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子偕老，永世无悔。

　　【壹】

　　清明时节，春日繁花似锦的盛景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一场缠缠绵绵的细雨，给人平添几分凄凉之意。

　　云峰山上，孤冢前一位公子正愁绪万千地祭奠着孤寂的亡灵。

　　不远处，一只白狐隐在一棵大树后面，满目哀伤。

　　七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她。每年清明时节，他都会来看她，陪她说说话，因为，他怕她孤独。每年，他都会在她坟前醉得一塌糊涂。

　　“姝儿，你知道吗？我永远忘不了那年……”每提起那年，他就哽咽了。

　　那年，姝儿和孟桓在上元节上相遇，他才华横溢，猜对了所有的灯谜，姝儿对他芳心暗许；她倾国倾城，灿烂灯火也因她而显得粗俗无华。

　　孟桓做了一首诗送与姝儿，她欣喜若狂。那夜，他们私定了终身。

　　一月后，孟桓要走了，说是要进京赶考。

　　姝儿泪垂双颊，梨花带雨。她将一个平安福塞到孟桓手中：“知道你要走，这是我在寺中为你求的。一愿你路途安好，二愿你得以高中，三愿你早日归来。你才地名声，人多景慕，京都繁华之地，难免烟花柳月，不怕你寻花问柳，只恐你忘了你我誓约。孟郎，今生我已将心付了你，你一年不归，我便等你一年；你一世不归，我便等你一世。”

　　孟桓将她拥入柔怀，轻抚着她的秀发：“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永世不悔。你且放心，此去京城，少则三五月，多则七八月便回。愿你好自珍重，莫生相思之苦。”

　　六个月后，孟桓回来了，金榜有名。他快马疾鞭地赶回来，他要将这个喜讯第一个告诉姝儿。可是在他兴冲冲跑到她家门前时，家人沉默地指了指远处的荒山。

　　孟桓痛不欲生，姝儿的离去，也带走了他的灵魂，从此，一蹶不振。心死了，却将她永远锁在了心底。

　　【贰】

　　那夜，她见到了姝儿。翠翠罗裙，峨峨云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姝儿，我想你想得好苦！”

　　孟桓迎上去，却扑了一个空。这，只是一个梦。

　　姝儿说：“孟郎，七年来，你对我相思如初，我尽知道，如此痴心，让我且感且愧。阎君说，你我本无缘分，你自由另一段姻缘，且忘了我吧！”

　　“不，不，我忘不了，忘不了……”孟桓想要留下她，却一瞬间在眼前消失了。

　　一梦惊醒，泪已沾襟。

　　【叁】

　　数月后，孟桓果然遇到了一位女子，与姝儿有七分相似，差一点，他就把她当作姝儿，只是，她叫巧儿。

　　世间事，竟是如此奇妙，连相遇都那么相似。中秋佳节，又是那条灯火阑珊的街市，茫茫人海中，偏偏就在那一瞬间，四目相交。或许，这就是缘分。

　　初见那一眼，他的心就差点死灰复燃。他知道，这就是姝儿说的，他的另一段姻缘。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河边僻静的凉亭里，月光斜洒下来，地上人影双双。巧儿取来素琴，巧手轻拨，弹了一曲《凤求凰》；孟桓重启才思，为巧儿吟了一首《长相思》。两情渐相悦，两心渐相惜。

　　他请了媒人，说成了这门亲事，次年二月大婚。七年前，二月，是他和姝儿永别的时候。

　　巧儿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很快让孟桓振作起来。

　　他苦读诗书，决心要重新考取功名，不能让巧儿受苦。

　　一晃三年过去，巧儿渐渐取代了姝儿在孟桓心中的位置。郎才女貌，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奇怪的是，三年来，巧儿从未提及娘家亲戚。

　　孟桓日日攻读诗书，也未想到此节。

　　【肆】

　　次年仲春时节，百花盛开得格外隆盛。然而最美的季节总是迎来最悲伤的事情。孟桓又要进京了，这又意味着一场离别。孟桓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很不祥，或许是十年前种下的心疾吧。

　　巧儿没哭，带着满面欢笑送他上船：“孟郎，我等你喜报。”

　　只是待小舟远去，她哭得天昏地暗。谁也不知道，这一别，又是永远。

　　孟桓向京城行了近半月，突觉心中躁乱不安，恐是家里出了事，便放弃了进京赶考，即向回赶。

　　果不出他所料，巧儿走了，她将他从一个牢笼拽了出来，又推向另一个炼狱。

　　桌上有一封沾满灰尘的信，他心灰意冷地拾起，拂去纸上的尘灰。

　　孟郎：

　　见信莫悲。我走了，并非因为我无情。我要告明一事，其实我本是修行成人的狐妖，七年来，见你日日为她伤悲，我也心中悲痛。我所见世间男子，多是负心之人，唯你痴情如此，令我甚感甚怜。于是，我变作你心中她的模样，想救你于沉沦。怎奈我修行不高，术法有限，终与她的模样差了三分，且只有三年的人寿。如今三岁期满，我将化作原形，变作山间野狐，苦历修行。君知真相，万勿惊恐，巧儿对你，只有爱慕之心，绝无相害之意。我去后，望你莫以我为念，莫沉相思苦海。以你才貌，定能寻得有缘人。

　　愿君安好！

　　巧儿

　　十年两世，两度欢喜，两度悲伤，孟桓欲哭已无泪，心中郁结难忍。

　　【伍】

　　他酩酊大醉：“你既走了，这世间我还有何可恋？”

　　他饮完酒，蹒跚走到崖边，纵身一跃……

　　快要坠地时，忽然身子一轻，一女子环住了他，向上腾去。

　　孟桓醉眼朦胧：“姝儿？”

　　“我是巧儿！”

　　“巧儿？你没走？”

　　“她走了，余下的情，我来续上。可好？”

　　“好！好！可是……”

　　“可是我是妖，你会嫌弃吗？”

　　“不！不！可是你有千年之寿，而我有一天会终老。”

　　“你若终老，我便伴你终老，你若死去，我等你转世，我们再做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这句话好像什么时候听巧儿说过，似乎，是……前世？

　　【陆】

　　前世，巧儿与孟桓便是夫妻，某年，孟桓忽然病危，巧儿为延孟桓之寿，耗了自己百年修行。她用尽全力伴孟桓走到最后，临行前，他们双手相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在孟桓气绝的那一瞬，她变回了原形。在世人的惊愕与愤恨中，她逃到了深山中。她苦苦修行，要在他转世前修成人形。可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与一个叫姝儿女孩儿私定终身。一碗孟婆汤，他忘了前世的誓言。巧儿祝福他们：“愿人儿双双，白头偕老。你我今生无缘，便求来生再续。”

　　可是世事无常，天有不测

　　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没料到姝儿会在婚前便去世了，而他还是那般执着专情。

　　看到孟桓日日悲愁，她也心中悲痛不堪，她想救他，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受了七年之苦，岂知一人愁绪，却是两心煎熬。最终终于决定以现有的修行，暂换三年的人寿，伴他走出相思的苦海。于是，灯火阑珊的中秋良夜，她站在了他面前。却没想到，三年期满，巧儿的离去，竟让他悲痛到轻生。

　　就在孟桓轻生的头一日，一个女子找到巧儿，说她叫姝儿，她舍弃了转世投胎，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增强巧儿的修为，换巧儿修成人形。巧儿泣而受之，她带着两个人的深情厚谊，回到孟桓身边。

　　“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子偕老，永世无悔。”这，是他们前世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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