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03-12 12:30:40 | 作者:胡绍山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23次
1987年6月15日,高潮村的天气有些燥热。午饭过后,碧空万里的天宇突然被黑云遮压着。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雷阵雨,一连串闪电像高压线短路时迸发出的光芒,金光四射。雷鸣声也脆响着,似乎要将山体劈成两半。
据说从早上背了一背煤回来后,二嘎子就沉沉地躲藏在睡梦里,以缓解多日来因背煤而产生的劳顿。
午时三刻,瓢泼大雨不住,雨点却像石子一样从空中斜掷下来,一颗连接一颗地捶打在屋外的芭蕉叶上,那泛滥成灾的洪流便蔓延开来,像一条条穿梭在山川河流间的巨蟒,偶有雷声滚动,那洪流便形成蜿蜒盘旋之势,继而增加了弯曲摇摆的幅度。
水,浑浊成暗黄色,在漫山遍野荡漾着。
时而夹杂几粒冰雹的天空里,寒气一阵紧逼一阵地传来,让人倍感窒息。
常年伫立在二嘎子家门院里的竹林也被风顺势按倒在地上,塌拉着的头颅像是跟大地叩问。漫过沟壑的山洪在山川和田地里呼啸而狂奔着,顺便漫过二嘎子家院子,将他辛苦背回来的煤炭全部涮得满地都是。
“大水将二嘎子家煤冲走了……大水将二嘎子家煤冲走了……哦呵呵……哦呵呵……”,只听得屋外有小孩叫嚷着,这一喊叫逗起了邻居田翠花家狗儿一阵狂叫,且夺门而出,周围的四五户邻居都同时打开房门站立到院子里来观看。
“快去叫你嘎子叔,他家煤炭被水给冲走了……”,二嘎子的弟媳王小瑶一边用手拉着七八岁大小的儿子莫建刚一边大声地喊叫:“他二叔,你家煤炭被水冲走了……”。
然而,正当莫建刚准备冒着雨水奔跑进二嘎子的房间时,只见二嘎子慌乱地迈着脚步,从门槛里跨了出来,他一手提着裤腰,一手忙着去逮插在木板缝里的“水釉子”(农村化肥口袋里白色的塑料袋做成的),身上的衣服却不听使唤地滑落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头打着光咕噜正准备下水的黄牛,他略显富态的身躯在“院凹头”窜动着。
二嘎子因为慌忙,所以忘了系上裤带,一只手拎着裤腰,原本有些偏胖的身体走起路来歪门倒壁的,那一举动惹得出来看热闹的邻居们起哄了,二嘎子只好羞红着脸跑进屋子里系上裤带,穿上衣服才返回来。他提起锄头冒雨前去院坝里沿着之前堆煤的地方排除了一条水沟,然后努力将被水冲走的煤炭围追堵截了一小部分回来。但是,任凭二嘎子怎么努力,背了一个月,大约3000斤煤,差不多是二嘎子家一年所用的燃煤了,偶有不够,他们家便采用木柴作为补充;而在这次雨水中被二嘎子围堵下来的却只有200斤左右了,其余的煤早已随着洪水跑到几百米远的田地里调节土壤去了。
作为一个被生活遗忘了的落寞中年,二嘎子他只能躲进房屋里低声地哭泣,心寒直至雨停,二嘎子停止了无力的低泣,一个人溜出了家门……
殊不知这一去就是十年时间,直到1997年8月份才回来。据乡亲们回忆说,由于当天下过暴雨后夜晚的月亮很明,明得可以看清楚地里的禾苗和山坡上长得茂盛得灌木丛,二嘎子就是趁着月色走的,而且走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一个人到山坡上赏月去了,因为二嘎子平时有月色的时候,他都会去那座叫冷风岩的山顶上默默地坐上一宿,所以对于他夜晚出去的举动大家也没有过多地在意。
用村民们的话说,那煤是二嘎子跑到离家二十余里的“大石头”背回来的,他每次去背煤都是早出晚归,一天只能背两趟煤,且背煤时要从一处被人们称为“万寡斜崖”的地方经过,期间的危险和辛苦也许只有高潮村的人才知道了。
在二嘎子出家十年期间,二嘎子那常年以贩卖猪毛为生的老父亲也因思念他而多次病倒在床。而那十年时间里也没有谁知道二嘎子到底去了哪里?!
高潮村的人说,二嘎子之前虽然是村里唯一一个在40多岁还娶不上婆娘的人,他是一个特别能吃苦男丁之一,对父母的孝顺也是出了名的。在他三兄弟当中,二嘎子时常被父母评价为好孩子,在家时割草、打柴、背煤、做饭样样都是一手包干。然而,自从他背的煤炭被水冲走那晚离家出走后,家里的一切农活都要落后村里其他人家半个月才能完成,这让他母亲经常跟弟媳王小瑶谈心时都感叹说:“望着我们家地里的禾苗黄了,别人正朝我们家讥笑话……”。
二嘎子平时也经常帮助左邻右舍干活,他是一个非常勤劳麻利的人,有时候村里人想请他干活,便编织了一些关于给他介绍婆娘的谎话骗他,往往活干了介绍媳妇的事却始终没有着落,偶尔别人也会回帮他一回。但是,自从他走后,他家的活就从来没有人帮了。
“我们那天在人家煤炭被冲走的情况下取笑人家确实有点过分……”,坐在院坝左侧石梯上的村支书杨达吃家婆娘张艳花二郎腿一翘,面带奢笑地说:“二嘎子之所以娶不到媳妇,是因为家境贫寒,人过于老实,一般人家的黄花闺女都觉得嫁到他家去没有出头之日”。
在村里也有小道传说,那就是二嘎子曾多次在包谷地里跟邻村一个叫殷桃的漂亮寡妇偷情,险些被人们撞个正着,不过那传说因年长日久也大概被人们遗忘了,殷桃寡妇也出门打工嫁到邻乡肖家湾一户有钱人家去了……
二嘎子回来那天,头发染得金黄,一双皮鞋鞋跟高达三寸,衣服裤子紧贴腰身,显得肌肉低凹凸起,用城里比较时髦的话来说,是“绷得起来”。他这一打扮再加上十多年不在家乡的改变,村民们几乎认不出他来。
二嘎子回来时还带了一个外地媳妇,也是金发艳抹的,嘴唇红得像熟透了的仙桃,那水蛇腰板让很多男人看了便忍不住垂涎三尺。他们走在家乡的毛坯路上,大大咧咧地谈笑着,村里的一群小孩见了便捂着嘴笑着躲进包谷地里,不时还三三两两地探出头偷看。
“呦,二嘎子回来了,这些年都跑到哪里发财来了呀!”高潮村村支书杨达吃家兄弟,也就是高潮村现在的副支书杨达官嘲笑似的道。“哪儿哟,杨叔就不要笑我了,只是瞎混了一转,”二嘎子憨笑着说,而他婆娘红柳谣则一只手搭在二嘎子肩上,眼睛却媚态地朝杨达官笑着点了点头。
“杨叔今晚上到家里来玩呀,多年不见,到家里来整几杯……”,“可以呀,今晚上一定来,”杨达官边回答眼睛边盯着红柳谣似乎要撑破衣服的地方,色笑着。说实话,二嘎子像是出门在外奔跑了多年,礼节上的东西倒是学到了不少,他简单地招呼了一下便拉着婆娘往家里赶,杨达官则拉着牛往李家垭口方向去了。
不过,令杨达官心灵一震的是,红柳谣走过的地方,一股迷人的香水味儿被风送进杨达官鼻孔里。杨达官眼看着二嘎子和他婆娘很快就消失在一堵岩石背后去了,再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后,便一手牵着牛,低头去到处闻闻那股散发的胭脂粉香,样子形同饿狗找屎一般。
当二嘎子走到自己家门口时,他禁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泪便从脸颊一颗算一颗地滚到地上,他十年前喂养的那条狗却摇着尾巴围着他亲这亲那,这让他内心倍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让二嘎子此时唯一伤怀的是,他走之前被水冲走后剩下的那堆煤还在原地,只是被人用釉子盖住了,灰突突的陈旧如一堆烂泥,简陋的老屋貌似歪斜了很多,木质的门上上下长满了霉阴,他的家人估计也在家,房门上一把牛头锁在那里掉着,于是二嘎子只好和媳妇在门口的一块大石板上坐等着。
不一会儿,正在地里干着活的弟媳王小瑶听村里人说二嘎子带起婆娘回来了,于是便停止了干活,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简单招呼几句就把亲人迎进了屋。回来后的二嘎仔在听说母亲、大哥和兄弟都早已在几年前就死于病魔,于是悲痛不已,他泪流满面后一阵后就跟弟媳王小瑶拉起了家常,述说了这十年来自己在外的坎坷经历。情深处,红柳谣也忍不住跟着淌了几滴泪水。
回来的当晚,二嘎子便从村里卖了一只七八斤重的公鸡回来杀起,吩咐红柳谣和王小瑶做好饭菜,他一个人摸到村支书杨达吃家烟酒店里去,提了四瓶平坝酒回来,顺便也请杨达吃和他兄弟杨达官来家里吃饭。
吃饭的过程中,二嘎子和红柳谣不停地给杨达吃和杨达官敬酒,不时还劝从不喝酒的王小瑶也喝点,但无论他们如何劝,王小瑶便以要照顾孩子为由,滴酒不沾。
大约晚上八点半,四人也差不多酒到七层了。也就是说,三瓶白酒已经现底了,二嘎子便说起请杨达吃帮助办理他老婆户口之事,这时略显酒意的红柳谣显示出城里人的开放,说这事不及,等改天酒醒了在谈也不迟,今天只谈喝酒的事。“今天晚上难得大家一起喝酒,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红柳谣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直盯着村支书杨达吃,杨达官见状,也端起酒杯附和着道:“来来来,我家两弟兄敬你,”说罢,三人右手一扬,一杯酒立马见底,与此同时,三人的嘴巴都发出“啧”的一声脆响……
说实在的,杨达官也不是什么善类,他在敬酒的过程中,那眼睛也不忘盯住红柳谣胀鼓的胸部,而红柳谣也不愧从城里来的,对于杨达官那一偷看反倒觉得开心,接着将右肩一耸,显示出故意让杨达官看看那玩意儿似的,且双方都心领神会,随后三人便笑个人仰马翻,那坐在一旁的二嘎子也附和着勉强地笑得很憨……
看着桌子上的菜也基本精光了,红柳谣便吩咐坐在一旁剥豆子的王小瑶说:“瑶妹,请你再炸两片洋芋皮来给他们下酒好吗?”听到新来的嫂子吩咐,王小瑶便爽快地答应去做了,一会儿,一大龙碗洋芋皮就上来了,王小瑶则因为娃儿哭闹,便说了声“你们慢慢喝,我带娃儿去休息了”,说完便去了离“堂屋里”二十余米处的那阁“房间屋里”睡觉去了。二嘎子则打开了第四瓶白酒,接着又继续喝了起来。没过多久,二嘎子因心情不太好,第四瓶酒打开还没有喝完多少就醉倒在另一条长敦上,打着呼噜睡着了,红柳谣则敞开胸怀地陪两位村领导继续喝。村支书杨达吃也因酒量稍微比其弟杨达官小一点,也喝二麻二麻的了,他借口第二天早上要去格鲁乡办事,便摇叮晃荡地回去了。剩下红柳谣和杨达官还保持有二分清醒,但酒瓶里还剩下约二两左右的白酒,两人或许是心领神会,便异口同声地说“有余有剩……哈哈哈……有余有剩……接下来不喝了……哈哈哈……不喝了……”。
突然,红柳谣用双手捂住肚子,说是肚子痛想去趟厕所,但由于只有煤油灯,再加上刚来本村,对二嘎子家厕所在哪里也不熟悉,于是杨达官就主动提出要为红柳谣照亮,并送她去。待到了红柳谣上完厕所出来还在系裤带的时候,杨达官故意将手一抖,灯熄灭了,他还没有等红柳谣反应过来,将灯胡乱磕在地上,便一抱搂住红柳谣就是一阵狂吻,那动作像饿了几天几夜的饿狼,而红柳谣也在半推半就地过程中任凭杨达官抚摸……“情深处”,杨达官便将抚摸的手停了下来,抱起红柳谣趁着黑夜往离厕所附近的那一块草皮地里探去,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红柳谣也轻轻地呻吟着,并且用双手吊住杨达官的脖子任凭他抱着朝草皮深处探了去……
当红柳谣从厕所转回二嘎子家屋里时,已是深夜一点了,期间的间隔整整1个半小时,回到家的红柳谣则一脸的满足感,她显得格外开心,于是用手理了理看上去有些凌乱的头发,看了看躺在长墩上熟睡的二嘎子,用手捂住嘴“咯、咯、咯”笑了笑一会,接着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了一件下来盖在二嘎子胸前,自己便进房间脱光衣服,吹灭油灯后就睡去了,杨达官完事后也猫着腰悄悄溜回了各自的家。
从那天喝酒之后,回来的二嘎子建议做猪毛生意回家的父亲老白毛(村里人的称呼)将原来的老房子拆掉,盖成平房,但房子盖好后,二嘎子由于欠村支书杨达官一点建房钱,与红柳谣商量一同去外地打工去了。接下来让二嘎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红柳谣在出去打工的过程中,在工地上不到一个月就悄悄地跟杨达官相约,跑到另一个省城打工去了,二嘎子由于失去了婆娘,心情极度悲伤,一改往日平静的情绪,又回家种地来了,他心里总认为挣钱再多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
#p#副标题#e#或许是红柳谣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二嘎子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经常拿自己的老父亲出气,甚至经常骂他父亲(老白毛)是老不死的,这让村里人想都想不明白。不过,也有村里人议论说,村委副支书杨达官抢了他的婆娘是伤尽天良的,也有人说红柳谣是一个红颜祸水,甚至有人说红柳谣在与二嘎子回家建房期间和村支书杨达吃也有过几回,和杨达官则更多次了,他们还说红柳谣是被杨达官那长达二十多厘米的玩意儿给迷住了。但红柳谣则骗二嘎子,说过小段时间会回来陪他的,让他好好将家里的土地种好,多喂几头牲口,多赚点钱,等她回来后好好过日子……
时隔两年了,二嘎子也没有等来红柳谣,杨达官也从来没有回来过,他在村里面的副支书工作则由哥哥杨达吃替代兼职做着,工资也照样领起,杨达官的婆娘杨英则在没有离婚的前提下,丢下三个孩子给父母照看,自己也跑出去重新嫁人了。
二嘎子情绪一天不如一天,直到2000年9月,二嘎子的父亲老白毛去世了,二嘎子还经常在自己的那几块土地里手拄锄头,眼看着夕阳一站就是一整天。之后关于老白毛之死,民间流传着较多的版本,说老白毛是被二嘎子用被窝捂死的,村民们帮助装棺材时发现,老白毛双腿卷曲,脖子上有明显手掐的痕迹,但无论村民们怎么议论,二嘎子再也不会帮助村民们干活了,也从不与村民说一句话,一个人默默地早出晚归,且经常看着傍晚落山的太阳发呆。
时间又过了两年,二嘎子听说红柳谣在与杨达官打工回家时,在快要进村的老鹰岩双双遇车祸身亡了,并且被村民们抬回家准备合葬在他家后山上一个叫“犁头嘴”的山坡上。
下祭那天,二嘎子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他只是红着脸,手捧一大捆百花,毫不理会在场人异样的目光,来到红柳谣与杨达官的灵柩前磕了三个响头,接下来默默地插上一炷香就离开了;在场的几十号人在那阴风惨惨的氛围里,再也找不出往日那样笑二嘎子的理由,一个二个反到用袖子擦拭着脸或者说腮帮,目送着那个曾经勤劳后又被杨达官占去婆娘的“老光棍”离开。
二嘎子离开时,他还特意抓了一把煤炭揣在衣兜里,背上垮一个背包,在夕阳西下时一个人穿过那片长满野草的毛草坪,径直朝前方走去。在二嘎子心中,或许他认为那场被大水冲走的煤给他带来了一段有婆娘的岁月,因此他对煤是怀念的,走的时候怀揣一把煤也许是盼望着煤再一次给他带来一段有媳妇的日子。
二嘎子这一走便没有回头,他走时人们只听见附近的山坡上一个山娃放牧的歌声飘起,但不知道二嘎子这一走要去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像前次一样带一个浓妆艳抹的婆娘回来,结束那颓废的光棍生涯?!人们只看到他一个人独行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最终消失在夕阳西下的黄昏尽头、消失在毛家坪子的草皮尽头、消失在一条小而长的道路尽头、消失在晚霞下山与灯火升起的衔接处、消失在牧娃旷野的牧歌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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