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转换

　　十一历来是个季节的分水岭。曾几何时，十一前几天保准要来一场寒流，地里的主菜茄辣西“应声而倒”冻蔫了，只剩下些小油菜小菠菜小香菜之类顽强地绿着。“外强中干”这是那些时候季节给我的第一印象：貌似强大的总不如那些平时默默无闻而渺小的生命。这些年气候变暖明显，把第一场霜冻的时间推迟了至少半个月。但今年的天气有些无常，十一假期还没度过呢，丝瓜秧子便蔫巴在了篱笆墙上，“开心农场”的小菜地里一片狼籍。人们感叹，戈壁滩的天气啊，是一夜之间就从夏天入了冬天！可不是吗，秋衣拿出来没过一周，就把冬天的衣服套上了。季节交替乱穿衣，路上看去，有裹羽绒服和呢子大衣的，也有轻衣单衫的。我对从寒风里跑进来的小伙子说：该穿厚一点了，现在冻下毛病，像我这个年纪就会难受。转身匆忙而去的小伙子回头一笑：没事吧。

　　希望没事吧。年轻人哪个不能抗寒？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却全是在寒风里颤栗的情景。家境贫寒，十月的寒风袭来时并不能应时应季地穿上冬衣，加之油水寡淡，气候寒冷，读书的时候参加“学农”被老师带到乡下去干活，常常冻得跳脚。说起跳脚，小学时的形状记忆犹新。天寒地冻没有炉火的教室里，从一个人的跺脚声发展成满教室有节奏的跺脚声只在几秒之间。那是什么季节？当年的冬天到十月早就开始啦！青少年时代给我留下难以忘却的记忆是天一寒膝关节就疼，那种滋味可不好受。好在这几年调整加保养，很少再犯。我说这些的意思只有一个，提醒年轻的朋友们，对待自己身体千万不可随意，仗着年轻与天地比拼是没有胜利可能的。草木无情，有时凋零。人非草木，若果遇上凋零之事，保准要受罪。

　　节后上班，已过秋分。秋分，秋风也。夜里风声呼呼，白天黄叶飘落。柳叶凝绿，白蜡金黄，白杨僵硬，草头霜茫，似乎都在赶着秋未的班车再行一程。走一路看一路，便经常在这种秋意里迷蒙，觉得自己的步子与草木一致，也在赶路。既而便想，所谓“人非草木”，又怎知“人非草木”？心有境生，情有景生，什么样的季节什么样的环境不就生发出什么样的性情吗！没有荷塘月色，朱自清那来的《荷塘月色》？没有西北行的经历，茅盾那来的《白杨礼赞》？没有秋风里的生活感触，欧阳修先生也不会写下《秋声赋》……人自然不是其他任何物事，但人却受其他物事尤其是气候变化的影响。养一只小猫小狗的人，慢慢地会觉得它们比人要好：你可以对它任意，它不会提意见更不会有什么反对。他们再与人交道，就觉得人不如动物。爱屋及乌，当然这是偏见。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要像猫狗，便不是人了。

　　深秋的所有感觉里，我最认同收获和飘零这两个词。我以为这两个词可以很好地体现整个季节和季节转换特征。收获自不必说，春种夏作，风雨兼程，一切物事以秋收尾。秋天是盘点春种效果的时候，也是验证年初构想的时候。对于农民来说，一切作物都要颗粒归仓。“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就是从秋收的结果来说的。反之，收成不好，“仓禀不实、衣食不足”，就会生发出不少社会问题。历代农民揭竿而起的重要原因，都是吃不饱穿不暖，手里没有隔夜粮。“手里有粮，心中不慌。”从生命生活的角度来说，人活着的重要保障是食物，是收成，是一年辛勤劳作的结果。这也是国家要划出耕种土地面积红线的重大意义。丰收扩展出来，便是每个人、每个领域一年来的工作结果。有成果的便能安然，歉收没收获的自然难过。

　　飘零到底是个动词还是副词呢？它应当是个坠落的样子，又有失去依托的意思，还应当有自此别过的含义。秋天的尾巴儿上，不就如此么？你看那树叶儿一片一片地徐徐而下，多像在告诉世界：毋须等待，我要回归。开始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片两片，等寒流奔袭、寒霜一打、冷风一紧，便铺天盖地哗哗啦啦地飘下来。此时可以说已不“零”，但它又是从零而来，是无数零的集合。秋天的飘零尤其能与人的心境结合。倘若一切都好，人们就从飘零里看到人生变幻无常的哲理；如果遇到坎坷，便会毫不迟疑地把自己与零落的草木结合走来；假若遇到与秋风秋色秋景相似的人生场景，就像我最近遇到的文友、同事先后而去的事情，更能立竿见影地把人生与季节紧紧联系，觉得人生苦短、天意难违。

　　事实上所有季节都是用温度来衡量的。说季节变幻，还不如说是温度变幻，温度决定时节，决定人的心情。这也是人们追求吃饱穿暖的根本动因。想快乐吧，就要暖和一点，就要在春天的明媚里，夏日的清爽里，秋风的和乐中，冬天的温馨里。所谓“暖饱思淫欲”，也从反而说明了这一点。如同世界上所有事物一样，温度也不是个绝对的东西。虽则自然世界、科学领域有绝对温度，但这只是温度的一个方面。在人这里，在人的体验与心理中，保存着另一样与自然温度相仿却不一定平行的温度，那就是人的心理温度。这个温度在冰层下可能还能沸腾，在高温下可能还会清静。我们听说过的“心静自然凉”、“心里暖暖的”之类，就是证明。

　　既然不为“仓禀实、衣食足”而劳神，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在秋风飘零中感慨神伤呢？那是因为我们心里的温暖随着树叶飘落而变化，因为我们心理需求与实际所得有很大距离。同时，我们虽然在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时代不担心吃穿用花，却在亲情爱情友情方面越来越荒凉孤寂。不少人都在回忆里留下了曾经的美好，而那些美好中的亲人友爱、朋友无私、友情高远都是在物质条件非常贫乏的时代呈现的。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手里越来越有钱的时候，人情越来越寡淡；表面上越来越繁华热闹的时候，内心里越来越荒漠饥渴。越来越多的人寄寓于人以外的自然和其他生命物来抒发情感，越来越多的人自言自语而无法或不屑与其他人沟通交流。于是，在每一个季节转换的时候，都会有大量自言自语的声音或文字晒在网络世界，也会有不少自以为是的想法像落叶一样到处飘零……

　　是的，在寒冷降临季节转换时节，我也毫不例外地走在秋风轻唱里，迎着飞速沉沦的夕阳，踩在焦黄淡绿的落叶上，聆听叶们痛苦或快乐的吟唱，舒展内心无处言说的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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