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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发一下·两代男同古风恩仇记

时间: 2021-06-13 18:28:57 | 作者:燕枝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27次

重发一下·两代男同古风恩仇记

自秦以来历朝历代定都长安,天下便屡次出现东西之争,以函谷关或者尧山作为分界线。秦末山东诸侯起义,刘邦最终问鼎。汉初关东七国之乱,梁孝王为长安朝廷在河南死命挡住了叛军。王莽篡汉时关东群雄起兵,群雄之一的刘秀建立了东汉。汉末关东义兵讨伐董卓,随后将朝廷傀儡。

唐初山东名门被称为七姓十家,连皇帝都高攀不上,唐末又有黄巢等人在关东作乱,时人称为‘梁宋起盗贼,兵火照天下’,后来黄巢的余党朱温灭亡了唐朝,拉开了五代十国的序幕。东方的叛乱者无数次发起西征,有的进入长安,便就地建立新朝廷,有的兵败身死。

九年前,此事重现。当年先帝病亡,一向品德不佳、声名狼藉的太子赵宛继承皇帝宝座,与血脉相连的亲生弟弟竟然同床共枕,在宫中称其为男皇后,悖逆人伦至极。加上赵频宠信宦官,亲近小人,提拔酷吏,折辱群臣,使许多名士弃官返乡,朝野一片混乱。

贪污腐败横行,卖官鬻爵之事公开在洛阳和长安的酒宴上进行,即使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人,也能轻易坐上公卿之位。虽然并未出现灾年,但多地因为横征暴敛而发生饥荒,流民遍地,民生疲敝。

愤怒在快速的积累着,先帝的弟弟——也就是新天子的叔叔即墨王赵容便起兵发难,率领希图革新的人们反对无道昏君。

尧山以东的诸侯纷纷团结在赵容旗下,他们沿着常山大道一路势不可挡的撞碎了沿途的关隘,直扑关中平原。函谷关以西的诸侯们响应勤王令,在领地召集臣下出关迎击叛军。

虽然天子失德,但前来保卫他的忠义之士有十五万之多。

勤王军和诸侯军的规模空前巨大,以至于战争波及了数百座城池,战线长达千里,最北边的传令兵穿着棉袄向南方的同袍们报告战情时,跑到一半就要换穿夏衣。西征的将士们起初依靠水师,之后换乘战马,然后是骆驼,有时步行。

决定天下命运的战争就是这样的规模。

勤王军一开始占优势,人多势众,秉持大义——忠君爱国是人伦的基石。但山东的武人信念十分坚定,他们为了驱逐道德败坏的皇帝、改善国家的政治而作战。各个怀抱着理想,为此战不旋踵。而勤王军中多是滥竽充数之徒,仅仅为了完成自己的义务。

于是在数月的拉锯战后,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从岭南到朔方,到处是送葬的人群和无数无名坟丘,勤王军的公卿望着尸山血海的炼狱景象颇为胆寒,而山东诸侯们笑着在血水中行军。

若再打下去,天下将要终结,公卿们动摇了。最终勤王军兵败,一哄而散。长安被围困起来,日夜攻打,一名来自济北清阳山脚下的农夫叫做刘刚,他那日最先登上了北边的城墙,守军太过疲惫,没有发现这个躲藏在军械和乱石后的矮小农夫。

刘刚登城后胡乱逛了许久,不知要做什么,最终想起在城楼上放起大火来,一个机灵的诸侯军士兵指着城上的大火高呼着‘胜了!胜了!’的口号,最终全军都跟着高喊,气势冲天。

事后刘刚官封六品散骑常侍,战后的第五年老死在长安,儿子继承了官位,骄奢淫逸,认为自己的父亲是长安大战首功,却只封了六品官职,觉得委屈,时常向别人说些当朝君臣在山东时的秘闻,后来被赐死。

那个带头喊胜了的人,事后调查有五人自称是此人,即墨王慷慨的全部封赏。

说回战争,不少守军不明情况,以为真的失败了,于是琢磨着逃生,长安城中到处是哄抢马匹的人,有的人用绳索从城墙上垂下,偷偷溜走,守军的士气低迷到了极点,不久后全军溃散,诸侯的军队们大举入城。

宫中的公卿纷纷服毒自杀,女眷们被逼迫着投水自尽,太液池上满是浮尸,后来打捞了半个月才清理干净。

即墨王在次日清晨才在数千名骑兵的护卫下进入这座天子的都市,他下令运粮的水师移驻天津渡,以宣誓自己的军队成为了皇家军队。关于对那个即将失去皇位的侄儿如何处置,成了老大难的问题。

太极宫中的纱帐都被扯的乱七八糟,胡乱铺在地上,太监们软禁了皇帝赵宛,打算献给新主做投名状,不少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宫外等候着山东来的王爷。即墨王赵容是个矮小干瘪的老头,身高五尺左右,穿着朴素的天蓝色箭衣,矫健的负手沿着大路走来,身后跟着数百名诸侯和将帅,他们都不像洛阳和长安人这样爱好打扮,只是穿着各色不起眼的甲胄,如同普通士兵一样。

“那一位在里面吗?”即墨王刻意不称其为天子,也不称其为侄儿,其中蕴含的杀气让众人为之心头一凛。

太监们引路,太极宫最内部的茶室中,一方小天地里,二十七岁的天子正怀抱着他深爱的弟弟,两人看着桌上的短刀默然不语,呼吸凌乱,颤抖着,大概是准备自尽却拿不定主意。

众人闯了进来,即墨王看着这两个亲生侄儿,露出嫌恶的表情,虽有血脉至亲的羁绊,但如此恶心的行径,实在让他对侄儿们怜爱不起来。

最终的处分是,天子禅让于即墨王赵容,‘男皇后’被命令自尽。

让人们惊讶的是,弟弟死去的一个月后,废帝竟然有了男儿的勇气,在青云楼上一跃而下,自杀了。

忠心于他的臣子们也被清算,大量关中诸侯被赐死,封地被没收,许多公卿贵族逃入山林,削弱了赵容统治权的正当性。直到一年后大赦天下,双方和解,逃亡者们重新获得了官职。

唯有一人例外——渭南侯的妻子李氏,是当年南国大诸侯李清的女儿,李清性如烈火,一次来京时被太子侮辱,申诉无果后竟然干脆起兵作乱维护尊严,兵败后豪然自杀,死前宣告天下,他宁肯永不轮回,要在这世间做一个怨魂,看着这个朝代灭亡才心甘。

李清死后家族破败,李氏嫁到关内。丈夫被赐死后,她带着八岁的孩子在终南山隐居起来,大赦天下时她没有回京,据说这女人憋着一股气,要抚养孩子长大,将来报杀父之仇,甚至报外祖父的仇。

老年天子赵容得知此事,和一同饮茶论事的齐侯姜山一同豪爽大笑起来。

即墨王赵容登基以后,关中世家大多因抗拒天子而受罚,山东来的诸侯子弟则论功行赏,掌握权柄。以姜山为首的新贵们结成了齐党,他们都是战功起家,因参与夺国大战,如今理当享受荣华富贵。

齐党占据朝中要职,三公九卿的十二人中,十人是齐党,九寺五监的十四人中,十一人是齐党,更别提六部,全被齐党掌控,可以说是气焰滔天,权倾朝野。

不知何时,即墨王赵容这个老年得国的天子视自己过去的得力干将们为眼中钉了,他认为姜山等人飞扬跋扈,自以为有功,倚老卖老欺辱洛阳和长安的年轻贵族们。百官都对赵容的圣旨唯唯诺诺,不敢妄言,而姜山等人却有时私下里品评圣旨对错,指出赵容做事的不妥之处。

“老皇爷这样做,有些欠考虑呀。”姜山有次在诸将的宴会上就某道圣旨如此说了一句,被七品羽林郎官崔淡报告给了赵容。

作为天下至尊的赵容,听到这句话气愤而恐惧,若他还是即墨王,一定会一笑了之,因为当时他和姜山出必同车,卧必同席,打仗时并马而行,是很好的知己朋友。

但如今不同,他是皇帝,不可侵犯。而且他已经年老,姜山小他八岁,一定会后他而死。

“此人也许会在我死后作乱。”赵容喃喃道。

赵容最大的儿子名叫赵甚微,此时只有十五岁,姜山对自己都敢于背后议论,对十五岁的黄口小儿赵甚微岂不是更加不逊?

想到此种情景,他不由得汗流浃背,头皮发痒,身心烦闷,无力的摊在宝座上哀叹起来。

他为大义而起兵时虽然已经步入知天命之年,但精力充沛,自楚地至燕地的军队他事无巨细,调动有方,时常数日不眠,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指挥了一场又一场大战,不知疲累为何物。

而现在每日上朝他都觉得困乏,近日来已经五次取消朝仪,只为贪睡。

人老了,身体变差,元气亏损枯竭,四肢无力,耳鸣头晕,志向也跟着短浅,犯懒偷换,这也许就是古代那些君王年老昏聩的原因吧?

赵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开始布局死后之事,要为儿子赵甚微扫清不臣,将天下这块巨大的财宝安安稳稳的放进赵甚微的口袋。

鸿业十年,太常姜山在上朝时被抓,旋即问斩,夷三族,牵连数百家,有两千多人被杀。姜山的六个儿子全部死于长安狱中,大儿子姜虎在开封任太守,在当年长安大战中因作战而断掉一臂,忠心耿耿的他怎么也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赐死自己。

他怒气冲冲,青紫的血管爬满脖颈,好像马上就要爆裂开来,痛骂前来索命的使者们。

“太守,为何对圣旨不敬?”传命的太监不悦的问。

“当了皇帝后便翻脸不认人了,过河拆桥,实在令人厌恶,此人已不是我的主人了,回去告诉赵容,我死后要率领山东数万战死的鬼魂,找他讨要一个说法!”

姜虎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又哭泣道:“打仗的时候要我们济北的武夫替你开路受苦送命,清平时却只让长安的孽臣壁女陪你享乐,好一个圣明天子!”

侥幸逃脱一死的山东诸侯们也都沾染了这样的怨气,他们心灰意冷,看着长安和洛阳的显贵世家在皇帝面前邀宠,他们心生嫉妒和委屈。

却说姜虎死时的咒诅,后来胶潍河谷的农人叛乱时,朝廷前去镇压的军队被泛滥的黄河阻拦在商丘,人们都传说这是太常之子在九泉之下报复朝廷呢。

被即墨王夺位的青年皇帝赵宛本是二皇子。

先帝很宠信赵宛的母亲,因此赵宛六岁就被封王。一些臣子跟太子合不来,就围绕在二皇子赵宛身边,希望能够依靠他和母亲的受宠和太子一党争权夺利。

因此赵宛被太子嫉恨,不久赵宛的母亲秦氏突然暴死,先帝痛失所爱以后重病不问世事,太子摄政,拥戴赵宛的群臣被贬斥流放,作鸟兽散。

赵宛随后失去了权势。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从小荣华富贵,俨然与太子争辉,去各地游玩随祭时排场几乎比拟天子,现在无人问津,门庭冷落。心态不免变化,年少的赵宛醉心情欲,自暴自弃,不再顾及名声,他宫中的侍女几乎全被他染指,老幼不问,只为新奇。

后来时局更差,仆人们渐渐离去,哭着向他告别,赵宛随口一问:“何时回来?”

一个仆人沮丧道:“殿下,回来也看不到您了!”

宫中传言,太子当权,睚眦必报,恐怕赵宛将不久于人世。

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吓得坐倒在地,逃入乳娘怀抱。不久后武德司来人,将他投入监牢,他恐惧着死亡,狱卒受摄政的许可对他打骂折磨,一个小孩子哪能经受这些,哭叫着求饶,可狱卒们以此为乐。

就这么经过了一年,这一年里他数着呼吸度过,对挨打挨骂的反应渐渐迟钝,如同痴呆,太子也许是达成了目的,于是将他释放,送回宫中。

这以后,他什么也不做,惊恐的在深宫中等死,幻视、幻听,打骂空气,钻在床底下抽泣,睡梦中说梦话,向前来赐死他的太监求饶,低声而急促的跟梦中的兄长辩白,说自己绝无不臣之心。

他悲观厌世,总是只看到一件事的坏处,在赵宛眼中,这世界恐怕只是在不断的越变越差。

过去他过分的幸运,现在他过分的不幸,几乎精神失常,不敢与人对视,皮肤病态的白皙。时而在宫中大喊大叫,扯着嗓子嚎哭,鞭打自己的仆人,事后又痛苦着祈求他们的原谅。

下人们是出于忠义而不愿离开他,因此被打的无法忍受想离开时,看到赵宛事后恳求原谅的表情,总是心软。

她们承担着赵宛的暴力和性欲,赵宛夜夜求欢。这座宫殿因赵宛的存在而人人痛苦,赵宛也知道这一点,他加倍的自责,促使更加时常的行为,十三岁时他杀死了自己的一名女仆,其余仆人纷纷逃跑了,再也不能忍受这个怪异的主子。

那晚赵宛准备自尽,放火将宫殿焚毁,大火引来了宫里的侍卫援救,一个瘦弱的少年一袭白衣提着水桶也跟着跑来跑去。

赵宛坐在房顶上,叫住了这少年。

“你是何人?”他大声喊,把皇族子弟的威严显现了出来,侍卫们发现着火的宫殿房顶竟然有皇子,纷纷急不可耐的大喊大叫,有的跪在地上痛哭。

白衣少年也被吓了一跳,他放下水桶,大声劝说:“哥哥!快下来!”

不知为何,在赵宛耳中,这少年的声音显得十分令他动心,是一种与女仆们截然不同的声色,带着些男子的刚强与倔强,使他觉得新奇和喜欢。

火灾扑灭后,他跳下房顶,得知白衣少年是六皇子,他同父异母的一个弟弟,素未谋面。白衣少年名叫赵频,得知对方是自己的兄长,亲切的扑过来拥抱,已经多年没有与人如此亲近接触的赵宛,完全被这种行为征服。

少年的身体十分柔软瘦弱,赵宛吃的很胖,他一下子把少年抱起来,紧紧搂着他,赵频轻笑着不说话,赵宛心想“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一个疯子……如果你知道了,会逃跑吧?怎么可能抱我。”

他觉得以后少年一定会知道的,会因此和其他人一样见了他就跑,所以他现在要抱个痛快。

许久以后少年试探的开口轻声问:“哥哥我有点热……”

“奥。”赵宛松开了手臂,少年后退两步,但没有退太远,赵宛此时才看到弟弟的小脸,十分清秀,眼睛很大,睫毛长而细,时而颤动,黑色的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使人迷醉。整张脸人畜无害,招人疼爱,只是皮肤有些黑,而且左边眉毛有一道疤痕,显得这张俊秀的脸有些瑕疵了。

赵频久居深宫,母亲是个老实的贵族之女,教导他敬天爱人,团结兄弟,亲近血亲,所以这孩子对皇子兄弟们都十分亲近,他听说过赵宛的名声,喜怒无常,喜欢打人,因此他有些害怕,但逼着自己上来拥抱对方,表示善意,如同一只到处求抚摸的小猫一般,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少年。

而赵宛却对他图谋不轨,他自认为命不久矣,所以在人世上能享乐一天是一天,百无禁忌。玩腻了女子,对这样清秀的少年有了欲望,刚才拥抱时,这少年身上的体香和奶味都让他贪婪的吸吮不停。

皇族的少年,长相清美,身子也尊贵,自己从未操过这样一种。

赵频发觉这个兄长很不讨人喜欢,长的不好看,面目痴愚,而且说话不着调,让人听了十分尴尬,但他可怜赵宛的处境,于是一来二去就经常来送些东西,陪赵宛聊聊天。言谈之中,赵宛时常有猥亵之意,赵频全当没听见,但最终赵宛以自杀相威胁,多次威逼利诱,将赵频揽入了怀中。

世间是有人毫无爱意,只凭着同情而答应与对方相恋的,这种可怜的善良之人,不懂得拒绝,也不懂得逃避责任。

在太原北方芙蓉关城上,寒风如刃。

“若是不同意,我就只有死去了!”赵宛这样的话,让赵频只能选择同意。

二人彻底悖逆人伦。

兄弟两人的恋情从来是赵宛吩咐什么赵频便照做,有时不免挨骂,赵频在这种情况下自保一样的对赵宛产生了依恋之情。

这之后,先帝病情好转,结束了数年的闭关,重掌朝政,赵宛在一些失意臣子的帮助下弹劾太子,称当年母亲之死是太子下毒,无论事实如何,太子被废,赵宛一来二去成为太子。

先帝死去后,赵宛登基,杀死了废太子,清算与他为敌的人,在渭水河边立下刑场,每个月都要杀人,许多无赖经常跑去观看,甚至养活了一个小市集。

男子汉伟丈夫,屈时百般痛苦,伸时则全然复原。赵宛心病痊愈,容光焕发,人变得机灵,步伐不再蹒跚,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他宠爱许多美女,而将赵频打发去了扬州做郡王。赵频临走前在云台寺求见兄长,问他是否还爱自己,但赵宛没有接见他,只是在高楼上远远的看了他一眼。

少年心灰意冷,哭了一场,来到扬州。之后长安发生了一场事变,几个妃子争宠,一个妃子竟然派人谋杀天子,赵宛险些丧命,心有余悸,搬出后宫迁居青龙台上,开始思念起犹如小白兔一样老实、心态稳定任劳任怨的弟弟来。

之后就是赵频奉召回京,传出男皇后之事,又因江南矿税问题,君臣产生了争端,赵宛神经过敏一般罢黜了多人,并杀死了他讨厌的一名老臣。

这老臣人脉极广,许多人为此辞官不做,朝野哗然,对天子开始有不好的议论,这以后赵频遭受殴打凌辱,被驱逐出京,之后又召回,来回多次。对爱人如此,其他臣子的遭遇更不用提。天子喜怒无常,众人怨声载道。

终于山东即墨王的振臂一呼,万夫相应,地崩山摧壮士死,数十万人的怒火将赵宛的皇座化为灰烬。

长安围城时,青龙台高百尺,赵宛与弟弟赵频在上饮酒。城外高呼战胜的声音如同海啸,赵宛恐惧的问道:“阿弟,这是齐人在喊叫吗?这恐怕有一百万人之多吧?”

巨大的喊叫声代表着高昂的情绪和信念,建立新政的愿望在将士们的胸中萌发,革新天下——多伟大的理想,比方说一个普通的山东农人,生来这世上走一遭,能完成这种事业,驱逐天子……岂不是如梦似幻的经历吗?

青龙台如同海洋中的一片孤舟,在暴虐和激动的嘶吼中几乎倾塌。天下的年轻人恐怕都手提着刀剑来到这里了吧?

“兄长,没有一百万。”赵频看了一眼城外如同蚂蚁一样的军阵,密密麻麻,他回答道,声音与幼年时一样,清爽干净。

“什么?”赵宛没有听清。

赵频稍微大声一些,“没有一百万人,不过也起码有二十万了!”

赵频生于玄鸟五年,小赵宛五岁。他的母亲是孟增之女,孟增是三朝元老,位极人臣,为此与皇室结亲。

母亲孟氏自小是大家闺秀,众人怜爱,自生至死没有遇到过一张不善的面孔。被爱滋润长大的她也因此爱着这个世界。后世有人评价孟氏说“此为幸运之人耳,终身蒙蔽于蜜罐之中,未尝窥见一丝人世之艰难、人心之叵测。”

也许真是如此,世道的本质是让人痛苦的,孟氏这种人,也许只是被假象蒙骗了。

她生下的赵频继承了她的可爱,大眼睛双眼皮,柔顺的棕黑色头发,瘦弱的身材,细腻的皮肤……

即使在长安,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少年。

许多宫人议论,将来能与这样如同仙人的少年婚配的,不知是京城里哪个世家的女儿啊?

“自古红颜祸水,”一个老宫人奇怪的叹道,“如此美妙的容貌只会带来灾祸 。”

赵频眉毛上的疤,是十岁时的一桩事。

太子名叫赵元,是胡女之子,先帝掌权初期,胡人南下,兵力太多,先帝被迫求和,迎娶了胡人公主的女儿做皇后,因此赵元是嫡长子。

后来先帝背信弃义,趁北方饥荒,而出兵攻灭了他们的王廷,胡女痛骂先帝的不耻行径,被逼自尽。

因此赵元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才会引来赵宛母子的窥伺。赵元被他们母子欺辱多次,宫中的皇子们也都依附赵宛母子,孤立赵元。

只有赵频没有抛弃赵元,还经常跑来跟他下棋。

可在赵元看来,赵频无心的一举一动,都蕴含着对自己的不敬和鄙夷。这是常有的事,落难的人自尊心会过于敏感,而赵频又不是下人,怎么可能过于卑贱的与他相处呢?

无论如何,赵频有次下棋赢了他,轻笑起来,笑得十分可爱,阳光照耀着他的俊俏小脸,有如神仙一般,赵元生出邪火来,举起棋盘向赵频额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赵频血流如注,赵元则回过神来,慌了手脚,抱起弟弟哭了起来。

“哥……”赵频委屈的流出眼泪,靠在太子哥哥的肩膀上呜呜的哭泣,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小兽。

赵元不住的告诉他,“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去给你找东西止血。”

直到赵频点头,他才出去拿来一瓶膏药,为他抹上,傍晚时面色苍白的赵频回到母亲那里时……

“母亲,我摔倒了。”

孟氏也没有多问,她信任自己的儿子。

无论如何,在赵宛登基后,看到赵元死时,赵频是有一些伤感的。

青龙台上,万军之中,哥哥吓得面如土色,喝不下去酒时,赵频看着爱人的脸,生出一种豪气。

“哥哥,四面楚歌时的楚国霸王项羽,也如同我们此时的感想一样吧?”

他当然没有把哥哥比作项羽,而是自己。

他不害怕死,也不害怕敌军,此时此刻只觉得寂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皇帝的亲生儿子却要跟随着爱人在敌人的军阵前饮酒等死,未免太过浪掷尊贵的身躯。

能如此浪掷之人,不是痴呆,就是豪杰了。

说到底,自己是个为别人不顾性命的豪杰啊,赵频喝下一杯酒。

“哥哥,”他趴在桌子上,含情脉脉的看着赵宛,“我为你而死了,怎么样?”

赵宛没有听懂,疑惑的看着他。弟弟已经二十多岁了,面容疏朗,有了男子气概,不像少年时那样女性化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赵频说道,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天了,“从小也好,长大了也好,太子、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为什么我冲你们笑,拥抱你们,却换来殴打、凌辱、虐待?

这世上的人,难道都如此癫狂不知好歹吗……

这世上的事,难道都让人如此不甘。

“真希望下辈子能和你正常的相爱,我能是个女子就好了。”赵频灰心的说,痛饮美酒,镶满宝石的酒杯在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大力捏揉之下变了形,他的手也因此流血。

黑色的血流到虎皮地毯上,混着眼泪,酒,倒映着火光。

“我归根结底算是可怜人吗?”

可想爱的人就在面前……可以同生共死。

他拉着哥哥走下青龙台,逃入太极宫。找出一把先帝的刀来,赵宛已经精神失常,吓得哆哆嗦嗦,战火让赵宛想起自己小时候遭受的事情来,不由得像个孩童一样,赵频只好抱着他温言抚慰。

一定要赶在齐人来到此地时自杀。

可赵频下不了决心,他不敢死,更不敢杀哥哥,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浪费,最终齐兵和叔叔闯进了太极宫。

见到敌人那张可憎的脸时,赵宛恢复了神智,露出苦涩的笑容来。这个曾经朝拜自己的叔叔,如今手提兵器,公然闯进京城,恐怕还要自己的人头呢。

为什么会兵败给对方呢?赵宛十分不甘而气愤,因自己的无能和对方的胜利而暴怒不已,心中暗暗诅咒上天瞎了眼。

感受到怀中哥哥胸膛起伏的赵频,率先发起了行动,他抓起桌上宝剑,即墨王身后的诸侯们速度更快,纷纷拔出银刃挡在老主子前面。

姜虎壮硕的身体挡在最前面,赵频一剑砍断了他的右臂,随即被劈砍为肉泥,赵宛咬碎牙齿,流出鲜血。

“你敢谋害皇子!老贼!老狗贼!”他踢倒桌子,茶壶茶杯碎裂在地,众人静默的听这个青年大喊,“你莫以为打胜战争是因为你有才能!你的谋略连关中三岁小儿都不如,只不过运气好罢了!”

即墨王听了微笑不已,“兵败的人会怨恨部下,或是怨恨盟友,总归不能怨恨自己,因为一腔怨气若不发散出来,是要得病的,像你这样怪罪给运气,也是时常有的情况。”

“人不得志时,给自己可怜的状况找个理由是应该的,真正怪罪自己的话,才糟糕了呢,尔等学学这位吧。”即墨王指着赵宛笑道。

新的天子已经在讲些格言警句之类的东西了,赵宛因年轻、好色、纵欲显得不可靠,最终失去天下,即墨王要表现的与之截然相反,做出一种德高望重值得信赖的老人派头,才能赢得天下厌战之人的心。

不过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人若怪罪自己,就失去了信心。错一万次的人倘若认为这一万次的错都是因为别人,那么他还有振奋重来的勇气。

可若清楚的认识到了是自己无能,那么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所以有时候聪明不是好事。

而赵宛只听到了他另一层意思,即墨王认为自己还保持着卷土重来的能力,因此绝不会饶恕自己。

他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后世人说他为殉情而死。

赵溶并非为天下大义而起兵,这世上到达战争级别的事情都不会因为理想,因为理想主义者毕竟是少数,发动不了大军。

因此,赵溶与历代的野心家一样,是个骗子而已,依靠大义他能够得来不用花钱的军队,不少人捐赠粮饷、自发从军,这就是大义对他的作用。

也因此,明代末期,出现了满人打出为崇祯复仇的旗号入关的奇景。

赵溶窥探宝座很久了,兄长继位之前他就为此活动。

赵溶是个极其贪婪之人,自幼便不愿与他人分享美食和玩具,还经常抢夺兄弟的点心吃,被父皇笑称‘小贪婪鬼’,但小孩这样做可以说是可爱,长大了还这样便可恨了。

他生于关中的宫廷,自幼被娇滴滴嫩出水的世家女子照顾,管弦呕哑,巧妙叮咚清脆婉转的乐曲中,这名矮小的孩子长大成人,穿着是细腻的绸缎衣裳,兄长继位后,贪婪、野心勃勃的赵溶被骤然放逐到燕齐之地。

边疆只有壮士的放声高歌,和皮肤粗糙的壮硕敦实女人,布料也大多是用来做船帆的厚实麻布。

赵溶无比厌恶这些野兽一样的人,这里黄沙漫天,没有诗歌美女和园林,兄弟几人有的被封去扬州,有的被封在益州,唯独他被封在此处,部下都是一群没有文化的粗人。

这种人也称得上是公卿么?

赵溶为之自卑而汗颜,他逐渐羞于提及自己的封地,上京时只带自己关中时代的老部下。

在先帝殡天时,数万人参与了长安的葬礼,赵溶也照常打算只带着关中出身的部下前去,此时齐地诸侯们再也忍受不了了,姜山父子、即墨太守林胜等人要求与赵溶同去。

“不可……”赵溶头皮发痒,苦思冥想着借口。

可林胜是个十足的辩论家,他憋了一肚子话此时一股脑说了出来,把赵溶说的哑口无言,只得带着济北的土老帽们一同去京。

在长安城门外,第一次见到如此宏伟的城池,济北诸侯们禁不住感叹,纷纷驻马门外,抬头像乡下人一样想看看城池有多高,赵溶见部下们这么丢人,赶忙纵马自己先入城去了。

林胜见状看着主公的背影切齿痛骂道:“济北诸侯被长安来的主公看不起呢,这些精巧秀丽的亭台楼阁、长相清丽白净的男男女女好是好,可天下的强弱与尊卑最终都要靠刀剑来决定,走出堡垒、放弃习武而执着于诗歌茶道的愚昧之人有什么可牛气的呢。”

王朝两三百年更迭一次,战乱自古未停,保持武力强大的人总会笑到最后。若有一日,济北诸侯得以纵马长安,穿着朴素军服的野马一般的汉子们来到此地时,恐怕这些傲气的柔弱男女到时将尽为臣妾了!到时他们将跪拜我们。

林胜心里酸溜溜的想,这是赵宛登基的元年,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数年后竟美梦成真,长安大战以后林胜率领两千名北地骑兵自南门冲入,在城内肆虐了两日,抢到无数美妾,有的部下竟因纵欲而暴死。

那些长相高贵、身家不俗的柔弱男女,在此时只是承欢于他们胯下的奴婢罢了。

赵溶只有两个儿子,其余的十几个孩子都是女儿。赵甚微是嫡长子,另一个叫做赵楚,赵楚生于长安,赵甚微生于济北。兄弟二人的画风截然不同。

赵甚微的幼年是在行辇上度过,作为家眷跟随着父亲在常山周围转战。上党决战时,山东军仅有九万人,天子军却多达二十万。赵溶在战前写好了遗书,并决定将赵甚微送回济北,若是自己战败,老臣们便逃回济北守城,坚持到最后也不投降,保持武人的尊严。

此时赵甚微只有七岁,他看到父亲与诸将的面容颓唐,不由得感觉好笑,于是爬上旗杆,冲着父亲和部下们问,“怎么仗还没打就一幅战败了的样子?”

他是因为好奇才如此问,在父亲与诸将耳中,却认为这孩子在讥讽他们懦弱和悲观。

赵溶当即大笑道:“瞧瞧,孩子都在笑你们呢!”

男儿建功立业都是要冒着风险的,纵然是韩信也不可能只打胜率百分百的战争,在河北时他不也曾被逼着背水一战么?

诸将被孩子的笑谈搞得十分尴尬,都振作起来,孩子都不怕,自己作为赳赳武夫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士气大振。

此事被记载为‘世子激将’,作为夺国大战中一个轶闻传至后世,赵甚微也因此被认为是聪慧的孩子。

上党大战时,听说他小小年纪便能拉开弓箭,据说还射死了一名敌兵。

此时长安宫中,太子赵甚微年方十六,皮肤粗糙,长相如普通的农家子,最喜爱骑射,侍从们都将其比作汉代的飞将军李广,李广据记载也长相如同农夫,身材敦实,但打仗却如同鬼神。

弟弟赵楚则截然相反,他出生在长安围城时城外的军营中,幼子出世似乎是个好兆头,济北大军因此士气更加旺盛。这孩子一出生,什么都没做,就受到了大家的百般喜爱。

江山易主后,赵楚成为皇子,更加受到尊崇,因为太子赵甚微与济北武夫们来往密切,看不起中原儒士,这些失意的读书人和官员便团结在赵楚母子身边,人称洛长一党。

即洛阳与长安这一带出身之人的党派,大多是世家贵族和附庸风雅的儒生文臣。

赵楚受此影响,成了优雅的翩翩公子,长相也随美丽的母亲,出落得十分秀气。有次在唐陵一带游玩时,一个老妇人见到赵楚的脸,惊的叫出声来,众人问其缘故,老妇人喊道:“奴家以为是六皇子显灵了!”

六皇子指的是已死去的赵频,据说美貌如同仙人。

赵楚听到后十分高兴,赏赐了老妇人许多钱财。臣子们都很好奇,老妪称你像悖逆人伦、与兄长相爱的赵频,你为何不生气呢?

天正三年,赵楚居所失火。

殿中一个高个子少年长相爽利,此时面目扭曲,矮个子、瘦弱的那个十分清秀,脸上满是泪水。

“赵甚微,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都这样了你却只在乎你的名利权位!”清秀的公子哥自然是赵楚。

太极宫中死去的那对兄弟的悲剧,似乎在赵溶宫中重演了。

赵甚微得知他与弟弟的情事被一个老仆密报给了父亲,便急忙与弟弟划清界限,宣布以后不再相见,以免父亲发怒废掉他的太子之位。几日来赵楚都在忍受寂寞,可他的性子不像常人那样理性,而是十足的感性,他一分一秒的思念都不愿再承受,因此威胁赵甚微前来与他相见,否则便去父亲那里自首。

赵甚微来后,与他争吵起来,随后要走,赵楚情急之下点燃了帷幕。

大火蔓延,必然引来众人救火,兄弟二人之事已经在宫中传开,若是被他们撞见自己正在弟弟寝宫,岂不坐实了证据?

赵甚微大怒,堂堂男儿又是天下的储君,怎能因男欢女爱之事被废黜!

他将弟弟推倒在地,拔出佩剑,准备灭口,但宫门外有脚步声,赵甚微‘啊’了一声,慌忙地逃掉了。

赵楚跪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他与赵频一味承受忍让的性格不同,兄长霸占自己的身子时发下的山盟海誓他一一牢记在心,方才那副拔剑要杀人的动作他更是铭刻五内,一一都要报偿,赵楚暗自下决心。

“心肝,若有背誓之举,就叫我万箭穿心。”赵甚微那日是如此说的,一字不错。

大火之后,有数年兄弟二人没有相见。直到一日,赵溶病重后,传讯兄弟二人。

在病榻之前老人问到兄弟之间数年之前的那件事。

赵甚微此时身高九尺,标准的猛将派头,天下的豪杰都服膺其领管,文官们也敬畏他。而弟弟赵楚依旧一幅阴柔样子,皮肤白皙,穿着轻纱绸缎,眉宇温润如水,待人接物都十分温柔。

喜爱二皇子的称这种作风为仁爱之风,讨厌他的人则称之为无男儿气概。

“到底,有无此事?”赵溶问。

赵甚微不发一言,良久沉默后赵楚坚定的轻声道:“有。”

在场的父子三人,各自因此五味杂陈。

赵溶越看二儿子,越有赵频的样子,在老皇帝的记忆里,当年太极宫中两兄弟如同恋人一样拥抱在一起的场景十分让人作呕,不过他理解赵频的处境,被天子爱上,自然不能拒绝,死前敢于和猛将姜擒虎搏斗,也算得上是好男儿。

因此他不讨厌赵频,他只觉得,人世间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赵频做出那种丑事后,也能作为一个男儿收场,自己的儿子恐怕不及他,只恐以皇子之躯,一辈子做兄长膝下承欢的男宠罢了。

而赵甚微此时身体里一股热流,他看着弟弟的身材和面容,越发好看,心里又重燃对他的情欲与爱意,罪恶的想道:‘老头子死去后,我要得到你了。’

赵频则很悲哀,哥哥迟迟不说话,在已经不能发出命令的病父床前都不敢承认有此事,足见其是真的想和自己永远决断了。

赵溶此时道:“若是可怜我,就到济北去。”

“什么?”赵甚微没有听清楚。

“若是……可怜我,就去济北……离开长安,我归天后,你再回来。”赵溶费力的说道,当年统领数十万健儿移山填海、平定天下的王者,如今形若枯槁的哀求了。

你们两人,至少在我死前,不要做出丑事。

赵甚微决定遵命,他召集部下,准备前去济北,部队停留在城外北庄,有天烟雨迷蒙,道路泥泞,众人都进城寻乐,赵甚微领着爱妾登上相国寺的高楼品茶。

赵楚带着两名侍从,冒着雨走进相国寺,左找右找,最终寻到了高楼上熟悉的身影。

后世评价赵楚此人时,时常说其‘性烈’,如同烈马一样的性格。

他冲上高楼,不由分说,将哥哥的爱妾斩死,放着糕点的石台也被他推倒。

赵甚微大怒,夺过宝剑刺伤了弟弟肩膀,弟弟的侍从与其格斗起来。

赵楚问道:“狼心狗肺的哥哥,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

赵甚微看着爱妾的尸首,气的大骂:“疯猴子,我早晚斩汝!”

他大步流星逃下楼去,心下还带着对弟弟的爱意,却怎么也饶恕不了对方杀死自己爱妾的作为。人都是爹生娘养,何其无辜?不由分说就做了你的剑下之鬼?

此事以后,赵楚被命令前往太原镇守边关。

皇帝驾崩,灵柩停在相国寺。

这座寺院建立至今有九百年历史,如同城池一样拥有外郭、内郭与主寺,楼阁众多,以回廊勾连,如同一只巨兽趴在咸阳北板,面前正是渭水。

前来为老皇帝送行的人有数万人,不少当年的老兵拖着病体前来见主公最后一面,出奇的是济北来的人仅有数十个,都是小诸侯,大诸侯们一个都没有来。

赵甚微奉父命前往济北,此时未归,赵楚也不见踪影。

林胜驻马在渭水对岸,看着漫天的纸钱和飘带,心下有着难以理解的复杂感情,既为老主公的死而悲痛,又感觉有复仇的快慰。

此人生于诸侯之家,继承了父亲的封地,是个天生的大贵族,因此十分注重尊严,谁也不能得罪自己,讲究有仇必报,这种贵族与生俱来的狂傲用来对待主公的,天下仅有林胜一人。

你杀了我那么多亲人和旧部,接下来若有人起兵覆灭你儿子的王朝,我一定跟随他。

林胜抱着这样的心态,快活的回济北去了。

礼记记载,百姓去世,停灵三日,诸侯去世,停留一月,天子去世,停灵一年。为的是让亲戚和臣子们来得及前来告别,离长安最远的南海地方的臣子们,此时启程,也要九个月才能到达长安。

因此赵溶的灵柩就这么在相国寺等待着。

令人怜悯的是,他却等不来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山西,芙蓉关。

一队穿着考究的蓝衣骑士在姹紫嫣红的山林中前行,马队携带着大堆行李,女眷们在十六匹马牵拉的行辇中悠哉游哉的品茶观景,领头的男人穿着明黄色的短襟衣裳,背后背着一把装饰富丽的长弓,这男子留着如同关羽一样的长须,散发着王者的威严。

“太子……”一名幕僚凑近禀报。

“要叫皇上了!”这男人正是赵甚微,此时得意洋洋道。

车队在关城下停驻,一名部下被派去叫关。

“此关城归山西太原督师府管治,如无手令,恕难从命开关。”对方回答。

赵甚微大笑道:“竟有此事?何人敢拒绝天下的君王?”

他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纯黑色大宛马,走近关城,对着城上怒目而视,不多时一名武将搥城而下,小步跑了过来。

“将军有令,您可以坐篮子上去,其余人马不得入关。”武将指了指他用来下城的竹篮,几个人正在城墙上头拉着绳子,随时准备把他们拽上去。

简直是奇耻大辱,赵甚微不便和卑贱的武夫发怒,于是回到营中,派身份低微的臣子来关内交涉。

最终达成的协议是,开城门,但只允许太子与女眷进城,随行的男子不得超过五名,且不能佩刀。太子通过一天后,其余男子才可以进城。

“莫不是守将想要造反吧?”赵甚微听到汇报后疑惑地说。

幕僚谨慎道:“是有这个可能,不过若就此移驾绕路,可能会被天下人耻笑为胆怯。”

赵溶以武力得到江山,各地重镇掌权的也都是崇尚武功的名将,若是新天子被自己的臣子吓得不敢进城,之后不知会传出什么笑话来,赵甚微思虑再三,决定干脆攻打城池来恐吓对方,既保全名声,又不必以身犯险。

第二日,蓝衣骑士们向城上射箭,一名十七岁士兵中箭而死,但守军不敢还击。骑士们又放火烧门,守军们被迫用石头在里面砌墙。

下午时木门烧毁,石墙被推倒,骑士们闯进关门。

守将被逮捕起来捉到城外,各级官员也挨个被送到了太子营中,此时赵甚微纵马进入芙蓉关,在夹道尽头,他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又痛恨讨厌的弟弟来。

他一袭白衣,面貌俊美清秀,真可谓是倾城之姿,身后跟着数十名长安良家子,赵甚微一一叫的出名字,都是显贵人家的子弟。

“楚儿,为何来此?”赵甚微恍然大悟,关城敢于抗拒他的原因恐怕就是弟弟从中作梗,他领着骑士们上前问道。

双方算是兵戎相见。

“这句话恐怕是我来问你才对,”赵楚生气问道,“为何无故返京?”

赵甚微心下大喜,原来他不知道父亲驾崩的事情!

“为兄奉父亲召见,回京处理事务。”他当即编了谎话。

只见赵楚神情落寞,低声问道:“父亲病重了么?”

“先摆宴吧?”一个贵族子弟建议,哪有马上讨论事情的道理呢?未免太过失礼。

于是一行人收起刀剑,卸下戎装,各自歇息,城中摆起宴席,将军府中太子与弟弟等一干人落座,青纱帐中烛火飘摇,一名关城本地的侠客坐在赵楚身边,弹着宝剑唱起敕勒歌。

众人分食烤肉,侠客又唱了一首北方豪杰传唱的《刀剑铭》,赵楚小心的切割着羊肉,用小盘装着递给侠客,这人不胜惶恐,低头谢恩。

赵楚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刚强的内心,礼贤下士,颇为侠客们所爱戴,这是世间广传的故事,可太子赵甚微酸溜溜的看着这副场景,大声道:“闲人退下一些,我有话要说。”

众人纷纷退下,侠客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叫武利家,是我的心腹。”赵楚抬起眼皮解释。

太子冷哼了一声。

“那么,父亲状况真的很差么?”赵楚追问。

“恐怕时日无多,”赵甚微道,“若老头子死了,我便能给你说法。”

他顾不得礼节,把几年来胸中蕴藏最深的思念和爱意这么表达了出来。

赵楚一时间惊讶的瞪大眼睛,满脸通红,胸口起伏剧烈。

侠客低着头不敢动作,赵楚好一会才说出话来,“你是在骗我。”

什么?太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赵楚的一双桃花眼盯着兄长的脸,过一会竟盈满泪水。

“为何而哭?”赵甚微疑惑。

“我很可怜,”赵楚道,武利家这侠客随后站了起来,拔出剑来,赵楚继续说道,“你这贼子,竟然没有一句实话,可我很想信你,我……”

他用袖口擦拭眼泪,武利家逼了过来,赵甚微不得不拔剑,一头雾水。

“弟弟,你又在发什么疯!?”他挡住侠客的剑招,大怒问道。

“你为继位而回京,却骗我说父亲未死,还无耻的说什么‘给我说法’,希图稳住我,我可不会信你,今生你长成了满口谎话的无耻样子,我断然守不住这样的你,不如今日一起死了好。”

“疯猴子!又在发疯!”赵甚微狂叫着,简直不可理喻,因幼年无知招惹的桃花债,竟如蛆附骨缠他一生!

武利家十余回合后便击倒了太子,斩断其一臂,随后自尽,赵楚抱着面色苍白失血过多的哥哥点燃了堆积在青纱帐中的火药,将军府随后发生了大爆炸。

几天后的废墟里,一个孩子在碎木夹层中捡到了一张雪浪纸,上面写着‘六弟,决不负你’四字,署名是二哥,字很丑,大抵是哪个小孩子写了以后,藏在将军府中的吧。这一带的巫祝们时常用雪浪纸做诅咒用,因此小孩子吓得赶快丢掉了它。

玄鸟元年,新帝登基,册封群臣,皇帝的兄弟们被封为即墨王、长沙王等,南国前来迎接长沙王的是大诸侯李清。

他身材很胖,行动不便,上厕所都要别人为他擦拭,天下没有能驼的动他的马,因此只能做牛车。炎炎夏日他奔波千里,逆水而上,来到长安后起了一身荨麻疹。

长沙王赵群正在太子东宫给赵元过生日,李清顺便也跑去参加,他满口南方口音,贵人们谁也听不懂,都不搭理他,他还一直说,把小太子热闹了,赵元当时已经十二岁,揪着李清下巴的赘肉给了他一耳光。

“说什么鸟语!真晦气!”小太子骂道。

众人一哄而笑,本朝有歧视南人的传统,把南人的口音称为鸟语,说他们是老鼠的后代,科举中同样的答案,南人的分数总是低一些,因此李清遭受这样的待遇,大家认为情有可原。

可李清自尊心很强,他马上离开了太子府,写状子向天子伸冤讨要说法,皇帝派使者来宽慰他。

使者是个太监,说了些好话,让李清算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清气愤道,即便是太子,也不能随便侮辱人。

太监听不懂他的话,见他这么生气,以为是在骂自己,于是嘟囔道:“小小的诸侯,跟皇家较什么劲啊?”

李清见一个太监都敢羞辱自己,拔出宝剑来,太监吓得逃之夭夭。

对天子的使者拔刀,罪大恶极。李清逃回封地,竖起叛乱的旗帜,得知情由的南国诸侯们,参加叛乱的有几十人之多。

叛军内部会议中,懂得兵法的人们建议先平定产粮的江南,获得充足的军费和人力后再引兵北上与朝廷决一死战。

而李清咬牙切齿的说:“事情没有成功的可能,起兵不过是为了让天下知道我是个有尊严的人罢了,直捣长安!”

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在武关与官军激战一月,攻破武关后,千里关中沃野战火燃遍,但最终兵败,李清逃回封地,自焚而死。

他最后的计谋是,花钱雇佣了许多人,传说着这么一句话:“死了这么多人,只因太子赵元无端侮辱了诸侯”。

李清想用这样的手段,让赵元受到惩罚,没想到皇帝对这种说法一笑了之。

天正元年赵元被赵宛诛杀时,据说长沙城外李清一党被斩首的地方,风中有鬼魂的诡异笑声。

文章标题: 重发一下·两代男同古风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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