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与小贩

　　王大海在城管部门干了两年多，心里老堵得慌。这年头，做人难，做城管更难。市容不好，老百姓骂，上级领导骂，说你不尽职。严格去管吧，摆摊的骂，占道的骂，说你不人道。他憋屈的很，觉得自己就好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这天，城管大队开会，队长上来就吼。原来又有小鱼贩在占道经营，接到众多市民打来的热线电话，市长坐不住了，亲自过问此事。队长骂完小贩可恨，又骂手下监管不力，作为分管这片区的王大海自然成了发泄对象。

　　哪知，王大海窝了一肚子气，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那些鱼贩子太狡猾了，和他玩起了老鼠和猫的游戏，你来他跑，你走他来，再说也总不能分秒守在那儿。更令他气愤的是，有时候他们靠人多优势，聚集围观者，起哄取闹，明着和你对着干，掀摊子收东西，他们压根儿不怕，还能咋办？

　　散会后，王大海顾不上吃午饭，开着执法车，气鼓鼓地驶向他巡逻的片区。老远就看到公园西门围着一堆老太太，一个裹着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大声吆喝着：“卖鲜章鱼啦！”王大海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下了车，直奔这个“海溜子”。心里暗暗说着：“今天你是自己撞到枪口上了，可别怪我无情！”

　　就在这时，一辆三轮车迎面而来，车箱里装满了各式的袜子。她朝卖海鲜的妇女惊惶地喊叫着：“城管来啦，快跑呀！”王大海一个箭步跨了上去，两只老虎钳子般的手，紧紧扯住了卖海鲜的筐子。

　　这个卖海鲜的妇女惊恐不已，身子不停哆嗦着，用哀求的口吻说道：“求求你啦，这次放过我吧，下次不敢了。”王大海吼道：“每次逮住你，都说下次就改，不会到市场上去卖吗？不惩罚你一次，你能改吗？放手！”

　　这个女人拼死抓住鱼筐：“说得好听，市场上有地儿让我们卖吗？”王大海眉毛一挑：“你还有理啦！”他用力一拽，“咔嚓”一声，鱼筐被扯成两截，章鱼“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此刻，她的手指被竹蔑划了个大口子，鲜血顿时喷涌了出来……她冲着王大海大声嚷了起来：“城管欺负人呀，你这样做要遭报应的……”

　　看着她这个样子，王大海不忍心管下去了，只好放了她一马。

　　没想到真让这贩子说中了，报应说来就来。郁闷之极的他，晚上没心情回家，独自一人到海边大排档喝闷酒，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晕倒了。等他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寒风呼呼，涛声阵阵，仔细一瞧，除了山坡就是怪石和枯草。王大海暗自叫苦：肯定被人暗算了！

　　这是个没人烟的荒岛，刚才他就孤零地躺在大石头后面，回想起来后脊梁冷飕飕的。他摸摸衣兜，手机和钱包全没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帮小贩会这样报复他，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悲凉之感。

　　忽然，两束惨白的手电光，从不远处照射了过来，王大海心头突地一跳：“遭啦，很可能是来下毒手了。”此时，听到两个女人的喊声：“城管兄弟，你在哪儿？不要害怕，我们是海对面的渔民！”

　　提心吊胆的王大海，此刻，就像走失的小弟弟终于找到而来大姐姐，激动地回应着：“大姐，我在这儿！”

　　两个女人跑到王大海跟前，他搓着醉眼问道：“大姐，你……怎么知道我被扔在这里？”

　　自称桂嫂的女人倒也爽快：“听我男人说的。”王大海愣住了：“那……我要当面谢谢他啊！”桂嫂笑道：“谢就不必了，你先到我家歇歇吧，天亮再送你回去。我家就在对岸。”

　　王大海乘坐着她俩的小舢板，十来分钟就靠了岸。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有二十几户的小渔村。一家海草屋的窗口透出橘黄的灯光，桂嫂推开虚掩的木门，有一股股花香扑面而来，王大海发现院子里摆放着一盆盆兰花。

#p#副标题#e#　　他惊讶地问：“你这小日子过得很殷实呀，种了这么多花。”桂嫂笑笑：“种点儿看看，行的话就转行。”王大海好生诧异：“海边的人，自古以来以讨好为生，干嘛要转行？”

　　此时，他借着灯光仔细端量着桂嫂的脸，觉得咋这么面熟，她不就是那个白天在公园门前卖鱼的女人嘛，真是冤家路窄呀！王大海脸色陡变，思量着如何溜走。

　　桂嫂说道：“你先喝口水，马上就好。”不一会儿，她从里屋走了出来，把一双水鞋和帆布做成的肥腿裤递给了王大海，他犹豫着没接，她催着说道：“你不想见我那口子吗？”王大海心里想：“罢了，去就去，能把我咋地？”

　　跟着桂嫂顺着弯弯曲曲的海岸，走了约半个多点，一片开阔的海滩出现在眼前。远处，耀眼的灯光在不停地晃动着。桂嫂朝灯光方向指了指：“他就是我男人阿桂，在网鱼。”王大海往阿桂的方向走着，越走越困难，步子越来越沉，一不小心踩进了淤泥，觉得身子往下一沉，那淤泥一下没到膝盖，他慌了神，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把他紧紧拉住，不用说，这人就是阿桂。

　　他此时才看清，阿桂全副武装，额头上还扎着一盏明晃晃的探灯。桂嫂问道：“今晚网了多少鱼？”阿桂摊开沾满泥巴的双手，苦笑着没作答。

　　王大海终于明白了，桂嫂和他丈夫可谓良苦用心，目的是让他体验一下渔民的艰辛和不易啊！

　　过了不久，见没啥大收获了，桂嫂向箕网那边的丈夫喊道：“没什么好翻的了，收网回家吧！”王大海心里想，该是他们最后摊牌的时候了。

　　果不然，阿桂带着歉意的口吻说：“城管兄弟，我今天，就代表……不，也不是代表……”桂嫂见丈夫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就抢过话头道：“我也不兜啥圈子了，说实话，我们鱼贩子对你们城管有一肚子意见。”王大海不自然地咧了咧嘴，想说：你们以为我容易啊？可这话还没出口，桂嫂的快嘴打起了“机关枪”：“我们渔民辛辛苦苦地打了这点鱼，到城里就想卖个好价钱，却被你们赶得鸡飞狗叫的，动不动就掀摊子，就罚款没收，还让不让我们过日子呀？”

　　王大海本想说些维护市容市貌的大道理，解释一下城管的相关的条文规定，可嘴巴张了张，却莫名地啥也说不出来。

　　桂嫂这时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和香烟、火机，递给了王大海：“这是你的东西，事情是这样的，村子里几个恨你的小贩，在大排档那边买卖海鲜时，见你喝醉了，就趁机把你弄到那荒岛上，这样做确实缺德，说句心里话，这事儿都有责任，这疙瘩要是解不开，保不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王大海想到媒体报道过的小贩与城管发生冲突时那血淋淋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但看到桂嫂和阿桂那张蘸满着泥水的脸，是那么的可亲可敬，心里多了几分踏实，也多了几份同情，更多了几分愧疚和自责。

　　……

　　第二天，王大海乘着桂嫂的小舢板回到城里，一上班就直奔办公室，拿起钢笔，铺开信纸，满怀深情地给市政协写了份调查报告：以人为本，关注民生——建议政府给进城的鱼贩规划建设一个经营场所……

　　这份报告，经政协的提交，引起了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在责成调查小组做了详细调查后，专门开了常委会专题会议研究，两个月后，一个配套齐全的鱼市正式建成投放使用。

　　听到这个喜讯，鱼贩们欢欣鼓舞。在市场开业这天，桂嫂和丈夫带领鱼贩们敲锣打鼓，来到城管大队院内，将一面绣着“城管鱼贩一家亲”八个烫金字的锦旗，交到王大海手中，他欣慰地笑了……

　　从此，这些鱼贩们再也不用担心像老鼠一样被城管赶来赶去的了，他们每天载着满船的海鲜登上码头走进市场，晚上又载着满心的喜悦返回渔村……

　　编辑点评：

　　城管与小贩之间发生的冲突，历来是屡见不鲜的。但是这篇小说，却一改常态，完成了一次看似不可能改变情感以及人物的转换。小商贩占道经营，是影响市容的一大问题，所以，作为城管执法人员王大海，在执法过程中，难免要同那些小贩子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于是，自然而然地出现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场面。然而，作者笔锋一转，王大海遇到的突发事件，让他看到了渔民的艰辛与不易。于是，他的思想有了变化，开始从渔民的利益为出发点，而换位思考，最后有了关注民生的调查报告，也有了渔民专门经营的市场。这篇小说，表达了作者对阶层人物感情的体察，完成了对底层人物命运的一种书写，表现了作者对一些生活中的琐事的关注，以及对细微事件的分析。作品以小见大，篇幅随小，但思考的容量颇大。欣赏佳作，推荐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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