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10-15 11:35:51 | 作者:兵心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8次
秋夜恋歌(散文)
作者:兵心
初秋的月光,带着一丝凉意倒映在父亲的病床上。屈指算来,在医院彻夜守护着病危的老父亲已是第十个夜晚。
病房窗外的那片小竹林里,几只不知疲倦的蛐蛐儿,在不停的唱着对秋夜的恋歌。其实,我很喜欢夜阑人静时蛐蛐的唱鸣声。平时,每当夜晚伏案电脑屏幕前写几句心声小作时,我楼下花园里的那几只蛐蛐的叫声,像一声声启迪的小号,总能涌动着我无尽的畅想。说实在的,我还是很感激那些陪伴我熬过夜半三更的蛐蛐儿的。
也不知是咋的,此情此景的蛐蛐唱鸣声,越听越不是味儿,我好像听出了蛐蛐儿对生命的眷恋,对秋夜的无奈,好似有种断肠人在天涯的哀鸣。
父亲一声低沉的痛苦地呻吟声,打断了依偎在病床边的我。
“爸,你那里又不舒服?”
“你还没睡呀?我想尿尿------”其实,从父亲痛苦的脸上我看的出,他是不想让我担心,让我分担他的痛苦。
蛐蛐的唱鸣,高一低一声的叫着,像一声声缓释父亲病痛的摇篮曲。他微笑着喝了几口水之后,把头背我侧过一边,又慢慢的睡了。透过窗外微弱的月色,我分明看到了父亲眼角上那颗泪珠儿在晃动。
望着卷曲侧卧在病床上的父亲,这样近距离的打量着他那张苍颜白发的脸,在我一阵阵心酸的同时,一行情不自禁夺眶而出的泪水,再次唤醒了跨越一个甲子以来的父子之恋。
八月一日,是建军九十周年的纪念日。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几个以往要好的战友利用中午小聚,以释曾经的军旅情怀本是一件开心的事。席间,爱人来电话说,父亲头痛头晕并伴有胸闷疼痛。我深知父亲曾有脑梗和心梗的毛病,用一杯酒和战友们道别后,打的急匆匆赶回家中。进门的那一刻,只见父亲双手抱头侧卧在沙发上,嘴唇发紫,大口喘着粗气,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一种无言的愧疚和自责,早已把战友聚会时的那点酒意冲的烟消云散。
“不要动咱爹!”我严厉的吓阻着正想扶起父亲的爱人。
“快倒杯水,快把速效救心丸,阿司匹林,天欣泰药拿来。”爱人机械的执行着我的命令。
父亲吃下药后,慢慢地缓解平息了刚才疼痛难忍的症状。接着我对爱人讲:“去给咱爹准备住院的东西,马上去医院。”
爱人下楼开车去了。父亲坚持自己下楼,我二话没说,抢先抱起推诿的父亲向楼下冲去。就在不经意与父亲双目对视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父亲眼中两行热泪已雨点般滴落,漫过布满沧桑的脸颊,又流淌进岁月的胡茬里。
经医院急诊全面检查后,父亲确诊为双下肢腘静脉大面积血栓,冠心病,更为严重的是脑部动脉梗塞已达75%以上,并伴有脑萎缩等症状,急需住院治疗。
八月一日的那个夜晚,时间显得很漫长。挂水的吊瓶换了一瓶又一瓶。窗外小竹林的蛐蛐叫声尽管美妙动听,可还是觉得心烦。我已顾不得秋夜凉爽的惬意,索性关闭了那扇与秋月勾通的窗户。两只不眠的眼睛,时而与那滴答不停的吊瓶连成直线,时而又与父亲痛苦的脸聚焦。那一夜,蛐蛐儿啥时候不叫的我已记不清了,也可能是太阳出来的时候吧!我只记得医生护士们上班查房的时候惊讶的对我说:“你!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呀!”
焦虑与愧疚,催生的从不轻易掉落的眼泪,时常在我眼窝里打着转。说实话,度日如年,夜难以寐。那种牵挂,担心和祈愿,都会折磨着每一个有良知,懂感恩,明孝悌的为人之子。
在民间有一个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的传说故事。我虽无意与胸怀国恨家仇的伍子胥相提并论,可救父与生命垂危之念,感恩图报与慈父养育之情,却是天地可鉴,良心昭然。在心急如焚之机,面对被病痛折磨的年迈父亲,我又束手无策,回天无力,急火袭至白头也在情理之中吧。我并未以为然,只要父亲得以安康延年益寿,既是过早的霜染白头又算的了什么呢!
在日夜守护父亲的日子里,白天有同室病友和医生护士们的关爱絮叨中,既是心焦不安还可免强度日,最难熬的还是那一个个漫漫长夜。父亲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又迸发了尿频尿急的毛病,一夜要尿七八次之多。看到父亲每次夜尿痛苦的样子,我替他端尿盆的手在颤抖,难以抑制的泪水滴落在我端尿盆的手上,心灵在暗暗地为他祈祷,我苦命的老父亲啊!你快点好起来吧!
说到父亲苦命,是因为他一生坎坷。在他的前半生,为了家庭的生计,为了赡养老人,为了培育子女,真可谓历经磨难,呕心沥血。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父亲的形象就是朴实无华的一座山。
我记得小时候,人家的孩子都有爷爷,我却没有。我问父亲,他只是回答我,小孩子别问这个,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我也多次问过奶奶,奶奶只是流着眼泪喃喃地跟我说,你爷爷出远门了------
等我懂事之后,才慢慢地得知,在抗日战争时期爷爷就参加了八路军,他牺牲的那年父亲才八岁,姑姑十二岁,叔叔不到两岁。奶奶孤儿寡母的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在那个昏天黑地的旧社会,一个妇道人家度日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从十来岁就以男子汉的担当撑起了一个家。我记得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絮絮叨叨的跟我说些父亲小时候的事。说他十岁就学会了庄稼地里耕种收割的农活。为了给一家人赚点熬过冬天的粮食,他还不到十四岁,就跟着村上的大人们给地主家打短工。十冬腊月下湖里割芦苇,一天下来,腿上被冰凌划的血肉模糊。夜晚,奶奶抱着父亲疼痛难忍的双褪,哭天抹泪的呼唤着爷爷,更是控诉着那个不公的世道。就这样,伴着奶奶淌不完的眼泪,父亲咬牙坚持干完了收芦苇的活,给家里挣回了三斗高梁,掺混上米糠野菜,解决了一家人冬春青黄不接的吃饭问题。
奶奶说,父亲是个勤俭持家过日子会算计的人。他用血泪挣来的三斗高粮,总是舍不得吃,在春天青黄不接,家家都缺粮的季节,他以借一斗高粮,麦收后还一斗半麦子的方式借给了别人。就这样,高粮换小麦,高价卖了小麦再低价买回高粮。几年下来,家里不但解决了吃饭问题,还供叔叔上了学。叔叔,成了家里祖租辈辈第一个有文化的人。但是,父亲从小一天学也没上过,至今,都快九十岁的人了,连他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
一九六零年的春天,我还不到六岁,但已经记事了。当时,因饥饿而留下的印象可谓刻骨铭心。大人们成天提着一个大柳条框下湖里去挖野菜,我和左邻右舍几个面黄肌瘦一般大的小伙伴,成天最惬意的玩耍方式,就是躺在胡同口的墙边上晒太阳。说实话,不是没有童趣,更不缺少天真,而是吃不饱肚子身上没劲头儿跑。我亲眼见过我本家的奶奶瘦骨嶙峋,前一天还在墙角晒太阳,第二天早上就已不醒人事,临咽气前对我大爷说:“想吃口棒子面窝窝头------”后来,我长大后才明白了那个本家奶奶的死因,是被活活饿死的。
不管父母过日子怎么精打细算,既是一半粗粮一半野菜的日子,也很难熬过漫长的春天。为了不让一家老少挨饿,父母把我交给十几里地以外的姥姥家,他们背上母亲织的老粗布,步行三百多里地,到泰安山区去交换回来一百多斤地瓜干。父亲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看到别人有了难处时,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帮一把。谁都知道,灾荒之年的粮食是金不换的。当他得知一个远房的叔叔家已揭不开锅的消息后,他毫不犹豫地让母亲给他家送去了二十斤历经千辛万苦才背回来的地瓜干。
那个年代,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一日三餐吃糠咽菜是父母的家常便饭。唯有我和奶奶每天吃饭享受“小皇帝”和“皇太后”的特殊待遇。那是一个初冬的晚上,平日里难以闻到的生产队里煮牛肉的香味,随风飘过大半个村庄,那种久违的,简直可以让人馋的留口水的肉香,让我坐立不安。嘴里不停的尽乎于央求的口气对父亲讲:“爸,咱去买点牛肉吃吧?”父亲看看正在纺线的母亲,母亲很有节奏的手摇着纺车,只顾纺她的线,连一句轻声的话语都没吭一声。只见父亲浑身掏了半天,从他的内衣口袋里拿出来皱巴巴的五毛钱,恋恋不舍的对我说;“端个盆子,去买吧。”父亲常挂嘴边的那句“再苦也不要苦了孩子和老人”的话,现在想起来,愧疚,自责的心还在隐隐作痛。
“再穷也要让孩子上学。”至今我还清楚记得,父亲第一次送我上学时和李慎华老师说的这句话。我记得,父亲辛辛苦苦在生产队劳动一天能挣十分工,年底生产队分红时,一天大约合到几分钱。扣除杂七杂八的各种名堂烦多的提留后,父亲一年能拿回家三五拾块钱。我见过母亲用一块破布,把一年挣来的辛苦钱包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再把它收藏进母亲出嫁时姥爷陪嫁给她的木头梳妆盒里。在他们看来,这些钱就是一家人的命啊!
那时候上学,用现在的眼光看费用不多,一年的书本及学杂费就几块钱。父亲为了能多挣点工分,年终多分点钱以供我上学,他去粮站扛过二百斤一袋的大麻包;踩碎冰凌到湖里给生产队割过芦苇:推着小独轮车去修过黄河堤坝;给生产队干一天活,他顾不得劳累,夜里下湖去抓过鱼蟹,用换来的零用钱贴补家用------就这样,父亲用含辛茹苦的血汗钱,把我喂养成了整个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那一年,我十八岁。他用毕生的心血把我供养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军官,供养出了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这一年,再过三个月他九十岁------
隆隆的雷雨声打破了午夜病房里的寂静。还好,父亲并没有被雷雨声惊醒,我想,可能是一天来挂了七八瓶水累了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一往彻夜唱鸣的蛐蛐儿也哑口无言。风雨声伴着父亲轻微的鼾睡声,这是十多个夜晚一来,第一次看到父亲能轻松安祥的睡觉,我不免有些窃喜。我心里明白,父亲的病,肯定是好转了呀。难道是孝感上苍?实际我心里更清楚,那都是医生护士们日夜操劳和精心治疗的结果。
看到父亲的病情好转,不知怎么了,压抑了十多天来的心情有点兴奋,真想让蛐蛐儿陪我给父亲唱首歌。虽然是雷雨之夜,也缺少蛐蛐的合鸣,那首献给父亲的恋歌,还是在我心底唱响:“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还没有做够,央求您呀!央求您!下辈子你还做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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