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7-04 16:26:39 | 作者:默庐读书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8次
从那时到现在,王生就再没见过这样的人儿了。其实,说实在的,他也不敢再见这样的东西了。
那年是康熙十七年。王生记得很清楚。因为从那时起,乡民们的肚皮都饱了起来,不再忍饥挨饿。肚皮一饱,大家伙就觉得当今之世真的是盛世。而自己是多么幸运能够躬逢其盛。说不定,人这一生还能碰见更奇异的东西呢。
王生之所以能够清楚地记得,除了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是他一生的记忆之外,还有就是那时确实有另外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王生家不再捉襟见肘了。父亲不再早出晚归,不再在村口一家小酒馆喝闷酒了。他一喝酒,就打妻子和王生。记忆里,王生那一年的肌肉不疼了。不只不疼,人也跟着茁壮起来,像个年轻小生。不仅是年轻小生,而且还有人爱护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找到了一项工作。那真得举家庆贺。他母亲高兴得一两天都笑不拢嘴。他们的生活终于要步上正道了。夫妻和谐,子女成才,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那时的乡村也真的是太美好了。乡野飘满了瓜果之香。人也变得很有礼节。岁末年首,乡民全都聚集在祠堂前广阔的阳埕,祭祀天地,拜谢神灵。路上人人担着满筐的祭祀物品。场中物品繁多琳琅满目。而边上则灵香高烧,香雾旁出横溢,真让人觉得来到仙境。
吉日良辰啊,苍生万方。恭敬取悦啊,天上的帝王。穿上华美五彩的衣裳啊,美人芳香宜人绚丽如花。五谷丰登啊,天帝喜悦啊,百姓安康。
主祭者唱着歌。声音饱满嘹亮。乡民无不神情肃穆,侧耳倾听。李家的发髻绾得老高,外边罩着一层网。网上附着香雾。髻的顶端插这一钗,钗上串着一串珠玉。晶莹剔透的珠玉倒垂下来,引入注目。
她脸很白,却很宁静。看得出,她正诚心默祷。
她家是大户。这一年更是五谷丰登。儿孙满堂。子女愈多。烦恼当然也就伴随而来。李家媳妇希望他们家能出人才,能考取功名,能做大官。那她这一辈子也就了无遗憾了。
当她把这个想法向丈夫说起时,她丈夫也深表赞同。利有了,自然就会想着位。财有了,自然就想着财禄双全。这是人之常情嘛。正所谓富贵富贵,就该又富又贵。
如今又恰逢盛世,乡民们觉得他们家更该这样。他们家出秀才,中举人,或者得第高中,这对整个乡里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于是,王生的生命有了着落,有了寄托。他成了他们家的教书先生。
那一天,王生来到了他们家,只觉得宅墙高耸,庭院轩阔。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那时不必说的了。走进宅院,就如走进一个园子。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亭子。有楼台。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王生进来,三转四折,才被安排住在一个僻静之处。地方虽静,但他觉得这是他命运的一大转机。于是,教书也更卖力,更用功。
白天,清风拂面,山水流连,之乎者也,不亦快哉。有时在一处假山之上,有时在一隅亭子之中。庭中花香四溢,树影葱葱。日子倒过得很惬意。
只是到了晚上,灯火初张之后,王生总觉得不大对劲。那高低连缀的山瞧起来有点恐怖。没月的日子,庭院之中,布满黑影。黑暗中却又不时传来一些声响,让人心紧一阵松一阵。有月的日子,虽说庭院洁白如洗,但偶尔一阵风吹过,沙沙作响,也着实令人胆寒。
有时他也注意到他们夫妻的生活似乎也不大如意。眉眼之间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又不知是什么。再有一次,他还见到李家媳妇拿着绸红绢悄悄拭泪。
李家老爷,年纪很大了。自己一个人老是窝在一间僻静的房子里。王生很少见到,偶尔路过门前小径,才听得三两声咳嗽之声。声音其实很小,像是极力遏制住一般。
孩子们倒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王生白天陪伴他们消遣度日,也还不错。只是到了晚上,则窝在住处,不敢出来。
一天,天空暗淡下来。庭院之上的灯火已被仆人张了起来。那天,因为孩子们的几篇文章做得很差,王生修改之后,又命他们重写一篇。两次三番之后,已近傍晚,回到住处时,王生异常疲惫。全身摊软。口又干,舌又燥。一杯水下肚,眼皮不自觉就垂了下来。于是,他顾不上脱鞋,就躺在卧榻上。
朦朦胧胧之中,他忽然看到一个小小的人,长三寸多,从外边径直进来。走到屋中,略一盘旋,就又离开。不多一会,没想到那个小人儿又进来了。只是这时,小人儿手里多了两条条凳。那条凳也很小很小,看上去好像是用高粱杆做的。只见他把这两条凳子整齐地摆放在屋中地上。
他摆放如意之后,扬一扬手。在他扬手的不远处,突然又多了两个小人儿。他们手里也抬一东西。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到搁着两条凳子的地方。是一棺材。那棺材很小很小,只比刚才进来的人长一点。黑檀色。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
两人手臂下坠,走得也并不轻松。他们手一低一抬,才把它放到条凳之上。刚放好,背后又有一女子领着一众婢女缓步前来。她们抬起衣袖,捂着嘴,边走,边哭。声音好像苍蝇飞动振翅发出的声响。
那领队的女子,穿的是丧服。腰间绑着一麻绳。粗布袋裹着头。神色低迷。一哭一泣。王生起初疲惫异常,只眯眼嘘瞧,躯体还处于放松状态。后来,那小棺材被两小人儿抬进屋内时,他就开始有点害怕了。两大腿的肉不自觉的紧缩起来。
这时,他忽然明白这小人儿正在办丧事。办丧事。办谁的丧事。小人儿是谁。为什么要在我的房间办丧事。这些问题纷至沓来,使得他的疲惫一下子无影无踪。人从头到脚像盖了一层霜。
王生大喊起来,身子也跟着从卧榻中蹦起来。因太过用力,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两腿打战,站不起来。这时,庭院之间喧哗起来,东边,西边,北边,南边,似有很多人走动。
李家家人,只除了那位咳嗽的李公老爷,全都奔到王生的住处。有的站在亮处,有的站在暗处,有的挤进屋内,有的攀着窗沿。孩子们也尾随在家人奴仆之后,透过微亮的烛光,透过人丛中仅有的空隙,望着瘫坐在地上的教书先生,一脸茫然。
从那时到现在,王生就再没见过这样的人儿了。其实,说实在的,他也不敢再见这样的东西了。
不久之后,他就离开了李家,就是想见也再也见不到了。再过一些时日,他又听说,李家媳妇不知什么原因得病死了,有几个孩子随她而去。王生极力想回忆那些孩子的样貌。可不知怎么,他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盛世之下,看来也并不是事事都能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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