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09-06 06:51:39 | 作者:匿名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21次
一、桩根子
五队的养牛棚离庄子有四、五百米远。那里本来是生产队里的打谷场,河边有两间公棚,每年夏秋两季没完全晒干的粮食就临时屯在公棚里,到了冬天,应上缴给国家的征购粮、超产粮任务完成后,场头的公棚就空了,存放社员过冬口粮的仓库在庄上。空下来的公棚正好用来作养牛棚。在苏北农村,耕牛在冬天是没活儿干的,虽然牛们从春耕到秋播累死累活差点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但只要捱过秋播不被淘汰(宰杀)就会有一冬天的好日子过。队里会安排一个饲养员专门服侍它们。
负责养牛的人叫桩根子,姓陈,其实他是有大名的,不过从小被人喊惯了,没人知道他的大名,就连队里的记工分的本子上姓名也是陈桩根。庄子上还有两个人叫桩根子,因为不在一个生产队,也就难得被人喊错。大家都知道凡是名字中有个“桩”字的人都是送桩子生下的男孩子,送桩子是我们那里的一项民俗,如果有一户人家开始一连生了两、三个女孩,到了正月十六的那天晚上,就会有几个人从男孩多的人家伦一根木桩用红纸包着送过去。收到桩子的人家要点烛焚香敬菩萨,还要招待来人一顿酒饭。如果那一年歪打正着生了个带把儿的,孩子的乳名就叫桩根子或者叫桩伙。因此,叫桩根子的男孩大都是家中的稀缺品种,从小都会受到父母和姐姐们的宠爱。不过本文中的主人公可不是一个“惯宝儿”,因为在他后面他的妈妈又接连为他添了两个弟弟。眼下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们还小,爸妈的身体又不好,他只上了三年小学,就成了家中的小劳力,没过几年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队里的大劳力。
桩根子的家庭出身不好,父亲是富农,其实严格地划分只能算是富农子女,因为在土改时他父亲还未达到18岁成人的年龄。在那阶级斗争为纲“宁左勿右”的年代,干部大都希望队里多个把“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的简称),因为四类分子听话,比贫、下中农更好管理。于是村里开到阶级斗争忆苦思甜的大会也就少不了要将他押到台上去“示众”。本来只能算是富农孙子的桩根子也就升格成了富农子女,好在他生来就是个“做”的命,并不想当兵升学当干部。他十三岁就给队里看牛,十六岁就会用牛耕田、打场。这个冬天本来并不是派他养牛的,那个年年养牛的五十多岁的老头突然查出肝癌晚期,队长就叫他的爸爸养,叫他上大型河工去挑河。他爹妈听人说今年的河工任务很吃力,是一条老大河的拓竣工程,每一担土都要爬高,他那年才19岁,因而都舍不得让他去,怕他少不经事,挑“伤”了,一世之害。那时上大型河工的人不好找,队里交下的任务回不掉,他爸爸只好与他换,叫他在家里养牛。他爸爸身体不好,心想,先挑些日子看看,挑不动再说。他说:“过些日子我去换你,我还不高兴整天限在牛棚里与老牛作伴呢”。
养牛是生产队里的“固定工”,每年约有五个月的时间,活儿倒是不太重,就是二十四小时都要盯着,软苦。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牵牛到河边喝水,这项活计叫“马牛水”(方言“马”即“给”,作动词),马牛水的地方叫“牛缺口”,是牛的专用码头,是用碎砖碎瓦填起来的。天一亮就要起身,绝对不能延误,因为牛有一大堆出窝屎,去晚了就会拉在牛棚里。有时天冷河面上上了冻,养牛的人还要用一个叫打冻郎头的专用工具将冰面上打一个洞让牛伸嘴喝水,今年队里有三条牛过冬,因而要打三个洞。这样的“功课”一天要做三次。每天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揲牛草(“揲”字音同“迭”其本意是折叠,方言意为抽取,将草堆上的草一把一把地抽出来就叫揲草),揲草是个很费力的活计,草堆特别高大,那是队里四、五十亩田的早稻草,堆得非常紧密,要将三条牛一昼夜吃的草一把一把地抽出来再抱进牛棚要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不管多冷的天,都会出一身汗。
只有每天吃三顿时才能上庄回家,没事也要在那里守着。没事的时候就搓草绳,搓绳是养牛人的一项副业,搓的绳给生产队可以拿到一些额外的工分,同时又是一种打发寂寞的方法。每天夜里要起来等两次牛尿,用尿桶接尿时还要不停地发出“骚,骚”催尿的“牛语”。好在牛棚里并不太冷,土墙草屋密封得好,再加上三条牛身上散发出的暖气,虽然外面的旷野中北风呼啸,牛棚里却温暖如春,美中不足的是屋里骚气味太浓烈,没养过牛的人在那里是没法呆的。
桩根子虽然个头不算高,但面目长得挺招人喜欢,国字脸,大眼睛,稍厚的嘴唇,一副憨厚的表情。那时农村中的小伙子到了这样的年龄,有的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没结婚的也大都有了对象正准备办事。庄上有个热心的媒婆也曾为他牵过几回线,但都因为家庭成分没能谈成。当然还有一些其它方面的原因,他是家里的长子,后面还有二个弟弟,眼下穷,将来负担更大,人家担心女儿嫁过来没得好日子过。桩根子对这事不着急,他心里有个人,他想,如果这个人还谈不成就打一辈子光棍。像他这样的人家,要想弟兄三个都寻到婆娘是不可能的,总要有人打光棍。
二、翠丫头
桩根子心里的那个人就是翠丫头。
翠丫头是本队里的一个姑娘,大名叫李翠贞,与桩根子同一个生产队,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从小一起长大,比桩根子小一岁,都是刚解放那会儿生的,算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他们一起上了三年小学,桩根子不上的那一年,翠丫头也停了学,她是家中的长女,后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那年头都这样,大人要天天上工挣工分,大一点的孩子就会成为家里的好帮手。翠丫头个子不高,虽然那时候没什么好东西吃,但还总是养得白白胖胖的,不过胖得并不丑,那时长得丰满些的姑娘不多,人们的审美观点仿佛回到了以胖为美的唐朝,都说“一胖遮三丑”。她圆嘟嘟的脸盘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两根羊角小辫调皮地翘在脑后,样子很活泼、秀美。能干自不必说,没有哪样农活能难倒她,割麦时在人家前头,栽秧时在人家后头(栽秧是往后退着走)。她栽秧栽得既快又调适,周周正正地一行看到头。有一次老队长跟她开玩笑说:“你可不准嫁到外庄去,我替你做媒在本队里找一个。”她听了笑笑回说“大伯,你不要愁,马不掉(嫁不出去瓣意思)。”心里却在说,巴不得你做媒呢。队里与她年岁相当的就只有一个桩根子,她知道桩根子心里有她,她也很特别喜欢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哥哥。说归说,就是没人出面为他们撮合,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一家是三代贫农,一家是富农子女。那时正文化大革命,沾到个“富”字的人就是三等公民,从眼下形势看来,那怕再过几代,这些人家的子子孙孙都脱不了干系。#p#分页标题#e#
翠丫头的爸爸是个地道的老实农民,她的妈妈是家里的当家人。女儿的心事瞒不了妈妈,她常在女儿耳边唠叨:“丫头呀,千万不能掉到他家那个染缸里去,你自己受一辈子苦不说,下代人也没得好日子过,而且还要影响到你的弟弟、妹妹,就连他们的孩子将来都要受到连累,有一个出身富农家庭的姑父,他们都有别想出人头地”。其实,妈妈对庄根子印象并不坏,一个队里的人,而且还算是邻居,两家之间只隔了三户人家,平时与桩根子的爹妈也处得不丑,小伙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机灵,又勤劳,与人处世也仁义,如果不是有这一层,这个小伙到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婿。听到了妈妈的那些话,翠丫头有时也会顶撞几句:“不要啰嗦了,我哪个都不马(嫁),我在家里自己做了养自己”。
翠丫头还有一个姑姑,只比她大十岁,嫁在外庄,离这里有七、八里路,在那里当大队妇联主任,还是一个党员。听人家闲言闲语说她与庄上支书有那种说不清的关系。还听说那个支书是姑父的本家叔子。姑父在大队里当机工开打水机,夫妻两个都不要上工干农活,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姑姑养得白白净净的,像是翠丫头的姐姐。翠丫头特别不喜欢她,看不惯她那种风骚的样子和满口的大道理,估计妈妈的那一套“理论”也全是姑姑灌输给她的。前年,姑姑要将她介绍给她庄上支书的侄子,翠丫头没好气地顶她:“我哪个都不马,我做烈女”。
这边,桩根子的妈妈又何尝不想找一个像翠丫头这样的好姑娘做儿媳,翠丫头一口一个大妈地叫她,别提她心里有多甜。不过,她晓得这门亲事难成,她一想到翠丫头的姑姑心里就发毛,有一次她在巷口上正好遇到她回娘家,跟她打招呼她理都没理,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不晓得这孩子怎么这样,富农怎么啦?我们家可一天也没过过富农的日子,我和她姐姐一前一后嫁到这个庄子,我过的日子比她姐姐还要苦得多,这些,翠丫头的妈妈是应该记得的。
事情这这样地僵着,一边是哪个去做媒姑娘都不松口,一边又不敢请人去提亲。队里有人揣度,两个小人怕的是已经私定了终身,甚至还有人瞎猜测,两个人可能已经发生了那个什么了。然而,猜测归猜测,两个人成年后却纯洁得连对方的手都没摸过。他们彼此都在心里装着那份强烈的爱慕之心,见了面时反而愈加拘谨。他们每天都能见到面,吃饭的时候,翠丫头从小习惯捧碗,盛一大碗粥,搛一大筷子咸菜,站到巷口边上慢慢喝,那时有这种习惯的人很多,他们边吃边谈些家长里短。桩根子难得捧碗出来吃,翠丫头就常捧着碗转到他家里,和他妈妈说上几句话,他们之间反而没多少话说,只是见到了,交换一下眼神就彼此心安了,好像那眼神中有千言万语。
有一天中午,翠丫头告诉桩根子妈妈,说她的爹妈早上就去了“海里”上她姨娘家做亲戚了,(这里都有习惯将靠近海边的地方叫“海里”)她姨娘是1958年最最困难的时候嫁过去的,去时才十六岁,今年三十整,这次去就是给她贺寿。姨娘是那年跟人在“海里”讨饭时被人介绍去的,姨父比姨娘大十岁,今年四十整,这次贺寿是两场小麦一场打。姨娘家离这里有四十多里路,是摇船去的,怕要行到紧晚才能到,弟弟、妹妹也跟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看家。这些话是是说给桩根了妈妈听的,一直在闷声喝粥的桩根子晓得其实是说给他听的。直觉告诉他今夜可能要发生些什么了。
三、生米煮成了熟饭
那晚,月黑风高。翠丫头早早就上了铺,那时又不曾有电视,就连电也没通,农村里的人冬天都会睡得很早。外面北风一阵紧似一阵,翠丫头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她先是想:他已经晓得我今晚一个人在家,应该会过来,如果来了就要问他一句实话,就这样锅不动瓢不响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总得想个法子请出人来做做爹妈的工作,继而又想:他敢来吗?他一个富农子女,会不会怕人家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还想到,也许这小伙还摸不透我的心思,怕为难我。于是她决定,等到夜深时,如他还不来,爬也要爬到牛棚里去,把话与他说清楚。翠丫头出门的时候,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庄子没一点亮光,也没一点声音,除了一阵阵单调的风声。她像伦儿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庄子。路上还有一座很狭的木桥,是东西向,北风又大,天又黑,翠丫头是爬着过去的。她想,如果被风刮下河,到天亮后人们发现时她就会冻成糖人了。
桩根子这边又何尝能睡得着觉,心想,她特意告诉我她今晚一个人在家,是不是要我上她那里去?去了又能怎么样?她爸妈还有她姨娘态度都是那样的决绝,我能跟她说什么?万一她没有那个意思,去了岂不让她很为难,如果碰巧被人家看到了,可不是一件小事,弄得不好连爸妈都要遭批斗。正踌躇间,外面响起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直觉告诉他,她来了!他从草铺上一跃而起,连棉袄也没披上就向牛棚门口奔去。
养牛棚没有门,挡御风寒的只是一条厚厚的草帘子,当翠丫头伸手去掀帘子时,却碰到了从里面掀帘子的手。进去后她恨恨地骂了一声:“活现报”(“现报”是指胆小没用的人)。后就用力捶打起桩根子的来。一声抱怨,一阵捶打,胜过千言万语,桩根子什么都明白了,她是怨他没敢上庄。后来她看到桩根身上只穿着单褂裤,就催促他快回到被窝里去。牛棚里的光线很暗,那盏马灯有好些日子不擦罩子了。三条老牛蹲在地上,在安静地反刍,好像并不在乎牛棚里来了不速之客。桩根子披着棉袄坐在草铺上,翠丫头坐在铺边上,两只冰凉的手被桩根子拉过来放到腹部暖暖地焐着。他怜惜地问:“那座木桥你是怎么得过来的?”她说是爬过来的,他很感动,就说,“我真该死,我本来是想上庄的,可想来想去又不敢,你家里那种情况,我怕让你为难,又不晓得你是怎样想的。”说到这里,翠丫头的手就在他的肚皮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说:“你可真是傻得到家了,到今儿你还不晓得我的心思,我是非你不嫁,那怕是打一辈子女光棍,哪个都别想把我娶走!别说你是富农子女,就是富农,我也跟你。”他抚摸着她的手,这双手记得还在很小的时候摸过。他对她轻声地说:“上铺吧,铺上暖和。”她就转身跨上铺坐到了他的旁边,他想为她脱去棉袄棉裤,手有点抖,那件老式棉袄的胳肢窝里有颗布钮扣老是解不开,她伸手轻轻地拨弄一下就解开了。#p#分页标题#e#
钻进被窝时两个人都只剩下了单袴裤,那时的内衣都是夏天穿破了的单衣,只有在结婚时才做一套专用的“装新小袴裤”。草铺上很暖和,上面铺着一条旧得发黑的棉花胎,因为老是一个人睡的缘故,铺的中间有个凹槽,凹槽中的两张嘴唇像磁铁般的吸附在一起,他的手也不停地在她身上游走,从挺翘的双峰到柔软的小腹,从浑圆的臀部到……接下来的过程就顺理成章了。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在他们俩的努力配合下,他们终于携手登上了人生的顶峰,也终于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他们刚从顶峰下来,一条老牛却站了起来,桩根子晓得是到了接尿的时间了,当他光着身子爬出被窝时,翠丫头轻声地说:“快把棉袄披上”
后半夜,风停了,牛棚里更温暖了些,到了天快亮时,反而觉得屋里有点寒气逼人,原来是外面沸沸扬扬地下起了大雪。他们折腾了一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昨晚的故事,只是一次比一次娴熟,一次比一次情深意笃。桩根子想叫她赶快起来,趁没人的时候先回家,翠丫头懒懒地回他,她不想回去,她昨天出来时是将大门上了锁的,人家会以为她也一起去了姑姑家,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在这里。桩根子想,不走也没事,这大雪天绝对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那天早上,桩根子冒着大雪将三条牛牵出去喝过水后,就踏雪回了趟家,他平生第一次向他妈妈撒了个谎,他说:这雪越下越大,中午就不回来了,他要妈妈煮些饭让他带走,而且想吃一回纯米饭,不要放胡罗卜,他妈就依了他。他喝罢了三大碗罗卜粥后,妈妈就把刚煮好的饭盛在一个大钵子里,还用一件旧衣服包裹起来装在篮子里让他带走。那一钵子饭用去了一斤多米,如果放些胡罗卜,可以煮一大锅厚厚实实的粥,够一家人吃一顿。依照翠丫头的饭量,一个人是完全能将那一钵饭解决掉的,但她只吃了一半多一点,说:“饱了,你吃。”桩根子说他才喝了三大碗粥,还是你全吃掉吧,吃掉了才好用钵子到河边去舀水喝。你推我让地的,翠丫头就又吃了两口,桩根子将剩下的吃了。
雪下了整整一天,到晚还没停,好几年没落过这么大的雪了,田野里,一片耀眼的白。翠丫头对桩根子说:晚上就别再回家了,饿了我们就吃几块棉籽饼。棉籽饼是队里给牛“带料”的精饲料,是棉花籽榨过油后的下脚料,当零食吃有一股油香,也能充饥,就是吃多会辣嗓子。桩根子没听她的,还是坚持回了趟家,妈妈跟他说:“翠丫头家今天锁了一天门,不晓得这丫头昨晚上哪儿了。”桩根子低头喝粥没搭她话。他回牛棚时顺便拢庄上的代销店买了一斤蜜栆,那时只有这一样能吃的东西不上计划,据说是从一个叫伊拉克的国家进口过来的,挺贵,一斤要三角五,平时舍得买的人不多。晚上,翠丫头吃了些棉籽并,又吃了些蜜枣,喝了几大口凉水,两个人说了半夜的话。
不知不觉地天又快要亮了,外面的雪也停下了。翠丫头要起来回家,桩根子就先跑出去将那座木桥上雪扫下河,后来就看着她的背景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四、节外生枝
他们昨晚商定:桩根子必须将这个情况先告诉他妈妈,不管结果如何他家都要请个媒人过来提亲。桩根子妈妈听说后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欢喜的是儿子长大了,或许生米煮成熟饭后成功的希望会大一些;害怕的是儿子惹祸了,如果被她家姑姑知道了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队里有个外号叫八张嘴的婆娘,是远近闻名的媒婆,以前桩根子妈妈找过她,她回说:“我说了嫂子你可别不欢喜,媒人是个等子(天平的俗称),你们两家这种情况,你叫我怎么张得开嘴?”这次不得不将两个小人的情况悄悄地告诉她,八张嘴听了觉得事情像是有了点转机。答应过去说说看。有一天正好翠丫头的妈妈一个人在家,八张嘴就去了。当她直捣其祥地把事情的原委全说出来后,翠丫头的妈妈着实吃惊不小,于是八张嘴就趁热打铁:“这事情闹大了,女方就没法做人了,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再说现在是新社会了,儿女的婚事父母本不该干涉,富农怎么啦,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上面不是也说是可以教育好的嘛?那小伙人品又不丑又能干又仁义,如果不是有这层,恐怕还轮不上翠丫头呢”翠丫头妈妈听了就说:“等和她爸商量一下再说。”并嘱咐她千万不能在外面说走了嘴。八张嘴心里就有了数,她晓得只要她妈点了头,她爸没得二话说。过了几天,八张嘴得到了回话,说他们老俩口商量过了,事情也只能是这样了,并说:“这事先不告诉她姑姑,等过些日子定了亲再给她说,免得节外生枝”
事情到了这一步,眼看就要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圆满结局,桩根子妈妈别提有多高兴了,立马就答应等他爸从河工上一回来就张罗定亲的事。翠丫头因爹妈看得紧,难得再有与桩根子见面的机会,不过心里倒踏实了,她很庆幸自己走出的一着险棋成就了柳暗花明。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忐忑,怕姑姑晓得了会过来喋喋不休,怕她的爸妈耳朵根子软,只是盼着桩根子爸爸早点回来把亲事定下来。桩根子也与她有着同样的担心。
怕鬼就偏遇鬼,过了些日子,她姑姑还真的来了,她虽然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但她来的目的是为了翠丫头,这次是要将翠丫头介绍给她们庄上支书的儿子,并说,如果谈成了就安排她到社办厂去上班。那个人翠丫头认得,小时候在姑姑家还和他打过架,比她大两、三岁,现在在公社电影船上放电影。人长得倒也标致,就是人品不大好,已经谈了好几个都没定下来,甚至还听说与翠丫头的姑姑也有点不清不楚,人家说他家父子俩走的是一条路。翠丫头的妈妈不大相信那些流言,听了就有点心动了,毕竟条件太吸引人了,嫁到支书家就等于是从糠坛子里跳到米坛子里,还能进工厂,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翠丫头态度很坚决,她说:“妈,你可别糊涂,那个人是个花花公子,你没看到在我们庄上放电影时那种油里油气的样子吗?我死都不去,你不要说话不算数!”。
事情就这样地搁了两、三个月,眼看又到了春耕生产的季节,桩根子的爸爸也从河工上回来了,他妈妈就找八张嘴,要她传话过去,定个日子把亲定了,八张嘴回话说,那边叫先不忙。她看到了翠丫头的姑姑三天两头地回来,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
又过了些日子,翠丫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那个也有两个月不来了,同时又不大想吃茶饭,有时还干呕。她忽然想起她妈妈怀弟弟时好像也是这个样子,心想莫非是“有了”?如果是真的,或许还是件好事。她告诉了她妈妈,她妈很吃惊,就立刻去找她姑姑,说:“她姑,你说的那件事就别再提了,翠丫头“有了”,她就是这个命,不如随他们去吧”谁知她姑姑听后却不以为然,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外面去做掉,咸的充鲜的卖也未尝不可”她妈妈就又有点动摇了,她知道她姑姑出嫁前就曾演过这一出,后来也太平无事,只是担心翠丫头不会肯去做,姑姑就说:“慢慢做工作”。#p#分页标题#e#
翠丫头妈妈晚上就给女儿做起了“工作”,她说:“你姑姑出这个主意也是为你好,你好想想,过几天请她打张证明,趁桩根子家还不晓得,趁早、趁小做掉”。翠丫头就晓得没希望了,连夜就去敲桩根子的窗户把他叫了出来,这几天她妈看得太紧,两个人难得有机会说到话,今天她顾不了许多了。她开门见山地告诉桩根子,她怀上了,妈妈还不肯改口,而且要她去做掉孩子,现在一点点儿希望都没有了,不如我们一起跑吧,桩根子就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等我与家里商量好了就动身远走高飞吧。”
五、结局
虽然桩根子的爸爸对这个主意并不反对,但他妈却认为这一步万万走不得,她说,外面一房远亲都没有,两个人出去在哪里落脚?身上又没个证明,连客栈都下不到,弄不好还会当坏人抓了送回来。还有,人一走队里就会停发全家的口粮,翠丫头家里人要来“冲家”翻屋砸东西,大队里肯定还要开批判会叫他爸跪台子“坐飞机”,弄不好还要挨打……桩根子觉得妈妈的这些顾虑都是意料中的事,人一走,家里就肯定要“地震”。
翠丫头当晚就得到了桩根子的回话,说是再等等看有没有别的法子,她就明白了可能他家里不同意。这天下午她姑姑又来了一次,说是刮宫的证明开到了,要带她明天去邻县的一个公社卫生院,说那里有熟人,只要有证明就行。那天夜里,她想到桩根子说的“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看来“别的法子”只有最后一招了,那就是她晓得家里还有半瓶农药,一了百了吧。
半夜,与翠丫头睡在一起的妹妹起来解小便时,发现姐姐不在铺上,点起油灯后看到姐姐却蜷缩在铺前的地上,口里泛着白沫,满屋子的药味。便大叫:“没得命了,姐姐喝药水了”,她爸起来后就一路跌跌撞撞地喊来了庄上的赤脚医生,一边磨肥皂水灌肠,一边喊机工将抽水机船调成冲水的船,准备上公社卫生院去抢救。折腾了好一会儿,赤脚医生说:“别忙活了,去也没用,药水喝得太多,人已断气好长时间了。”翠丫头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她不住地哭喊:“都怪我,都怪我,也怪那个忽婊子(“忽”是方言,意即“骚”),不是她,乖乖不得死”,旁边的人都晓得她骂的是翠丫头姑姑。
外面的人声也将桩根子一家惊醒了,果然儿子这回闯下了大祸,又不敢过去探望,只是在家里默默祈祷,希望人能抢救过来,去年庄上发生过两起喝农药自杀的事件,后来人都抢救过来了,但愿翠丫头也能逃过这一劫。天快亮时有个邻居传信说,人没没得救了,并且提议“桩根子赶快躲起来,姓李的门头大,不讲理,又都在气头上,还是避一避好。”桩根子木然地坐在铺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心里说:“我不躲,随她家的人把我怎么样,打死拉倒,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虽然李家有不少本家族人,其中也有几个邪头狠角色,但出头挑事的人却不多,因为事情的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直到“见多识广”的姑姑赶回来后,形势才急转直下,她装着没听到嫂子的哭骂,就带着众人去抄仇人的家。先是桩根子被揪着头发吃了不少拳脚,后来又上屋掀瓦,砸家具,摔锅碗,一会儿就弄得鸡飞狗跳落花流水惨不忍睹。最后又把桩根子揪到翠丫头的灵前跪着“请罪”桩根子起先就像个木头,不言不语不还手任人摆布,被揪着跪到灵前后却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后来又将桩根子弄出去游街示众,给他戴上白纸糊的高帽子,穿上白大褂子,胸前挂一个白牌子,上面写的是“流氓分子陈桩根”,名字上面也照例打着红叉。庄上也有人在暗地里议论。真不要脸,生怕人家不晓得。美文阅读网
如果不是庄上的老支书出了面,李家人还要将桩根子揪到外庄去“示众”。老支书当着众人的面将挑头的姑姑数落了一番:“事情已经这样了,该当是那个的责任要经过政府公事公办,你我都是共产党员,要讲党性讲原则,如果这样闹下去,再闹出条人命来,哪个负得起这个责任?”众人都觉得老支书说得在理,那个泼妇姑姑也自觉理亏,一场风波就暂时平息下来了。
后来,闻讯赶来的公社治保科长,在庄上作了深入调查后对老支书说:“事情很明朗,这是一桩家庭干涉子女婚姻酿成的命案,主要责任在女方家庭,但女方刚死了人,眼下不好过分批评,男方虽责任不算大,但命案是因此而起,也要承担部分责任。”最后他裁定:由男方出一百元钱安葬费,女方不得再闹。于是,尘埃落定,一边四处张罗借钱,一边忙丧事。
这边翠丫头下了葬,那边桩根子已经有三天不进茶饭了,躺在铺上一句话也不说,哪个劝都不肯吃,爸妈日夜守着不敢离开半步。也是命不该绝,第三天夜里,他迷迷糊糊地突然觉得翠丫头站在他的铺边,对他说:“你千万不能想不开,我在这边也挺好,阎王老爷已经答应我了,等你有了对象就让我投胎做你的女儿”(这是好多年后桩根子说给他妈妈听的)。第二天他就又开始吃茶饭了。
第二年春天,庄上有个从贵州嫁过来的媳妇,将她家的侄女从老家带过来介绍给了桩根子,年底还真的生了个女儿,不知道是不是翠丫头投的胎,桩根子说挺像翠丫头小时候的样子。
谁曾料到,二十多年后,这个桩根子在外面弄大船搞运输还发了财,还听说他一次就捐了五万元给村里修公路,他的女儿也考上了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这是后话。
作者:荒村一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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