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5-24 14:39:33 | 作者:拾伍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7次
《南风不知意》——拾伍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我在这里徘徊许久。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答案。
我这短暂的一生啊,说来也简单。
我叫沈孟茴,我爹爹沈宜昌是当朝太傅,我是他仅有的女儿。
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孟氏,每当我问起,我爹爹总是告诉我等太学后院那棵棠花开的时候,我就能见到我的母亲。
我不明白棠花和我母亲有什么联系,我还是常常在棠花树下发呆,等着花开。那棵树荒凉的站在那里,毫无生机,我怀疑爹爹骗我。
小鱼干是我的闺中密友,光禄少卿家的小女郎,闺名孙虞娴。对于这个绰号她很有意见,自从我说要改成“小咸鱼”后,她再也没有抗拒过。
爹爹很忙,很少陪我。我和小鱼干组成了很奇怪的组合,经常让爹爹头疼。
还有谁呢,我想想。
哦,还有他。
他是右仆射魏显樟大人府中最小的郎君,据说他的母亲是魏夫人的洗脚婢,生下他后便暴毙而亡。
和他相遇,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的回忆。那时他举着戒尺面对墙壁罚跪,衣着凌乱,脸上灰扑扑的,身边的书本散落一地。
我偏头看着他,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相比之下,我的情形好多了。因为我只是跪着,并没有举戒尺。
恩,没错,我也被罚了。
起因是我想试试小鱼干新得的小红马,结果惊了开国郡公府的马车,顺带撞翻了一个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郎君。我绝不承认是我骑艺不精。
学正是个老古板,对迟到的学子格外严苛。于是,我和那小郎君被罚跪在檐下。学正以衣冠不洁为由又给他加了条戒尺。
从那以后,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日子太过无趣,我开始偷偷观察这个倒霉的小小郎君。
他总是最后一个走,最早来,用最次等的笔墨,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他总是被他的族兄捉弄,却从不反抗,只是用愤恨又冰冷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
他被族兄推进满是淤泥的荷塘里,他一次次往上爬,可是岸上总有人一脚将他踹下去。其他人站在岸边笑的恶劣。
我一脚将罪魁祸首踹进泥潭。我从不是一个管闲事的人,也没有见义勇为的习惯,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这么做,也许只是单纯觉的他族兄笑的太丑。
那个小郎君趴在岸边,眼睛泛红,满身泥污。他警惕的看着我,我走上前,递给他一方巾帕。他一把推开我,转身跑开,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小野兽。我跌坐在地,有些心疼今天刚换的新衣裳。
那段年月里,他好像总是很狼狈。
大定元年,主君下令特许上元不禁夜。京都的上元灯节极其热闹。
上元灯节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都作灯楼数十座,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
小鱼干牵着我爬上一座最高的灯楼,我趴在凭栏处伸出手够楼外的灯,楼下灯影连旦数十里,车马骈阗。
突然对面的灯楼聚集了一群人,我看见他的族兄让小厮从灯楼上放下一只麻袋,麻袋似有活物在挣扎。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突然,随着麻袋的挣扎,一盏花灯从高处落进灯楼。尖叫、呼喊从对面的楼传来。
绚烂的灯影化作火光,一瞬间我的脑海突然变得寂静,所有的吵闹都隔绝在外。不该的、凭什么,眼前闪过那个小小郎君的眼神,憎恶的、冰冷的、狼狈的...我心底漫起怒意和恐惧。
我尽量控制住颤抖的手,对小鱼说让她尽快去找金吾卫。然后跑进那座灯楼,小鱼干惊恐的呼声被落在身后。
我努力把绳子拽进楼里,和少年一起摔倒在地上。浓烟四起,昏迷前一刻,我看见少年将手撑在我身侧,而上方掉落的悬梁砸在了他背上。
我昏迷了三天,醒来的时候爹爹坐在我的塌边。我牵起嘴角笑笑,爹爹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
小鱼干与我说魏家三郎折了手臂,需得休养数月,而他的族兄及其他参与的人皆被送往云隐寺禁闭抄经,三年不得返京。
说完后,她抱起手臂盯着我,我有些心虚,只得装作还有些头昏,想吃得意楼的棠花糕,把她打发走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四月,我在我的案上发现了一只绽放的棠花,我偏头看向角落,对上他的目光。他故作冷静的转过头,耳根有些微红,我了然的笑了。
从那以后我仿佛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总是恶趣味的偷偷看他,等着他的耳朵从耳根红到耳尖。
他从不跟我讲话,只是每年京都郊外棠花开的绚烂时候,我的案上总有一只绽放的棠花。
再后来,少年长成了真正的郎君。一篇《疏水策》得主君赏识,一路封官进爵,锋芒毕露。
又一年棠花开,我在棠花树下百无聊赖的发呆。
他站在我身后,我连忙从石头上跳下来,惊喜的看他,他扶了扶我,用手拿下我鬓边的柳絮。
他轻轻问:太傅近来可安好。我说很好。接着便是沉默,他仿佛想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罢了,还不够。
我没有明白,什么不够呢?
次年三月,他领命去宜州赈灾,临走赠与我一只棠花发钗,还有一封信。与我说:这次应该够了,等我回来再把信打开。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他笑了笑,将发钗插入我的发间。
我拉了拉他的袖摆,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印下一个吻,轻轻说“好”。三月的风吹过他的领口,袖摆。他忽然笑了,逆着光,有些晃眼。
五个月后,他回来了。我扮作小厮,偷偷在棠花树下等他。
等来的却是他向主君求娶开国郡公府齐娉婷的消息,我有些错愕,我不信。
我想当面问他,可是当我看见他扶持着那个女郎从马车下来的时候,他的眼里含着笑意和细碎的温柔,我动摇了,眼泪滴落。
他对上我的目光,有些错愕,还有。。。陌生。
是的,陌生。他不认识我,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我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手指有些颤抖。他突然甩开我的手,呵斥“放肆”。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那一天过后,我发现只有我记得我和他的一切,我的小厮,侍女都不记得我与他的过往。
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我问小鱼干。她奇怪的看着我,问我是不是癔症了。
那一刹那,我觉得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的十六年人生仿佛是一场梦。
镜花水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对,棠花。我猛地站起,找到那支棠花发钗,还有信,我欣喜若狂。
我找到他,他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我:还请女郎自重。尔后拂袖而去。
我有些怔忡,打开了那封信。那天我在棠花树下,嚎啕大哭,泪水打湿了信纸:魏家三郎,年十六,钦慕女郎已久,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如蒙不弃,愿附姻好。
从那以后,我生病了,这场病来的有些莫名。我开始喘不上气,极度畏寒。爹爹找遍天下名医,那些头发花白的老头总是把头摇来摇去。
大定十八年的冬天很冷,我越来越没有力气,我知道,我可能要见不到他了。我还是熬过了那年冬天。
次年四月的某一天,我突然恢复了些许力气,颇有兴致的跟爹爹说我想看郊外的棠花。
我戴上那支棠花发钗,让侍女给我梳了妆。不知不觉却走到了他的府邸,那片红色晃花了我的眼,像极了那满树的海棠花。
原来他明日大婚,一口腥甜从喉间漫上。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他着红色朝服从马车上下来。
他穿红色真好看啊,我想。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棠花发钗上停了停。那一刻,我的心脏突然又快速的跳动起来,希冀的看着他。
可是,他从我身边走过,宽大袖摆带起微风轻轻扫过我的裙裾。冷意迅速蔓延全身。
他大婚那天,恰好是我的十七岁生辰。我问爹爹:今天外面可热闹?爹爹握住我冰冷的手,说:热闹呢,新晋尚书大婚,听说他夫人喜欢棠花,红色的棠花洒满了朱雀街。
我慢慢闭上眼睛,说知道了。手从父亲手中慢慢落下,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听到爹爹悲恸的哭泣。
枕边的棠花发钗掉落在地上,钗尾有一行小字:南风知我意
哦,忘了说,我的少年郎叫魏熹洲。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我在等一个人。
我不怪任何人,只是有些遗憾,因为我等的人依旧没有来。就像我等的棠花,从来都不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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