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沙枣花

　　当雅致清新的槐花香气被西风刮远，路边、河畔、沟旁、公园渐次怒放的沙枣花以它独有的浓烈香气，渲染着这个名叫东风的世界的时候，又见那米粒般大小、淡黄、桔黄色的沙枣花，在风里吐呐，满城飘香，沁人心脾。

　　毫不夸张的说，沙枣花陪伴着我长大成人。恐怕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种花，就是它了。

　　沙枣树是西北特有的树种，尤其是其耐干旱、盐碱、风沙的特点，让它比别的树种更具顽强的生存能力。小时候可见的树木，除了白杨，就是沙枣，并且以沙枣为多。白杨可以做建筑材料，大都种在水沟、房前屋后的空闲地方；“沙枣核改不成板”—沙枣很少有长成材料的，而且材质太沉，不适应撑屋架梁，按说不是样普遍的树木。然而在更多的地方，人们喜爱种沙枣而不是白杨，是因为白杨种在田地间，根系发达，会影响到种田效益，同时它在耐旱等方面不算很“皮实”；而沙枣没有这个问题，它几乎不选择环境条件，吸收的养分非常少，在田间地头也不会明显影响粮食产量。小时候就知道我们家树多，自留地边儿上、住房四周除了几棵白杨，其他全是沙枣树。那个时代之所以喜欢种沙枣，还没人想到绿化的事情，而是以其完全实用的防风、食用、烧火为目的。

　　沙枣树枝繁叶茂，埂上种植一圈，防御风沙的效果十分明显。这也是航天城建设初始选择沙枣树作防风林的原因。我参加工作后还见到建设初期种植的好几道防风林带；即便在小城中心的礼堂前，还有好些弯腰曲折的沙枣树，每年5月开花坐果，秋后一嘟噜一嘟噜红的黄的紫的沙枣在风中摇摆，给那个缺少色彩的时代增光添彩。沙枣树的果实就是沙枣。沙枣5月开花挂果，10月成熟，每年秋后入冻，其他农活基本结束后，爹妈都把打沙枣作为全家一项重要事情来对待。在生活困难的那些年代，沙枣是极其难得的天然副食品，也是父母心中重要的粮食补充。每年全家动员打下沙枣后，捡干净的沙枣都被父母要么锁在那只土改中分得的花柜里，或者吊在高高的房梁上，只有做馍馍、做沙枣拌疙瘩汤的时候才拿出来。把沙枣放那么要紧，是因为在那个食物短缺的时代，如果不加管理，会让我们这几个不知道饥饱的娃娃早早吃光。

　　沙枣树有刺，枝条发达，这成了烧锅做饭的好原料。一年父亲会删两次沙枣树，删下的树枝被捆成捆放在牲口圈棚或者天井棚上，冬天烧火的时候再一捆捆挑下来，干燥的树枝是极好的烧柴。要知道，那个年代做饭烧火，好些人家捉襟见肘，多数乡亲胳膊上套个筐，随时到地头荒地捡一切可燃物呢。

　　所以我每回见到沙枣都在想，如果我们家当年没有那么多沙枣树，生活会更加窘迫到什么程度。因为我见过并且也尝过挨饿的滋味，经历过饿了不怕刺扎窜上沙枣树一把一把吃沙枣的情景，经历过一下吃多了沙枣拉不出的难受；经见过有些人家天井、圈棚上没有一棵柴禾，冬天燃火到处想方设法的事情。这些年日子好过了，乡下逐渐用上了煤气、电、沼气等能源，农村也不再重视绿化防风，沙枣树已经没有过去那么有现实作用，多数都被砍伐，只有一些好品种的、个别有植树情结人家的被留下来，果实则成为年节时候加工食品的稀罕物。

　　我们家过去那些在我眼里高大的沙枣树虽然还长在那里，但因为父母之后家里没人，也很少有人关注它开花结果的事情。每年十月初一回家上坟，我们兄弟姊妹都会在那几棵依然高大的“牛奶头”树下仰望，或者妹妹们有兴趣了爬上去打些下来捡一些，各自带回家分享。在这样的时候，我都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父亲的面孔，看到他们站在树下喊着打沙枣的声音，看到他们一言不发蹲在地里捡沙枣的画面。在不以沙枣为储备食物的时候，妈妈总会在把捡回家的沙枣汇总分类，把比较甜的、个头大的留下给我们带上，其他的则做成沙枣面，留到过年做油饼用。

　　那年我去省城，父亲特别叫我带了一袋沙枣给当年在村子里下乡的几个知青尝尝。我在宾馆把沙枣一一分给赶来的几个知青，他们一边品尝，一边极为珍惜地包起来说，要带回去给孩子尝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当年生活的味道。那些知青少小离家，在村里常到我家去吃东西，回城后时而有人联系，说当年叔婶的恩情难忘。其实我的父母也经常牵挂他们，我从城里带回知青生活的消息说给他们，好消息跟着快乐，差消息未免唏嘘。

　　我出生后遭遇3年自然灾害，直到17岁参加工作离开家乡前，我生命中有一部分生存机会是沙枣给的－－因为自然灾害中好些人在饥饿中没活过来。如果说情结，沙枣就是最早渗透进我血脉骨骼中的情结。而这种情结，在所有从那个时代走过的人身上，都非常浓烈。沙枣树是曾经东风航天城的重要绿化品种，现在虽然没有过去那么重要，但仍然发挥著作用。从走进这座小城，我就注意到沙枣。几乎每年入冬，我还会带着家人去找到品相好点的沙枣树捡一些，做馒头的时候掺进去，品味它的味道。父亲去世后母亲随我生活那两年，沙枣成熟的季节都喊我去打沙枣。每次捡沙枣回家路上，母亲都会高兴地说一遍：这回咱有沙枣吃了。

　　又见沙枣花开，我从树上折了一枝插到父亲母亲遗像前。我是想以此告慰爹妈：沙枣花开，儿女安然。

　　2019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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