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1-21 19:24:38 | 作者:4644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正是晌午头,太阳很毒,白花花地照着。树叶被晒成了灰白色,一动不动,有些都打了卷,有气无力地下垂着。四周地面上升腾起颤动着的气体,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像是奇异的海市蜃楼,显得一切是如此的虚幻。撒泡尿在地上,都没来得及渗透到地下,瞬间就被太阳蒸发了。那看似夏日里一些不经意的日子,却在我的生命里留下抹不去的印记。仿佛是一场恍恍惚惚又难以醒来的梦魇,回头想想是那么的不真实,但它却实实在在的在我的生命过程中出现过。 二 当时的我和二毛,大海正赤着脚走在热鏊子一样的路上。我们的脚被村头的土路烫得不能站立,一只脚刚落到地面,另一只脚得赶快抬起,彼此交错着向前走。我们尽量走在路边的结结草上,来让脚得到一些凉爽。脊背被晒得热辣辣地疼,像火烤一样。我们在路边稀疏的树荫下,来回躲闪着太阳向前走。树上“吱吱”叫不停的知了,让我们心烦,哪棵树上有,我们就在那树干上狠狠地跺上一脚,知了就会“嗡”的一声飞走,偶尔还会撒出一片凉丝丝的尿,落在我们脸上。我们三个都是只穿了一条裤衩子。我和大海的倒没什么,大海的是灰色带暗花,我的是浅蓝色,二毛却穿了一条红底白花的裤衩子。一路上,那条花裤衩子成了我和大海的话茬子,“哎,二毛呀,真好看,哪弄的?”“二毛,是小雪给你的吧?”“哈哈”,“嘻嘻,”——小雪是二毛家的邻居,他俩个常在一块玩,我们大家都说他俩个是两口子。“瞎说,这是我娘在集上给我买布做的。不信,到我家去看,剩的还有布头呢。”二毛有些急了。“那你娘咋给你做小妮子家穿的裤衩子呢?为啥呢?”“那我咋能知道。”“这家伙不是个男的吧?”大海神秘地冲我一笑,“喜子,咱帮他验验。”我立刻会意:“对,验验。”大海一挥手:“脱!”二毛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但早被机灵的大海窜上去两步给逮住了,紧紧地把他搂住。二毛拼命地挣扎:“干啥?干啥呀?”这时,我已快速地赶到了他们跟前,二毛用力地扭动,却摆脱不了我和大海的控制。我抓住他的花裤衩子,“嗖”地一下褪到了脚脖子。我和大海就喊起来:“看哪,都来看哪,这是谁家的大闺女呀。” 三 南河离我们不远了,河岸两边好多人,有的正在穿衣服,有的在脱衣服,有的已经脱光了。大白天,男人们赤身露体的在河里洗澡是正常的事,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来去自如。有些人像是故意显摆,浑身不着一丝。也有些男人感觉脱光了不雅,就穿着裤衩洗,洗完后再到背人处把湿裤衩换掉。有人看到了,就会说那家伙假正经。一到夏天,女人一般是不往这边来的,如果有女人无意中走到河边,远远看见就赶紧避开绕路走了,有时会小声骂一句:“不要脸。”男人看见这情形,总是“嗷嗷”一阵起哄,脸上洋溢着不可捉摸的笑意,好长时间都散不开。然后就闲不下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那女人,脸色白不白,奶子鼓不鼓,屁股圆不圆,欢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事情总不是一成不变的,也有那些爱叫劲儿的女人,她们嫁了男人了,生了孩子了,就没有多少曾经的那种羞涩感了。平日里也常和男人们打情骂俏,话头也总是往男女两性关系上乱扯,说到热闹处,就能相互动起手来,在对方身上一通乱摸。这些女人,她们明知道河边有男人在洗澡,偏要直挺挺的走过来,一点也不会胆怯。男人们起初是兴奋的阴阳怪气地乱嚷,用光身子冲着那女人来回扭动,有人用手在屁股上拍出“啪啪”的响声。可眼看着那女人渐渐走近,他们就开始心慌了,紧张起来,先是慢慢缩下身子,用手护住下体,还要努力摆出从容的模样。女人渐渐逼近,眼看着男人们就坚持不住了,一个个就像被赶下河的鸭子,“扑通扑通”地往河里跳,在水面上只露出一个笑的不自然的脑袋。那女人则面露得意的微笑,飘飘然走过。 四 快要到河边了,我们的脚步快了起来,全然忘记了头上狠毒的太阳。这时,一阵猛烈的轰鸣声从背后传过来,我们忙闪在路边。扭头去看,一个人骑着摩托车正朝这边驶来,身上穿一件花花绿绿的短袖衫,扣子没扣,在身后上下飘摆,像一面迎风招展的彩旗。脸上横着一付浓黑的墨镜,长头发被逆来的风吹在了脑后。这不是乐儿吗?他也去洗澡?不是,他后边还坐着一个女的呢,虽说脸上抹得像妖精,但人家长的实在好看,让人的心“怦怦”地跳的加快,浑身燥热。我们正愣神,乐儿的摩托车已“突突”着到了跟前。看见我们三个,他故意加大了油门,摩托后边“呜呜”地冒起一串白烟,那声音大的几乎要把我们震倒。我把耳朵捂了起来,随着乐儿的一声喊:“小屁孩,滚一边去!”摩托车已呼啸而过。后面那女的趴在了乐儿的背上,细长的胳膊紧紧搂住了他的腰。红色的吊带背心,裸露出光滑的肩膀,圆圆的屁股向后撅着,短短的牛仔裤头遮不住白皙修长的双腿,看得我心里狂乱地跳,呼吸都困难了。大海笑眯眯地看着摩托车的背影说:“那腿咋恁好啊,真想上去摸摸。”“你摸,靠不到边,乐儿就把你揍得半死。”二毛撇着嘴说。二毛扭过头,看着我说:“喜子,乐儿带的那女的是谁呀?不是他老婆呀。”我说:“不是,不是,他老婆是圆脸,这女的是长脸。”大海说:“唉,稀罕啥呀,我好几回见他摩托上坐得都不是他老婆。” 五 我们对乐儿羡慕极了,好看的女人咋都跟着他了。两年前乐儿结婚的时候,大家都去看热闹,那场面真是气派,有人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那样排场的喜事,光席面就三四十桌,呼拉一大片排开,吃饭的人是人山人海,像一场红火的庙会。响器五班子,嘀哩哇啦,一天吹到晚;小轿车六辆,黑的锃亮,一字排开;一盘一盘的火红色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个没完。最招人的还是乐儿的新媳妇,那可真是个大美人,圆圆的脸盘像一面洁白的银镜,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模样像一座细腻光滑的瓷娃娃,长的标致极了,谁看一眼心里都暖融融的,可舒服。那些心里骚动的毛头小伙子,趁着闹房的好机会,都要在拥挤中,慌乱的在新媳妇身上胡拉几下。那双手在过后的好几天,都要翻来覆去地看,闭上眼细细咂吧着那一刻的快活。做梦都想着自己这辈子也能捞个这样的女人,哪怕就把她供在家里,当神仙养着,不让她干一点活,吃喝都伺候着她,都万分的情愿。乐儿能把这么个画一样的女人娶到手,除了他长得帅气以外,更重要的还是他家里有钱。他爹当年是县电业局的副局长,在乡下出了个副局长,那可是方圆几十里响当当的人物。虽说因为那次犯错误,副局长给拿下了,但在乡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阔绰人家。说起乐儿的爹犯的那错误,真有些荒唐可笑,谁听了就不能相信。那天晚上他爹和一帮人喝了酒,脑子就有些发懵,说话也就把握不住分寸,一时兴起,他对那帮人说:“我领你们看电影去吧,我一句话的事。”于是一帮人就兴冲冲地去了电影院,到了门口,事就出来了,搁在以前,那几个检票的乐儿的爹都熟,到门口都是远远的笑脸相迎,一点头就直接进去了,地位在那摆着的嘛。可事有凑巧,偏偏那天检票的是一个新来的,不认识这位副局长,可能还有点气不顺。他爹把来意一说,那人竟不理会,脾气还挺冲,死活不让进,还指着门上贴的几个字给他念:一律凭票进场。乐儿的爹气得脸都变了颜色,要在平时,买张票进去也就算了,回头再跟那人计较。可那天他的脸面就不好搁了,他话已经撂出去了,一帮人在后面看着呢,他爹就急了,酒劲一顶脑门,说了一句让他后悔终生的话:“不让看,我就把电给你停了。”那人也来劲了,说:“你敢!”接下来乐儿的爹就做了一件不过脑子的事,回到电厂,不容分说就把电影院那一带的电闸给拉了。当然,电影院也不是吃素的,就告上去了,于是他爹的副局长就被撸下去了,一辈子也没翻过身。这事好长时间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都感到太可惜了,太不值了,从此就拿乐儿的爹教训后人:“可别喝酒了,看多耽误事,多宽的路就因为那两杯酒走绝了。”当然,也有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他们乐呵呵地说:“坟地没坐住风水,当再大的官,早晚也得掉下来,没那命。”官场失意的乐儿的爹,或许把那股子热情都倾注在了家庭里,他对孩子显得过于溺爱,他有一儿一女,儿子老大,就是乐儿。对于孩子,尤其是乐儿,从来不舍得打一下,骂一句。要啥一声,晚一步就闹个天翻地覆,更别说不给了。乐儿也是仗着家里有钱,整天东游西逛,学也不好好上,结交一些社会上不着边际的哥们儿,整天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十里八村。 六 到了南河,我们三个就兴奋起来,早把乐儿忘在脑后了,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们边走边脱裤衩子,然后往地上一甩,“扑通”一声钻入水中。哎呀,真是痛快!浑身的燥热,顿时被凉爽的河水涤荡一空。水中人头攒动,叫喊声一片,我们溅起的水花,溅在了别人脸上,不免招来几声怒骂:“熊孩子,滚远点!”我们在水中摇晃着身子,一窜一窜地踩着水。大海一个猛子扎下去,好久才在一片人群中钻出水面,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刚喘了两口气,就被身边的一个男人嘻嘻哈哈的按到了水里。很快他又在我身边露出了头,我们三个在水里扑腾了好一阵子。后来是我说的来鹰逮鱼,这是水里的游戏,一人扮鹰,其他人都是鱼,在水里追逐,鹰要是逮住哪条鱼,那条鱼就变成鹰在逮别的鱼。我们仨顿时乱作一团,在水中“嗷嗷”这乱窜,在光滑的人群中疯狂穿梭。其他人也有鹰逮鱼的,整个水面上笑声喊叫声不绝于耳,水花四处飞溅。冷不防,水下会有人擦着腿光溜溜地划过,像个可怕的怪物,让人顿时打个激灵,着实吓一跳。大海是鹰,他水性好,十来米宽的南河,他一个猛子扎下去能游个来回。我和二毛被大海撵的左躲右藏,大海像条泥鳅,在水里钻来钻去。他追了二毛一阵子,见没希望,就冲我过来了。他的眼并没有看我,一勾头钻入水中,双脚在水面上一蹬,把水荡了一个漩涡,就没了影。我知道他是来找我了,尽管他没看我,但我明白这是他打的幌子。我赶紧换个地方,然后四处张望。好久没有动静,那边的二毛悠闲地用手在水面上划来划去,他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形成透明的水帘。突然,大海在我面前“呼啦”一下露出脑袋。我慌得赶紧用双臂拨着水转身游走,大海在我身后紧追不舍,我边跑边向后泼水,来阻挡大海的追击,二毛在那边哈哈大笑,对我喊:“快来个猛子!喜子,快来个猛子!”我立刻会意,忙闭住眼,“哗啦”一声缩入水中。就是这一猛子扎下去,我差点没浮上来。我在水下用力的摆动胳膊,让自己快速向前,心里想大海会不会跟过来,我这一猛子钻出来,离大海的距离要比二毛远一些才好。正想着,我的脑袋猛然“咚”的一声撞在什么东西上了。那声音显得很沉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的头顿时昏沉起来,紧接着是越来越重的钻心的疼,我用手使劲捂住被撞的地方,当时感觉脑袋是被撞成两半了。我恍恍惚惚的挣扎着从水底上浮,像是一棵无根的水草。我感觉到手掌底下有一个疙瘩正在鼓起来。 七 我不知道二毛和大海是怎样把我弄上岸的,我的头昏昏沉沉,像是正陷入一场无边无际而又纷乱交错的梦里。后来我知道是撞在了河底靠近岸边的石头台阶上了。我脑袋上方的发际处,有一个青紫的渗着血的疙瘩,像扣着半块脏兮兮的贝壳。我疼得咬着牙“咝咝”的吸气,二毛和大海咧着嘴,皱着眉头,半眯着眼看着我,快要哭了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难受。在河岸边歇了会儿,我们胡乱地穿上裤衩就往家走。身后的河里依然是嘻嘻哈哈喧嚣成一片,一个个像是呛塘的鱼,在水面上不规则地涌动,没有人顾得上理会我们。大海和二毛一左一右夹着我。到了家里,娘看见了“哎呀呀”地又是心疼又是骂:“没成色的货,见天不让人省心,咋没撞死你?”大海和二毛吓得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娘转身从灶屋里拿来香油,给我抹在疙瘩上,说抹上以后就不会留疤了,然后又把我们仨一个个数落一遍。之后她就提着篮子去菜园摘豆角去了,走的时候又一直安排我们,别再出去乱跑了,就老老实实在家里。我们三个也都老实了,我找出几本烂得像豆叶一样的画书,《西游记》,《小号手》,《东方欲晓》,乱七八糟的,之前都看过多少遍了,也没别的,大家就翻来覆去地看。翻完了,就觉得没意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海和二毛取笑我说:“你这家伙,要是一下子撞死了,我两个可是拖不清了。”我说:“我要是变成水鬼,也把你们拉过去做伴。”我们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通。后来是二毛说:“上我家玩吧,我爹刚给我买了一盒军棋。”“不去!”大海说,“你家那狗太烈,都咬了多少人了。”“没事,用铁链子拴住了,你俩个去它还会咬啊。”就是因为那条狗,我们很少去二毛家玩,那狗都咬住过好几个人了,谁从二毛家门前过,都是提心吊胆的。哪回咬住人,他爹都是陪着笑脸对人家说:“马上就勒死它,勒死它。”可那条狗一直是活蹦乱跳的。 八 最终,我和大海禁不住那盒军棋的诱惑,再加上有二毛跟着,我们就去了二毛家。刚走到大门口,院子里就传出那条狗瘆人的“呜呜”声,我吓得一哆嗦,头皮一阵发紧,脑袋猛地疼了一下,像针扎一样。这才想起头上的疙瘩,又开始“咝咝”的吸凉气。我立刻后悔从家里出来了,我对二毛说:“我回去了,我娘该找我了。”“没啥,怕啥呀,看他胆子比老鼠还小哩。”二毛笑嘻嘻地对着大海说我。大海附和着:“是哩,是哩。”二毛回头朝院子里喝道:“死狗,别咬!”里面顿时没了动静。二毛开了大门,我和大海紧紧跟在后边。那狗正拴在院子里的一棵苦楝树上,它四腿短小,黑褐色的杂毛油光发亮,肥的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它看到二毛摇头又摆尾,用头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啊唔啊唔”地叫着,一副讨好献媚的模样,那眼神里流露出的分明是一种软软的柔情。当那狗的眼光扫到一边的我和大海身上时,背上的毛“噌”的一下竖起来了,上唇向后皱起,露出下面白森森的利齿,嘴里又发出低沉的“呜呜”的声音,两眼恶狠狠地直盯着我们,身子一纵一纵地往前蹿,铁链子被挣的“咣啷咣啷”响。那棵苦楝树也随着不停地晃动,几片叶子落下来。我看大海的脸都白了,我的腿开始打起了哆嗦,从后背到头顶一阵阵的发紧,脑袋上的疙瘩似乎变得麻木了。我想,那狗如果不用铁链子拴住,非蹿上来把我和大海撕碎吃了不行。二毛娘正在灶屋里做饭,看我们一眼,又忙着手里的活。这时,二毛上去踢了那狗一脚,用腿使劲夹住它的脖子,那狗这才算安稳下来。“进屋吧,怕啥呀,有我呢。”二毛说话有些喘气。我和大海看着那狗,倒退着进了屋,坐在那里谁也不说话,半天回不过神来。二毛从抽屉里找出那盒军棋,真是好看,鹅黄色的棋子,像一颗颗闪光发亮的宝石,正面分别刻着红色和黑色的字,一笔一划显得那么苍劲有力。很快,我和大海不安的情绪就完全消失了。我们三个就轮换着来了几盘,二毛一盘也没赢,显得气氛氛的。手把棋子一胡拉,说:“不来了,不来了,没意思!”我们起身时已是半后晌了,我对大海说:“咱走吧,该吃饭了,我娘又该吵我了。”“那走吧,我也该回家了。”大海伸了个懒腰说。走到院子里,楝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吱——”,一个长音拉得没边没沿,聒噪得让人心烦,给酷热的日子又添上几分压抑的情绪。我的眼光一下子瞟到那条狗身上,它正趴在地上,头紧紧地贴住地面,“哈哧哈哧”地喘着气,腥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来,耷拉在一边,又薄又长,几乎挨着了地面,像块锋利的刀片。它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我心里有些庆幸,想赶快离开。我和大海像做贼似的,踮着脚走路,我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那狗。忽然,那狗猛地一下睁开了双眼,我的心猛地一紧,腿就僵在那里迈不动了。这时,二毛看这阵势,赶快过去夹住狗的脖子,看上去很费力的样子。他对我们说:“没事,没事,走吧。”我和大海快步走出大门,走一步回头看一眼。眼看着我们就要离开二毛家了,那条狗也就要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就是这个时候,出事了,那狗在二毛的腿下忽然“呜呜”起来,猛地站起,一下子把二毛掀翻在地。倒在地上的二毛对我们喊道:“快跑,快跑啊。”那狗猛地往前一蹿,铁链子“哗啦”顿了一下,把那狗向后拽回几步,被铁链子勒的“呃”的叫了一声,那棵楝树又摇晃起来。很快,那狗又向前一蹿,这回的力气更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爪子在地上“哧拉哧啦”扒出很大的声音,扒出去的碎土块在它身后“啪啪啪”地不断落下。我分明听到那铁链子“嘭”的一声断开了,顿时,那狗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径直向我们冲来。我和大海都傻了,那一刻快得让我们的脑子都来不及转弯,二毛趴在地上还没有站起来,嘴半张着就没合上。大海比我反应要快,拔腿就跑。我回过神来也赶紧跑,却为时已晚,人哪能跑过狗啊,何况距离又那么近。我跑在了大海的后面,那狗自然是扑到了我的身上,它一下子把我扑到了地上,我感觉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我身上,那猛烈的冲击力让我在地上划出好远。我吓的“娘啊,娘啊”地大哭起来,那狗并没因为我的哭喊而停止攻击,它嘴里“啊呜”着,像凶猛又饥饿的野兽在争抢食物,它在我的腿上咬了几口,裤子都被撕烂了。我两条腿上留下的那些难看的伤口,至今还在,我想它肯定会伴随我一生了。那伤疤处的青黑色,后来我想,可能是二毛家烧的筷子灰长在上面了。那狗咬了我之后就跑了,在小雪家串门的二毛的爹娘闻讯赶来,小雪也跟着跑过来,她穿个花裙子,两条小辫一摆一摆的。二毛的爹快速把我抱回了他们家。我的腿血流不止,我不知因为惊吓还是因为疼痛,一直在“嘤嘤”地哭,泪水不停地流,怎么也擦不干。二毛的爹迅速地从门前的绳上扯下两条毛巾,紧紧缠绕在我流血的伤口上,他的脸阴沉着,没有说一句话。二毛跑前跑后的帮拿东西,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他爹打骂。小雪站在门口,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二毛的娘一边安慰着我,一边狠狠地说:“这死狗真是活够了。”她从灶屋里拿了几根筷子,在我前面用火点着,烧成灰,等稍微凉了以后,就松开我腿上的毛巾,把那些黑黑的筷子灰摁在了我的伤口上。这中间二毛的娘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咱家的筷子快烧完了。”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懂为啥狗咬住后要用筷子的灰来治,谁家的狗咬的就用谁家的筷子。停了一会,二毛的爹背着我把我送回了家,二毛在后面跟着,这时候我才发现大海不知道跑哪去了。后来他给我说,他当时一口气跑到家里。我算了一下,二毛的爹娘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大海还在跑。我一直在哭,已没有了眼泪,只是在哭。二毛的爹一路上不停地对我说:“喜子,别哭啊,别怕。别哭,没事啦。”那一刻,我感到他揽着我身体的双手是那么的温暖,他宽阔的后背让我那么地踏实。 九 我娘已经摘菜回来了,二毛爹把我放在椅子上,对我娘一直笑着赔不是:“狗不听话,这阵子也不知是咋了,该死的畜生!”我娘没理他,脸绷的紧紧的,没半点表情,冲着我狠狠的说:“还安排你在家,非跑出去,咬死你也不亏!”我“哇”一声又哭起来,泪一串一串的,眼前的一切都在泪水的朦胧中晃动。二毛吓的往他爹身后缩了缩。二毛的爹忙说:“小孩子,家里哪能圈得住。不怨喜子,别说他了。”二毛爹说几句话就拉着二毛走了,走时从上衣兜里掏出十块钱,放在桌角上,对我娘说:“结喜子买点好吃的。”娘站在那没说话。 那天晚上,大海偷偷跑来告诉我,二毛的爹在那棵苦楝树上把那条狗勒死了。那狗被勒的一直到死都“啊呜啊呜”地叫着,听得人心惶惶的,二毛的娘还摸着那死狗哭了好长时间呢。我听了,没说一句话,两眼怔怔地看着墙壁,一动不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十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有起来,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疼,我咬了咬牙,像是传染了似的,脑门上的那个疙瘩也疼了起来。我捂住脑袋,牙缝里又“咝咝”地吸凉气。就在这时,我听见外边吵吵嚷嚷的,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一会儿,娘进了屋,我就问她外边咋乱哄哄的,娘把围裙解下来,挂在门口,看了我一眼,说:“乐儿死了。”我心里一哆嗦:“咋了?嗯?咋了?昨天还见他,咋就死了呢?”娘说:“夜里出的事,被人害的,就在南河边一个麦秸垛跟前,身上捅了好多刀,血淌的满地都是,他爹已经往派出所报案了。唉唉,那孩子——”娘没有再说下去。我想去看,娘眼一瞪:“咬的轻是不是?有啥看的?”大海和二毛都去看了,来给我咋咋唬唬的说看到的情景。 十一 吃过早饭,乡派出所来了人,“呜呜呜”尖叫的警车声音响彻村里村外。消息传的可快,引得十里八村的人都来看热闹,骑车的,坐车的,跑着的。那场面可真是壮观,男女老少,人山人海,大家你推我搡,争相观看。做小生意的也闻声来了,卖瓜的,卖菜的,卖瓜子的,卖米果的,卖汽球的,卖皮筋扣子针头线脑的,一派繁华。有人因为挤不过去,就相互吵起来,打起来,孩子哭了,女人骂了。最后那个孤零零的麦秸垛竟然给挤塌了。 等到终于看见了,大家脸上就露出满足的笑容,有的人看过之后,还没看够,觉得有些地方没看清,于是就再拼命地钻回去接着看,有人就问他,你咋又回来了?他说,这难得看啊。大家各自回去之后,就奔走相告,相互交流,谈论起来满脸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样的有滋有味的话题能保持好多日子,觉也睡得安稳了,饭也吃得香了,干起活来也有精神了,给单调乏味的生活注入了一丝亮丽色彩。乐儿的娘瘫坐在儿子的身边,嘶哑的哭声断断续续。派出所的人喝斥着让周围人站远点。有几个带口罩和折手套的人打开从车上拿下来的两个银灰色的箱子,围着乐儿血污模糊的尸体“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又在本子上写写划划一番,临走把乐儿的眼珠子剜走一个,对乐儿的爹说,对破案有用。之后又说,收尸吧,就纷纷钻入警车,在“呜呜呜”的鸣叫声中,一溜烟走了,后面扬起漫天尘土,久久没有散去。没几天,派出所的人来到乐儿家,说案情已基本查清了,杀乐儿的是朱寨一个叫强强的人。强强案发逃跑了,他的同伙自首了。大致情况是因为强强的对象甩了他跟乐儿好上了,他就找了同伙,晚上把乐儿骗到南河沿。二话没说,两人就把乐儿摁倒了。当乐儿喊救命的时候,强强就从身边抄起一块砖头,照着乐儿的嘴砸下去,乐儿立刻就“呜呜哇哇”地说不出话了。强强又从腰里掏出备好的刀,在乐儿身上乱捅,他自己也不知道捅了多少刀,等他的手累得抓不住刀了,他才停下来。最后,派出所的人对乐儿的爹说,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罪犯绳之以法,维护正义和法律的尊严,给你一个圆满的交代。不久,强强也自首了。可是,那个强强后来并没有判刑,只是关了一阵就放了。乐儿的爹跑去派出所问,答复是证据不足,只得放人。而当时乐儿已经下葬,重新取证已经不可能了。强强家因为有钱,也就有了势,据说他家在背后找了人,替他说了话。乐儿他爹一直在告,县里,市里,省里,可总也没个结果。那个强强开始还避一阵子,不久就经常在十里八村窜来窜去,屁股后面跟着那个曾跟过乐儿的女人。乐儿的案子就像一张破烂的蜘蛛网那样,挂在那里了。乐儿的爹头发也由黑变白了,四十多岁的人像是已过了六十。整天恍恍惚惚的,说话老是自言自语,有时“乐儿乐儿”地叫几声就哭了。不多久,乐儿那个像画一样好看的媳妇也走了,扔下了那个不满两岁的孩子。有些老人见了乐儿的爹,总是叹着气劝他说,想开点吧,好歹乐儿也留个后了。 十二 去年我回了趟老家,知道乐儿他爹已经在两年前死了,据说临死前眼泪簌簌流不停,抱住乐儿的照片不撒手。乐儿的闺女也长大了,十几岁的孩子,跟着乐儿的妹妹——她的小姑,到南方打工去了。我见到了大海和二毛。那天晚上在大海家吃的饭,三个人喝的晃晃悠悠的。大海倒是富了,办了个养鸡场。人满面红光的,脖子上带一串粗大的金链子,挺着个圆鼓鼓的将军肚子。我拍着他的肚子说:“里面全是财富啊!”他笑着对我说:“一年赚它个七八万没问题。”二毛三十多岁才找了个媳妇,生了三个闺女。家里乱糟糟的,没一件像样的东西,桌子板凳缺胳膊少腿的,像是传了几辈子的老古董。我悄悄问大海:“小雪嫁哪去了?”大海看了二毛一眼,对我唉了一声:“结了婚就去东北了,多少年都没回来过。”酒劲上头,二毛两眼通红,挥着胳膊,盯着我说:“这辈子不生个带把的,就不刹车!他娘的!老子豁出去了!”我笑笑,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谁都懂,何必呢?最后说起那条狗的事,二毛抓着我的手说:“狗勒死后,我爹再也不让在家里养狗了。”说完“嘿嘿”地笑。
全站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