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03-08 10:31:58 | 作者:田园居士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6次
通过资格考试以后不久,武东拿到了出国护照;几个月后,他将作为M公司常驻代表赴法国巴黎任职。
同事亲友同学中,武东是第一个在二十六岁的时候获得这一令人羡慕不已的工作的人,他自己为此感到自豪,庆幸多年的刻苦学习勤奋工作终于有了回报。
拿到出国护照的那天晚上,天下着靡靡细雨,武东与女友小美从舞厅出来。
回家的路上,两人共着一把雨伞,不时停在路边紧贴着吻了又吻。
小美娇小柔软的身躯好像抽去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垂吊在武东的脖子上。
他感到了她如火一样的热情,他也给予了同样的回报。两人喃喃地耳语,说着诸如今生今世之类的情话……
回家以后,武东还难以平静,躺在床上看了一阵书,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三更时分,他做了如下一个梦:
……他与小美手牵手走在一片原始森林里,一条绿茵铺地鲜花似锦的山谷,山坡上古树参天,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异香,周围除了莺啭蝶舞空无一人。他们在草地上坐下,说一些无从辨别音义的话语。
不知不觉,小美向他打开了自己的身体,他还是第一次全景似地阅读她的裸体。他充满感激地亲吻那些灿烂的起伏。
两人紧紧地合为一体……
就在他进入颠狂近乎融化的时候,一股阴风从他背后掠过,好像有人用一根小棍在他赤裸的脊背上点点戳戳。
他惊愕地耸直身子,一个毛茸茸的巨兽直立着,冲着他俩大笑,它的嘴脸被披垂下毛发遮盖看不真切,越发显得狰狞可怖。他拉起小美朝森林处狂奔,没膝的榛荆扯拉着他们的衣服。
巨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赶,眼看就要追上了。情急之中,他们爬上一棵大树。他一边爬一边下面用力推顶小美。身后,巨兽也上了树,越逼越近,举起利爪向他砸来……
武东狂叫一声,从恶梦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惊魂甫定的他捂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环顾幽暗的四周,暗自庆幸这仅仅是一个梦,一个对现实的他毫无损伤的梦魇。逐渐平静以后,他感到有些尿急,想下床解手。他抬了抬腿,下身空落落的全无知觉,不由大吃一惊,用尽全身气力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伸手去摸下肢,还好两条腿都在,他再次试图抬动它们。可是,任何的努力都变得徒劳绝望,两条腿木木地伸展着,就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一样。
夜籁无声,房间里蓦地响起了武东惊恐万状的嘶叫——
妈,我的腿……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而且是不可思议打击,全家人一时茫然无措,显得手忙脚乱。
天刚放亮,父亲背着武东上医院,母亲在身后跟着,不停地抖动两只手,眼泪汪汪的一路念叨:这是怎么弄的,好端端的就不会走路了。
武东伏在父亲的背上,望一眼初升的太阳,觉得是那样的陌生。他的两条腿在父亲箍紧的臂腕里毫无生气地沓拉着。
武东的小姨在医院当护士长,在医院各个科都请动了主任。内科、外科、骨科、神经科。内科所有的血样化验一一正常,这是毫无疑问的,有不久的出国体检已经证明的。
到外科检查一下吧,内科主任说。
X光室,外科和骨科两位主任读着武东的胸柱腰柱和骨盆,湿淋淋的片子排列在光屏上,清晰地展示着武东的身体骨架。
他们一节节脊柱看着,正片侧片横放倒放,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很好嘛,找不到病因,连一般人常见的S形扭曲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武东又一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两位主任不相信地盯着他看了一阵,而后用眼光交流了一下。
再去神经科检查一下,如果再找不出病根,只有解释为精神因素引起的瘫痪,不过这种病例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神经科主任用一根足足有五寸长的钢针刺入武东的脊椎,武东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朝天的屁股向上耸动了一下,钢针锲而不舍地深入,可以看到他的腿部肌肉轻微的跳动。
在场的人满怀希望地期待着奇迹出现。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
情况不但没有好转,连开始时令人激动的迹象也消失了……
作为一种罕见的特殊的病例,武东被留院观察。眼看着出国日期一天天临近,他躺病床上绝望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撕心裂肺的呼叫不时突兀地回响在病房里。周围的人向他投以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小美是第二天下午得知这一消息的,连忙请假到医院看武东。在她的想象中武东不会有什么大病的,她赋予这一事件就是一种浪漫的情调,手持一束白菊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病房……
她掀开被子,用手去摇武东的两条腿,那种死气沉沉的麻木感觉一下子刺痛了她。
她看到了武东绝望地仰卧着一言不发,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他一夜之间换了人似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随即哭出声来。
她在哭自己的命怎么这样的不好,眼看着找到了一个前程似锦的如意郎君,却遭此横劫,如果他好不了,自己这辈子不就毁了。她越想越伤心,哭得悲痛欲绝。
武东原以为小美会劝慰自己几句,昨天晚间他们之间的温存还残留在他的脑海里,他希望她在他的额上轻轻地吻一下,朝他笑一笑,他就满足了,而后他会对她说,我们分手吧。表示一下他的君子风度。然而,她此刻无休无止的哭泣使他心烦。
别哭了,真烦人。他推了小美一把,要哭你回家去哭。
小美抹着眼泪,抽泣着说,是你要我走的,是吗?
是我让你走的。武东恶狠狠地说,你走!
你这话当真?
谁有闲功夫逗你,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小美站起来,一边揉着红肿的眼一边往病房外走。
那束白色的菊花无言地横陈在床头柜上,散发着一种死亡的气息。看着她削瘦的背影,武东想起了一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作为大学毕业来公司的实习生,她头一次踏进如此恢宏气派的办公大厅,她抚摸着光可照人的桌面,俯瞰窗外一览无遗的城市景观,高兴得眼泪汪汪。他在切地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她却灿烂一就在那一刻他喜欢上她了……
他想她不会再回来了,她就这么离开了他。她说是你要我走的,她走的理由充足走得委屈可怜。
接着,公司里来了三个人来看武东。办公室主任老刘、工会主席洪旭和群众代表阿明。
老刘说,安心治疗,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我们会妥善安排的。说着在武东的肩头拍了两下,那意思尽在不言之中。
洪旭接着老刘的话说,你还年轻,身体第一,身体第一嘛。
尽管没有明说,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明白说的是出国那件事情。在他们看来不能出国远比下肢瘫痪来得严重。来看武东的人几乎都在为他的是否出国而担忧,而对他病情的诊治却很少积极的建议。这种气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阿明把公司和同事送的慰问品一一拿出来,放到柜子上,一大篓桔子就塞到了床底下,而后站在边上木木地看着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
阿明与武东这次一同参加的出国考试,以二分之差名列武东之后,成绩公布以后,阿明懊恼得用拳头直拍着自己的脑壳。
此刻武东似乎听见阿明在笑,命运之手很随意地抹去了第一名,阿明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来看武东,一是出于同事情义,二来也想证实一下。
半个月过去了,武东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医生的结论是精神性瘫痪,目前暂无治疗良策,建议回家休养。
出院那天,老刘和洪旭代表公司给武东送来一辆轮椅车。这时武东才真正明白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了,他拒绝承认这一现实,发疯似的推开轮椅车,以至从床上重重地跌到了地上……
武东开始了四处求医的历程。
父亲和母亲轮流请假推着轮椅送他去医院,只要有人介绍哪个地方能治这种病,不管路有多远,他们满怀希望匆匆赶去。
每到一处一切从头开始,化验、拍片、针炙,一个科一个科地转过去,结论总是令人既失望沮丧又心存侥幸:没有发现器质性的病变,可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
于是武东去找心理医生,医生问发病前夕精神上是否受到过打击,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在一边的母亲替他回答: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为了避免再次伤害武东,母亲趁医生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跟了上去,把武东出国的事讲了。
医生深表同情和惋惜。医生表示要单独跟武东谈谈。
你回忆一下,医生的手掌按在武东的手背上,柔软温暖,你小时候有没有受到过什么惊吓,印象最深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去整理,东一鳞西一爪的最好。
白得发蓝的四壁冷冷地注视着武东,只有手背上的那个手掌是热的,为了站真情为他强迫自己去回忆。
他的脑子里逐渐垒印出一些模糊的景象:小学老师喜欢用教鞭敲男孩子的头,用提去拍女孩子的脸;父亲被几个带着红袖章的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看《红楼梦》的时候他第一次手淫;初一下学期,他看到经血染红了一个女同学的裤腿;他用削铅笔的小刀拉破体育老师的皮手套,因为他当众骂他孬种;考大学的时候他连续两个星期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下了考场上厕所一头栽进小便池……
这些似乎都与他的腿无关,他想。
武东固执地摇摇头:没有,想不起来有过什么惊吓。
心理医生颇感失望,对武东的母亲说,你儿子有心理障碍,什么时候你儿子愿意配合了,可以再来找我。
母亲忧心忡忡,把医生的话如实地对武东说了。
武东说,不要听他的,那一套我懂,弗洛伊德荣格的心理分析,上大学时就领教了,治不了我的病。
母亲说,那你说说该怎么才能使你站起来。
武东抬起头看着天,太阳很好,浓密的梧桐树叶间闪烁着瓦蓝的光斑。他突然感到很无奈很茫然,他也说不了该怎么办才好,也许不去想安更好。
父亲在社科院工作,一位同事向他介绍一个气功师,听说是很能的,许多瘫痪多年的人经他几次发功就能支着拐杖走路了。
气功师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接待武东,两人对视以后,气功师有点发怵,他从武东的眼中看到了排斥和对抗,果然在发功中他的气场根本无法进入武东的体内。
这种现象在年轻病人身上经常看到。气功师傅请武东下次再来,他准备下次叫一些老病人来现身说法,先让人信服两进行治疗,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在父亲的催促之下,武东再次准备去气功治疗。出门前换衣服,武东褪下睡裤露出了下肢,两条腿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原先饱满结实的肌肉消失了,裸呈在眼前的是突兀奇屈的腿骨支楞着苍白打绉的皮肤。
父亲转过脸去了不忍心看这副惨相。
武东在毫无知觉的腿上抚摸了一阵,突然说:我不想去了,去了也是白搭。
父亲以为他又在赌气,近来他的心境越来越糟,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就对他说,还是去试一试吧。
不用试,没用。
武东说,我想了很久了,既然那么多的医院检查下来,都说我没病,也就是说一切治手段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想只有我自己来想办法了。你们也不要再为我投医问药了,该上班的上班该休息的休息,让我静静的一个待着。
父亲害怕地看着他,以为要出事,便吩咐家里的人注意他的举协。观察了好几天不见有什么异常情况,才稍稍放下心来。
几天以后,武东给了父亲一张书单:请借一切与梦有关的书籍。
经过了上百个白天和晚上的苦苦思索,武东恍惚悟出了什么。
他没有病,他的腿完全是由于那个梦引起的,也只有回到梦境中才能找到问题的症结。他一遍遍地回忆梦中的细节。
他记起了那片山坡上开着无数蝴蝶状的紫色小花,花瓣柔嫩上面有细小的绒毛;他记起了山谷的出口处有一片湖,湖面平静如光滑的镜子;他记起了是小美拉着他躺倒在草地上的,她用牙齿不停地咬他的耳垂,她打开衣服里面没有戴乳罩,她的右肩靠腋窝的地方有一颗黄豆大的红痣;那个怪兽的印象有点模糊,像猩猩像狗熊或者像唐老鸭……
他想得很苦,除了清晰放大了的细节,整个梦境却恍恍惚惚无法连贯。
他越是着急得到的印象越是扑朔迷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追索变得越来越困住了。
他开始安静下来,整天不言不语,端坐在轮椅上专注地看著书。
日复一日,他几乎读遍了父亲所能借到的古今中外的梦的专着。
《梦苑》、《说梦》、《幽冥录》、《灵界独白》等孤本秘籍,他一本本找来抄录,把其中所述的梦的实例归类归档,如警戒类、渲泄类、逃避类、复仇类、狎呢类等等。
他还从一位为他向主祈祷的天主教徒那里得到了一本专门讲述梦的宗教意义的《天国入门》,用大字笔录了其中的一句话:“梦乃神谕”,张贴在自己的床头。在他的枕头下则压着那本绛红色的出国护照。
读书的时候,他特别留意检索如何进入梦乡调度梦境的方法,可惜很少有这方面的记载,只能在字里行间烛幽寻微,用心体会。在研究的过程当中,他越来越意识到,只有回到那个令他致残的梦里,对梦的内容作一番调整,改变梦的走向,才会有另外一种结果……
这就好像他走进一间陌生的房间,身后的房门蓦然关上并落下锁,他没有房门的钥匙,别人也无法帮助他,所以尽管他擂门踢墙,结果只能是无奈,只有找到钥匙把门打开,他才能从里面出来。
在武东埋头研究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依旧按照自身的规律运行着。阿明代替武东去了法国,他在每星期与公司例行通话的时候,经常关照代问武东好,他觉得这是做人应有的道理。可是同事们不敢如实转告,怕刺伤武东的心。这件事情阿明直到两年期满回到国内才知道,他懊恼得不得了,但已经无法弥补了。
人们对武东严密地封锁了有关出国人员的一切消息,不过总有丝丝缕缕漏到他的耳朵里,他回以淡淡的一笑,让人摸不透是伤感无奈还是大彻大悟。
自从在医院与武东分手以后,小美再也没有来过。在最初的日子里,遇到知道她与武东关系的人,她的眼泪点点滴滴落下来,一遍遍地述说她的不幸:他叫我走,他说你走你不要再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真凶,好像要吃人的样子,他烦我,他一个病人,我怕他发脾气伤身子,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人们对她深表同情,觉得小美很可怜。
后来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韩国留学生,为这事她专门给武东来了一封信,征求他的意见。
武东信也没有拆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小美不久就要跟那个留学生去韩国了,听到这一消息,武东连说了几句:很好很好,这个结局很好。他没说好在什么地方。
武东整天地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书,莫名其妙地笑,含义不清地说话,真让他的父母亲担忧,担心他不要再出现什么精神上的毛病,要是那样的话,这孩子算是彻底完了。听说音乐对精神的治疗作用,父亲买来了高档组合音响。
父亲特意选了一张台湾歌星郑智化的光碟放给他听。
残疾人之间可以相互激励的,第一首便是郑智化的成名作《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怕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谁怕了?武东嘟哝了说,换一张听听。
父亲换上了一张交响曲光碟,沉寂片刻,旋律自天边铺天盖地奔腾而来。时而激越时而舒展,宽阔浩荡笼盖一切。
武东静静地听了一会,然后又回到了他的书上,音乐在一边陪伴着他。
父亲没敢告诉他这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又是一个残疾人,不过他也许已经听出来了。以后,命运交响曲的旋律经常从这间房子里传出来。
母亲更多的在为武东的生活考虑,他们有工作无法整天陪着儿子,需要请个人来照顾他。
母亲到自己的家乡川西农村找了一个女孩子来帮忙,大家都叫她倩倩。倩倩十八九岁,是一个安静勤快的女孩子,长得壮实,一只手能提起五十斤重的米袋。来的当天,她看到武东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着实楞了一楞,让母亲心里倏然一紧,不过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过。
她对武东的吩咐总是先嗯了一声,然后赶紧去做。
时间长了摸熟了规律,她不用说就主动把事情做了,像家里人一样,当然武东大部分时间是在看书,用着倩倩的时候很少。空闲下来,倩倩就坐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武东看书写字,屋里就像没她这个人似的。
看到这副景象,母亲心里暗暗高兴。她去家乡挑来倩倩原就存着一个不便说出口的想法,她要为儿子一辈子着想,她是按媳妇的标准选保姆的,当然有没有缘份只有看他们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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