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个日本老头

　　许多年前曾和日本几家公司有过一段时间的合作，为此结识了不少日本人，由于历史的原因，除了合作，感情上总有一股远离之意，和他们很难亲近。但是有一位一位日本老头，我至今难以忘怀。他六十多岁的年级，我们之所以叫他老头，是对他的尊称，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他一点都不老，满头浓密的黑发，身板健朗，脸盘方正，和蔼可亲，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确实是那种见面熟的一类人。

　　别看他在日本公司只是一名普通的技术工人，却很有地位，受人尊敬。据说他是这家公司创立人的合伙人，技术水平相当了得。

　　他有两大特点，抽烟和喝酒。

　　第一次见面，他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阳春三月，初暖乍寒，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外加一件黑色长外套，相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衬衣外面还要加一件毛衣不可。

　　他们的翻译，一位年轻的中国大学生，是他们中国事务处的代表，将日本客人一一介绍。当翻译介绍到佐佐木先生，末了还加上了一句话，你们猜猜他有多大年纪。只看外表还真不好猜出他的年纪，也就四五十岁吧，翻译说，他已经60多了，是公司的前辈，技术骨干。初次见面，双方都很正式，彬彬有礼。佐佐木却总是笑容满面，不管别人听懂听不懂，他不住地说着什么，大意就是，你好，西安很美之类。他弓着腰和大家一一握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有力，不过可以明显感到有不少的老茧。

　　后来我问过翻译，佐佐木六十多岁了，怎么不退休？翻译说，社长不舍得他走，他的技术水平、经验，无人能够替代。

　　我们双方的谈判过程因佐佐木先生的参与，变得很轻松，效率很高，成效显著。高兴之时，他会情不自禁的拍掌称赞，不解之处，他也不急不躁，认真听翻译讲解。在双方洽谈过程，以至于后期合作中，佐佐木先生总是烟不离手，而且他抽烟的习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首先他不让烟，不仅不给他的社长、部长让烟，就连我们也从未让过。其次，他抽烟只抽到一半的时候就会掐灭，然后整齐地摆在烟缸里，好像在垒着一根根圆木，一次洽谈下来，他能垒出一座小山。初次见面是这样，后来不管什么场合都如此，完全不是做作。至今我也没有弄明白，连他的翻译也不明白，他这种习惯从何而来，又有什么好处，

　　第二次见面，我们就见识了他喝酒的风采。那次我们来到某县的一个种植基地，在当地有关人员的引领下，我们匆匆看了几处果园，那时苹果已近成熟，将要采摘。佐佐木看得很仔细，忽然他从树上摘下一个果子，恭敬地递给我，让我尝尝味道如何。我咬了一口，很甜。他问，你能说出它的糖度吗？我说不出，我毕竟初入此行，没有经验，只能摇摇头。佐佐木先生拿过苹果也咬了一口，然后他认真地说，15度。我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看翻译，翻译拿出一只糖度仪，插入苹果，然后给我看，不多不少，正是15度，分毫不差。不由得让我对他暗自佩服。

　　中午我们在县城的一家饭店用餐，饭菜很普通，但是酒一定要有。当地出产一种很有名的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想想也差不多了，毕竟佐佐木已经六十岁，也不再多劝，大家聊聊就是。

　　然而，翻译过来和我小声说，还有酒吗？佐佐木先生还想再喝点。我看看佐佐木，他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冲我直点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我说酒可以管够，就怕老头受不了，翻译说没事，他忒能喝酒。果真如此，老头不用别人劝，端起酒杯，次次必干，一边喝着一边竖起大拇指，嘴里直叫：“好酒，好酒！”

　　在回去的路上，翻译说，日本男人有个臭毛病，下班后非要到酒馆喝几杯，不然别人瞧不起的。他们公司员工有时在一起喝酒，散了场后，佐佐木必定一个人还要独自到酒馆喝几杯才会回家。佐佐木看出翻译在夸赞他的酒量，从随身的皮包了拿出一瓶清酒，递给我说，今天的酒喝到位了，这瓶酒用不着了，送给你做个纪念。

　　最后一次和佐佐木先生见面，发生了戏剧的一幕。

　　那天双方为了庆贺合作成功，我们在一家酒店订了一个很大的包间，席间大家兴高采烈，举杯换盏，气氛轻松，话题也就比较随便，我们的一位高管竟然说，他最恨日本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一个日本人。

　　翻译愣住了，我们也都看看这位高管，心想是不是喝高了，这种过激的话势必影响双方的关系，大家直摆手，不要翻了。日本客人虽然听不懂，但是从我们的神情上，或许也能察觉到几份异常的感觉，也纷纷放下了筷子，望着翻译。

　　翻不翻？翻译望着我。翻吧，我说，话虽然说得重，但是他并没有恶意，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表达对那场战争的痛恨！翻译鼓足了勇气，给客人们做了翻译，我略懂日语，他没有直接翻译那句话的愿意，只是告诉他们我们对日本侵略中国的仇恨，我们希望中日友好相处，不再战争。

　　那些日本人，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们，有些略微点点头，但都表情凝重。佐佐木说话了，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在中国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我十分敬佩。我到大连、青岛等地去过很多次，我们都是座上宾，没有人能说这样的话。实际上在我的心底深处，我一直有一种负罪感，虽然那是我们的先辈的之间的事，可是战争给你们国家和人民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我向你们道歉，请你们原谅！

　　说着，他站起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向我们鞠躬。地上虽然铺着地毯，但这一跪对这个老人来说，着实不轻。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幕，惊呆了！纷纷站了起来。

　　我走到他身边，想要扶他起来，他摆摆手，说，我今天喝了很多酒，但是我没有醉。我的父亲也是一名日本军人，战死在东南亚，是母亲把我拉扯大。我的父亲、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说着他又鞠了一躬。

　　那一瞬间，在我的心中，对这个日本老头产生了由衷的敬意，世界上所有的人们都热爱和平，痛恨战争，中日之间有着上千年的友好交往，也有着难以消除的仇恨，战争的烟云早已散去，人民之间的仇恨也应当化解，否则，战争的阴云始终在我们的头上久久不能散去。

　　编辑点评：

　　因工作的原因，生活中我们时常会接触到日本人。在过去的许多年中，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与在华工作的日本人，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后来或许是机组巧合的缘故，我们有幸认识到了一位身板健朗，脸盘方正，和蔼可亲佐佐木先生，并在此后的工作中给我留下深刻印像。这位佐佐木先生虽然在我们眼中看起来很年轻，但时年已过六十他仍被我们尊称为老头。在与佐佐木先生相处的过程中，他不仅与人为善，而且他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严谨太度，更是令我从中学到了许多。在一次工作后的聚餐中，一位同事在酒后向佐佐木先生发表了他对过去那场侵略战争乃至日本人的愤慨之情，在众人的面面相视下，经大家同意后我们决定把那位同事的意思翻译给佐佐木先生听。当佐佐木先生听完那段翻译后，非但没有怪罪同事的意思，反而真诚地跪拜在了我们这些中国人面前，向我们致歉！那一瞬间，老人的行为让我对他肃然起敬。后来我才知道佐佐木先生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在东南亚战争中，他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并在母亲独自一人的拉扯中长大。因此，与我们一样在心里有着切肤之痛的老先生不仅强烈地痛恨那场战争的主导者，同时也希望世界人民能够和平共处。是的，也许在每一位热爱和平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美好的愿望，那就是希望我们的祖国能够繁荣昌盛，希望世界人民能够和平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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