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没有他

　　那时候，我们在念初二，兰兰是我最羡慕的女生，也是我的好朋友。在我们这样的小镇里，兰兰算得上是个特别精致的女孩，她每天都梳着好看的头发，穿着最新潮的衣裙，像个幸福的小公主，她是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兰兰的爸爸妈妈把自家的一楼装修成了衣服店面，里边的衣服有男人女人的也有少男少女的，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挂在墙壁上。从老人衣服到孩子的衣服，兰兰家的墙壁从暗色系渐渐过渡到亮色系，从单调到色彩斑斓。兰兰的妈妈，我喊她婶婶，婶婶的眼光特别好，每次进的货都是镇子里最潮的样式。从那些最潮的衣服里边，兰兰总能挑出一件顶级好看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接着，便能引领我们学校的时尚潮流。兰兰的幸福可不止于每天能穿好看的衣服，她还有个弟弟，还有个奶奶，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吃饭的时候，搬了五个小板凳，一人端个碗，就坐在店门口有说有笑地吃饭。兰兰好看，长得像爸爸，叔叔是个看着特别儒雅的男人，在他们家试衣服，无论你试多久，叔叔都始终是那副微微笑着的样子，我从未见他露出过任何一丝不耐烦的脸色。叔叔疼阿姨是出了名的，在这条街上。我了解是因为兰兰喜欢跟我聊家里的事，我的爸妈感情向来不好，爱吵架，所以，每次听到兰兰说一些叔叔阿姨相处的细节，我就会很敏感，会记住那些我没经历过但又很期待的场景。兰兰说过，叔叔每次进货，都会想着给阿姨带一套独一无二的衣服或是裙子，所以阿姨穿出来的衣服在街上这些女人中，从来没有撞衫过。就是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从那天早上以后，彻底地崩塌了。那个清晨，我照例走向兰兰家，邀她一块儿上学，天还没亮透呢，我隐隐约约地看着兰兰家门口的马路中间似乎躺着一个人。或许是个醉汉吧，我们那儿经常会有这种喝醉了酒的人，直接在大街上就睡着了。等我走到兰兰家门口，兰兰家没开门，也没亮灯，我以为她已经走了，就独自到学校去了。 可是那天早上，兰兰没来学校。下早读时，我又经过兰兰家门口，想着要进去问问怎么回事。那儿围满了人，我走进人群，凑前去看，发现那地上躺着的人，不是什么醉汉，而是兰兰的妈妈，是阿姨，我这才惊恐地发现，地上还流着一滩血，那血是从阿姨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我站在那里手无足措，那时候的我，没有办法做出点什么，只能跟着人群在那看着，听着他们议论，我想知道兰兰在哪里，可是她家的家门紧紧闭着。阿姨死了，周边的人告诉我。他们叹息着，指指点点着，他们的口中，全是猜测，猜测为什么人会这样死在街上，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等我出完早餐，在经过的时候，阿姨已经被抬走了。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从那条路过，尤其是下晚自习的时候，我一定要邀到小伙伴绕路回家。等我再次见到兰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她默默地走在上学的路上，低着头，像变了个人似的，过去的她总是微笑着仰头走路的，如今，她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脚步像是带了一个镣铐，抬不动步子似的。“兰兰。”我喊了她好几声，她才缓缓地回过头。我刚想问她那些事情，她看着我，眼泪滚了下来，泪流不止，她哭着跟我讲了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天晚上，她是在家的。她隐隐约约地睡着的时候，就听到爸爸妈妈在吵架，但是隔着好几扇门，她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吵什么。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听他们吵架吵得这么凶。吵着吵着，她忽然听见她爸爸下楼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叔叔又上了楼。她不敢出去，也因为实在太晚了，困得很。后来，她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她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钟，她听到爸爸在楼梯上嚎啕大哭，她听见奶奶在大声吼叫：“你快走！快跑！”她醒来了，也起来了，她看到了楼梯上躺着的妈妈，不，那是一具尸体，鲜血淋淋，兰兰呆住了，她以为她自己还在做梦。但是没有人在乎她醒来了，没有人在乎她就站在那里。奶奶拿了三万块钱，塞到她爸爸手里，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声：“快走！”叔叔走了，逃了。她没有办法呼吸，没有办法动一下脚步。只能看着奶奶把妈妈的尸体拖到了楼下，拖到了大门口。“我当时有多害怕，你知道吗？我看着我妈妈的那个样子，我不敢哭，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我以为我在做梦。等我意识到我的妈妈已经没了以后，我想冲到妈妈面前，可是我被吓到了，妈妈的脸上有着几条长长的刀口，我不敢去。我只能蹲在她身边，无助地哭着。我奶奶，把我拖回了家，她马上打了电话给我叔叔，叔叔把我接走了。”兰兰哭着讲完这些事，我让她别讲了，每一次回忆都是痛苦和绝望，我没有办法给她安慰，这样的痛太痛了，不是常人所能感同身受的。 后来，听大人说，阿姨的鉴定报告出来了。阿姨是被叔叔用被子先活活闷死，然后再砍了好几刀。我无法想象，那个儒雅的叔叔竟然会是这样残忍的凶手，阿姨可是他的妻子啊。叔叔逃跑以后，打了个摩的到县城的汽车站坐车去了韶关，又坐火车去了北京，据说，警察是在叔叔下火车的第一时间，抓到了他。所有人都在说杀人偿命这个词，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男人不死也要坐一辈子牢了。可是，当大家在讨论着，叔叔会经历怎样的法律严惩时，他回来了。他就这样回来了，看起来没有受半点罪，他看着还是像过去那般儒雅，只是稍微清瘦了些。 他照样端个碗坐在店门口，他照样开起了衣服店。只是，他的店里几乎没有人进去。我和兰兰依然是好朋友，但我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兰兰家，我不敢看叔叔的眼睛，不敢再叫他一句。听大人说，叔叔之所以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回来了，是因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他会这样残忍地杀害自己的妻子，是因为那天受到了刺激，精神崩溃，才会做出这样失控的行为。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精神病患者杀了人，居然可以不用偿命，不用坐牢。我问兰兰，你恨他吗？兰兰说，我不恨，他是有病才会杀死我妈妈，我现在没了妈妈，只剩下爸爸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了。好好的一个家啊，我至今还忘不了那个阿姨笑起来的样子，每次叫她，她都会温柔地笑笑，点点头，叫我到家里去玩。兰兰经常跟我说，我想妈妈，很想很想。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会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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