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2-11-08 23:59:55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86次
解放周末:历史上修地方志的过程一般是怎样的?
王家范:地方志的编撰不是一两年的事,最短的也需要三五年,像黄炎培主纂的《川沙县志》,从民国2年(1913年)起始编纂,一直到民国25年(1936年)完成,整整编了20多年。
这本《川沙县志》的序言中这样写道:“修志者,地方之事也,志久失修,疆域、户口、田赋、学校诸要政,代远年湮,见闻舛误,耻莫大焉。”可见,修志是地方上的一件大事。一般有能力、有文化、有志向的县官,觉得本县方志有几十年时间未修了,世相变迁那么多,就会下决心组织修志。而具体主持修志的,皆为当地公认的著名人士、社会贤达,比如黄炎培时任江苏省教育局局长,虽公务繁忙,但他欣然出任《川沙县志》主纂之职,并亲身参与田野调查。
解放周末:当年的田野调查是如何展开的?
王家范:据统计,在这本《川沙县志》的前言部分,共收录了62名采访员的名单,他们实地走遍了川沙县城和所有乡村进行调查。比如,民国18年4月27日,黄炎培在川沙县调查后亲笔写下的实录:“大都夫妇两人,三个幼童帮助,可种10亩田,但农忙时,仍须雇工。工资每天0.4元,饭须优待,又是0.4元。种棉着重去草,俗名‘捝花’,有雇工的,也有包工的。大约每亩雇工费,至少须以3元计,种稻灌水,用脚踏车的渐少,因人工太贵。大多用牛车,牛每头约100元,食料如棉饼、稻草,年约30元,牛车、船只及一切器具,约130元,常年修理抹油,约又须20元。不养牛的农家,如有田10亩,4~5亩棉花,尚可自种。5亩种稻,必须分种于养牛人家。”
就是通过这样挨家挨户的调查,黄炎培最后得出结论:“测量所及有61户,共田971亩,农民一年净得收入共9969元……照以上收益统计,每亩平均仅得10元有零,则八口之家,给他10亩田,亦且不能过活。”
其调查之精之细,不得不让人由衷钦佩。这本《川沙县志》中,还加入了道路交通、工业、电气事业、卫生、慈善、司法等全新内容,面面俱到,呈现出一幅鲜活生动的社会生活全景图。
除方志外,也可以找些“官箴书”来读读,都是古来的经验之谈啊。
解放周末:读旧方志,还会发现其有较大篇幅是为好官、清官立传的。
王家范:各种地方志的体例大多类似,但在分类、篇目的标题和内容上有各显神通的余地,少数的还别出心裁,在个性化创造方面很是出彩。总体上地方志主要分两大类,除各类专门“志”之外,就是人物“传”,这其中包括为好官、清官立传。
这里,我想特别说说知县。一县之长,“七品芝麻官”,现在的人不怎么看得上,但古代却不是这么看的。从皇帝、宰相、尚书到乡贤、文人,他们说的比较一致的是:若县令做得好,县县如此,定邦安民,天下何愁不治?从中央到地方,官员一大堆,不胜其多,只有知县才是真正的“亲民之官”,直接面对老百姓。因此,在地方志中,对做过好事、办过实事的县令,都毫不吝啬地予以表彰,有的还立祠堂纪念。这么做,意图十分明显:希望后任知县“发扬传统”,做个好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解放周末:树立榜样,激励来者,地方志还承担了正面引导的作用。
王家范:是的。美国史学家史景迁写过一本故事体史书《王氏之死》,说的是康熙初年山东郯城县令黄六鸿在任时发生的故事。王氏是农民任洪的妻子。她可能因忍受不了生活的贫困,离家出走,后又突然归来。任洪既恼怒妻子,又怀疑邻居高某引诱王氏,就杀妻移栽,诬告高某为奸夫。幸好黄六鸿精明强干,发现种种破绽,成功侦破此案,避免了一件可能发生的冤假错案。据此案,他还引申出一条法律伦理,意思说,如果证据不足,千万不可搞严刑逼供,更不能容忍轻易判人死罪。当然,黄六鸿的政绩不止于此,对此在乾隆《郯城县志》里有详细记载。可见,这位在立功立言上作为超群的县官,就是靠地方志得以青史留名;乃至350多年后,连美国史学家也对其赞叹不已。
解放周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一名有政绩的县令,能断案还是远远不够的。
王家范:审案确是县官的日常工作,但也只是其中一项。全县的事情,千头万绪,事事须由县官做主,不胜其烦。从宋元明开始,过来人为准备做官写的`“任职指南”(编者注:统称“官箴书”)逐渐多了起来,大概就是看准了这个市场需求。例如《初仕要览》《州县须知》《牧令须知》之类,从京城候选直写到卸任交差,事无巨细,逐一交代,很是实用。建议现在做官的,除方志外,也可以找些“官箴书”来读读,都是古来的经验之谈啊!
凡有思想高度的“官箴书”,在交代所有事务之前或之后,则必强调县官的好与不好,办事干练有成效固然重要,但人品端庄,有一颗仁爱之心,更是根本的根本。
肃贪倡廉,还是应该建立有长效机制的制度保障。古人在这方面做得并不成功
解放周末:从地方志看历史上的官场体制,您认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王家范:中国古代的官制,呈倒金字塔形,上大下小,县一级的行政设置极为简陋。从秦汉到明清,官制的演变,最大的弊病,历史学家吕思勉曾一针见血说过:治官之官越来越多,而治民之官越来越少。直到明清,县衙门正式有俸禄编制的官吏也不过十来人。事务繁多,又不肯放手让基层自治,这就逼得县府只能大量添设编外人员。以乾隆《吴江县志》为例,我曾经通过其财政收支细则作过统计,发现编外人员有所谓“选役、编役、长役、赋役”四大类,总计竟达10000余人。过去有人拿古代县政府与现在的县政府比较,说古代县政府如何精简,显然这是没有好好通过方志去做具体调查分析,不了解真实情况的错误结论。
地方官府既要完成特定向中央交纳财税的任务,维持好社会治安,又不容许挪用国家财税,生出地方债务。因此,官府给予编外人员的生活补贴极微,以致他们只能靠“灰色收入”来夯实生计。造成的现象是,贪官跟这些人里通外合,清官打击吃里扒外的恶行。但再怎么打击,事务究竟是精简不了的,无奈只能不断换人,却不过是故态复萌。因此,不少方志的编者在序言或篇首引言里,屡屡感叹“扶得东来西又倒,何日方能除恶务尽”?
解放周末:如何肃贪倡廉,从旧方志中可以读到什么值得借鉴的经验或教训?
王家范:曾经有人问过我,方志里有没有专设“贪官”一栏?这是不可能有的。但讲述清官事迹,实际已经将贪官作为反衬,这是中国特有的春秋笔法。另外,在卷末“杂闻”或“佚事”里,有时也通过民众受害的一些故事,曲折反映出官吏的贪腐情况。
被康熙帝亲谕“天下廉吏第一”的于成龙,其反贪禁腐的事迹,乾隆以来的苏松府、县志,莫不做突出报道。《松江府志》“名宦传”称于任上“贪墨吏望风解绶(编者注:解下印绶),豪猾迁徙境外,奢侈僭逾者亦皆敛戢(编者注:收敛)。”姚廷遴是亲眼见过于成龙的,在他的日记里曾经提到,被于成龙抓的江南江西两省的贪腐知县官就有20余人,青浦县官也在内。
但在于氏去世十多年后,上海县就又出了一个极恶的贪官陈善。姚氏在康熙32年到35年的日记里,用了不少篇幅记述其贪赃枉法的恶行,称其“贪酷无比,上海百姓不意又遭此恶劫”。
康熙35年,上海各乡遭受严重风灾,灾饥民万人。陈善不仅不加以有效赈济,还严酷逼令百姓限时交足钱粮,动辄施刑。12月初,“有人将陈知县劣迹贴到苏州、松江,府城、省城遍地俱有。”次年5月,民变最终爆发,愤怒的民众拥进(陈县)私宅门外,大骂尽畅,然后一齐涌进他用贪赃买进、大加扩建的花园别墅,放火焚烧。陈氏别墅极尽豪华,金银财宝、书画古董玩器无数,烧至第二天下午,火犹未息。
历史告诉我们,靠清官整治贪官,老百姓当然是拍手叫好,但若是光靠苛察,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使贪腐行为收敛一时,却保不住长久。所以说,肃贪倡廉,还是应该建立有长效机制的制度保障。古人在这方面做得并不成功。我相信今人有更高的智慧,一定会比古人做得更好。
《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篇幅不大,再现的是清初山东郯(tan)城、淄川农村人民的贫苦生活。主角之一王氏不堪生活的重压,与人私奔,最后却惨死在丈夫手下。《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作者则一向偏重在文学性的叙事,试图通过高超的叙事技巧和敏锐的感知能力,在僵化的史料背后,重新塑造或捕捉逝去的时空和人物的生命。以资料而论,《郯城县志》和其他几个地方的方志,是《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的重要依据。
美国汉学家史景迁写的:《王氏之死》,关于清代妇女的内容
全站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