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1-24 09:42:21 | 作者:5们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8次
他上初中了,还是经常和家里人反目。他总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值得他们生气,或许是他们大人太认真太苛刻了。他打心底里鄙视他们大人。 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人或许根本就没有犯错的时候。尤其是在与小孩的关系里,强势,顽固,而又狠心。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是牛村最顽皮最胆大妄为的男孩。全村人对他总格外偏见。比如一看见他从村里那座石板桥上骑着单车秀技一样地一踩一扭地把车在空中腾翻几下才吊儿郎当地拐到村头的黄角树下,真想扁他几下。他把车锁在树下,从嘴巴里吐出一块嚼得干巴巴的口香糖,放在手里揉捏几下,然后拉得老长老长,围着黄角树粘一圈。把手往树皮上一抹,往村头冒着炊烟的砖房去了。这只是很正常的他。 不正常的他连外婆都敢打。他妈总是被他气哭。最后索性就随他父亲去外地打工了。她说她去挣钱,挣很多很多钱,让他们以后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他头也不抬,把门一甩,他妈就被关在屋里了。他走了。从那座石板桥上走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脚一慢一紧地踱步,不时还停下来,呆滞地盯着河底幽深的世界。看不到底的河欸。他觉得冷。他往家的方向跑。 后来他妈背着一个蛇皮口袋提着一桶土鸡蛋就踏上去市区的公交车,他没去送她。他照样欺负他看不惯的人。包括他外公。但他外公是什么人!是他敢欺负的?我们看见过他被他外公追着满屋跑,常常是他外公从屋后的柴垛里扛着一根大竹竿追着他打,他连声都不吭。他那身手,是没人能轻易把他逮住的。常常是他外公追一阵子,不得不放下竹竿子指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他却面不改色,自顾自往村外那座石板桥跑,在桥上一徘徊就是半天。他不回家。几乎可以说他是无家可归的浪人了。 他外婆总是在这时候给他带来一线生机。她打着手电筒去找他,走到这座桥这里,她感到一阵晕眩,直到那个弱小可怜的身影在黑夜里模模糊糊显出形状来,她忽然感到他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孩子!她想要抱住他,这可怜的孩子!尽管他鲁莽无礼,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需要爱!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去对待他,包括怎么疼爱,怎么教育,她无法“驯化”他。随着手电筒摇摇晃晃行走的她的单薄的身体慢慢靠近那具孤单的身影,他的悲伤,他的绝望,他的气愤,在电筒灯光里,一一具呈。但他的恨意,更让她无措。 她走到他面前轻声说:“二娃,回家。今天你把你外公可气着了。晚上吃了饭他去隔壁村拉牛去了,你快跟我回去,半天不吃饭看不把你饿得慌!” “我不回去。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你听我的,跟我回去。” “你自己回去。” “回去吃了饭你先去睡,第二天起来道个歉不就没事了?” “鬼才会给他道歉呢。我才不稀罕你们那个家,那个家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你走!别管我!” “外婆劝你你就听进去晓得不?你现在这么小,往哪里跑?” 他还是被外婆“劝”回家了。那个让他厌恶,心里极度不痛快的地方。在那个“家”里,他觉得他们总是在和他作对,总是在挤兑他,但他也认了。 就是在这样一种生存现状中他感到了自暴自弃的可行性和快意。他想,既然没有人真正地关心他,就由着自己一个人胡来好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端了碗面,就着一点点胡辣椒,他把肚子撑得鼓胀。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满足过。外婆已经去牛圈打扫了。他穿过幽暗的房间,再经过狭长的暗巷,一股熟悉的牛粪的气味灌进鼻子,她看见外婆拿着扫帚慢慢扫着地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移动。她又从旁边昏黄的储物间里盛了一桶水,抱了一堆厚重的干草放在槽里,在牛圈的四周还喷了一点蚊虫液。就等着外公牵牛回来。 他转身便消失在昏暗的屋子里了。摸索着爬上二楼的卧室,连脚上的淤泥都没有洗净,就倒在被子上。只知道今晚睡得格外地沉。连楼下牛哞哞的叫声都没有听见呢。
第二天,他做了一件让人暴跳如雷,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的事情。他外公气急,差点把他打成残废。事情是这样的,他被他外公追打并且事后一直训叨,他感到很不满,于是他想到将这种愤怒转移,使得自己内心的焦灼感有所减轻。但他想不到他干的这件蠢事足够让他被他外公打死。他把他们家一块田的玉米苗全拔了,连同后院的果树,能砍则砍,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来制造这些毁灭和灾难。他外公回来看到了,一把抓住他使劲揍,往死里揍,他鼻孔里流出血来。身上淤青。他躺在地上,几乎出不了一丝气。 也许就这样死去了吧。 但他没有。第二天在床上躺了一天。他不愿再去学校。于是他退学了。他要出去打工。他要去找他妈。 他走的时候,身上的伤还没好。脸带着一层浮肿和倔强与不甘。他说,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但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想到了那座桥。那座连接着外面的世界的桥,几乎牵连着他整个青春时期的渴望。 他从那座桥上出走。一路招手打车,身上只有很少的零钱。他走的时候他外公并没有给他钱,还是他外婆偷偷塞给他一个鼓鼓的钱囊。那是他们最后一点,唯一的联系。 他到了渠县,又偷偷上了去昆明的火车。火车内夹杂着人身上的汗味和泡面的香辣味,他贪婪地注视着这个封闭的车厢。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到了昆明,他还想混上去德宏的火车。被检票员查到了,还是得补一张票。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朝车门踢了一脚。检票员鄙视地瞧他,带着厌恶和轻蔑。他习惯了这种眼神。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到了德宏。一切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如意。作为城市底层的人,除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以求得生存的保障,他别无选择。生活的压力使他更加暴躁,易怒。他的父亲并不同情他。逼着他去拉货,去工地干活,以男人的方式警告他:不好好读书,就是这个下场。哪怕你有用不完的力气,到了工地,照样把你累趴下。他终究没有妥协。他父亲做什么工,他也照样干。他母亲还常常夸赞他呢。但他知道,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也许会变成一个他最讨厌的,死人一般的没有生命力的麻木的人。 现在的他,对金钱,现实,舒适等字眼,会感到异常敏感和兴奋。由此陷入一种“献身”一般的媚俗的思想领悟之中。他想着牛村的那座桥。眼睛里泛起了白雾。
“我要回牛村去。我还是要回去继续读书。” 他爸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说道:“好,这样混你也混不出个样子来。好好读书,将来没你挣不了的钱。” “我又不是为了钱才去读书。” “那你在工地上也吃不惯苦哈,快回去吧,我也懒得看你。” 他朝他父亲厌烦地撇了一眼,拿着他给的干活的工资,收拾了行李就准备要走。他母亲眼睛红红的,他知道她舍不得他。 “儿子,回去好好听外公外婆的话,别惹他们生气啦。好好读书,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他妈说的话他才有认认真真地听。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他走了。 他母亲果真哭了。眼睛肿得跟核桃那般大。他父亲厌烦地朝她大嚷大叫。他说,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就是个好吃懒做,鲁莽无礼的泼皮。 她转身朝他大喊:“你儿子什么都不是,就你最伟大。有你这样损自己儿子的吗?难怪他不喜欢你。”母亲的眼睛里有轻微的灼烧感,她不认为自己的老公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儿子确实太胡闹了,但也不至于对他冷若冰霜嘛! 他不想看他爸,他对他妈说了一句妈,我走了。他就走了。 又回到牛村,别人看他的眼神仍旧绕不开轻蔑和孤立。但他也不想看见这些人。他转学读了职中。班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喜欢来找他聊天。他觉得很有意思。 他外公一如既往还是很暴躁。他走之后外婆抱回来了一条奶狗。就窝在他哥的身边,他那憨子哥啥都不懂,头脑痴呆,一生下来就这样了。吃饭和屎尿都需要人照理,因为眼睛有问题走路都看不清。他很可能终生都将呆坐在门槛上了。 奶狗趴在地上,用舌头舔了舔他哥的脚趾头。他径直朝屋里走去,没看他哥一眼。外婆在灶屋里蒸饭,浓浓的米香还是以前的味道。他仿佛望见了他快活的新生活即将开启。 吃完饭,他去隔壁马村找大锤和马子哥玩。他拐到了村头的黄角树下,跳上单车,吹着小口哨,往石板桥去。石板桥上的泥巴被太阳晒得干焦焦的,单车压出的褶痕,带起些许细小的尘粒。没有风,一切都沉闷而燥热。 他看见了马子哥,在河里像鱼一样游得快活。河水是那么清凉,他忽然无比焦灼。 “马子哥,”他朝河底招手,吐了口痰又喊,“我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马子听见有人喊他,抬起头一看是牛二娃。在河里拍打水浪的手停下来,叫二娃下到河里来玩水。他说回村里喊大锤一起来。 “要得,我马上上来。大锤他今天出去挑粪了,怕是没时间哦。”他往岸边游去。 “回去看下嘛,我骑单车载你,你又不用走路。” “来啦来啦,你莫催。你娃儿怎么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呢!” “不是在德宏呆不下去了嘛,那边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一整天都是在工地上卖力干活儿。我寻思着这种生活再过一年,我会疯。” “哈哈哈,你娃儿有点意思。”他已经朝桥上走来。坐上单车后座,二娃踩着踏板往马村去。 到了大锤家,大锤果然在往粪桶里面舀粪。粪池像巨大的黑窟窿一样,咻咻地泛着臭气。马子说:“大锤,我们去河里面游泳嘛。你别挑粪了,臭烘烘的,让你那嘴臭的老头子挑去。”大锤放下手里的说,二娃,你真行啊,出了远门回来衣服都穿得跟城里人一样整整齐齐。二娃讨厌大锤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样。他马上把衣服一脱,扔了。 “走,去游泳去。”大锤也不挑粪了,跟着二娃他们走。 去河里游泳,或许是因为二娃热身运动做得不够,在水下抽筋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子一直往下沉……大锤发现了情况,一边喊着马子,一边朝二娃游去……但是来不及了,二娃已经不见了!
“二娃淹死了,淹死了…”外婆坐在门槛上哭。外公又气又着急,急忙通知他爸妈连夜赶回来。 次日,二娃的尸体才捞起来。死相之惨,脸面模糊,僵直的身躯蔓延出一迹绝望的水痕。但热风很快地将它们拭干,像擦掉他们脸上灰冷的眼泪那样。 太阳依旧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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