眼睛未必能看到,有意义的话也未必是说出来的。 昭然示众,难免附会种种。“没有人能得到全世界的眼泪,一生只为一个人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麂皮靴的女主人终于有兴趣参与到这次谈话中,这是相处十几个小时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语速不疾不徐,更像是自言自语。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麂靴女都罩着耳机看着窗外,醒了睡睡了醒,有时她也会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地抓起笔写下些什么,或又不甚满意地撕掉扔进垃圾桶。大伙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雨住了,夜很浓,火车也驶出很远的距离了,躺在铺上的岚小小还在回味麂靴女人的那番话,仔细想想不无道理,甚至意味深长。小小再望向她时,便觉得是两样。还有那位大龄豪女说话时眼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心事托孤的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投影到板壁上斑驳一片漫开来……似乎都在感叹着女人一辈子的转机何其少,失意的人尽多。在晚点了五个小时后,火车终于摇晃着缓缓到达终点。“觉得苦的时候,就吃颗糖吧”,临道别时麂皮靴女人递给岚小小手心里一颗巧克力时,小小感觉到了她纤细微凉的手指。这是小小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与麂靴女打交道,有些心酸的小小一时间想不到更合适的话,简单道了声谢谢,跟着人群走出了车厢。站台上泊着一台警车,刺目的警灯不停闪烁像是等待多时,几位警察漠然看着从车厢里走出的每一个人,岚小小回头看,最后走出车门的麂皮靴女主人,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她正了正卷边帽子,略微整了整衣服,面向警车缓缓迎上去……火车摇晃的幻觉感,在岚小小离开拉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才消失殆尽,多像摇摇晃晃的人间啊!那段拉萨之旅在火车上也不全然都是等待与失望。有几个片刻,车速奋力追逐着光速,差一点就要抵达永远。那些影影绰绰的风景、顾盼的眼波,后来不再流动。不知道勇敢的大龄豪女后来有没有嫁人,准妈妈生下的是小公主还是小王子,小小也很挂念。至于满屋子找领带的已婚女人,后来有没有人告诉她,其实她穿男人装应该也不错。还有那位神秘的麂皮靴女子,她执意写完又倔强丢弃的纸团到底写了些什么,是不是写给那个让她粉身碎骨的人……那些日子里,车内秉烛聚拢的微光,是穿越众山之神中无尽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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