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6-21 22:27:19 | 作者:比邻星的猫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0次
(上)
“你小子,抬头看看。”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边,听起来有些苍老,但即使那令我十分好奇,我也恕难从命。
在祭祀灶王爷的时候,是不能抬头的。
这是间不大的小庙,但贡品一直是我们村最丰盛的地方,我们供奉月老,财神,观音,但灶神才是对我们恩惠最大的神祇,是我们的救星。
庙里的灶王龛大都设在人家里灶房的北面或东面——村里的灶房都在一个方位,中间供上灶王爷的神像。普通人家也可以有灶王龛,大多将神像直接贴在墙上。有的神像只画灶王爷一人,有的则有男女两人,女神被称为“灶王奶奶”,不过不太被人们重视。
祭祀灶王爷的时候,首先要把贡品按主食到小菜的顺序从左往右一条线摆在供桌上,再用灶王爷手中握着的木棍——村里人管它叫灶杵,它其实更像个勺子,我们用它把每个盘子上的贡品各自挖区一勺,丢进插着香火的香鼎里。传说灶王爷成神之前,也是个农民,因为黑心地主霸占田产,于是他和一帮兄弟纠结闹事,地主为了铲除他们,找了个良辰吉日邀请农民们吃晌午饭,却在大米里掺毒药,把他们毒死,灶王爷由于对民间的贡献而位列仙班,虽是个小职位,却是乐此不疲。后来人们祭祀他的时候,出于他的心理阴影,总会挖区一勺贡品,算是试毒。
“试毒”后,祭祀者退到一米外,说是灶王爷吃饭时狼吞虎咽,又好面子,不愿让人家看见。然后拍手三下,要求越来越响亮,第三下时最响,灶王爷神像上,在他发髻的地方有个铃铛,若是拍手震掉了,接下来一年都能交好运。
拍手是为了去邪祟的,因为庙里香火气重,容易吸引野外的山精来偷偷吸食,这山精不算太坏,甚至会偶尔会做些好事,比如谁家的孩子上山迷路了,山精就可以当引路人,孩子得救后,耳朵根会黄乎乎的。但山精有时候也会偷人家东西,最容易遭殃的就是米酒,但偏偏村里人又很爱喝米酒,于是为了祈祷米酒能不被偷,就会在祭祀灶王爷时顺便祈祷他别让山精偷东西,所以祭祀时就得先用拍手赶走山精——山精胆小,怕响声,寓意是灶王爷出现的地方就不会有山精。
拍完手后,跪在田毡上,田毡是用金黄的大麦子做的,外面糊上一层厚厚的白面。
这一跪就要跪半个时辰,是万万不得抬头起身的,否则会招致不幸,会被灶王爷查善恶。
从前灶神之所以受人敬重,除了因掌管人们饮食,赐于生活上的便利外,灶神的职责,还是玉皇大帝派遣到人间考察一家善恶之职的官。灶神左右随侍两神,一捧“善罐”,一捧“恶罐”,随时将一家人的行为记录保存于罐中,年终时总计之后再向玉皇大帝报告。
但近几十年,灶王爷似乎不太管这事儿了,管这个的是专门的善恶神,而我们村是没有他的祭位的,再加上这里的地势不适合善恶神,所以他不会来查我们,因此人们的善恶行就是个秘密。大伙儿多少都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恶行,比如顺人家个扣子之类的,怕就怕在灶王爷又重操旧职,查起善恶来,要是被查到,会倒一年霉运的。
因此是万万不得抬头的,要是被灶王爷看见眼睛里有秽光,就完了。
“你小子,抬头看看”。那声音又开始回荡了,对,确实是回荡,好像说话的不只是一个人,即使那确实是一个音色。难得是有人边说话边四处转么?可我什么都没感到,一丝风都没有。
我突然萌生个想法。
“那个……您是灶王爷么?”我怯生生地说,每一个发音都透着怀疑的口吻。
但,没准儿真是灶王爷显灵了呢?要知道,上次传出有人见过灶王爷的事,已经是四十年前了,后来那人还让村里人看了他额头上的麦色,说是灶王爷的恩典,于是人们都待他有加,上谁家串门,家里人都跟如遇贵宾似的,明明那人本来就是个叫花子。
那个声音没回应。
我壮着胆子重复道:“您是灶王爷么?”
“抬头吧,你自己看看。”他说。
我疑心这可能是别人的恶作剧,但也许是真的呢?要是真的,我再不抬头,没准儿灶王爷就走了,那我就亏大了。
再说,稍微抬个头,应该没事儿吧?
就一小会儿……
我抬起头。
灶王爷在两眼放光!
我瞬间回望四周,看来是没有人的,这神迹是我一人的。
我颤颤地说:“灶王爷,真是您么?”
“别管我叫‘您’,显得生分。”灶王爷说——这句话已经告诉我他就是灶王爷了。
灶王爷的身体从供桌上的神像上独立出来,起先像是一团雾,黄乎乎的,似是沙尘,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个隐隐的人形,逐渐有如一副精美的沙画般显露出身体,须臾后,他俨然以人的姿态站在我面前。
灶王爷看起来是个蛮有活力的小老头儿。
“我这样子看起来还合适吗?”灶王爷说,语调间尽是慈祥与柔和。
“您还有别的样子?”
灶王爷说:“你不知道神仙都能变化的吗?”
“那您也能变化?”
“废话,”灶王爷说,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脱口而出这种话语,“我当然不会变化了,会变化的是你们。”
“怎么说?”我一脸诧异。
灶王爷说:“神的形在人们的眼中是不同的,根据人的想法而定,比如你认为我是个老头子,那你看到的就是老头子,如果你认为我是个豆蔻枝头的少女,那我就是少女,甚至啊,神还能是非人的样子,比如邻村的财神赵公明,他的一个信徒认为财神就是个有手有脚的金元宝,偏偏那信徒运气又很好,于是他就那样子被那个信徒看见了一眼,后来被传得神神忽忽的,说财神不是人,于是那村里的画像啊,神像啊,都换成了元宝的样子,搞得老赵愁眉苦脸的,嘿呦,那可真是……哈哈哈哈哈。”
原来神也可以是挺幽默的。
灶王爷注意到了我的眼色,说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之前我以为神都是很严肃的。”
“哦,有的是,”灶王爷说,“一般那些高官都一脸严肃,比如玉帝啊,四大天王啊,嘿,我跟你说,那群神怎么就能那么装?啧啧啧。还好我是个小神,受的管制不算太多,拿的神运也够养活自己。要我说啊,前世积那么多功德干嘛?要是成了神,被册封一个高官,那日子过得不知得有多累。”
“高官一定也有高官的好处吧。”我说。
“有是有的,”灶王爷说,“就是神运拿的多,哦,你把神运理解成你们人间的工资就行了。拿的神运多,神力就越强,比如二郎神一个手指头就能碾碎一座山,一个天眼的眼神就能削去一片山头,我那当山神的老弟可烦他了,为啥?因为杨戬那货是个新神的辅导员,就是带刚位列仙班的新神们入职的,那些新神大多听过二郎神的威名,一个个的都想见识见识他的神威,恰巧杨戬那玩意儿特爱臭显摆,显摆就算了,还老爱搞人家山神的山,这不故意讨人厌吗?前些日子一个司天监还怪山神老弟,说他绿化做得太好了,引来太多伐木工,导致山的灵值骤减。哦,灵值嘛,就是个指标,玉帝有个山河社稷图,其实就是个指标显示器,比如山川河流什么的,一有异常增减就会派发给司天监,让他们去查,嘿,那群司天监也是群死脑筋,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吗?唉,归根到底,还是那群高官自然就躲过检查了,为什么?关系呗!你以为高官大神有几个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都他娘的是关系!最明显的就是杨戬,嘿,我怎么老爱提他呢?算了算了,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杨戬这人可厉害了,靠关系上位本身不是个新鲜事儿,但他,偏偏把自己和玉帝的关系搞得人尽皆知!你说他咋想的?司天监也是群孱头,都不敢过问他们,而且啊,那些高官大神多半是不管什么人间的事儿,就是打个名号,造个噱头,受凡人供奉,成天在席梦思上翘着二郎腿就把神运赚了。”
灶王爷顿了顿,似乎是说了太多,累了,不过转而又活力满满,开口道:“你知道那些高官大神的噱头是怎么造的吗?雇佣说客!就是那些编故事的,让他们给自己编写神话,什么百鸟之王少昊啊,治洪英雄禹啊,后羿射日啊,嫦娥奔月啊,劈山救母啊,天仙配啊,哪吒闹海啊……呸!哪吒闹海?那就是个小屁孩儿往他家门口鱼池子离撒了泡尿罢了!还说什么神话?就他妈是炒作赚流量!”
“但您是嫉妒他们?”然而我说完就后悔了,这是大不敬啊!
但灶王爷似乎没太在乎敬不敬,只是道:“嫉妒?用不着!虽说我灶神是个小官吧,但我算极少数混得非常好的小神之一,跟我一样还有土地,我们虽身居低职,但不知道为啥,信徒多得很,神运拿得也多得很,工作也不太多,该是那些高官大神嫉妒我们!”
灶王爷说完可算消停起来了,似乎在缓着劲儿,好像接下来还要大骂一通似的。
我突然好奇起灶王爷为何会在这儿。
“那个……灶王爷?”
“哦,你问我为何会在这儿?”
我还没说出口呢。
大概这就是神吧。
哪知灶王爷扭扭脖子,抖抖腿,一副故作无足轻重的样子,说道:
“我回不去了。”
(中)
“按传统,十二月廿四日就是灶神离开人间,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一家人这一年来所作所为的日子,又称“辞灶”,所以家家户户都要“送灶神”。谢灶之期也分阶层,关于何时谢灶,中国民间有所谓“官辞三”、“民辞四”、“邓家辞五”,又称:忘了辞五,别辞六。就是说,二十三、二十四没辞,就辞五,但千万不要辞六了。“官”指官绅权贵,习惯于年廿三谢灶。“民”指一般平民百姓,会在年廿四谢灶,“邓家”即指水上人,会在年廿五举行。”
“所以呢?”我问。
灶王爷说:“所以你们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要知道,神是靠凡人的信仰而存在的,神的职位很多都是因为凡人有需求才被设立的,而凡人会根据他们自己的因素制定关于神的一些信息,这就相当于是对凡人对神的一定管制。为什么是管制?因为我们不能改,至少是很难改,毕竟凡间流传这些关于神的传闻的速度很快很快,而神要想改规则,就得改凡人,就得让凡人改变他们的对神的想象,而凡人又有那么多,我们哪改的过来?”
灶王爷轻哼一声,接着说:“你们自己瞎设定就算了,但你们很多时候还不能遵守,这不,去年你们没遵守辞灶神的规则,差了日子,我就没走成,就留在这里了。”
我说:“可凡间是只有我们村搞错了吧,还有那么多地方都如实进行着辞灶神的习俗,为什么你还走不了?”
“这就是神的辖区问题了,”灶王爷说,“每个祭祀神的单位都是一个辖点,比如这里的庙就是个辖点,有多少个辖点就有多少个神的分神,而那个分化出分神的就是我们神的神格?你知道什么是神格么?比如我是灶神,神格就是炉灶,财神的神格就是财富,我们赚的工资神运就是为了壮大神格,在保证神格不灭的前提下壮大它,神格就像个电灯泡,需要我们不断充电,当这个灯泡的亮度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晋升,但说实话,我灶神不太愿意晋升,所以出勤不算太勤,也还是会保证出勤率,就是为了让灯泡不灭的同时,也不会壮大,懂吗?就是它暗一点我们就工作哪一点儿的工作额,也就是说我是神格是一成不变的。”
“等等,”我说,“你说分神,意思是,你们灶神有一个本体,他什么也不干,就让你们干活儿?还有,你们这个分神都是不一样的人么?”
灶王爷说:“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是的,但后一个不是,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个意识体,只是以不同的身体去执行任务罢了,我们的辖区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蜂巢思维的应用。”
我还需要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灶王爷的话,这段时间,他则是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盯着我看,期间似乎也已消释了刚才的激动,我琢磨着灶王爷这样的神其实也和凡人没有多少除了能力外的区别,我们都要生活在一个社会体系里,都受着差不多的桎梏。
我想灶王爷或许是太久没跟一个能交谈的人搭上话了。
灶王爷说:“小子,你叫啥?”
“张春辉。”
灶王爷挑挑眉说:“张春辉,我问你,你对神仙的事儿那么感兴趣?”
“倒不是,这不您最先开始说起了嘛,我也不好打断,便顺着您的思绪。”
灶王爷翘起二郎腿,抖了抖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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