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4-22 14:54:45 | 作者:未恙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7次
云儿手中拿着一支夜明珠制成的珠钗默默的站在身后,滚烫的泪珠在眼眶里面打转,半天没有动作。
白菀瞧她落寞的样子,努力的扯了扯嘴角,看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面庞。
十六七岁的少女,当真是面若桃花,仅仅是轻扫蛾眉,已经是比那夜明珠更要明媚三分,叫人忍不住怜惜。
“怎么了,快给我梳妆呀,可不能误了进宫的时辰。”
云儿死死的握着那珠钗,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鼓足了勇气不甘的问道:“小姐,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立刻凝在了白菀的脸上,转成面如死灰。
“若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选这条路。”
白菀眼角绯红,快速的吸了吸鼻子,拿起眉笔自己再次描起眉来,催促道:“快些个吧,误了时辰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云儿咬咬牙,将那夜明珠制成的发簪插在了白菀的云鬓间。
奢华的马车在夜色中徐徐的往皇宫的方向行驶,像是驶进了一只看不见的怪兽的巨口之中。
马车中,白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静静的想着这些日子来的变故。
无助,几乎是这些日子的所有。
身为宰相府的独女,从前十六年的生活,白菀从来不知道什么东西叫做烦恼。
父亲母亲疼爱,自己要什么有什么,总是犯了错误家里也舍不得责罚,日日由着自己胡闹,还有一直无限包容自己的青梅竹马周连城。
原本日子可以就这样一直开开心心的走下去,可不料就在五日前,周连城在武场和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不知因为什么事起了冲突,竟失手将人给打死了。
吏部尚书在大殿之上哭晕了几次,扬言要是不严惩罪人便血溅当场。
皇帝怕寒了老臣的心,下令将周连城下狱,事实调查清楚,人的确是周连城杀的,不日便要处斩。
白菀借着自己父亲的权势进大狱瞧过,那般意气风发的一个少年郎,被折磨的体无完肤,身上满是血痕。
重伤之际,他还伸出满是血污的手为白菀擦去泪痕。
“傻丫头,哭的跟个小花猫一样……”
“你告诉我,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你,对不对?”
白菀捉住他的手,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周连城只是撇撇嘴,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是我杀的,可是明明是那李勋先冲上来对我动手,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不知什么时候手上竟被人塞了铁锤,一下子就……”
想到当日的状况,周连城就觉得头疼不以,仿佛是一场梦一样。
白菀听见他第一句的时候已经宛如整个人被雷劈了一样,呆在了原地。
纵使周连城的父亲是当朝武安侯,远在蜀州,纵使自己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可是对方是吏部尚书之子,眼下也是半点办法没有。
那户部尚书与刑部尚书一向交好,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连舟。
自己的父亲这几天也是日日在外奔走,可每次回来都是满面的愁容。
两位尚书素来与白相不和,现下又有皇帝撑腰,哪里会肯轻易将此事揭过去。
白菀脱下身上的斗篷,从缝隙递进去,心疼的嘱托道:“你在里面多多保重,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了。”
“小爷好得很呢,一定是有人故意坑小爷。”周连城露出一贯放荡不羁的笑容,却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白菀既心疼又生气的剜了他一眼,骂道:“你再这样,出来我就不理你了。”
周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白菀不愿意搭理他,立刻连连求饶:“好妹妹,我错了,我一定照顾好自己,出去给你再陪不是。”
白菀郑重的点了点头,万般不舍的离开了大牢。
小时候武安侯带着周连城来宰相家里赴宴,周连城便一眼瞧上了了宰相府里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日日嚷着要来宰相府里玩。
周连城母亲早逝,武安侯又时常要出征,不能时时照顾儿子,对他多有愧疚,所以想尽一切补偿这孩子,自是要什么给什么,但是在教育孩子上,也半分不马虎。
来宰相府的日子多了,两个孩子熟识了起来,后来武安侯只要出征,索性将周连城送到白家托为照顾。
白菀也习惯了,总有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孩子跟在身后,每天跟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时不时的还要扯自己的头发玩,但每每自己犯错,他总是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将所有罪责揽下。
犹记得有一次武安侯回京,摸着已经到自己胸口处的白菀的发顶,慈祥的说道:“若是能有莞儿这样的孩子做儿媳,我就是做梦也能笑醒。”
白相也跟着笑着捋了捋胡子:“只怕是到时候你家的屋顶要被两个小魔王给掀了。”
白菀羞得跑掉了,周连城跺了跺脚,紧跟着追了上去,留下一屋子哄堂大笑。
白菀犹记得那年槐花树下,少年浸满了手汗的手有些不自然的拉住自己的手,磕磕巴巴的问道:“莞儿,你生气了吗?”
白菀漫不经心的踢着树下的石子。
“没有啊。”
“那你答应吗?”
“就是我爹说的,做我的娘子……”
后面的话,轻的周连城自己都几乎要听不见了,可是白菀却是听的真真切切。
“嗯……”
周连城正在纠结着,若是白菀生气了该怎么哄她。
糖人?不行不行,回头她又喊牙疼。
珠钗?可是自己送的都快有一箩筐了。
正想着,似乎听见面前的人儿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恍惚的问道:“莞儿,你刚刚说什么?”
白菀没想到这时候这个呆子还能走神,又羞又恼的背过身去,绞着自己衣裳上的璎珞。
“没听见算了。”
周连城转到白菀面前捉住她的肩膀,急切的追问道:“你刚刚是不是答应了?”
白菀别过脸去不说话,可是悄悄爬上脸的红晕和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已经出卖她了
周连城欢喜的不知道怎么才好,跟着“咯咯”的傻笑起来,双手想要抱一抱眼前的佳人,却又觉得冒犯,只能憨憨的挠了挠头。
白菀犹记得,那日的槐花香甜的发腻。
可是站在父亲书房门前的时候,听着里面传来的低低的交谈声,白菀宛如置身冰窖一般。
“相爷,当真没办法了吗?连城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不羁了一点,但绝不是那狠毒之人。”
“我又何尝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可若是普通人家也算了,偏偏是那李岳老匹夫,他向来与我和周兄不和,事涉亲子,又怎肯善罢甘休!”
随后而来的是父亲的一声长叹。
“这事来的奇怪,圣上仿佛是铁了心一般,不愿意见我,之前我便想过,圣上一直忌惮周兄与我,若是两家喜结连理怕是圣上更加猜忌,可是两个孩子相知相许,我又怎么忍心将他们拆散。”
父亲顿了顿,继续说道:“前些时候圣上召我前去商讨国事的时候无意间提到白菀,说是白菀乃京城女子表率,秀外慧中,一定会许个好人家的,我当时便心生疑惑,现在想来,怕是圣上有意让菀儿进宫……”
母亲悲切的声音响起:“这怎么可以,莞儿与连城的感情……相爷,武安侯可有法子?”
“我已用最快的宝马派人送书信给周兄,只是属地路远,最快也得半月之久,只怕是连城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白菀想到连城身上的斑斑血迹和他苍白的脸色,自己明明看出他是抵在墙上才强撑着力气跟自己说话,他自小习武,身子比常人强健,伤到此地步,可见那狱中是怎样非人的折磨。
“相爷打算怎么办?”
白相狠了狠心,咬牙答道:“不管怎么说,那深海一般的皇宫,绝不是莞儿的去处,我绝不会让莞儿葬送一生的。”
话音刚落,白菀已经推开房门站在了月光下。
父亲和母亲惊讶的看向门口,只瞧见白菀一脸决绝的站在门口,不知刚刚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母亲有些局促的上前问道:“莞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白菀拉住母亲的手,走到父亲面前,一字一顿的问道:“父亲,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白相眼下乌青,这些日子为了周连城的事他几乎一个好觉没有睡过,此刻面对女儿噙满泪水的眼睛,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菀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女儿愿意入宫,求父亲成全!”
“不行!”
白相一口回绝。
“你可知那皇宫是什么去处?我白家对他周连城已经是仁至义尽,决不能再赔上莞儿你的幸福,他周连城若是个男人,也绝不会要女人换来的苟活!”
白菀凄凄一笑,看向从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鬓已经斑白,而自己从小除了给他添乱,什么也没做过。
“父亲,若您的猜想属实,纵使我们这次救出了连城,圣上也有别的办法,白家和周家,永远都无法结为亲家,不是吗?”
白相拂袖背过身去,不忍心再看自己的女儿。
白菀继续说道:“若不能嫁给连城,女儿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况且,那个人还是当今圣上。”
白母尖叫一声,扑在了白菀的身上,嚎啕道:“我苦命的女儿!”
一行清泪在白菀精致的脸庞滑落,砸进了膝下昂贵的白狐地毯,晕出一块小小的斑痕。
白相没有言语,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只留白母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痛哭。
白菀任由母亲摇晃着自己,任由着一颗心浸入漫漫长夜。
想着想着,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云儿的低声提醒。
“小姐,到宫门口了。”
白菀轻轻的“嗯”了一声,由着侍从挑起马车的帘子,将手交在伸过来的云儿的掌心,接着她的力下了马车。
皇宫门口,两边肃立的侍卫面无表情,仿佛守卫这权利的最中心,便是他们一生最大的宿命。
前面暗红色的马车,父亲有些许佝偻的身影从马车上缓缓走下,在侍从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两步,忽又顿了顿身影,微微的侧过头来。
白菀冲着自己的父亲微微欠身,白相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飘过来一句。
“你可真的想好了,今日之后,再无回头的余地。”
白菀直起身来,瞧着那深不见底的宫道,笃定的答道。
“女儿绝不后悔。”
夜风中,似乎是老者无奈而又怅然的淡淡叹息。
白相没有再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去,云儿扶着白菀紧跟其上。
皇宫真大,鲜红的宫墙,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青石板路上面浸着的寒意笼罩着周身,宛如一条条小游蛇,顺着脚脖子蜿蜒而上。
过往的路人走路都是静悄悄的,仿佛是没有脚的游魂,每个人脸上均没有神情,只是埋着头一味的走路。
越走越深,渐渐的听见了隐隐的丝竹声,夹杂着若隐若现的谈笑声。
白菀只觉得脚上像是灌了铅一样,步子越发的沉重。
走到一处竹林处的时候,白相停下了脚步,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恭维的走上来拱手说道:“丞相大人,您可算来了,圣上已经等你多时了。”
白相微微颔首,张开自己的双臂,内侍上前轻轻的四处检查了一番,这才笑眯眯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人,里面请。”
白相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垂下眼帘嘱托道:“你在这等候,一会便会有人传唤。”
“是,父亲。”
云儿陪着白菀留在原地,胆小的云儿是第一次进宫,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埋着头。
从前入宫,白菀总是感慨宫中的奢华,连一只酒杯都是那么的精美,可如今再来,只觉得分外的压抑,叫人喘不过气来,更加无暇打量周围的人事。
宽大的外衫下面藏的是精美绝伦的舞服,像鲜血一样艳丽的颜色,上面坠了无数细碎的宝石,在夜色中起舞,必然是熠熠生辉。
从前连城总说自己穿这件舞衣跳舞时的样子,是那么的摄人心魄,还扬言以后,这件舞衣只能传给他一个人看。
言犹在耳,可是今日,自己却要穿着承若他的这件舞衣去取悦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甚至要想尽办法让他看上自己。
白菀冷笑一声,不知不觉间,天上飘起了点点细雪,落在蜀锦制成的鞋面,晕开淡淡的水渍。
白菀摊开掌心,接住纷纷扬扬落下的一片雪花,还未等送到自己的面前,那雪花已经在掌心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正在白菀出神之际,一个小内侍小碎步快走到白菀的面前,低声问道:“小姐可是白相之女,白菀?”
白菀收回手,轻声答道:“是我。”
“陛下有请。”
来之前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真要去的时候,白菀还是心中漏跳了一拍,耿了耿脖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解开那宽大的外袍的系带,由着它落在地上,视死如归般的大步向里面走去。
大殿里面静悄悄的,白菀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硬着头皮目不斜视的走到了大殿的正中间。
那大殿的上座,有两个椅子,白菀想着,那便就该是皇帝和皇后了。
并未抬头,白菀提着裙摆深深的叩拜了下去。
“臣女白菀,参见皇上,皇后,祝圣上洪福齐天,皇后娘娘芳龄永继。”
硕大的宫殿显得空荡荡的,白菀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一道灼热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流转,过了半晌,才听见一个低低的男声。
“白相的女儿果然是倾国倾城,品貌非凡。”
自己一直低着头,圣上连自己的脸都没有看到过,就这样夸赞自己,看来只要是丞相的女儿,哪怕长得缺胳膊少腿,这圣上也依旧会收入宫中。
白菀在心中冷笑,白相见自己的女儿不回答,只当是她被这场面吓坏了,主动出来接话。
“小女平平之姿,圣上谬赞。”
那高座上的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大殿里的乐曲声骤起,这是白菀最熟悉的绿腰。
轻轻舒展四肢,起承转合,每一个动作都早已融进了骨血里面。
师傅曾经说过,舞最动人之处是舞者和观者的交汇,那种由衷的身临其境。
可白菀笑不出来,也无法逼自己对着那高座之上的人眼波流转,甚至连那人的脸都看不清楚,烛海辉映下,只觉得他的目光深的像一汪湖水,平静的表面下,不知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一曲舞闭,白菀款款地施了一礼。
大殿一片寂静,那龙椅之上的人率先击起掌来,随后,满殿的人跟着击掌,鼓吹奉承的声音不绝于耳。
“白相,你的女儿真是颜如舜华!”
“白相好福气,这样的女儿,当是仙子落凡尘才是。”
白菀置身大殿之中,只觉得孤独,那周遭的声音似乎离自己很远很远……
慢慢的,周围的声音渐渐静了下去,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出现在了白菀低垂的视野范围内。
略带冰凉的手指轻轻挑起了自己的下巴,逼着自己跟眼前的人对视。
一双似是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的桃花眼带着些许玩味的打量着自己,紧抿的薄唇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脸色略略显的有些苍白,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发定,用一根金簪挽住。
白菀想,若不是自己有了连城,怕是会陷在这样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里。
“你很怕朕?”
面前的人轻轻问道。
白菀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他的手指,欠身答道:“圣上天人之姿,臣女不敢直视。”
他似乎依旧是轻笑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拢在了袖子里。
“此舞甚美,你想要什么赏赐?”
低沉的男声,温温软软的,仿佛是恋人的耳鬓厮磨一般,可白菀却觉得,这简直就是世间最最恶毒的咒语。
喉咙发干的像是被人倒进了一把火红的热碳,几次三番张了张嘴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欢喜傻了?”
白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女仰慕圣上已久,愿一生一世陪伴在圣上身边,死生不离。”
白菀甚至能听见大殿上有人轻轻的抽气的声音。
是啊,这样不知羞耻的话,居然是从一个堂堂丞相之女的口中说出来的,当真是令人唏嘘。
说完,白菀只觉得畅快了,也不管面前的人是何反应。
若是不能的话,便和连城一起死吧,这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就在白菀觉得,怕是今晚自己要被狼狈的丢出去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白菀的面前,顺着那只手看上去,是那人明暗不明的眸子。
他柔声道:“起来吧。”
白菀脑中一片空白,木讷的将自己的手递到他的掌中,由着他将自己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的大掌带着不属于男性的冰凉,托着自己小手,对着满殿的人宣布道。
“丞相之女白菀,秀外慧中,人品端貌,奉为丽娘子,择吉日入宫。”
这就……成了?
白菀站在原地,有些许的恍惚,直到身后似乎有人轻轻的推了自己一把,在耳边提醒道:“先回你父亲身边吧。”
白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到父亲的身边,也不记得是怎么等到了宫宴结束。
众人都慢慢的走了散了,白菀还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一个小内侍埋着头走到了白菀的面前。
“娘子,圣上请您去御书房说话。”
白菀惊恐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白相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白菀的肩膀。
“孩子,去吧。”
“父亲!”
白菀惊慌的握住白相的手,白相却也只能安抚的拍一拍白菀的手背,扭头对那内侍嘱托道:“有劳公公多多提点小女。”
白菀万般忐忑的松开了父亲的手,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跟着那内侍离开。
御书房在夜色中庄严静立,两边的侍卫腰佩长刀,眸若寒冰,静守着这巍峨皇宫的静寂。
内侍快走几步,在御书房门口的那名看起来应该是他们总管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总管抬眸扫了自己一眼,随后走上前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娘子,圣上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在自己的眼前打开,明亮的烛光从里面流淌出来。
白菀强压下自己忐忑的心,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一个明黄色的男子背影静立在书架之前,自己进来的声响,他应该是听见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是没有转过身来。
白菀提起裙摆跪地行礼。
“臣女参见圣上。”
幽幽的男声传来。
“新人入宫都可以求一个恩典,你想要什么?”
白菀闻声抬起头来,忐忑的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嗯。”
“臣女恳请陛下,宽恕武安候之子,周连城。”
“哦?”
皇帝闻声转过身来,将手中的书册放在案桌之上。
“有人求父兄升官,有人求荣宠,你为他人求恩典?”
白菀生怕他不信,立刻有些着急的说道:“是的,周连城与臣女自由相识,情同……兄妹,臣女深知他的为人,定是有人设计陷害,恳请圣上查明真相,宽恕与他。”
皇帝一步一步缓缓的向白菀走过来,在距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又停住了脚步。
“你就这么相信他?你可知他杀的是何人?”
白菀一听,心往下掠沉了沉,但是胜败就在此一举,绝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壮着胆子,与那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对视。
“臣女信他,臣女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圣上的子民,圣上要谁生,谁就必须生,圣上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这话说的放肆,明里暗里都指着事情的始作俑者极可能就是这一国之君,一朝之主。
说完,白菀自己都觉得太过大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白菀视死如归昂着脖子。
本来已经微微不悦眯起眸子的皇帝,在看到白菀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模样,忍不住哑然失笑,挥了挥手。
“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白菀茫然的看着皇帝。
皇帝无奈的摇摇头,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过一件披风,轻轻的抖开,自然的披在白菀的肩头,将人虚扶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都落雪了,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知道给你加件衣裳,以后这样薄的衣衫别再穿了。”
白菀越发的看不懂眼前的人的所作所为,人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可是自己所看到的君王,却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般。
见白菀打量着自己,皇帝松开了她的手臂:“朕差人送你回去,礼部择好了日子会告诉你家,到时候再进宫来吧。”
说完,已敛了笑容,重新转过身去,拿起了案桌上的书册。
“那臣妾的恩典呢?”
“回去吧。”
白菀茫然的欠了欠身,由着刚刚领自己进来的内侍又重新领了出去。
宫门口,自家的马车早就已经在等候了,父亲也伫立在马车旁,肩头落了一层淡淡的白。
白相遥遥的看见自己的女儿,搓着手快步走上前来。
“圣上对你……”
白菀缓缓的摇了摇头。
“女儿求了圣上,圣上说让女儿先回去,父亲,连城那边……”
白相一时间也猜不懂皇帝的心思,瞧着雪越下越大的意思,促催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原本以为还有一段时间,可是礼部的官员第二日就来了,说是吉日就定在三日之后,令一家人猝不及防。
不过也是,入宫为妃,无论是贵妃也好,还是美人娘子,说到底不过都是与人为妾,又有什么好准备的。
皇帝与皇后少年成婚,一直相敬如宾,皇长子也是深得皇帝喜爱。
来宣旨的官员宣读完毕,亲自将圣旨交到了白菀的手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白菀。
“娘子,小侯爷今日下午便会放出来,圣上叫您宽心。”
白菀木然的接过了圣旨,淡淡的道了一句:“臣女叩谢圣上恩典。”
“娘子,您该自称臣妾才是。”
白菀没有答话。
礼部官员一走,白母纵使心中百般难受,但终归是女儿出嫁,领着人急急忙忙的去置办相应的用品。
白相见女儿呆立在原地,上前关切的问道:“莞儿,怎么了?”
白菀回过神来,问自己的父亲:“父亲,女儿此前可有见过圣上?”
“傻孩子,你虽入宫多次,但是圣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白菀点点头。
也是,从前入宫多为拜见太后皇后,都是在后宫之中,哪里见过圣上。
白菀摇了摇头,自己终究是多想了。
再次来到刑狱大牢的时候,周连城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身上的伤口看出来也已经仔仔细细的包扎过了。
瞧见白菀来了,周连城欢喜的扑到围栏前。
“莞儿!”
白菀低低一笑,从云儿手中接过食盒,将它打开,取出里面的糕点,递给周连城。
“尝尝?”
“是你亲手做的?”
白菀点点头。
“我要你喂我。”
周连城玩心大起,跟个小孩子一样的撒娇,白菀无奈的摇摇头,将糕点递到他的嘴边,周连城就着白菀的手轻咬了一口,嘟嘟囔囔的说道。
“这刑部的人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一大早给我从头到脚梳洗了一番,还让大夫给我包扎了伤口,莞儿,是不是我父亲回来了?”
白菀一愣,低下头去摆弄食盒里的糕点,好叫他不要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兴许是吧,周伯伯哪是朝中重臣,圣上看在周伯伯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从小就知道白菀一难过就会把头埋起来,不叫人看到,周连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焦急的问道:“莞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还带着镣铐的手手忙脚乱的帮白菀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白菀打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绽放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的,就是想到马上你就要放出来了,我高兴的。”
周连城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头,悔恨不已的说道:“都怪我不好,害菀儿担心了。”
白菀摇摇头,慌乱的收拾好食盒,生怕再在这里多呆一会,自己就会不顾一切的告诉连城真相,和他想尽一切办法远走高飞。
“你好好的,家里还有事情要忙,我就先走了。”
白菀逃也似的转身,没走两步,身后的连城幽幽的叫道。
“菀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白菀没有说话,更没有转身,生怕他瞧见自己决堤的泪水。
周连城不知怎么了,看着白菀的背影,看着刑狱大门的光洒在她的身上,感觉仿佛她就要这样消失不见了一样,要被那束光夺走,无边的慌乱笼罩着自己。
“菀儿,等我出去,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周连城问的小心翼翼,眼前视若珍宝的人,她怎么这般的瘦削,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白菀背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刻也不敢停留,拾阶而去。
周连城出狱的那一天,街上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人头攒动,热闹极了。
没见着白菀在大狱门口接自己,周连城心中有淡淡的失望,随后转念一想,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她从中一定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一定是累了。
旁边兴奋的白胡子老爷爷够着脖子往前看,周连城也感觉到,这婚嫁的阵仗未免有点太大了,不禁问道。
“老人家,你可知,这是谁家婚娶呀?”
老人兴奋的两颊通红。
“还能是谁,可不是圣上迎娶娘子。”
周连城了然的点点头,圣上纳娶,自然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了的。
老人忽的又补充道:“要说这白相真是好福气,自己已经官至丞相,现在女儿又入宫为妃,成了老丈人,以后这相府,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你说什么。”
周连城猛地扯住那老者的衣襟,老者也是被吓了一跳。
“你刚刚说,谁家女儿?”
老者被突然揪起衣领,不知所措,可是看着眼前人放佛要吃人的眸子,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
“就是白相的女儿呀……”
周连城丢下老者,扭头就走。
“这人莫不是失心疯了?”
鼓乐声响起,长长的仪仗队由远及近,穿着一致的宫女在仪仗队前面抛洒着花瓣。
队伍中间是一个八人抬着的轿撵,四周垂着轻柔的纱幔,里面窈窕的人影若隐若现。
一阵风起,吹起了那纱幔的一角,露出了里面女子姣好面容的一角。
纵使只有一角,周连城还是认出了那人。
疯了一样的往仪仗队里面冲,仪仗队配备了皇宫的禁军守卫,哪里会让他靠近,三两个兵将已经将人死死的按住。
眼见着轿撵就要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周连城撕心裂肺的喊道:“菀儿!”
轿中的人身姿一顿,放下手中的团扇,急切的看了过来。
当看到周连城被按倒在地的样子,急切的拍打着轿撵。
“停轿!停轿!”
可是周围随行的人却像是一个个木偶人一样,只顾着面带表情继续往前走。
担心周连城被那些人伤了,他身上还有伤呢,白菀心急之下挑开纱幔想要跳下轿去。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想木偶人一样的随从,突然上前死死的按住了白菀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轻的提醒道:“娘子,误了进宫的时辰,可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白菀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哀求道:“那是我远方的表哥,今日我嫁,乃是舍不得才会冒犯,请公公莫要伤了他。”
那随从抬眼淡淡扫了一眼被侍卫按在地上了周连城,说道:“娘子放心,等娘子的轿撵进了宫,侍卫自会放了他。”
白菀这才松了想要挑起纱幔的手,眼睁睁的看着周连城被拖到了人群之中,渐渐的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里。
长长的仪仗队消失在宫门之后,厚重的宫门轰然关上,人群也渐渐散去,侍卫这才松开了周连城。
周连城发疯一般的冲到宫门前,可是将宫门围的像铁通一样的守卫哪里会允许他轻易靠近,百步之外已经将人拦住,任凭周连城怎么哀求挣扎都无济于事。
走投无路的周连城回到了丞相府,丞相府正在大宴宾客,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失魂落魄的周连城一进去就引起了一众侧目,白母立刻让人将其带到了后院,二人一相见,白母便急切的问道:“可有伤着哪里,牢里的人可有为难你?”
周连城哪里顾得上这些,捉住白母的手臂。
“姑母,菀儿怎么入宫了,是我看错了是不是?”
白母顿时愣在原地红了眼睛,哭着说道:“孩子,你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怎么会呢,菀儿答应我,会做我的娘子的。”
周连城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茫然的自言自语。
门口突然响起了白相略带沧桑的声音。
“菀儿已经入宫,若是你还记得往日的情谊,就不要再打扰她了,这对她是最好的,我白家……不欠你的了。”
周连城难以置信的看着门口的老人,父亲出征前,两人还在一个屋子里面笑谈自己和菀儿的婚事,现在……
周连城痴痴呆呆的笑了起来,连说三个“好”字,夺门而出。
白母想要去追,被白相拦住。
“不用理他,他要自己接受,为自己闯下的祸事负责。”
那一头皇宫之中,轿撵在一座精致的宫殿前面停住,有小宫女上前撩开纱幔,恭敬的说道:“娘娘,灵泽宫到了。”
白菀抬头看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字“灵泽宫”,在小宫女的搀扶下走进了宫殿里面。
宫殿布置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
从前觉得丞相府已经是奢侈异常,但没想到皇宫更是华美无度。
世间最好的都能在皇宫里面找到,更何况有的东西规制,是百姓根本就不能拥有的。
宫女伺候白菀在床榻上坐下来,恭手说道:“娘子请在这里等候,陛下还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晚些时候再来看娘子。”
白菀乖巧的点点头,那宫女转身要走,白菀轻声唤住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纸鸢。”
“有劳你了。”白菀怯怯的说道,纵使在家中父母呵护,恋人包容,到了深宫之中,白菀还是胆怯的。
“奴婢分内之事。”
纸鸢轻剪烛芯,掩上殿门退了出去。
白菀一人坐在殿内,瞧着满屋子的蜡烛,其实最亮的,不是那摇曳的烛火,而是房间四角那足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屋子里面熠熠生辉。
看着看着,白菀眼前的夜明珠生了重影……
一直到婉转醒来,本来亮彻的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殿内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换过一批了,自己竟然浑然不知。
坐直了身体,白菀百无聊赖的把玩着宫装上面的流苏。
这宫装当真是精致,这上面的绣法自己从未见过。
正看的入神,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映入了眼帘。
“你喜欢?”
一个男声从头顶传来。
白菀抬起头来,看见一身常服的皇帝,月白色的袍子被他穿出了几分贵气,头上的金簪也换成了玉簪,倒更像是哪家的富家公子。
皇帝指了指白菀宫装上的绣花。
“宫宴上见你时,只觉得白雪之下,一身红衣的你宛如绽放的红梅,所以吉服便让人选了这件红梅,你可喜欢?”
白菀淡淡的点点头,轻轻说道:“喜欢。”
皇帝撩开衣袍,坐到了白菀的身边,白菀下意识的往另一边偏了一点。
皇帝也不恼,像是聊天一样缓缓说道。
“今日政务较多,让你久等了。”
“无妨的。”
尽管白菀前十六年都任性惯了,但是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还是露出了女儿家的娇羞和胆怯。
毕竟现在身边坐着的,可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更是一国的君主。
皇帝也瞧出了她的胆怯与羞涩,手臂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覆在了白菀局促不安的纤纤玉手之上。
“你莫怕,朕会好好待你的。”
白菀像是受惊的小鸟一样,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是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帝王,手上的力气却是格外的大,带着不容拒绝的严厉。
“多谢圣上。”
想了半天,白菀只说出了这一句,她实在是不知道跟这个身边的人该怎么交流。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和连城,从来没有异性男子这样与自己亲近。
皇帝注视白菀湿漉漉的眼睛半晌,直到听见了屋子里面不知那一支蜡烛烛芯爆破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屋子的诡异气氛。
趁机,白菀将自己的手从皇帝的掌中抽走,重新交叠在膝上,不知所措。
皇帝似是闷闷一笑,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轻声说道:“朕字卿和,私下无人的时候,你不必这般生分了。”
白菀低低答道:“是,圣上。”
皇帝站起身来,在这环视了这屋子一圈,重新目光落回到白菀的身上。
一身妃色的吉服衬得她整个人面若桃花,只是那头上的珠钗不免看起来有些繁重。
皇帝伸手上前,白菀微微侧身想要避开他的手。
但是皇帝的手比她更快,一只手按住白菀的肩膀,一只手已经上前将那最重的珠钗给取了下来,在白菀的面前晃了晃。
“这下脖子可舒服些了。”
白菀摸上了自己的发鬓,果然那耳边最重的发钗不见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于是对着皇帝浅浅一笑。
皇帝轻轻将珠钗搁置在一边的矮几上,负手说道:“今天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朕不会强求你的,只是今夜朕怕是不能走,若是走了,日后宫中人必然瞧不起你。”
白菀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帝王,来时宫中嬷嬷教的礼仪,那些侍奉之道,白菀都以为就今晚自己的躲不过了,可却不想皇帝竟……
“嗯……”皇帝看了一圈,最后瞧中了不远处的一处美人榻。
“今夜朕就睡在那里好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便抬步直接往那美人榻走去。
白菀纵使再无知,也知道君臣之道,吓得站起身来连忙说道:“圣上不可,还是臣妾睡那榻吧。”
皇帝已经合衣躺下了,云淡风轻的说道:“若是娘子愿意的话,朕也可以将就一下,跟娘子共享床榻。”
白菀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选择坐下来。
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共享床榻,她还是选择摒弃那些什么所谓的君臣之道吧。
白菀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迷糊之间只记得,床幔顶端垂着的玉佩晃呀晃的,幽幽的烛火渐渐暗了下去……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白菀还没有适应周遭已经完全变掉的布局,昨晚的纸鸢已经领着一帮宫人鱼贯而入,整齐的冲着自己行礼。
“请娘子洗漱。”
那美人榻上早已是空荡荡的,那人不知了踪影。
白菀茫然的坐起身,由着纸鸢领着人给自己梳妆洗漱。
“今日可有什么事?”
瞧着镜子里面已经是妇人发样的白菀,还有一点点的不习惯。
纸鸢轻轻的挥着梳子,她的手法极其的娴熟,让人只觉得被她梳头简直是一种享受。
“娘子待会该去拜见皇后,这是新入宫的人妃嫔应有的礼仪。”
皇后……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
自己的记忆中,她一直都是淡淡的笑着,坐在天子的身边,偶尔附和一两句。
从前进宫的时候母亲也曾领着自己拜见过皇后,她温柔慈祥,说话软软的,还赏赐了自己不少好玩的东西。
再见自己已经与她共侍一夫,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想象中合宫众人皆在皇后宫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内侍通报了白菀的到来,皇后由婢女搀扶着从后面缓缓的走出来,身着正装,雍容华贵,当真是母仪天下的气度。
在纸鸢的提点下,白菀行了面见大礼,皇后温柔的促催她起来,将自己手上的玉镯套在了白菀的手腕上。
“这是当年本宫与圣上成亲时的嫁妆,今日送予你了。”
“娘娘的嫁妆,臣妾怎敢收。”
白菀真情实意的退让,女子嫁妆多是女子对母家的念想,怎能轻易送人。
“无妨的。”皇后亲自将她扶起来,“每每新人入宫的时候,本宫都要馈之以礼,东西都是些死物,收下吧。”
白菀推脱不得,只好收下。
闲聊时刻,皇后提起:“圣上年少时是吃了些苦头的,自此落下了些病根,往后你伺候的时候还需谨慎些才好。”
提起皇帝的时候,白菀看到了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柔情,那是母亲看父亲才会有的温柔,是一个妻子对待自己的丈夫才会有的缱绻。
说到底,皇后也是一个女人,可是却要眼睁睁的帮着自己的丈夫张罗纳妾,这心中,不知是何般滋味……
言罢,皇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分了神,稍有抱歉的说道:“本宫素来喜静,平日里便不用来请安了,若是有事,尽管来找本宫。”
白菀点点头,管不得这凤藻宫静悄悄的一片,入宫前母亲还叮嘱,以后日日晨起都要先去皇后宫中问安才是。
往后的日子,皇帝也没再来过灵泽宫,白菀除了换了一个住处,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没了那人,没了从前相知相许的少年郎。
宫内最是藏不住消息的,听说他入了军营,听说他被调进了禁军,听说他日日收到京城女孩的手帕都是用筐装的。
白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想要探听他的一些消息,竟还要从别人那听说。
可很快,白菀重新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口,这个当日一夜改变自己宿命的地方。
父亲病了,白菀心如刀绞。
入宫的女子轻易是不能出宫的,她去求过皇后了,皇后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那就是这御书房内,这全天下权利最大的人。
皇帝对于她的到来很是惊讶,放下了手上的笔墨,轻声问道:“怎么了?”
白菀忍不住声泪俱下,悲痛的哀求道:“臣妾父亲病了,恳请陛下允许臣妾出宫探望。”
原来,女儿见自己的父亲一面,也是这么的难。
皇帝绕过桌子,来到了白菀的面前,轻轻捧起她的脸,像擦拭着这世间最吹弹可破的瓷器一样轻柔的拭去白菀脸颊上的泪珠。
“莫哭了,拿着朕的腰牌出宫就是了,丞相之时偶染了风寒,若你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晶莹剔透的腰牌交在白菀的掌心,白菀竟是觉得它是温热的。
父亲的确是病了,年岁大了,加上操心国家大事,熬了几晚便累到了。
白菀见到父亲的时候,白相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还有些咳嗽。
“女儿不孝,父亲生病,女儿却不能在身旁伺候。”
白菀轻轻吹着药碗里的药汁,难过的红了眼眶。
白相虚弱的摇了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圣上待你可好?”
白菀淡淡一笑:“圣上要的,不过是女儿这个人摆在宫中罢了,女儿也很知足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白相叹息,他又何尝不知,除了进宫那一日,圣上再也没有踏足灵泽宫。
宫中什么样的处境,自己又岂会不知。
托宫中人带出来的消息无非就是灵泽宫日日消沉,连带着奴才也不上心,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遭受这样的处境,白相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所以只能一个劲的操劳国事,希望皇帝看在白家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能对菀儿好一点。
灵泽宫的日子的确说不上多舒服,但是白菀也乐得自在,只是苦了跟着自己的一帮宫人,甚至要自己生火做饭。
“好了。”白相轻抚自己女儿的鬓发:“时辰不早了,你还要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
白菀落泪,从前自己日日在外疯玩,从不担心回家的时辰,但是如今,与父母相见,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免不得又是一场母女父女之间的抱头痛哭。
回宫的路上,白菀低头垂泪,依旧是久久不能平复。
身侧轿子外一声熟悉的男声响起。
“娘子不必太过悲伤了,宫宴祭礼,总还是有相见的时候的。”
白菀惊得挑起了轿帘,一众随行的侍卫,那人鹤立鸡群,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出。
他瘦了,也黑了,一身银色的铠甲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紧抿的双唇,仿佛刚刚的话只是白菀的错觉一样。
“多谢。”
白菀狠心放下了轿帘,恐叫人看见了自己的失态,招致不必要的风雨。
“娘子可有悔过?”
轻拭泪水的时候,那男声又透过轿帘传了进来。
他怎敢,怎会如此大胆。
但想到当初算是自己的不告而别,白菀知道,若是今日不讲清楚,凭着他的性子,怕是很难释怀。
隔着薄薄的轿帘,白菀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起伏。
“大丈夫保家卫国,又何故耽于男女情爱,故人已嫁,今生不悔。”
是啊,又怎么会后悔呢,怎么会后悔救了他呢,若是重来一遍,白菀相信,自己依旧会是同样的选择。
只是不能嫁给他,终究还是惋惜的。
轿撵落在灵泽宫门前的时候,白菀知道,周连城的目光像是熊熊火焰,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
但愣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复他,坚定的踏进了灵泽宫的大门,听着身后的宫门轰然关上,隔绝了一切痴念。
第二日,当白菀如往常一样的自己在灵泽宫的小厨房里忙活成了一个小黑猫,还是煮出了一碗夹生的米粥的时候,皱着眉头考虑着要不要将就着喝点,毕竟这点可能就是一天所有的进食了。
可是从小的锦衣玉食,让她又实在难将就。
正在踌躇之间,手上的粥碗被一只大手拿走。
“朕竟从来不知,娘子还有这样的手艺。”
皇帝含笑着将一碗半生不熟的米粥一饮而尽,罢了还感叹道:“当真是鲜美异常,娘子辛苦了。”
“圣上怎么来了。”
白菀连忙行礼,有几分的局促,皇帝一直不来,自己险些都要忘了自己的是皇帝妃嫔的身份了。
皇帝将白菀从地上虚扶起来,挽着她的手领她进了内殿。
宫人们识趣的将宫门关好,只留两人在屋内。
四下无人的时候,皇帝这才放开了白菀的手,自己走到桌子旁,似是想要给自己倒一杯水,拿起水壶才发现,空空如也。
不由得眉头紧锁。
白菀窘迫的上前接过水壶,抱歉的说道:“臣妾不知圣上驾临,没有准备茶水,还请圣上恕罪。”
说着就要出去叫人,却被皇帝长臂一捞,禁住了腰身。
“不忙,坐下说说话吧。”
白菀感受到自己腰间的大手隔着衣服传来淡淡的温热,轻轻的拨开坐下。
“圣上公务繁忙,怎么今日来了?”
皇帝摊摊手:“朕若是不来,怕是丞相就要跟朕急了。”
那老头,今日在朝上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暗指自己要善待后宫嫔妃,为国家开枝散叶,殊不知,是他那女儿拒人于千里之外。
“臣妾父亲不是这个意思的。”
白菀着急的红了脸。
皇帝瞧她这副模样,竟觉得逗逗她,也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不禁偷偷露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笑容。
而白菀一个劲的埋头请罪,压根没有看到面前人脸上的瞬息万变。
“好了。”皇帝站起身来:“朕还有政务要处理,晚上再来。”
白菀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起身恭送。
皇帝走到门口的时候,仿佛是突然响起了什么事情,偏过头来,留下一句:“其实煮白粥,不必放盐的”就走了。
白菀涨红了脸,自己之前从未煮过饭,哪里知道煮白粥不用放盐。
皇帝回到御书房,喝了足足一壶的茶水,方觉得嗓子里的灼烧感好了不少。
看来以后去灵泽宫,还要自备茶水了。
“各宫的供给是谁在负责?”
皇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御前总管苏德顺连忙上前,答道:“是贾沛琏。”
不知道皇帝意欲何为,但是苏德顺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
“革了吧,既不会做事,留着也无用。”
皇帝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苏德顺疑惑的看向帝王,只见帝王已经拿起了奏折,没有多余指示的意思。
纵使心中万般疑惑,皇帝的旨意也没有人敢违背,苏德顺领了旨意立刻就去办了。
此后的时光,皇帝隔三差五的就会“歇”在灵泽宫。
许多时候,他总是将奏折也一并带上,挑灯看到半夜。
他不睡,白菀也不敢睡,只能搬个小凳子坐在皇帝的身边,看着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书卷,经常看着看着,人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书卷也被收回了书架上。
再后来,灵泽宫所有的《女戒》《女德》都不见了,变成了白菀从前爱看的话本。
人人都道,灵泽宫的娘子盛宠不衰,惹得帝王倾心。
又有人说,不愧是丞相的女儿,升迁的极快,不到一年的时间,已经是贵妃的位份了,这是多少人穷尽一生也到达不了的。
白菀不知道什么贵妃,只知道,众人对自己的称呼变了,宫里的摆设变得更奢华了,人人对自己都不敢高声说话了。
其实本就没有人跟自己说什么话,宫人人人都像是没了嘴巴的木偶,日日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就算是在宫中勉强和自己算得上是最亲近的纸鸢,也总是闷闷的,问一句答一句。
白菀在想,这宫中的日子当真没意思。
好在皇帝会给自己说些新奇的,带宫外有趣的东西给自己玩,他是整座皇宫最自由的人了。
哪个大臣家里发生了什么趣事,他统统都知道,哪怕是哪个大臣在外新娶了一位外室,他都知道。
白菀觉得,原来帝王也是人,也对别人的私事充满了好奇,也并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夜夜烛火流泪的时候,他会站在自己的身侧,在泛黄的书页上落下长长的剪影,用温润的语气问道:“今日这对恋人又是如何,可有相伴相守一生?”
白菀便会默默的合上书页,无不感慨的答道:“蹉跎半生也好,相伴相守也好,不过都是那些写书的人哄骗闺阁女子的把戏,不看也罢了。”
“是吗?”
皇帝从她手里将话本抽走,细细的浏览起来。
末了会感慨:“倒也是,有时与其追思过去,不如珍惜眼前,又何尝不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白菀知道他话里有话,但是又不愿懂他的话。
她敬他,重他,视他如兄如师,愿意在此深宫与他长伴一生,却唯独,给不了他一刻真心。
“圣上,臣妾今日乏了,可否先睡了?”
就像她明知皇帝什么都会依着自己,但出于规制,她还是要问这一句一样,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放下手中的书卷,皇帝有些落寞的说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朕就要启程去泰山祭祀,宫中一应事情都交给皇后了,若有所求,找皇后便好。”
皇帝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相伴一年,白菀也渐渐的了解到,他有时候明明笑着,其实内心里早已是波涛汹涌,有时候面上不显露,心中早已起了杀伐。
白菀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能轻轻的“嗯”了一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灵泽宫的夜色里。
从灵泽宫离开,皇帝并没有直接回承乾殿,而是直接去了皇后的凤藻宫。
皇后早就已经歇下,听见宫外内侍的唱喊,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就下了床。
转念又想到此时自己未施粉黛,钗镮不整,羞于得见天颜,两厢踌躇下,天子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踏进了内殿。
“臣妾衣衫不整,请圣上恕罪。”
皇后堪堪拜在地上,皇帝大步向前,体贴的将皇后亲自扶起来。
“是朕不请自来,扰了皇后好眠,当是朕的不是。”
一众宫女内侍退了出去,静悄悄的带上了房门,独留帝后在内。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帝往日里都是歇在自己的承乾殿,有了白贵妃之后几乎日日在白贵妃的寝殿,今日突然来,皇后自是猜到了皇帝有事相商。
于是主动开口:“圣上今晚前来,可是有事吩咐臣妾?”
皇帝欣慰的看了一眼皇后,少年夫妻,纵使没什么爱在,但是又不得不承认,皇后永远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
“朕有事拜托姐姐。”
听见“姐姐”两个字的时候,皇后眼中的希冀慢慢的暗淡了下去。
天子和皇后是远房表亲,皇后比皇帝年长三岁,按照辈分当是皇帝的表姐。
新皇立后的时候,世家选中了温婉贤良的皇后,皇帝没有意见,无论立谁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隧二人结为连理。
皇帝每每叫皇后姐姐的时候,念及的是儿时的情谊,可听在皇后的耳中,却是皇帝可以避开了夫妻间的恩情,唯独留了儿时的亲情。
皇后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温温的说道:“圣上请讲。”
“朕明日要启程去泰山,来回至少半月有余,贵妃年少无知,容易行差踏错,还望姐姐时时提点,多多照拂。”
在皇帝看不见的隐处,皇后将自己的手背剜出了长长的血痕,如此才能压制下心中的痛楚。
面上波澜不惊,安静的答道:“圣上哪里的话,白贵妃是圣上珍重的人,自然也是臣妾珍重的人,请圣上放心,臣妾一定照顾好白贵妃,不叫她受委屈。”
皇帝很是欣慰,动容的握住皇后的手深深的握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去。
一个月只来凤藻宫两次的皇帝,好不容易破了次例,可来了没多久就走了。
皇后的贴身侍女担忧帝后起了什么争执,走进内殿,却瞧见凤仪天下的皇后伏在桌面上,手背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侍女惊呼一声,扑上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皇后瞧着门外深不见底的月色,喃喃道:“灵桥,你说圣上喜欢白贵妃什么?”
叫灵巧的宫女哪里敢乱说话,只能含糊其辞的答道:“兴许是一时新鲜吧。”
“这宫中的夜,真的很冷很冷……”
皇帝启程的钟乐声将睡梦中的白菀吵醒,不知何时,自己乱踢被子的毛病又犯了,锦被在地上团成一团。
皇后一改往日不愿意见人的脾性,邀各宫妃嫔去凤藻宫相聚。
白菀这才知道,整个皇宫里面有多少皇帝的女人。
黑压压的一片,那晃动的珠钗简直要将人的眼睛闪瞎了。
皇后下面第一个位置是留给自己的,旁边坐了一个紫衣的女子,妆容艳丽,趾高气昂了,一看便是不太好相与的。
白菀遵循着不惹事的性子,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惹眼。
可是刚一坐下,那紫衣女子便故意说话挑起众人的敌意。
“哟,这就是灵泽宫的贵妃娘娘吧,咱们大家伙还是第一次见呢,果然生的是国色天香,难过圣上喜爱。”
白菀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欠欠身以示谦逊。
原以为可以这么糊弄过去,皇后却突然发话了。
“贵妃是这宫中承恩最多的,也要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为皇家开枝散叶。”
这一句,成功让整个殿里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白菀的肚子上面。
愤恨的,嫉妒的……道道宛如利剑,几乎要将人射穿。
白菀唯唯诺诺的答了一个“是”字。
一顿相聚,在各种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之中结束了。
临走的时候那身穿紫衣的宫妃还装作不经意的撞了一下白菀,幸得纸鸢眼疾手快扶住了白菀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然免不了一顿磕碰。
纸鸢轻声宽慰道:“娘娘别与那舒婕妤计较,她是大理寺卿苏家的,娘娘没入宫前算得上是宫中最受宠的,现下圣上独宠娘娘,她自是心里不痛快。”
经过纸鸢这么一提醒,白菀突然想起,自己与这舒婕妤的过节可不止于恩宠,她父亲跟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之上也是分立两派。
不仅无奈的摇了摇头,圣上的宠爱当真是利剑,无缘给自己又树了一堆的敌人。
皇后此后隔三差五的邀众人去凤藻宫相聚,累得白菀有苦不能言。
而自己明显的感觉到,身边舒婕妤看自己的目光一次比一次毒辣。
直到皇帝回宫,阖宫都要去迎接,白菀自然也不例外。
走在半道上的时候,忽然来了宫人回禀,说是灵泽宫的小宫女冒犯了舒婕妤,正在御花园,舒婕妤喊打喊杀的,求白菀前去营救。
舒婕妤向来与自己不和,直到自己的宫女若是落到了她的手上,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顾不得许多,白菀提起裙摆就往御花园冲,可是和纸鸢把偌大的御花园整整翻了个遍,却是什么都没见到。
眼见着时辰都过了好久,正准备返回,迎面遇上了银甲佩剑的周连城。
这是时隔一年,第一次见他。
他似乎沉稳了许多,面上看不出波澜,恭敬的向自己行礼。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原本以为已经是一潭死水的心,无意间还是被惊起了波澜。
原来纵使在一个宫中,也能老死不相见。
直到纸鸢提醒,白菀方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的说道:“周侍卫免礼。”
两人两两相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空气中流转,可谁都没有先开口。
眼见着暮色擦黑,纸鸢有些着急:“娘娘,咱们该回了。”
天一黑,话就说不清楚了。
白菀回过神来,刚要答复,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只狸猫,尖叫一声扑在了白菀的身上。
从小白菀是最怕猫的,怕他们黑夜里绿油油的眼睛。
下意识,整个人就扑到了周连城的怀里,周连城循着记忆中的感觉将她护在怀里,柔声哄道:“不怕不怕,菀儿不怕。”
而这一切,全数落在了不远处一帮人的眼里。
皇后有些为难的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圣上,这……”
皇帝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舒婕妤先开了口:“贵妃娘娘,你你你,怎么在此处与人私通!”
一语将相拥的人两个人惊得分开,白菀看向半月不见的男人,他的眸子里一片清明,但白菀知道,他生气了。
回到灵泽宫的时候,皇帝已经端坐在内殿之中,皇后坐在他的旁边,而不知所措的白菀静静地立在下面。
周连城跪在殿外的青石板上。
殿内寂静的可以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犹豫许久,白菀还是决定先开口。
“圣上,臣妾没有与人私通……”
皇帝没有说话,皇后长叹一声,似是很悲痛的说道:“贵妃,圣上待你不薄,你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
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看到了,你就别狡辩了。
一直跪着的周连城忽然开了口。
“圣上,贵妃娘娘自小怕猫,适才是不知哪里窜出了一只狸猫,惊吓到了贵妃娘娘,这才躲到了微臣的身边,请圣上明察。”
经他这么一说,白菀才从被众人“捉奸”的惊吓中反应过来,感到手背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由得轻皱了一下眉头,将手藏在宽大的袖口里面。
皇帝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淡淡的问道:“手怎么了。”
白菀将手缩在身后,摇了摇头。
“没怎么。”
话音刚落,皇帝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捉住了白菀的手,上面赫然一道鲜红的血痕。
“宣太医!”
皇后眼看着事情不对,急切的问道:“圣上,这件事?”
“贵妃自小怕猫,是受了野猫的惊吓,周侍卫不过是保护贵妃的安危罢了,都下去吧。”
皇后见皇帝轻而易举就原谅了白菀,心中不快,却是也不能说什么,愤愤的带着人离开。
“圣上相信臣妾?”
瞧着皇帝紧张的看着自己伤口的样子,白菀忍不住问道。
皇帝闷声不答,确认了伤口不太深,这才抬起头来。
“到底是这皇宫困住了你,是朕对不住你。”
不知怎的,白菀感受到淡淡的暖意在心上划过。
可是周连城还是走了,离了这皇宫,自请戍守猎场。
猎场是何等清苦的去处,哪里比得上皇宫,可是他知道,只要自己在她身边,终究只会给她带来祸事。
可人走了,祸事却远远没有停歇。
与往常一样的夜里,白菀静静地伴着帝王,为他研磨,不知哪里窜出来的黑影,利剑直指白菀的心口。
四下没有兵器遮挡,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一闪,已经挡在了白菀的前面。
鲜红的血即刻晕湿了大片的龙袍,惊呼声引来了外面的守卫,刺客落荒而逃。
奄奄一息的皇帝却只是艰难的笑道:“看来贵妃要当一段时间的妖妃了。”
后来,白菀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
皇帝受伤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叫外界得知,于是干脆日日待在灵泽宫,闭宫不出,对外只说是圣上宠爱贵妃,荒废朝政罢了。
自此事起,白菀仿佛才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纵使半个胸膛裸露在外面,帮着绷带,他也要坐在床上批阅奏折。
太医劝他多休息,白菀也劝他身体为重,可他只是一如往常用跟白菀谈论话本里的故事的轻松语气说道。
“可是朕还要养活这天下的百姓和贵妃,不得不勤勤恳恳。”
白菀失笑,却又知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只能在他一旁打扇伺候,或是绣点东西打发时间。
一日,皇帝看着白菀手上的绣样,打趣的问道:“贵妃这是绣的什么,朕瞧着怎么有点四不像?”
白菀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绣了一树槐花,槐花如雪,不似其他花样热闹富贵,加上自己的绣工实在不怎么样,所以还真有点四不像。
“不过是随便绣绣罢了。”
“可是给朕的?”
闻声抬头,发现皇帝的脸距离自己不到方寸的距离,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自己的脸上。
“臣妾绣的不好,下次绣个好点的给圣上。”
白菀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不用,朕就要这个。”
面前的男人笑的微眯着眼睛,已经不由分说的将自己手中的绣品夺了过去,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你这是……槐花?”
白菀轻轻点点头,接回自己的绣品,不想叫人窥见了心事。
皇帝的伤需要慢慢的静养,加上天气炎热,所以皇帝只能赤裸着上半身在灵泽宫里晃来晃去,白菀每每瞧见,都羞涩的满脸通红。
可偏偏始作俑者仿佛一点都不知道一样,自顾自的晃来晃去,还总是嫌宫女们粗手笨脚,要白菀亲自给他换药,这就免不了总有一些触碰。
每次换完药,白菀都要跑出去大喘气一会,才能将脸上的红热退去。
等到皇帝伤情完全好的时候,白菀这才得知,宫中少了一个人,就是那嚣张跋扈的舒婕妤。
有人说,她是得罪了圣上,被秘密处置了,有人说,她是和宫外的情郎私奔了。
众说纷纭,不知哪个说法才是真的。
白菀这个有名无实的贵妃也当的顺顺当当的,只是皇帝现在连去御书房都要自己作陪,美其名曰,美人研磨,事半功倍。
而自己那丑的不行的槐花荷包,被皇帝日日当个宝贝似的挂在身上。
直至天气转凉,到了一年一度的秋闱的日子。
皇帝这次不再把白菀一个人丢在宫中了,而是带着美人一起,甚至让各位大臣将自己的家眷也带上。
白菀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创造和家人团聚的机会,不免心里更加感激了几分。
偶尔白菀也在想,若是此生便注定在深宫之中了,若伴帝王,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归宿……
秋闱办的极其热闹,皇家猎场花费了大量的银钱供养,一年只为了这么一场,自然是要多奢侈有多奢侈。
皇帝让人备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小白驹给白菀,小白驹温顺极了,载着白菀慢悠悠的围着猎场打转。
皇帝温柔的笑道:“爱妃在此处稍后,等朕给你猎得一只白狐给爱妃做冬鞋。”
白菀心情大好,拉着缰绳清脆的应答:“圣上可要说话算话,臣妾在此等候。”
皇帝一挥马鞭,汗血宝马像是一支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猎场极大,白菀自小也是学了一些骑射之术的,可是身边一堆人跟随着,小动物远远的听见动静早就跑的远远的了。
心中有些不悦,白菀转身对随从说道:“你们站在原地莫动,本宫去去就回。”
“这……”侍卫们有些为难,若是主子出了分毫的差池,他们却是要担责任的。
白菀一嘟嘴:“我不会走的太远的,若是你们发觉快看不到我了,跟上就是了。”
拗不过白菀,侍卫只能应下,想着左不过猎场宽阔,若是有什么情况也能一眼瞧见。
白菀欢快的策马而走,身下的马儿健步如飞。
正在白菀越走越快的时候,马儿忽然嘶鸣了一声,不顾一切的狂奔起来,似是要将白菀摔下马去。
远处的侍卫瞧见情况,连忙策马上前。
可是发狂的马儿实在是速度太快了,无论怎么,都有着一段距离。
白菀深知,这样的速度若是被摔下马去,必然是分身碎骨,只能死死的抱着马脖子,拖延着时间。
眼见着马儿就要往山崖下冲去,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道黑影。
一人飞跨而上,将已经快要摔下马背的白菀禁锢在怀中,死命一拉缰绳,硬是将马头偏离了方向。
可是马儿速度不减,白菀满脑子只有“吾命休矣”四个字。
眼见着事态越来越不可控,身子忽然一轻,只觉得天旋地转,片刻后,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似是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紧跟而上的随从将已经吓傻的白菀从地上扶起来,着急的询问:“贵妃娘娘可有伤到哪里?”
白菀只听见脑子里面嗡嗡一声,地上躺着的,那里是别人,正是周连城。
他双眼紧闭,唇上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机。
白菀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尖叫道:“太医!快叫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连城终于被安置了下来。
太医细心诊治之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左臂严重骨折,以后怕是永远都提不动剑了。
周连城是个习武之人,一条胳膊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大半条命。
白菀趴在他身上号啕大哭。
昏迷后渐渐醒来的周连城一睁眼便是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白菀的笑脸。
他像往常一样,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痕,艰难的笑道:“怎么又哭成了大花猫了?”
“你若是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傻瓜……”
德顺为难的看着帐篷里面相拥的两个人,暗暗观察自己主子的脸色。
皇帝紧抿嘴唇不说话,半晌之后重重的将手中的白狐掷在了地上,拂袖离去。
白菀得知周连城被调去海州的消息的时候正在灵泽宫给皇帝重新绣着香囊,他不嫌弃,自己都觉得那香囊实在是说不过去。
银针在手上扎了一个血珠,白菀都顾不上,忿然起身:“为什么?”
海州倭寇横行,比那边关好不到哪去,甚至更凶险,周连城还伤了一条胳膊,怎么能派他去那种地方。
“圣上呢,圣上在哪,我要见圣上!”
白菀焦急的就要往外冲。
皇帝自从秋闱回来,就没有来自己的宫中,白菀只当他是政务繁忙抽不开身,正准备这两日绣好了这荷包给他送去。
可灵泽宫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堆守卫,不甚客气的拦住了白菀的去路。
“贵妃娘娘,圣上有旨,您非诏不得外出。”
“为什么?”
白菀不解。
可是侍卫就像是木偶人一样,一句话不多说。
白菀情急之下就要往外冲。
可这一层层的守卫像是铜墙铁壁,毫不客气的就将白菀给拦了回去。
皇帝在御书房写着字,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贵妃那边怎么样了?”
德顺恭敬的上前答道:“贵妃娘娘要出宫,被侍卫拦了下来,此刻正在宫中发脾气,砸着东西。”
“随她去。”
“啪”的一声,上好的羊毫笔在皇帝的手中折断。
白菀将灵泽宫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最后拿起桌上最后一套茶盏,纸鸢立刻上前阻拦。
“娘娘不可,这可是陛下所赠。”
这套青玉的茶具是在御书房白菀夸了一句真好看,第二日德顺就送来了自己的灵泽宫,平日自己也是喜欢极了,可是现在只觉得厌恶!
白菀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指着外面痛骂道:“此刻派他去海州,和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娘娘慎言。”
灵泽宫哗啦啦的跪了一地的宫人,人人诚惶诚恐。
皇帝像是突然就将贵妃抛诸脑后了一般,一连数月不曾踏足灵泽宫。
年末的时候,各个边城的守将向皇宫进宫当地的特产,美食珠宝数不胜数。
各宫的份额都送到了,虽然白菀被禁足,倒也是没少吃短穿,该有的一点不少。
贡品也送到了灵泽宫,最不起眼的一份,是一个小内侍送过来的。
白菀还在跟皇帝赌气,只当是皇帝求和,扫了一眼那锦盒,便说道:“拿走,我不要。”
小内侍恭敬的上前将锦盒打开,送到白菀的面前,低头说道:“贵妃娘娘芳辰快乐。”
白菀心中一惊,除夕夜是自己的生辰,只是自从进宫之后,自己也就不愿意再过了,往年的时候某人都会轻轻在自己的耳边说一句:“菀儿,芳辰快乐。”
低头细细瞧了那锦盒中的东西,轻轻的拿起来,是一支珍珠制成的步摇。
跟宫中华贵的首饰珠宝比起来实在是不起眼,但是白菀还是一眼就看明白。
曾经自己说过,珠宝华服只是身外之物,徒增累赘罢了。
可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在逼着周连城跟自己在京城最有名的艺馆喝酒,花魁姑娘头上的珍珠步摇摇曳生姿,白菀的目光从进来的那一刻就没有离开过。
连城曾许诺,下个生辰,一定会给白菀送一支一摸一样的。
可是约定好的下个生辰,周连城深陷大牢,而自己正在除夕宫宴上博君王一笑。
物是人非,可偏偏他还记得。
白菀微颤着手从盒子里将珍珠步摇取出来,覆在心口处喃喃道:“他竟还记得……”
不过几日的时间,宫中嫔妃人人都戴上了一支珍珠步摇。
起初皇帝并没有在意,像来他对女人的东西不注意。
可是正月十五元宵灯会上的时候,六宫嫔妃聚在一起,人人头上都有一支珍珠步摇,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皇帝疑惑的笑问道:“今日是怎么了,各爱妃是约好了的吗?”
皇后娇羞的抚摸了一下鬓边的步摇:“圣上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圣上上次给贵妃的珍珠步摇,贵妃喜欢极了,日日都戴着,众姐妹不过是东施效颦,想沾沾贵妃的喜气罢了。”
“珍珠步摇?”皇帝皱起了眉头。
自从白菀禁足,除了份例,再也没有多余的赏赐,只盼着她能跟自己低个头。
“德顺!”
皇帝低沉的唤了一声,德顺立刻小跑着上前。
“去查查,这珍珠步摇的来历,贵妃竟喜欢到阖宫效仿!”
元宵夜宴,气氛静的诡异,皇帝不知怎么了,脸色极差,众人也不敢言语,只能无声的陪着皇帝喝了一杯又一杯。
当德顺附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之后,皇帝狠狠的将金杯掷在地上,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灵泽宫的守卫正低声抱怨着阖宫都在元宵夜宴上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却要站在寒风中苦守,刚说了几句,本该是元宵夜宴的主人出现在了灵泽宫的门口。
不等侍卫行礼,已经径直冲进了内殿。
白菀正在镜前拆着珠环,就被一道硕大的力气从凳子上拉起来。
许久不见的男人此刻正双眼通红,满身酒气对自己怒目而视,一改往常的温润谦和,那眼睛似乎要吃人一样。
“圣上,您怎么来了?”
好巧不巧,白菀还剩最后一支珍珠步摇没有取下,而这支珍珠步摇像是一支利剑,狠狠的划割着皇帝的尊严。
手一抬,那步摇已经被狠狠砸在地上,珍珠滚了一地。
白菀惊呼一声,甩开皇帝手就要去捡。
皇帝将她手边的珍珠一脚踢的更远。
纵使白菀再好脾气也怒了,莫名其妙将自己软禁,还将无辜的周连城派到了那么凶险的地方,现在还特意来自己的灵泽宫发疯。
“圣上若是故意来找茬的,还是请回吧!”
皇帝一把抓住白菀的肩膀,歇斯底里的问道:“你就那么放不下他,连他送的东西也当成命吗?”
不提周连城还好,一提白菀就气血上涌,脑子一片糊涂,硬生生的怼了回去。
“是又如何!若不是因为他的性命,我死也也不会入宫!怎么,圣上呼风唤雨惯了,现在连我的心也要管了吗?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圣上却要将他送去海州这样凶险的地方,你想要他的命就直说呀!你是天子,想要什么不行,连我的命一起拿去好了!”
皇帝震惊的看着眼前人,不敢相信,一直温顺的白菀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或者是,这才是她真正的心声,只不过从前一直憋在心底罢了。
“好!朕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子!朕予你的,好与不好,你都得受着!”
白菀惊呼一声,整个人已经被重重的摔在了床榻上。
才想到下面会发生什么,白菀疯一般的想要往外跑,可刚走两步,已经被人拦腰抱住。
皇帝将白菀压在床榻之上,不甚温柔的退了她的外衫,单薄的身体一触碰到空气,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白菀死死的抓住身下的锦被,颤颤的唤了一声:“卿和,不要。”
不只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这一声卿和,是白菀第一次这么叫,可皇帝并没有欢喜,为了避宠,她宁可违背本心。
他置若罔闻的伸手探入她的肚兜,顺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曲线轻拢慢捻,少女独有的芬芳使他兴奋,癫狂,手下柔软的触感令他脑中一片空白,低头重重的吻住她的红唇,将细碎的呜咽尽数吞下。
白菀决绝的闭上了眼睛,任由一行清泪顺着脸颊而下。
皇帝带着些许虔诚的吻去她的泪水,又似是某种杀戮前的忏悔。
红被翻浪,烛火彻夜长明,灵泽宫的动静一直到后半夜才停息了下来。
全站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