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宴

　　今天，旖旎小城里的雨下得很纷然。一片朗润的韶华顺着飞檐滑落在青石板路上。

　　坐在景区一家清闲的咖啡店里，木讷地看着手提电脑的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好像在痛扁着你心里卑微的幸福。

　　我对着它兀自惆怅着。有时候所有内心的澎湃都会化作你一个捶胸顿足的哈欠，眼睛一下子变得饱满，两颗泪珠坠落下来。

　　对面的他伸出手指在我的泪痕上划过炽热的轨迹。

　　我缩在丝绒沙发一个角落里，抬起头看着那张有些陌生的脸，倒是他的嗓音还如昔日清澈：“这里倒是变了不少。”

　　我笑着点了一下头：“物是人非了。”

　　我抬起眼睑看他扬起手叮叮当当地搅拌着那杯浓郁到可以融化少女心尖的咖啡，细心地洒进一点糖，手腕上的CUROM闪烁着滑到手肘。

　　早已没有了三年前的风尘仆仆和青涩动人，换上了一身成熟稳重的伪装，不得不说这伪装让他更引人注目了。

　　人红了就是不一样，看眼前的小武，心里不知道是为他庆幸，还是为自己感伤。

　　我脱下那双根本把我的脚趾挤得生疼的高跟鞋，优雅地盘蜷起腿坐在沙发里。

　　时间在风声里变得婉转动听，三年后的今天我们相逢。

　　说不清是对物是人非的感伤，还是对旧日美好的怀念。

　　我扭头看外面的雨天，巷子还是那么窄，旧木门老石凳都还在，燕子念旧年年归来，桃花红红火火盛开。

　　只是我们早已在不同的路上分道扬镳，偶尔累了回头捡起那时候的天真，笑一下曾经的疯狂，继续走向未知的远方。

　　一路向南

　　三年前，我初入文场却处处失意，心里的憋屈和年少的叛逆细滋慢长。

　　每个青少年都需要一段与世界为敌的光阴证明自己，庆幸的是在这时光里我们都会碰见一个人，他们或让你疯狂，或让你静止。

　　就比如说我遇见了小武，我们把所有对世界的困顿消耗地淋漓极致，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都会用加倍的时光来偿还那七天的肆无忌惮。

　　那天午后，我独自坐在这老街上的一家面馆里，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被旅游业开发，一切都好像是被喧嚣红尘遗弃的宁静角落。

　　只有滴答的雨水。

　　我清晰地记得相识那天下着微雨，清澈着那个年代的诗意。

　　你背着耐克的行军包，踏着炫彩的NB运动鞋，身上穿着冲锋衣和破洞的牛仔裤，满脸风尘仆仆地赶来，好像一只重见天日的土拨鼠。

　　你问我，这是哪儿。我说，这是南方。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很多天里，我都会笑自己怎么能对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自己的故事，后来才明白，每一次遇见我们都无法拒绝。

　　你在临走那天对我说，你想当一个羁旅侠客，一路向南。

　　我总是佩服你有这种勇气，甚至想跟你一起豪放不羁，跟你一起笑着逃亡，逃向未知的远方。

　　虽然现在想起来，当年的我们只不过是有一腔孤勇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你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你说这是一座有灵气的城市，而像我这么清澈无染的女子应该在这里生活，就像潇洒的隐士闭门满世红尘。

　　你让我答应你继续文学创作，你说你能看得见未来，我们都会在彼此的路上过得很愉快。

　　你说你还会再来，因为这个城市里有一次邂逅，让他在向南的路上无怨无尤，因为这个城市足够漂亮，轻巧地牵过他的魂魄。

　　于是，我因为这份承诺，在无数最艰难的路上，在无数责编最气恼的催稿中，摸爬滚打地走过来了，一个人握一支贫瘠的笔书写心中的万千思绪。

　　一起度过的短短七天，变成了日后向前的动力，也帮我们度过了许多困苦的时光。

　　后来很多天里，每次郁闷的时候我都会独自坐在初见的面馆里，幻想着什么时候你能因为旅途奔波的繁碌而重回这里。

　　然后我们相见。

　　这让我想起一句曾经风靡TVB的广告词，我不是喜欢吃面，我只是想多见你几面。

　　所以说，情义的宝不宝贵，不在意走过多久，而在意走过多少。有些人把一辈子都托付给你，你还是一个转身把它迷惘在风中，有些人陪你一分一秒，你打算用一生来忘记还总是想起。

　　我知道，就算你不会再来，我也不会怪你，不会怪罪我们当年的见面。这一世行走，从始到末，会遇见无数的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与你情深。

　　即使知道萍水相逢，我们也曾经一起寂寞地看着热闹，这也是极好的。

　　久别重逢

　　拉开厚重的窗帘，细小的灰尘飘洒在空中，外面的雨丝轻轻浅浅地勾勒出南方特有的曼妙。突然觉得，今天有点像我第一次见到小武的日子。

　　打开电脑，却收到小武发来的E－mail，我怎么找不到那家面馆了。

　　我在衣服堆里摸爬滚打，喷上CK轻香水，一路飞下楼。

　　心中暗骂着该死的小武怎么到了现在才打算回来。

　　我觉得我就像在赶赴一场重要的宴会，宴会里有我们的当年。

　　可是看到小武的那一刻，所有心中的此起彼伏都被熄灭了。

　　我们都不同于三年前那两只花里胡哨的小兽，挣脱成见的枷锁，奔跑在道路的斜前方蹦蹦跳跳。

　　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把我们两个环绕。

　　他不再是一身旅游者的装备，而我也没有穿那些年的原宿潮流；他不再是一头灰尘扑扑，而我也不再是素面朝天。

　　也许当你要跟一个打算见面，一直想见的人终于相逢的时候，你最能看清楚自己的变化。

　　看来就算面馆还在，我们也都没有勇气再去里面点大碗的盖浇面，就算这里不是旅游景区，我们也都没有勇气再到西市去喝得酩酊大醉。

　　他回头看到了我，先是一怔，然后迎面走来，他问我，面馆呢。

　　我跟他说，被改成了咖啡店。

　　其实我真的想对他说的是，几年不见，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我们，都变了。

　　我看坐在对面的他优雅地依着沙发，桌上漂亮地摆着他的PRADA钱包，一身GUCCI，喷的香水味道很浓烈。

　　我有些不安地拽了拽身上的EIFSACK，他眼睛里星光闪烁，他问我：“文字这条路走得还不错吧？有粉丝跟了吧？”

　　“还没想那么多。这几年的变化远远赶不上你。”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的确，身边红人不多，小武就是其中一个，当年只想一路向南穷游中国，未想现在的足迹已经要遍布全球。

　　而且还一路大红大紫起来了。

　　“走，出去逛逛。”

　　他绅士地站起来，接过我一旁的包。

　　我穿上那

　　双让我的脚很是胀痛的KISSCAT，一路摇摇晃晃地跟着他的脚步。

　　我们准备走上古桥，三年前他在那里抽了人生第一支烟，我喝了人生第一口烈酒。因为桥的阶梯比较陡的缘故，他转过身优雅地牵起了我的手。

　　顺便笑着打量了我一身的行头。

　　“看来这三年，我们过得都不错。”走上桥，他看着波光潋滟的水色，“你过得怎么样？”

　　“虽然没有你那么光彩夺目，倒也还好。”面对小武这个问题，我反而愣了一下。

　　真的好吗？

　　也就是写写文，上上课，没有什么好不好。

　　但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倒也还好”。

　　那时候听大人们说，人都是会演戏的，不管你过得好不好，都是戴着一张好看的面具。

　　现在的小武和我，也许正是这个样子。

　　其实我的文学之路并没有那么一帆风顺，三年前我在苦恼的事情现在还是在哭闹。今天要写多少章节，要给正在路上的人带去怎样的故事，明天要不要熬夜，责编的催促又该怎么应付，即将要来的月考，别人送来的情书。

　　我回头看了一下小武，估计他也会烦恼，走遍全球以后他要去哪里生活，是否也应该安安静静地找一个归宿。

　　但人红的时候，估计也不会想太多。

　　也许他过得不错，而我就相差甚远了。

　　但表面上，我们都是一副“我们都很好”的样子。

　　颠沛流离

　　小武又扶着我走下了桥，他递给我一个精美的袋子：“我觉得CHANEL的婴儿香水更适合你。”他偏过头俯首嗅了一下我的肩膀，“以后还是不要用CK了。”

　　“你们学生最好还是别用。”他又是一副大我几岁就轻蔑的语气，这倒是没变，“不过这个味道也淡，平时重要场合用用。柠檬味过后是百合花香，我去巴黎专门为你定制的。”

　　我轻轻点了一下头，接过那个浮华的袋子，倒是觉得手上一沉，好像要坠落下去。

　　“小武，说说你红的怎么样。”

　　我们坐在了湖畔的栏杆上，青柳低垂。

　　“要听实话？”

　　小武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拿起地上的石子朝湖中央掷去。

　　“我不知道。”

　　这次我倒是说了实话，因为我觉得听别人撒谎也是一种幸运的事。

　　至少你在他心里是重要的，他可能因为不想伤害到你，让你难过，所以才会选择克服自己的心，对你隐瞒真相。

　　而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从来就不关注，我觉得重要的反而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如果那是假的，倒也值得。

　　“其实我过得并不好，只是区区一个网络红人。只是红一下当日，谁知道明天我会怎么样。只是一个面子上的光荣，每天过得都不踏实，想着下一步要怎么走。”小武的眼睛里映照出了一帧清蓝的天，好像快要流淌出来，“想着下一步怎么走才能继续红下去，继续风风光光。”

　　“……”我没说话。

　　其实我也想告诉他，我过得也不好。

　　我三年前在担心的，现在也一直在担心着。

　　小武又要走了，他对我说，为了继续红下去，为了不被淘汰和刷新，他要去更远的远方，然后再被曝光到网上。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有时候，我们只需要一份安定。

　　小武在走之前，倒是笑得很开心：“其实我们都有高超的演技。我放弃了学（）业，独自行走在路上，大家都看到我表面潇洒风光，谁知道真相是怎么样？其实我过得并不好，颠沛流离。”

　　小武说他其实是后悔的，如果完成学业，可能他过得更加快乐。因为他彼时的好友早已漂洋过海，在哈佛当了教授，家庭美满。

　　但是现在他只能演得惟妙惟肖，而且一路把颠沛流离演得潇洒自在。

　　他递给我一封信，他说，是那个海外的朋友寄给他的。

　　他香水的味道很浓郁地包裹着我，我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其实我们都在演戏，我们都是颠沛流离。

　　也许下次再见我还在烦恼刚开始写文的时候所烦恼的事，而他还在烦恼该怎么红下去。

　　也许我们都改变了，可能我们还是站在原点，却以为走到了终点。

　　其实我们都挺糟糕的，不是吗？

　　有时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打开那封信，在一片花花绿绿的英文字体中，终于找到了一句熟悉的中文。

　　小武，在你说要一路向南的时候，我没有阻拦你。你对我说，你要红起来，然后轰轰烈烈地走完这一生。我刚开始也觉得这样挺潇洒的，后来，我觉得你活得其实并不快乐。我没有选择和你一样虽然表面上红着，但是背地里苦着。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真正的梦想是什么。我就是活在当下，踏踏实实地去看明天。小武，你呢。

　　我很想追上小武远去的身影，对他说，别再继续行走了。

　　我们都在演戏，可是过得都不实诚。

　　可是小武的影子却早已消失在视线深处。

　　我把他送给我的那瓶香水喷洒在空气中，我决定在那个午后走向归程。

　　所有的自欺欺人都是掩耳盗铃，所有的快乐都是表面的假象，有时候虚伪没有那么令人心安理得，这就是隐藏，现在，我决定不要了。

　　我也想活在当下，踏踏实实地去看明天。小武，你呢。

　　何时再见

　　我们最后只是相聚一时，分开已经多时。

　　我们又走在各自的路上，从此分道扬镳。走进人来人往里，走进别人的曾经。

　　其实我们都很糟，其实我们都不好，我们都在路上摸爬滚打颠沛流离，一切的好都是给彼此炫耀的假象。

　　有时候应该学会看清自己的，就像我还是决定不要那么快走出小城，以后也不要那么快踏遍红尘。

　　那次相见我奔赴一场人生的宴席，宴会上我遇到了真实的自己。

　　其实我们都是在演戏。

　　宴会结束，我们各奔东西。

　　然后，也许我们不会再见。

　　但我还是要谢谢这每一次遇见，让我明白人性有时候只是追求表面上的一时风光，不是心安理得的快乐都是演技在作怪。

　　其实我们都不明白最好的是什么，所以我们不停地在路上追逐着，别傻了，是时候停下来了。做一些安静的事情，过一些平淡的日子。我们虽然过得都不好，但我们应该承认我们其实很糟糕，不要为了追求好而不停地奔跑，本来就是追不到的事情，又何图表面上自欺欺人的风光呢。

　　值得庆幸的是，在小武给我发的最后一封E－mail里，他告诉我，他决定重新回到校园，做一个普通的学生，那封信，他是给我看的，希望我们都不要活得那么累。

　　我想，小

　　武，这场重逢的宴席里，让我们的以后都（）不会再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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