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1-21 21:45:50 | 作者:31516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一) 是夜,新月如钩,初挂柳梢头。 “爹,今年春闱我不参加了。”明靖之靠着如意云头交椅,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紫檀木折扇,眼角则暗瞟向坐在古藤椅上的明继祖。 “哦?你又想做什么?”明继祖手执书卷,眼也不抬地问道。 “刷”的一声,明靖之折扇一合,道:“参军入伍,当将军!杀敌报……”话音未落,明继祖已就势将手中的书卷甩了出去,雨点般砸向明靖之,气道:“叫你小子狂!叫你小子狂!回去读书!” 明靖之扭身一转已移到他爹打不到的位置,毫不示弱道:“爹,如今我大祐朝与周遭国家连年征战。当文官是报效朝廷,做武将就不是护我天子国门?您身为朝廷大员,更应为上位者分忧。对否?” “来人!将少爷关进书房,禁他七日足,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一语落毕,已有家丁应声而来,口中连说“少爷请。” 明靖之见明继祖无心与他讲话,也不反抗,随了家丁出去。走至窗外时,他朝内道:“爹,平民的儿子能战死沙场,偏尚书家的儿子就不能?这兵,我当定了!铺好的路,我不走。” 闻言,明继祖放下书卷,以手扶额,悠然一声长叹。靖之这孩子,当真不让人省心。他自小不喜四书五经,当别的官家孩子都入私塾时,他却上山打鸟,下水摸鱼。本以为是年岁小,跳脱了些,不想长大后的明靖之更喜欢舞刀弄枪,私下竟拜总兵张玉为师,学习兵法。张玉每见明继祖,总是夸明靖之是将帅之才,好好培养定成大器。既为文官之后,好好考取功名,步入仕途才是正事。想他明继祖虽为礼部尚书,奈何子嗣稀薄,除靖之外,只有一儿一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不能让靖之以性命博取功名。纵有私心,也是为他好。明继祖望着窗外墨黑的夜如此想着。 反对明靖之想法的,还有他的母亲王氏。 “靖儿,何苦要去参军,你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了那种日子?”此刻,王氏正在书房劝解明靖之。 “娘,你和爹就是忒小瞧我。我一身武艺无处使,岂不浪费。此外,我听说爹正给我张罗婚事,洞房花烛之夜,若新娘子发现我是这样的身体,可如何是好?”明靖之低首用锦帕细细擦拭着匕首道。刀光亮如一泓秋水,映得他眸子比秋水还要亮上三分。 听到此处,王夫人竟抹起了眼泪,“娘对不住你。” 明靖之放下匕首,将手放在王夫人肩上安慰道:“没有对住对不住,命而已。娘,你若真盼我好,就该放一次手。” 王夫人素知靖之脾性,说到必做到。见劝解无用,也便默然。次日卯时,尚书府中正是寂静时刻。忽见一模糊黑影在书房门口小心徘徊。隐约听得钥匙响碰之声。不一会儿,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向后花园移去。 “顺儿,我走后要照顾好老爷和夫人。”明靖之压低了嗓子嘱咐道。 “放心吧少爷,马在墙外柳树下系着呢。您一路小心。”顺儿回道。 两人走至一株大槐树下,顺儿望风,明靖之身手利落地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凭一把锁,就想拦住我?明靖之骑在高墙上得意地想着。 “靖之。”明靖之忽听有人在墙外叫自己,身子先是一僵,不会被发现了吧?对顺儿摆摆手示意他快走,继而听出了来者是谁,头也不回道:“是三皇子啊,不去陪大司马家的女儿,有兴趣在这看我翻墙?” “靖之,我知你是要躲避我才去参军的,别去好不好?”他语气恳切,乌发上有露珠晶莹一片。 昨晚他来尚书府,知晓靖之与他父亲的争执后,凭他对靖之的了解,料定他定会以最快的方式离开尚书府。此处,是明靖之经常偷跑出府的地方。 而他,已等了一夜。 明靖之从墙头上跳下来,整整衣袖,看着他道:“元永熙,今儿我可算知道什么叫自作多情了。我参军跟你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真的。”言罢,冲他诚恳地眨眨眼,转身便走。“靖之,我有苦衷的。”元永熙伸手曳住明靖之的衣袖。 “撒手!”他怒。元永熙反而拽的更紧。 “嗤――”布帛被利刃划开之声。冰凉,噬骨,如同这夜的露珠。 明靖之漠然收刀,翻身上马冷笑道:“三皇子,我竟不知,这普天下所有违背初心之人都是有苦衷的。”语毕,拨转马头离去。 晨光熹微中,元永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似要站成一株古树。他虽为皇子,其母却出身卑微,要想在夺嫡之战中取胜,身后必须有强大势力的支持。因此,他看中了大司马手中的军权。 娶司马家的女儿,只是为了权利而已。自始至终,他喜欢的只是明靖之。年幼时,他是落魄皇子,每遭人欺负时,明靖之总会挺身而出,摸着他的头道:“以后我来保护你!”那些过往的温暖陪伴,真挚情谊,终抵不过权利二字。靖之,此后一别,即是天涯。 (二) 三日后,明靖之到达征兵的最终地点阆风城。此城由淳于家世代镇守,位于最北边境,北连朔漠,南靠大祐,是为国门。 登记完花名册,明靖之被编入队伍,一切如想象般顺利。明靖之入营第一个目标就是加入崔嵬铁骑。这支铁骑是淳于越将军不日前下令准备筹建的一支精英军队。要从兵卒中挑选出十六人来组成此队,由将军亲自领训练指挥。 他内心敬佩着淳于将军。想来,那将军大不了自己几岁。 年幼之时,他便听父亲多次讲过淳于姓氏。淳于家世代武将,其祖先更是于危难中救助过先皇,是真正的开国功臣,因此有了“世袭将军,世代罔替”的殊荣。淳于越十岁时袭了老将军的爵位,只是有了将军的称号。不过如今的他是大祐朝名副其实的大将军,百姓心中能止小儿夜哭的“战神。”因此北疆有歌谣传唱:“国门如何坚?江山如何安?请君往北望,阆风淳于将。”大比这天很快到来。 在擂台上,明靖之见识了军营中儿郎们的血性与阳刚,他发现自己很享受这样搏斗前进的过程。也许,军营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比赛中除了基础的格斗,另有骑射,刀,枪,阵法的比拼。这些东西都是他在总兵张玉处学习熟稔于心的东西,用起来自是得心应手。当明靖之一个侧踢把比他高半个身子的壮汉踹下台时,所有士兵都无比吃惊,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士兵竟然夺得了十六人中的头筹! 按照规定,被选中之人要在刘校尉的带领下去会见将军。明靖之于是跟着众人往将军营帐中走去。 刚一入帐,明靖之便看到一匹三尺来高的雪白狼王煞是威风地蹲在一人身侧闭目养神。只见那人一身红衣黑甲,乌发高束,正半俯身摆放沙盘,身后是整个大祐朝边境地图。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他手不停,头不抬,接着专注沙盘,“日后行军打仗,这便是崔嵬的规矩。要做,就做最好的铁骑!”他抬首,目光从士兵身上一个个探过。 “听将军令!”众士兵齐声答道。 明靖之看清楚淳于样貌时,心下不由得一惊。 不会眼花了吧? 怎么是他?他是将军?完了完了,要被拆穿了!明靖之暗自咬牙,脑海中闪过那年琼花纷飞的时节,遂赶紧把头埋的更低些。 淳于越似乎感觉到他的异动,眼光在明靖之身上转啊转。 “其余人人先行退下。你,留下。”淳于越眸中若有所思,将手指向明靖之。 待所有人退下后,淳于越似故意走的很慢,一步步移到明靖之身前。他很欣赏此刻明靖之脸上的表情,不安,无奈,还有一点儿,怒? 他负手打量着明靖之,接着身子探前,附在明靖之耳边低声道:“姑娘,你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明靖之心中暗叫倒霉,好不容易从家逃了出来,却偏偏遇上他,难道要功亏一篑?当下也只得强作镇静,只是这家伙离自己那么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白苏香。于是反手一推将淳于越推开数步,躬身回道:“将军怕是认错了,属下七尺男儿,是新晋的十六骑之一。若无他事,属下告退。”不等淳于越开口,她便逃也似的退了出来。 “阿兰若,这可真有意思。或许我要亲自去查清楚她的身份。”淳于越对着那匹雪狼道。那狼也极通人性,掀起眼皮望他一望,嗷呜一声以示回应,继而阖上双目养神。 (三)朔北的夜,弯月一钩,疏星几点,银河一道,便将天地愈发衬得辽阔无比。明靖之躺在铺上想着三年前的过往之事。第一次见淳于越她就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那日她得了元永熙赠她的一壶龙泉冰酿,躺在巷尾的一株琼花树上偷喝。在府里,明继祖是不允许她乱喝酒的。这里花开的葳蕤烂漫,似雪一片,恰好遮住她身形。酒将尽,人微醉,不觉就进入梦乡。不远处,有马车缓缓驶来,在琼花树旁停下。车内有人道:“阿旺,你去那家老店买来琼花糕,老夫人爱吃。”叫阿旺的领命而去。说话者正是淳于越,他自幼长在北疆军营里,因老夫人六十大寿故特意赶回来回来拜寿。“砰”的一声闷响,马车上方似有东西掉落,声响之际他已闪身到车外。“哪来的醉鬼。”他嗤笑。蹬上马车顶要把醉鬼拉下去,伸手揽住醉鬼的腰站立起来。他心下一惊,想:“好细的腰。”醉鬼明靖之被人搅了好梦,不满地将头在某人肩上蹭了几蹭,无意间,她的唇略过他的颈。淳于越通身一麻,自己并无龙阳之好,何以有此怪感?他低头看怀中人,肤色并不白皙,眉如墨斜飞入鬓,鼻挺如玉山,上有晶莹薄汗。容貌比寻常男子要清秀些。他再往下看三寸,胸前平坦。汗?他伸手指在他鼻尖轻轻一擦,露出微黄皮肤下白皙肤色。涂了药水,他浅浅一笑,比那琼花还要美上几分。果真是女娇娥啊。明靖之皱眉睁眼,看到一张丰神俊逸的脸离自己咫尺之近,有指尖抵在自她鼻子上,有手搂在她的腰上。忒也放肆!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只觉耳根发热。抬手就往淳于越脸上甩去。淳于越猝不及防,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热。以他烈火似的脾气,在往日定是要发作。此刻却他不怒反笑,他抖抖袖子道:“算了,没必要与一个姑娘家置气。被拆穿的人,最容易恼羞成怒。”“谁是姑娘家,!看清了小爷我。”言罢明靖之昂头叉腰向前挺了挺很平的胸。她自认为伪装的天衣无缝,纳罕眼前这人如何识破。淳于越让她看自己指间的黄药水,戏谑道:“小爷,你露馅儿了。”明靖之不想再与他纠缠,转身跳下马车,不防脚下一崴,“哎哟”一声,骨碌骨碌滚在草地上。明靖之待要起身,身子已被人扶了起来。“有没有摔伤?”语气温存,是元永熙。“我等你半日不见你回来,就出来寻你。”说这话间,略有敌意地看着淳于越。“无碍,别与他纠缠。我们走。”她被元永熙扶着向巷口走去。她转首,见淳于越依旧负手立在马车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冲他狠狠挥了挥拳头。他回以一笑,阳光下恍若神光离合。有风来,落得他满肩的如烟琼花。回想过后,明靖之更觉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须臾,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明靖之,出来!”是淳于越的声音。真是阴魂不散啊!明靖之扶额,无奈起身下床向外走去。一出来便看到淳于越骑坐在白日里见过的那匹狼身上。“跑步,跟着我。”明靖之抬头望天,不动。他侧首一笑道:“不服?我是将,你是兵。你想违命?”言罢,不等明靖之回答,驰狼向北奔去。“得意什么!有这么记仇的么?”她嘴里嘟囔着,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行了约有八里地,淳于越在一泊月牙形的湖泊前停下。明靖之此刻口干舌燥,不曾想这荒凉大漠中竟有湖水存在,忙跑过去俯身喝起水来。淳于越走至一株横倒在水面上的枯木胡杨树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朗声读道:“今有犬子明靖之决意投笔从戎,已于数日前偷潜出府投奔将军麾下。若淳于将军见得我儿,望将军相顾同僚之情,对我儿罩拂一二。尚书府必当记恩于心。落款是……”“拿来!”明靖之一个箭步移至淳于越面前,出手迅捷如风,要去夺淳于越手中信笺。淳于越侧身一让,躲过一招,道:“好巧不巧,我还没调查完你的身份,就收到尚书大人的来信。犬子?看来尚书大人不知道你是女儿身?”他轻笑。“干你何事?姓淳于的,我见你必倒霉。”明靖之点足踏上胡杨树,飞起一脚直踢至淳于越面门,这一脚恨不得将他踢入水中。淳于越也不躲,脚尖将至未至他鼻尖时,却动如脱兔,忽的出右手搭在明靖之脚腕上,顺势往下一拉。明靖之一个趔趄将要脸朝下扑向水中,淳于越反手拉住她腰带。明靖之已感受到湖水触过鼻尖的冰凉之感,此刻月色皎洁,映出她唇角狡黠一笑。“淳于将军,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呐。”明靖之早已借势转至淳于越身后,亮出匕首抵在淳于越颈上。“好身手!”淳于越赞道。“可你还是输了。”话音未落,左掌已如电后掣,将明靖之毫不犹豫地推了下去。“噗通”的落水声里,淳于越泠然道:“未置对方于死地前,不要说话。战场上容不得你有二次机会,你可记好了!”明靖之抹一把脸上的水,被他说得无言可辩。“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说出实情,要么从哪来回哪去。”“有什么好说的!我娘自打我出生起就跟我爹说我是个男孩儿,母凭子贵,为了维护她的夫人之位,不被别的姨娘欺负了去。被当男孩儿养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自己是女孩儿了,就想着法的往战场上跑。男子可执刀杀敌,女子又何尝不可!”明靖之坐在树旁边拧衣服边飞快地说道:“我女扮男装十六载从未被别人察觉,偏遇上你这可恶的!就这么简单,我说完了。”“那个元永熙知道你是女子。”淳于越蹲身燃起篝火,很肯定地说。“他是个例外,我们一起长大。”明靖之将脸扭过去,显然不想提起他。“青梅竹马?”“竹你个大头鬼啊!一个月前他请皇上下旨娶大司马家的女儿!”她有些生气。“所以你情场失意,要来战场寻安慰?”他继续激她。明靖之忽起身走到淳于越跟前,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眼睛认真道:“在这乱世,有比爱情更值得守卫的事物。”她伸手遥遥一指南方。那,是阆风城,城后,是大祐江山。淳于越吃惊于面前女子所说的话。此刻,看得见她眸中似有星火跳动,不知是篝火太旺,还是这夜的星太亮。“你想当女将军?”他问“有何不可?”她答。“我大祐朝并无先例。”“那么,就从我开始。” (四)时光蹁跹两载过,大祐朝与周边国家战事不断。有军情称,东堂,西越两国要结盟出兵大祐,军营中备战气氛也越来越浓。“你说,这战事何时结束?”明靖之皱眉问身侧的淳于越。二人勘察完地形正骑马返回军营。“怎么,怕了?”他反问。明靖之也不理他,抬眼望向无垠沙漠,半晌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这两年,她在军中以男儿身份凭借军功实力,升做崔嵬铁骑首领及营中副将。从前她以为能征战沙场,是多么痛快的事,亦知为将者要将生死看淡,但每次打仗她都会目睹无数战士死在马刀之下,倒在血泊之中。淳于越伸手将她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道:“杀,是为了不杀。”明靖之反手握住他的指尖道:“知道知道,淳于大将军。”她眉眼含笑地望着他,明明很讨厌他,什么时候对他有好感了呢?是那年在琼花纷落中的一瞥?是摇曳烛光下他为自己讲兵法谋略时的一望?还是他在死人堆里发疯似地寻她的时候?她的心啊,不知怎的就沉沦下去。回到营里,夜色渐渐暗下。明靖之在自己营帐中仔细观看地图,淳于越唇角带笑捧着一个红木锦盒走进来。“靖之,送你的。”他把锦盒推放在她面前。“打开瞧瞧。”“什么啊?”明靖之一脸迷惑,“匕首?还是袖箭?”锦盒打开的瞬间,明靖之不自觉地笑了,惊讶,期待,还有点儿慌乱。“我从没有穿过女子的衣服,你这是何意?”她问。“今夜是上元佳节,我带你到阆风城逛一逛。这冰丝绡衣是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快试试。”淳于越把明靖之推到屏风后,自己出营帐在外面等着。“我从没有穿过女子的衣服。”这句话回想在他的脑中,淳于越心疼这个被当做男孩子养的靖之。“阿越啊,你这衣服也太难穿了,我都理不整齐。”明靖之边弯腰提鞋,边撩开帐子。起身的瞬间,看到淳于越一脸惊艳的表情看着自己。她也不忸怩,展开双臂转了个圈儿,衣裙随身而动,如水中莲缓缓荡开。“怎么样?好看么?”她背着手问他。“好…好看。”淳于越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鼻下,就怕摸出鲜血来让她笑话。见她穿男装惯了,不晓得她穿女装会是何等风华。此刻她一身浅黄描银绡纱立在月光下带笑看着他。姣好面容在夜色中更添朦胧韵质,她不会挽女子发髻,只好任雅黑的发如瀑散放下来。夜风拂过,漾她乌发轻扬似曼陀罗绽放。此刻淳于越眼中只有她和天地。他大步走过去,将明靖之打横抱起,口中呼哨一声,阿兰若从不远处奔来。两人共乘一骑向阆风城驰去。“女?女的?”巡夜的士兵看到刚才一幕,吃惊的与身边同伴对望,“明副将是女的?!”二人进城时,城内早已琉璃华灯高上,处处张灯结彩,行人如织,一派热闹景象。淳于越牵了她的手边行边赏,夜未央,灯如星,人在侧,就这样走上一生吧。淳于越心想。“看,河边在放花灯。”明靖之手指向河边的男男女女道:“我们也去放。”言罢,拉了淳于越向河边走去。湖水微痕,漾水波淡淡。明靖之蹲身放花灯。淳于越看她睫毛纤长如羽翼轻颤,不觉靠她更近些。明靖之一抬头,一个温软的吻便轻落在她额上。绕是她做惯了男子,此刻脸上也红霞渐升。“靖之。”他轻轻唤她。“嗯?”“你,回家去好不好?”出乎淳于越的意料,明靖之没有大声问为什么,甚至没有反抗。她静静地待在他怀里,半晌道:“给我理由。”“没有哪个男人会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战场上戎马一生。”他抚着她的发道:“那不是个女孩家该做的事。”“身为女子,就该静待闺阁,寻觅良人,相夫教子一辈子?我以为,你懂我”她缓缓推开淳于越道:“看来我错了。”“我是怕你在战场上遭遇不测。”“那你呢?你就不会在战场上遭遇不测?阿越,你会为此就卸辞去将军职位么?”她声音有些激动。总以为,遇到了懂自己的人,没想到还是错了啊。她觉得心里很乱,起身向城门方向跑去。“靖之,我只是希望你长安一生。”淳于越的低语,散在风中。自那日后,淳于越每每想与明靖之搭话,她总不理他。以至于淳于越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够了解她?这晚,淳于越来到明靖之帐外。也不进去,只立在那里向内道:“靖之,这几日我想了,那晚我说的话也许欠考虑。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便是地狱,我也跟着你下了。”明靖之听了莞尔一笑,刚准备向外走去,便听得帐外有士兵紧急来报。“报――淳于将军。有军情探,东堂,北越已集六十万大军压我大佑北境。朝廷下令大将军准备迎战。”淳于越听了毫不慌乱,转身向主营走去。 (五)两日后,阆风城外数万将士秣兵历马,刀光粼粼,照天地苍茫。阵前,淳于越红衣黑甲,束发执枪骑于马上。他将率领将士们北上,去迎战敌国最难攻打的军队。“出发!”战鼓擂,军旗扬。淳于越于万人中侧首向西看去,明靖之在那里。他用口语道:“等我归来。”每次出征前他都会这样对她说明靖之点头一笑。“娶你。”他笑得更张扬。明靖之一愣,这句以前没说过!她的笑不自觉地就漾上了眉梢眼角。扬鞭西指,朗声道:“儿郎们!我们走!”言罢驰着阿兰若西奔,身后是一身黑甲的崔嵬铁骑。他们的任务是在侧翼对敌军进行攻击。承宁十二年七月,大佑国与东堂,北越在安阑交战,史称“安阑之役”。寂寂黄沙,血月如钩,在玄铁般的夜色中,氤出不详气息。“再探!将军带领的人有数千,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明靖之在营帐外质问探子。她率领铁骑扰乱地敌军侧翼两日,觉得为主路部队争取了更大胜算后便功成身退。回到营中却别告知前日夜间淳于越带领分队偷袭敌方主营,至今未归队并且失联。“报――”只见一人骑马而来,滚身下马,道:“禀明副将,找到将军了。”那探子抬眼不安地看了一眼明靖之道:“在虎啸丘,全军覆没!”听闻此消息,恍如晴天霹雳,明靖之身形不稳险些摔倒。全军覆没!刚毅如她,明靖之一把抹掉将要流出的眼泪,翻身骑上阿兰若,大声道:“崔嵬铁骑,随我一起。”她抽出腰中弯刀,向天一指道“迎将军!”淳于越被她找到时,全身浴血,身上中箭六支,刀枪不计其数。明靖之抱着他强忍着泪,一个劲儿的叫他。“阿越你快起来,你可是北疆战神啊,怎么会死掉?”她哽咽道。“你不是还要向我父亲拆穿我的身份么?我让你去,你起来好不好?”她哭“淳于越你个**!说好了要回来娶我的啊。”她哭。“你起来啊**!”崔嵬铁骑静默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们的明副将。“靖…靖之。”淳于越用力睁开被鲜血粘住的眼睛,他的声音若游丝,“你来…来了。”明靖之紧握住他的手道:“我们回去,回去找军医。”“不中用的。我…我知道。”他说话间又吐出一大口血。“混蛋!”她大骂。泪水如决堤般涌了出来。“我们马上成亲,你说过要娶我的。”“娶不成啦。要…要食言了,你再找…找…”“我不要!”她打断他的话,道:“阿越,别让我们留遗憾,就在这成亲,好不好?”她趴在他身上哭得像个孩子。有一线晶莹从淳于越眼角滑落,他道:“好。”明靖之闻言一笑,抹掉眼泪转身对身后的士兵道:“兄弟们,我明靖之今夜要嫁给淳于将军,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言罢,拱手深深鞠躬。崔嵬的士兵此刻心中百感交集。自上元佳节后,明副将是女子的消息就在营中传开。军中士兵都赞叹她巾帼不让须眉,对她佩服之情更深。面对此情景,崔嵬铁骑异口同声道:“明副将放心,我们就是证婚人。”明靖之抬手去掉发冠,雅黑的长发垂落下来。没有凤冠霞帔,有的是染血战甲;没有红绸高挂,有的是遍地黄沙;没有宾客满席,有的是亡魂新骨。行礼时她跪着,他躺着。礼成后,明靖之在他耳边道:“以天地为婚堂,以日月为烛光,以沙场将士为见证。”她笑得眉目如画,道:“这样的成亲,无与伦比。”淳于越似用尽了所有力气,道:“你也是我……我的无与伦比。”当夜,阆风淳于将军于寅时,殁。明靖之在淳于越灵柩被人护送回故里的同时,并没有一味沉湎悲伤。她要接过淳于越的职责,保阆风,护大祐。得知淳于越之所以命丧虎啸丘,是因为营中刘校尉叛变,明靖之单骑深入大漠,手刃正在投敌路上的刘校尉。她安军心,率兵卒,出谋略,力挽狂澜。在她的带领下战局逐渐转好,最终战胜敌国,赢大祐边境安宁。将士们在她身上,俨然看到了淳于将军的身影。阆风城百姓为纪念淳于越,为他在城中设立了衣冠冢,常年香火不绝。百姓们听说,自淳于将军战死后,军营中又出了个可与将军比肩的人来守卫阆风城。有人说,那是个长相柔美的女子,怕战场上震慑不住敌军,所以每每打仗总要以银色面具覆面。也有人说,那是个奇丑无比的男子,样貌过于丑陋,所以才用面具遮掩真容。不管何种猜测,城中百姓都称他为“罗刹将军。”“将军又出去?”营中守卫看到一身浅黄描银绡纱的明靖之问道。“对啊。”她背手笑道。一个月前她凭军功被新皇元永熙册封为北疆大将军,每当军务处理完后,她总会带着阿兰若一起去那片月牙湖泊处。此刻大漠残阳,落日余晖将天地衬得辽阔雄壮。明靖之坐在湖畔对阿兰若道:“元永熙那家伙还想让我回京去做他的妃子。”她冷哼一声,道:“做梦!我可是有夫君的人了。”阿兰若嗷呜一声以示回应。她盯着湖泊出神道:“我会带着阿越的那份好好活下去,替他看人间星辰,山河万里。”接着轻哼起北疆特有的歌谣。夕阳将一人一狼勾勒得无比落寞。世人都道她是能攻城掠地的“罗刹将军”,其实,在无数个黄昏里,她只是个等待良人归来的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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