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歌

　　01.

　　午夜极光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酒吧，每晚金碧辉煌的门外都停满各色豪车，雕梁画栋的大门里灯光幽暗人潮攒动。红男绿女，都是一张张魂飞魄散的脸庞，痴缠眷恋，别离哀怨，每一天都在马不停蹄地上演。

　　慕寒坐在沙发卡坐上，身边声嘶力竭的尖叫和群魔乱舞的人群都化作一片空旷虚无的万籁俱寂。他还在想着刚刚遇到的简义和雅馨，那张向日葵般温暖绚烂的笑脸突兀地浮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不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逐渐扩散，瞳孔里包裹着一种类似恐惧的期待，像是一个无止境的黑洞，在不断不断地沦陷。

　　他拿起桌上的一杯轩尼诗，喉结上下浮动，一饮而尽。

　　02.

　　罹莫是捧着一罐铁皮的HelloKitty软糖走进午夜极光的，简义跟她一边往卡包里面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我刚才，看到慕寒了。”

　　罹莫用粘满亮钻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手里印满Kitty猫图案的铁皮罐子，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卡包展露笑颜，给了迎面而来的雅馨一个拥抱。

　　雅馨看到罹莫那张久违了的张扬的笑脸说，“我刚才看到慕寒了！”

　　罹莫慵懒地坐进沙发卡座，拧开铁皮罐子，拿了一颗包装精致的Kitty猫形状的软糖塞进嘴里，右边的腮帮鼓起类似囊肿的一块，她把眼睛眯成新月的形状，声音含混若无其事地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

　　03.

　　音乐雷动，舞池里一张张空洞的迷惘的沉醉的面容开始张牙舞爪。

　　罹莫和雅馨几个女孩在卡座前面的栏杆那里整齐地站成一排，随着节奏婀娜地摇摆，身姿绰约。在镭射灯光地闪烁下，她们像秋日里的芦苇，像深海里的水藻，像列队游过的一尾尾银鱼。

　　慕寒在对面的卡座里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罹莫，流光中忽明忽暗的脸庞褪去了当初地甜腻纯净，多了几分沧桑的妖娆，像是食人花的硕大花盘，脸上的精致妆容犹如流光溢彩的饱满花瓣，桀骜张扬的笑容仿佛氤氲着有毒的香气，舞动着的纤细手臂如同撩人的锋利爪牙。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你想找一个人的时候未必找得到，当你想躲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会被抓个正着。

　　恰如慕寒被身边这位珠圆玉润肥头大耳的哥哥拉着去跟罹莫敬酒的这一刻。他努力地别过头，不去看罹莫，可罹莫银铃般的笑声和甜脆的嗓音偏偏萦绕耳畔。

　　“呵呵呵，我怀孕了哦，我不能喝酒！”

　　“李天王的孩子哟！我儿子是哪吒！”

　　“好啦！好啦！不然请你吃糖怎么样？”

　　慕寒身旁的胖哥哥轻轻推搡着他，他尴尬的表情映在罹莫哀伤的眼底。

　　胖哥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半开着玩笑说，“你们两个睡过啊？”

　　“对啊，睡过，可惜没睡完。”

　　胖哥哥在罹莫出乎意料的回答中，整张脸都僵成难看的青色。

　　慕寒也听到了罹莫轻描淡写的回答，嘴角轻轻抽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起头好好地看罹莫一眼。

　　如果他看到了罹莫，他就会看到罹莫晶亮的眸子里似乎要溢出泪水。

　　如果他看到了罹莫，他就会看到罹莫捧着糖罐的双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如果他看到了罹莫，他就会看到罹莫的身体和笑容似乎正在一点点的渐渐僵硬。

　　04.

　　慕寒认识罹莫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在他第一次参加的群聚会上。

　　参加那次聚会，许是因为寂寞，许是因为雅馨的邀约让他实在难以推脱。

　　他对罹莫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他能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的全部细节，包括夏天街边的大排档里啤酒和香烟的味道，蚊子觅食的声音，还有罹莫那张浓妆艳抹笑容过分甜腻的容颜。

　　嘈杂的人群中差不多只能听到她尖细甜脆辨识度过高的声音，她始终在游刃有余地躲酒，嘟嘴卖萌地自拍，娴熟老练地吸烟，左右逢源。简义一直在她身边不停地往她的小碟子里夹肉，她心安理得一脸牛逼的幸福。对于这种招摇呱噪略显做作的女子，慕寒谈不上反感，但总是不喜欢。

　　相比之下，对于雅馨这种人如其名地恬淡女子，好感便徒然而生。他跟罹莫也没有什么交流，最多只是罹莫跟他客气几句，让他吃好喝好。剩下的时间里，他就一直坐在雅馨的身边。

　　转战到KTV，大家在包厢里玩起了古老又经典的撕纸游戏，因为一个喝醉的男生老是伸手想要搂住罹莫，还总是把大片的纸巾含在嘴里，罹莫因此大发雷霆，爆出了粗口。这更加让慕寒对她的桀骜不驯和不合群产生了反感。

　　——装什么清纯，又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慕寒在心里对罹莫嗤之以鼻的时刻，简义高大的身影坐在了罹莫身边，将她和那个醉酒的男子隔开。罹莫索性踢掉细跟的凉鞋，盘腿坐在点唱机前面点了一首歌，阿妹的《剪爱》。

　　一切都发生在这个瞬间，她天籁般嘹亮的歌声在黑暗中如泣如诉般划破了嘈杂喧闹，顷刻间击中了慕寒心中那个巨大的器皿。

　　那个巨大的器皿，仿佛被无数次地灌满，清空，再灌满。

　　他怔怔看着罹莫全情投入的侧脸，惊诧间，瞥见了罹莫眼底闪烁着的淡淡忧伤。

　　这分明跟刚刚那个桀骜不驯招摇呱噪的她判若两人。

　　——那一刻的她，真好看，百看不厌的好看。

　　慕寒显然被这个不自觉跳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雅馨叼着纸巾的嘴唇。

　　雅馨满眼错愕，众人起哄，他只好自罚了一杯酒。

　　游戏没有继续，大家开始唱歌。罹莫再也没有拿过麦克风，继续盘腿大坐在沙发上，简义继续殷勤地给她递果盘里的食物，她像个女王一样吃得心满意足不亦乐乎。

　　看到她恢复艳俗的面容，慕寒甚至怀疑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05.

　　罹莫站在慕寒面前的时候，聚会已经接近尾声，他吃着付雅馨递过来的湿漉漉的爆米花，罹莫脸上甜腻绚烂的笑容再次展开。

　　她说，记得进我的群捧捧场哟。

　　说完“咯咯咯”地兀自笑着，跟简义一起走出了KTV的包厢。

　　06.

　　慕寒和罹莫的第二次相见是聚会第二天，因为两个人的公司离得很近，就在群里约好一起吃午餐。

　　连电话号都没有交换，罹莫一个人走在炎炎烈日下，甚至有想要尖叫的冲动。她看到群里慕寒发来的语音消息，停下脚步，点开蓝色的语音条。

　　慕寒的声音温柔干净，他说，“你今天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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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白色T恤、牛仔短裤吗？”

　　罹莫噼里啪啦回过去一个简单的单词，“yes”。

　　罹莫回过头看到慕寒朝气蓬勃地笑容，整齐的牙齿，干净的白T恤，整个人被炙热的天光打出一圈泛白的光晕，像极了一个天使。

　　——这样的他，真好看，百看不厌的好看。

　　罹莫被心里突然冒出来的这种想法一下子羞红了脸颊。

　　慕寒也看到了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的罹莫，依旧是纯真美好的笑容，褪去了脂粉的容颜不再显得过分甜腻，只剩下温暖的绚烂，甚至带着几分稚嫩的羞涩。阳光下，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两个人在附近随便吃了顿水饺，罹莫一个人吃掉一整盘水饺的食量让慕寒瞠目结舌。

　　昨天夜里罹莫身上昙花一现的光环，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07.

　　因为公司很近的关系，两个人经常会一起坐公车下班，在公车上无聊的慕寒喜欢拿罹莫的手机翻看罹莫的照片。

　　下雨的时候，他会在罹莫家门口等着罹莫一起上班，罹莫总是忘记带伞，他每次都把伞让给罹莫，让罹莫先下车，自己被浇成落汤鸡。

　　罹莫喝醉酒的时候，虽然每次都是被简义送走，但是到家之后都会接到慕寒的电话，温柔地叮嘱她早点睡觉，记得吃早饭。

　　每一次在KTV里唱歌的时候，慕寒都会不停地拿手机拍罹莫唱歌的样子，毫不掩饰的赞叹，你唱歌的时候真美。

　　大家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慕寒先到家，简义会送罹莫和付雅馨，慕寒会突然搂住罹莫的肩膀道别。

　　大家还一起去吃麻辣小龙虾，一起给慕寒过生日，慕寒看到罹莫买给他的蛋糕，笑得特别温暖，轻轻地拥抱罹莫。

　　他还总是带罹莫去公司附近的甜品店里，一坐就是一个钟头，嬉闹在一起，在店员和孩子们的眼里，俨然一对璧人。

　　最尴尬的一次是罹莫喝醉了，醉的站都站不稳，慕寒送罹莫回家，罹莫坚持要自己回去，慕寒抢走了罹莫的电话给罹莫的家人打电话。

　　他带着罹莫和雅馨一起去跟朋友吃火锅，他朋友把罹莫当成他女朋友，他会目不转睛的盯着罹莫，意味深长地笑着解释说，是女朋友就坐在身边而不是对面了。

　　……

　　就在这些时间里，慕寒知道了罹莫经常胃痛，经常失眠，家里经常没有人，经常忘记带钥匙等在楼下的超市。还知道她最喜欢吃香草口味的冰淇淋，最喜欢HelloKitty。

　　日子久了，慕寒发现罹莫并不像外表那样桀骜不驯，反而经常会被他逗得面红耳赤，甚至他每次友好的拥抱都会吓得她轻轻颤抖。

　　——她不是做作，她只是太过天真。

　　——她也不是张扬，她只是太过骄傲。

　　08.

　　这天夜里，罹莫跟雅馨单独出去喝酒直到凌晨一点钟。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拿钥匙，超市早就已经打烊了。

　　她一个人在家门口来回走着，初秋的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看着手机还残存着7％的电量，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给慕寒打了一个电话，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忘了拿钥匙，慕寒沉着地告诉她在原地等着他。

　　她乖乖地蹲在原地，仰头看着进入小区的长长的石阶，从一开始数，数了很久很久。后来看到天上的星星又亮又多，她决定开始数星星，又数了很久很久。再后来变成了在心里不停重复的两个问句，他会来么？他不会来了吧？

　　直到她抬起头看到路灯下那个穿着黑色风衣大摇大摆走下来的身影，她心里的温暖突破了警戒线，喜悦未经允许就转化成了泪水，她把头埋进膝盖抹了抹眼睛，再仰起脸盯着站在石阶上的慕寒。

　　慕寒对蹲在地上的她轻轻微笑，温柔在新光下皎洁地闪耀。

　　他说，我们回家吧。

　　那个声音，不轻也不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罹莫柔软的心房。

　　——忘记是几岁的时候，好像是上初中的时候，曾经幻想过，白衣飘飘的王子缓缓走来，说，我们回家吧，我来接你回家。

　　罹莫几乎是跑到他身边去的，耳边呼啸的风声努力盖过自己的心跳，这种悸动，多久，多久没有过了。

　　09.

　　慕寒翻箱倒柜地给罹莫找了一件他自己的睡衣，罹莫换上之后慕寒抱着肚子笑得惨绝人寰，罹莫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冲上去抓花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蛋。

　　慕寒马上就举起双手投降，憋着笑跟罹莫解释，“我也不领女孩回家，怎么可能有合适的衣服。”

　　慕寒说完这句话罹莫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转身走进慕寒给她整理好的房间里，“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门里的她是笑着入睡的，也算是安稳踏实地睡了一觉，除了半夜被冻醒过三次。

　　早上罹莫听到慕寒悦耳的闹铃声，还是故意懒床等着慕寒敲门叫醒她。两个人挤在一起刷牙，她看到他特别给她准备的Kitty猫的牙刷，心里荡漾起一圈圈甜蜜的涟漪。

　　一起坐公交，一起吃早餐。

　　慕寒看到兴奋地就像个孩子一样大口吃着包子的罹莫，心里一个柔软隐秘的地方不自觉的陷了下去。

　　而罹莫就这样在喷嚏和傻笑中度过了灿烂明媚的一天。

　　所有的一切，都像极了一个灰色的预言。

　　一个，黑暗的，灵犀一照。

　　10.

　　简义生日那天，慕寒加班到很晚，罹莫告诉他不来也没有关系的。可他还是来了，因为迟到，所以忙乎着酒桌上的觥筹交错。

　　雅馨看到不停咳嗽、打喷嚏、擦鼻涕的罹莫，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了。

　　罹莫轻瞟一眼慕寒之后收拢目光，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跟你喝酒那天喝多了，在狗窝睡了一宿，结果冻感冒了。”

　　雅馨诧异地看着罹莫，信以为真，由衷地感叹着，“你可真行。”

　　慕寒偷瞄一眼罹莫，嘴角扯起一丝哭笑不得的弧度。

　　11.

　　是一个喝醉酒的男生起的头，他突然跟罹莫敬酒，言辞之间暗示着罹莫跟简义的关系，甚至还叫罹莫嫂子。

　　接着大家就都开始起哄说简义喜欢罹莫，说简义对罹莫好。

　　罹莫被逼得有些愠怒，又不好发作，只好说，“简义不止对我好，对雅馨也好，他对谁都好。”

　　“慕寒，慕寒对我也好。”太过慌张地她竟然把矛头转向了慕寒，“他们都是中央空调，对谁都好！”

　　慕寒坐直身体斜了罹莫一眼，非常严肃地纠正了她，“我可不是对谁都好。”

　　大家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简义举起杯子化解尴尬，“喝酒！喝酒！”

　　罹莫没有再说话，深深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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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轻轻抿着杯子里的饮料，心跳的起伏已经无法控制地在加快了。

　　——那个时候，那句为什么对我好，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眼睛，眼睛快要出汗了。

　　12.

　　照旧是饭店转战KTV，罹莫今天特别地兴奋，不停地自己灌自己喝酒。

　　所有人都看出端倪，叫她少喝一点。

　　酒量不好的她被勒令禁酒之后安静地坐在慕寒身边，小声地说。

　　你能再唱一次《我想大声告诉你》吗？

　　慕寒心中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聚会的时候唱的那首歌，原来那个时候罹莫就注意到了他，他的心里泛出一丝难以形容的酸涩。

　　他知道罹莫是个非常认真的女孩，而他不是一个能够认真的男人，但他还是去点唱机前面点了这首歌。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做得对不对，他觉得脑袋里面非常的混乱。

　　所以，当罹莫喏喏地问他，我可以靠在你肩膀上吗？

　　他依然一脸宠溺地笑着说出了可以。

　　他甚至拿着麦克风无限温柔地对罹莫说，这首歌唱给罹莫。

　　于是罹莫理所应当地靠到了他的肩膀上，跟他一起盯着屏幕里深情演绎的男主人公和下方滚动的歌词。

　　“……夜深了我还为你不能睡/黎明前的心情最深的灰/左右为难的你/不知怎样去面对/我能做的只剩沉默体会/爱情是让人沉迷的海洋/孤单的时候想要去逃亡/转身的一瞬间/你出现在我身旁/你的眼泪让我不敢开口讲……太心疼你/才选择不放弃也不勉强/你不要哭/这样不漂亮……”

　　慕寒唱着唱着就感觉到肩膀上的温润透出一丝凉意，已然湿成一片。

　　他在心里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他却选择了轻轻拍着罹莫的脑袋，温和地笑着说，“看你这点出息，给你唱个歌就哭了。”

　　之后罹莫一个人坐到了离他最远的墙角，偷了瓶啤酒自己在角落里喝。

　　这一次，慕寒没有看她在阴暗之中眼底不断翻滚的忧伤。

　　如果看到，他一定，还是会，觉得很美。

　　13.

　　走出KTV的时候，空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两个人，慕寒和罹莫。

　　慕寒摸摸罹莫的头，笑着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试图鼓起勇气跟她说我们回家吧，可看着那张天真无辜的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14.

　　出租车里，黑暗中的他们都没有说话，安静得有些可怕。

　　快到慕寒家的时候，罹莫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慕寒发来的消息。

　　要住狗窝吗？

　　简单的几个字，后面跟着一个暖洋洋的笑脸。

　　罹莫回了一个字，嗯。

　　还是那间很冷的屋子，慕寒多给罹莫拿了一条被子。

　　这一夜，罹莫几乎没睡。

　　这一夜，慕寒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15.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

　　只有在一次聚会之后，罹莫陪慕寒打了一场台球，两个人逛了一圈江边，慕寒依然给罹莫拍照，还给她编了一个花环和一枚草戒指，分别的时候慕寒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了罹莫。

　　第二天罹莫去还外套的时候，慕寒又带她去吃了一顿早餐。慕寒能够明显感觉到，罹莫脸上那种幸福的笑容消失了。

　　或者说，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

　　16.

　　这种看似相安无事实则岌岌可危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有人在群里说，慕寒，罹莫，看名字简直是天生一对。大家都开始出来跟着应和，天生一对的话题没完没了的继续。

　　看得罹莫脸红心跳的时候，慕寒突然在群里发出一条咆哮体，“哥多迷人！以后跟着哥！”

　　罹莫咬了咬嘴唇，五颜六色的指甲在触屏上回过去，“喊什么喊，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我对你不温柔衣服都让你穿回家了。”

　　慕寒地还击让整个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罹莫的心尖就在那一刻像是被谁给紧紧攥住了一下，疼得不可开交。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对我温柔？

　　这句话，没有说出来，说不出口，还是说不出口。

　　眼睛，眼睛又要出汗了。

　　17.

　　罹莫跟简义第一次踏进午夜极光的时候心情复杂，她只是知道慕寒经常来这里。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她不敢面对他，她怕自己卑微的心事暴露，就像是人鱼公主最后变成泡沫蒸发在阳光下。

　　她希望，如果，能遇到他就好了。

　　所以她在群里炫耀说，她来午夜极光了。

　　手机的对话框里，慕寒发来消息告诉她，他在别的地方喝酒，不能照顾她，要她少喝点酒。

　　罹莫借着酒劲儿，回过去：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一定要很认真地回答我。

　　慕寒说，好。

　　罹莫突然觉得一刻也不能等，丢下简义飞快地跑出午夜极光，钻进出租车拨通了慕寒的电话，电话里的慕寒听起来也是醉醺醺的。

　　“你又要住狗窝吗？”

　　“嗯。”

　　“我等你。”

　　我等你。

　　我们回家。

　　你唱歌的时候真美。

　　所有这些慕寒说过的话，给罹莫构筑出了一个美丽的幻梦。

　　她不知道，她将奔赴的，将是一场怎样的荒凉。

　　18.

　　其实当罹莫见到慕寒，她根本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更别说提问了。

　　倒是慕寒偷瞄一眼她的丝袜，醉醺醺地跟她开玩笑，“你说你天天穿个丝袜还老跟我装纯情。”

　　罹莫握紧了拳头鼓足勇气说，“记得吗？我有问题要问你。”

　　慕寒醉醺醺地坐在床沿，扫视着罹莫站在墙角拘谨地像个孩子一样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问吧。”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罹莫眼睛定定瞅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双手，不敢抬头看慕寒，整个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快要不能呼吸。

　　“因为你对我好啊。”

　　她知道，慕寒并没有打算好好地回答她。

　　可是那句我怎么对你好了却问不出口，无法继续追问。

　　慕寒看着紧张地快要哭出来的罹莫，起身打开柜子拿出那件她已经穿过两次的睡衣递给她，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傻姑娘，早点睡吧。”

　　说完就关灯自己躺下了。

　　19.

　　换好睡衣的罹莫抱着被子走出来的时候，慕寒已经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她蹑手蹑脚地躺到慕寒的旁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慕寒。

　　原本熟睡地慕寒严厉地警告在她背后响起，“自己回去睡，我没你想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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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良。”

　　罹莫的执拗在此刻显得特别的可笑，她的声音轻得就像哀求，“我就躺在你旁边，我自己有被子，不会打扰你的。”

　　慕寒像是睡着了，没有再说话。而罹莫太过紧张，虽然紧闭着双眼，实际上却根本睡不着，浑身僵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她突然发抖是因为慕寒的手不知不觉地伸进了她的被子里的，她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地拨开他在她身上游走的双手。

　　“别动！”

　　慕寒的声音在罹莫的身后响起，愠怒的气息紧贴着她的耳朵，她感觉心脏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罹莫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就真的没敢再动，只是直挺挺地躺着，任由他的双手在她的身上粗重的抚摸，房间里安静地能清楚听到慕寒钻进她的被子一颗一颗解开她睡衣扣子的声音。

　　直到慕寒压在她身上，忘情地亲吻她的嘴唇，并且试图脱掉她的睡裤，那些往昔的画面跟现在的交织重叠在一起，罹莫开始剧烈地反抗挣扎。可是这身睡衣真的是太大了，她只能把两条腿紧紧缠在一起，只能这样，来保护自己。

　　她的脑子乱成一团，她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就算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也还是，问不出口。

　　决绝的姿势，沉默的对峙。

　　喜不喜欢的问句，最后变成了一句带着哭腔的呐喊，“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伤害我！”

　　——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孩子一样。

　　——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在你面前感到如此羞愧。

　　慕寒停住了撕扯着她衣裤的双手，把她的扣子一粒一粒重新系好，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她的脸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乱而有力的心跳声，她的眼泪濡湿他的胸口，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紧紧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

　　20.

　　罹莫醒来的时候是凌晨3点多，她大概只睡了一个多钟头。她蹑手蹑脚地换好衣服，行色匆匆的离开了慕寒家。

　　游荡在凌晨街头的她约出了简义，两个人在一幢民宅的顶楼看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远处的烟囱燃烧成垩白的云朵，仓皇的飞鸟在天空掠过，破败的妆容让她像一朵刚刚绚烂就迅速萎谢的花朵。

　　简义什么都没有问。

　　罹莫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就安静的坐着。

　　整整三天，罹莫和慕寒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面都没有见过。

　　这段看似相安无事其实岌岌可危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吧？

　　结束了吗？

　　——如果，那个夜晚，我没有拒绝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那个凌晨，我没有先走掉，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21.

　　是慕寒先在群里说话的，他说，家里停水了。

　　罹莫买了四桶矿泉水拎到五楼，放在他家门口。

　　下楼的时候，她给他打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电话。

　　“我给你买了四桶水，放在门口，你开门就能看到。”

　　努力保持镇定的语气，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

　　“看见了……谢谢你……要不要……进屋歇一会？”

　　明显尴尬的回应。

　　“不了，不了。我就是怕没有水你整个人都会臭掉。”

　　强颜欢笑的脸上，泪水蓄势待发，努力平稳的声线，没有一丝颤抖。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真是我的革命好战友。”

　　礼貌客气的回答，脉络清晰的关系划分。

　　“那必须的吖。信罹莫，没坎坷，前方一路小平破。”

　　笑得五官扭曲的脸上，眼泪碎裂成行，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灰色的毛衣外套上。

　　罹莫挂断电话，蹲在路边努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仿佛这样，疼痛就能够缓解。

　　仿佛这样，呼吸就能够畅快。

　　失去力气的她瘫坐在马路上，拨通了简义的号码，放肆大哭着说，“你现在……能不能……出来陪我喝点酒啊？”

　　22.

　　喝到站都站不稳的罹莫拒绝了简义送她回家。

　　她轻车熟路的摸到了慕寒的家，用钉棺材一样的声音砸着门。

　　打开门的慕寒看到喝成这副德行的她，心底泛起柔软地疼痛，像是涟漪一样，慢慢地散开来。

　　“回家吧，我送你回家。”

　　他扶着罹莫的胳膊，回身拿起门上挂着的外套。

　　“可是这就是我的家啊！你说过这就是我的家啊！”

　　罹莫满含热泪的双眼，纯真无辜地看着慕寒那张无奈的脸。

　　“别闹了，太晚了，在外面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慕寒一边穿外套，一边拿钥匙，还得扶着已经站不稳的罹莫。

　　“我自己能回家。”罹莫用全身的力气挡住了慕寒的去路，“我来是有话想要跟你说。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一想到我就要彻底的失去你我的心就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他抓住她用力捶打自己胸口的双手，低声吼道，“真的别闹了！邻居都睡觉了！你都几岁了？别这么幼稚了行吗？”

　　罹莫反手攥住慕寒的衣袖，带着哭腔苦苦哀求着慕寒，“我陪你睡觉还不行吗？我陪你上床还不行吗？不离开我不行吗？不赶我走不行吗？你搂着我的时候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慕寒使劲儿甩开了罹莫，“……别闹了！你别逼我！我今天心情刚好一点！你别恶心我了行吗？！我什么时候搂你了？！我强奸你了吗？！我那天喝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撒谎！你骗我！”满脸泪水的罹莫拼命地摇头，靠在慕寒的胸口胡乱地捶打着他。

　　慕寒无奈地把住罹莫地双手，“罹莫，你再这样我们以后连朋友都不是了！”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已经站不稳地罹莫再次拉住慕寒的衣袖，整张脸哭得几乎已经碎掉。

　　慕寒的眼睛里闪过锋利的寒光，冷冷地问她，“你回不回家？”

　　“哪里有你哪里就是我的家！”罹莫的天真在慕寒冷酷的神色面前显得悲哀而可笑。

　　慕寒狠狠地把她推倒在楼道里，拖着她一脚把她踹下楼梯，迅速地转身跑上楼梯关起了门。

　　浑身摔伤的罹莫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因为喝了太多酒，完全没有力气。她保持着那个难看的姿势，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手上身上全是肮脏黢黑的泥土。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慕寒推开了门，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罹莫还难看的趴在那里。

　　他的心头再次柔软，而他知道，不能回头了。

　　他横下心狠狠地对着罹莫怒吼，“赶快回家！回家！”

　　罹莫没有力气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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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水和泥土把她那张纯净寡白的脸弄得脏兮兮的，她不想继续趴在那里无能为力地啜泣，为了最后一点点的尊严，她试图缓慢地往楼下艰难爬行，她匍匐着下了第一个台阶，紧接着就突然失去重心。

　　滚下楼梯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额头磕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她并不觉得痛，只是感觉到眼前流淌过鲜红一片。

　　全世界都消失了声音、触觉和味道。

　　23.

　　罹莫发现自己还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在慕寒家的那间“狗窝”，身上盖着厚厚的三条棉被，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

　　回忆起昨天晚上自己丢弃尊严一败涂地的戏码，心还是会绞着痛，拼命忍住泪水，拼命不让泪水打湿慕寒家的被子，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脏得像一只刚从垃圾桶里爬出来的流浪猫。于是她决定去卫生间洗把脸，站在卫生间镜子前面，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右边额头上包着一块纱布，手和脸上的污垢都消失无踪，洗手池边跟慕寒的牙刷并排放着的Kitty猫的牙刷。

　　看到所有这一切，眼泪彻底崩坏泛滥侵袭了她，心痛的感觉，几乎令她窒息。

　　离开之前，她装走了那只Kitty猫牙刷和那套她穿过的睡衣。

　　24.

　　她背着那只牙刷和那套睡衣，去了（）公司附近那家他以前常带她去的甜品店，要了一份香草冰淇淋。

　　她大口大口地吞着冰淇淋，嘴里已经冰凉一片，脑门被拔得发木。

　　吃着吃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砸在她最喜欢的香草冰淇淋上，店里的小朋友、小朋友家长和店员们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了。

　　——原谅我，我还没有成熟到能够忍住眼泪，我还没有成熟到能够控制悲伤。

　　她收到他发来的短信，他说，群我已经退了，别跟雅馨他们说你喜欢我。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微笑，如同第一次那样噼里啪啦的回过去：够了，你不需要追着赶着伤害我，再见。不，长决。

　　——对不起，我还没有成熟到能够轻易就原谅欺骗和伤害。

　　她打开手机后盖拿出电池把电话里的SIM卡抠出来塞进融化得丑陋不堪的冰淇淋上，她拿着冰淇淋，晃晃悠悠地走出甜品店，顺手把冰淇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她看着垃圾桶肆意大笑着，眼睛里不断翻滚着擦不干的眼泪，那张脸在晚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污浊，寒冷干燥的秋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你看，我们的关系这么脆弱，脆弱到我关掉手机，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罹莫这样想着，突然眼前一黑，瘫倒在了马路中间。

　　25.

　　慕寒回到卡座之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轩尼诗，目光浑浊得几近失焦，模模糊糊中她看到罹莫跳上了舞台，抱着麦克风，一束追光打在她消瘦羸弱的身躯上。

　　罹莫妖娆的容颜刻满了沧桑疲惫，天籁般的歌声在黑暗中如诉如泣般划破喧嚣嘈杂。

　　“……人变了心/言而无信/人断了情/无谓伤心/我一直聆听/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你的表情/满天流星/无穷无尽/我的眼泪/擦不干净/所以绝口不提/所以暗自反省/终于/我挣脱了爱情/把爱/剪碎了随风吹向大海/有许多事/让泪水洗过更明白/天真如我/张开双手以为撑得住未来/而谁担保爱永远不会染上尘埃/把爱/剪碎了随风吹向大海/越伤得深/越明白爱要放得开/是我不该/怎么我会眷着你眷成依赖/让浓情在转眼间变成了伤害/我剪不碎旧日的动人情怀/你看不出来我的无奈……”

　　慕寒心里那个巨大的器皿顷刻间被摔得粉碎，碎片把心房心室剐得献血淋漓，泪水难得一见地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倾泻而下。

　　——她唱歌的时候真美，百看不厌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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