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玄埔城外（四）
时间: 2021-06-24 12:27:33 | 作者：冷雨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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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瘫坐在地上，怔怔望着众人护送韩王离开此处，往寺院深处赶去。其余兵将各司其职，或为那车夫收敛遗体，或清扫战场，或整装撤离。
夜风吹过，浓重的血腥气味复又扑面而来，我躬身呕了好一会儿，腹内空空，只吐出了些酸水，抬袖低头擦了擦嘴，无意瞧见面前竟有一滩血迹。
韩王部下将领秦跃指挥兵卒收敛好那名车夫的遗体后，从我身旁跨步而过，不期驻足冷眼视我干呕片刻，漠然出声道：“玉夫人既有娠，还当多加保重身子才是。”
闻得此言，我心底顿生羞惭，也顾不得揣摩他这语气里充满敌意的缘由，只胡乱应了一声，便撑起身站起来，起到一半时，腿脚一软，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对面之人横臂一拦，这才使我借力稳住。
抬眼看去，只见他的战袍上也是血迹斑斑，脸上的几道浅淡血痕，为那英气而犀利的眉宇增添了几分冷峻。
我勉力站稳，道：“多谢……”
“不必。”他很快收回手，冷冷呛了我一声，随即举步离开。
不久后我才明白，秦跃对我充满敌意的原因有二，一则，当初罗通与他护送韩王家眷北上途中，我设计私自逃离，致使其手下兄弟遭到牵连受了处罚，这事一直使他耿耿于怀，二则，他与那死去的车夫私下是好友，曾有过命的交情，如今好友身死，他既悲又愤，而我这个韩王的小妾却侥幸偷生，两相比较下，他心中实在难平，便有意无意地将好友之死迁怒于我，对我的敌意愈深。
是夜，韩王伤重，有性命之危。
定隆禅寺内外，戒备森严。后院一间禅房外的长廊下，众部将心急如焚。
我独自站在长廊一角的柱旁，望着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回想起之前韩王护我死里逃生的惊险一幕，仍然感到有些恍惚。
不知何时，罗通携一队侍卫及医者匆匆而至，径直赶往韩王现下所居的禅房。又过一炷香，罗通来至屋外，与秦跃等部将低语了一番，随后，各侍卫与部将散去大半，余者各安其位，在禅房外严阵以守。
见我杵在外围等候，他犹豫片刻，迈步向我走来。
或许是因为有愧，或许是因为亏欠，或许是因为担心，我迎步上前，哑声问道：“他……如何了？”
“殿下肩后的剑伤已处理好，可是……”
“可是什么？”
“那左腹侧的刀伤万分凶险，刀口长且深，失血甚多，如若始终昏迷不醒，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我心下猛地一颤，这才记起之前看到的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原来他救我时，不只中了杨熹的剑，更是挡住了孟校尉向我发起的那致命一刀！
——杨熹本欲举兵剿灭韩王，熟料局势顷刻翻转，一夕落败，又如车夫所言，杨家那头亦走到了穷途末路。想来杨熹和其手下孟校尉在“交换人质”之时，或许就已打定主意要与韩王、与我及我腹中的“韩王子嗣”同归于尽了。
可是，从最初的徐姣儿一事，再到赵王一事，如今又到反杀杨熹一事，每一桩每一件，从头至尾，我不过就是个工具人，充其量也就算是个棋子或引线。韩王既将我利用个彻底，现在又何必如此护我？
即便我用那种法子逼迫他救我，他也并非毫无破局之法。
事实上，他大可以在众人前作出个情深义重的模样来救我，正如他对杨熹提出“交换人质”那样的办法一样，然后在真正互换之时，凭着他的身手，暗中全力保存自身即可，根本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分心来护我周全……
对，没必要，不应该……
我的思绪越发混乱，罗通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劝我先下去歇息，我疲惫地摇了摇头。瞧见秦跃及手下几个部将对我并无好脸色，提议进屋探视韩王的念头也终被我强压了下去。待罗通等人转身离去，我自顾自走到一旁，倚着栏杆坐了下来，隐约听见秦跃及手下部众对我的抱怨以及罗通对他们的劝阻。
天色将白时，守卫更换了一批，禅门仍是紧闭，进出之人极少。不久，来了位僧人，他在我面前站定，做了个佛礼，将我从这一整夜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拽了出来。
是韩王的舅父姜陌，元空和尚。此时的他，双眉紧锁，脸上透着浓重的忧色，神志是清醒的。
我局促站起，草草见礼，见到受害者家属似的，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虚，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只听他叹了一气，缓缓道：“前事已定，你不必自责。”
我讶异地抬头看他，见他目中盛满悲悯，心里顿感五味杂陈，侧目望向那间禅房，不觉声音有些哽咽：“他……”
他一定不会死的，主角怎会就这样轻易死掉？
可是，可是我早就该死，不也没死成？
一时间，对于死生难料的巨大恐慌占满了我的心。
“与贫僧同去看看他吧。”
我眼眶一热，挪步随其前去。
屋内药味弥漫，静谧异常，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隔着灰布帐幔，我见那人身上缠着数道白纱布，每处布上都渗着或浓或浅的血迹，再往上视去，他沉沉闭目，面上毫无血色。
那人向来是精气神十足的，哪怕北上途中遭到数次追杀，损失惨重，狼狈奔逃，也强似此刻模样；哪怕屡屡对我表露轻视与不屑之态，言语傲慢，霸道无理，令人反感，也强似此刻模样；哪怕百般筹谋精心布局算计敌手，果断狠绝，使人生畏不敢靠近，也强似此刻模样……
不知呆站了多久，待我回过神时，元空和尚已悄然离去。中途几次有人进来观察韩王的伤势，还有人问我是否需要进食饮水休息，我说不需要。
等到罗通推门而入，瞧了一眼身侧欲要上前更换纱布的大夫，走来我身边，面色凝重地低语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我方才随他出了门，却发现已是日落西山时。
他小心地打量我片刻，再度劝我进食休息，我依然拒绝，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絮絮讲起事来。
几乎是一夜之间，定州“军饷贪污案”的风向就变了，其结果也是令人瞠目。
据称，有小吏冒着被灭口的风险，暗中将定州刺史杨焕多年来勾结各郡县官员从地方驻军的军需粮饷中盘剥与贪污所得的罪证带出了玄埔城，同时又有人称说在杨焕秘密私建的府库中发现了堆积成山的金银财物。
这些消息不知怎的被送入赶往玄埔城“讨贼”的那支定州东北守军耳中，狠狠刺痛了他们的神经，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群情激奋下，那些守军加紧急行，兵分两路，一路大举攻破玄埔城，火速冲入刺史府，一场激战下，杨焕因兵力不足而败，无奈与其长子杨崧被迫触柱自尽，另一路却是径奔向了城北灵山上的定隆禅寺，铁桶似的围困住手握重兵的杨熹，一鼓作气将其剿灭。
杨焕一败，围困在韩王府外的那支人马便也散了。至此，韩王府之困已解，而洪平父子也得以从大牢脱身，顺利归府。
“只不过……”罗通不安地觑着我脸上的神色，迟疑道，“洪老爷在牢里身受酷刑，伤势太重，没能撑回家就……去了。”
“夫人！夫人你……”
我顺势扶住旁边的墙壁，在最初的惊愕与伤痛后，颤颤摆手，极力平复道：“我没事。”
“夫人，节哀……”
“嗯。”
求仁得仁，亦复何恨？
只是，仰头望向那片深林夕照，各色景物渐渐变得模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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