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清风

　　天上没月亮地上没风，四下里很有些暗黑闷热。夜饭落肚的村民，三三两两走出家门，汇聚在村前道地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无亮乱话。

　　“公务员考试报名开始啦！宗麻佬的捡来儿子，伢的吃奶儿子报考的是同一个职位。你们晓勿晓得，这考试是形式，说到底是要有人的……”是阿二婶在演说。

　　阿二婶所说的宗麻佬，就住在道地的西北角。宗家是外来户，势单力薄。平时，村里人很少到宗家走动来往，宗家的前门和前窗也常常是关着的。老宗因脸上有天花的遗迹，尽管辈分大，人们总是直呼绰号。

　　阿二婶的丈夫当着村干部，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挣着大钞票，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使她炫耀的还是城里的吃奶儿子，那吃奶兄弟可当着一家医院的院长呢，村里要是有人肝肿肠痛的，总是通过阿二婶的关系前去求医问药。

　　这天傍晚，老宗刚端起酒杯，儿子小宗就来了电话，说笔试成绩公布了，四十多人参考一个岗位，他考试的分数是第一名。前三名将参加面试，最后录取谁，要看每个人的笔试、面试的总成绩，通过体检、政审结果最后才确定录取人员。宗嫂没生一子半女，小宗是老宗在凉亭里捡来的。闯过了文化考试这一关，小宗高兴，老宗的酒门也大开。就在老宗准备再满一满的时候，门口一黑，阿二婶跨进了来。

　　阿二婶登门，老宗着实感到有些意外，忙站起让坐。阿二婶却没领情，只见她脸色潮红，握着手机的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后，说：“吃奶儿子打来了电话，告诉我考了个第二名，比你家小宗仅差三分半。接下去是面试，吃奶儿子他说了，面试就是回答问题，你们想想，这分数还不是宽紧带？高高低低，还不是凭与考官的关系？他爹交际广，接触的领导多……”

　　老宗的酒兴被扫得精光。宗家世代务农，亲戚朋友当中，没有一个掌权当官的，自然也没有人能帮得上小宗的忙。“我们挖不出门路，送不起人情，只有廿四根肋排骨靠自，四十八根肋排骨靠政府。我相信儿子，更相信政府！”以往，阿二婶在外面说大话说过头话，宗嫂关紧门窗懒得去落耳朵。今天上门来行势，宗嫂肚里的气像醋一样滚了起来，话像火一样冲出了口。

　　面试的情况，是阿二婶在道地上发布的：“你们晓勿晓得，考官是从外县抽调来的，考场是考生自己抽签的，考题是省里出的，伢吃奶兄弟本事再大，这一次也挖不出一点路道。好得伢吃奶儿子见过世面，讲得头头是道，草稿都不用打，结果比宗麻佬的捡来儿子整整多出了四分！体检？你们想想，有伢吃奶兄弟在，会过不了关？再说，他家条件好，餐餐鱼啊肉，伢吃奶儿子是人高马大，穿着单衣薄裳就有二百多斤，一顿能吃一只蹄膀，能喝两斤老酒，还会有什么毛病？”

　　小宗分析了失分的原因，主要是紧张，其中的一个问题考虑的角度偏了向，没能很好地做到自圆其说。电话里，他劝导起父母来了：“别人的话不要太往心里去，社会这么大，总有属于儿子的一块地方。你们保重身体最要紧，没事少出门，多在家里听听新闻，看看电视。”

　　天暗下来了，屋前道地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宗嫂在灶前洗着碗盏，老宗关了楼板下的日光灯，随手打开电视机，拿着遥控器转换着频道。本地的电视台，正播放着新录取的国家公务员名单。小宗的名字，老宗看到了，宗嫂也听到了。宗嫂放下手中的活，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屏幕上已变成了广告，可老宗还死死地盯着，许久，他才对宗嫂说：“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外面传来了嘈嘈杂杂的人声。不知是忘记了儿子的手机号码，还是没想好要问什么话，宗嫂站在电话机前，足足有五分钟没动静。突然，她呼地转过身，大步走到前墙，大大地打开了门，大大地打开了窗。

　　“我听阿二婶说，原来以为是在吃奶兄弟的医院体检的，谁知汽车在城里转了几个圈后，一直一箭开到外县的一家医院。一检查，吃奶儿子又是高血压，又是高血脂，又是高血糖，当场被淘汰。”

　　“政府现在做事，真是公开公正公平啊！公务员是吃皇粮的，当的是乡干部县干部，想不到宗麻……宗爷爷还有个好的福气。”

　　这时，东山升起一轮圆月，月光涌进窗口，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道地上吹来的清风，跨过门槛，回荡在壁壁角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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