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凤凰落之长啸

　　二十二、凤凰落（四）

　　栾乐，你还活着？你还长大了……

　　男子闻声抬头，目光若月色朦胧，整个人仿佛也笼罩了一圈月华，轻灵俊逸。

　　那张脸，和她记忆中的栾乐几乎重叠了起来，只是更加成熟疏朗。

　　她想，如果栾乐还活着，如果他在凤凰落的拟境中继续成长，必定是这样的。

　　她忍不住推开院门，颤颤巍巍，每一步仿佛都踩在泥沼上，寸步难行，“是你吗，栾乐？”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闪过了无数种答案。她不是初入仙门的无头苍蝇，只是她的理智与情感在来回拉扯。

　　她警惕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境中境。她进入的是《劫生奇缘》中杜青棠进入的礁山秘境，却与多年前进入的凤凰落拟境如此相似，还遇到了长大了的“栾乐”。

　　真相呼之欲出，她很可能进入礁山秘境后，陷入了梦境。

　　【我是何时被拉入梦境？救杜青栀之前还是杜青栀之后？如果是之前，杜青栀仍在危险中；如果是之后，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礁山秘境感到熟悉？所以是幻境吗？……】

　　理智的小人习惯地思考、质疑和评估自己的处境。

　　情感的小人撞开她内心苦抑多年的阀门，悲伤的洪流淹没理智的小人。

　　【那是栾乐！栾乐还活着！他一直在这里好好地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看起来好像不记得我了？……】

　　她像寻亲多年的母亲突然找到失散的孩子，不是释然的开怀大笑，而是多年的委屈与思念一并冲破心里的防线，泣不成声。

　　他起身，“你不要动，云兮见到我今日又招惹了别的女子，又要不依不饶。”

　　“云兮？”

　　“今日怎么又有生人进了礁山？”他喃喃自语，“你如果想离开礁山，一路往南走。”

　　“栾乐，你不认得我了吗？”他的眼神透着陌生，却没有茫然，像看到一棵从未见过的树一样。

　　【是你吗，栾乐？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她摸着自己的脸，忽然想通了，“对了，我样子变了，我的声音也变了，我是甜甜啊……”她突然笑了起来，找回了信心，“栾乐，我是甜甜，我……”

　　他向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她愣在原地。

　　“姑娘，在下遥歌。你若想听琴，便请坐。”

　　琴声起，如怨如慕，如嗔如诉。

　　灵气随着琴声或激荡，或悠扬，或缠绵。

　　曲灵华不可思议，眼前人操纵灵气的能力非常人能及。

　　她木然地走出他的小院，依着他的曲调，无声地哼唱：

　　“天荒唯月，故人依稀。不堪回忆，吾心戚戚。

　　梧桐院落，琴声澌澌。音容犹在，非我所思。”

　　“姑娘，我想知道你口中所说的‘栾乐’ 还好吗？”琴声止，那人的声音顺着灵气飘入耳中。

　　曲灵华拭去眼泪，回头遥遥地望着他，“惊扰了前辈，恕在下无礼。”

　　“可以和我说说你和栾乐的事吗？”

　　“敢问前辈，这是何意？”

　　“不过想听个故事而已。”遥歌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自若。

　　他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拢慢挑，仿佛弹奏着无形的琴弦。

　　琴声起，雨骤下，山河泣。灵气却是日暮斜，燕还巢的平和。

　　曲灵华心神震荡，她与栾乐的点点滴滴如潮涨涌现在脑海中，她却冷静得像旁观者一样娓娓道来：

　　“我在凤凰落的湖里沐浴，从湖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栾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便与他缠斗起来。”

　　“他多大了？”遥歌出声。

　　曲灵华眉眼弯弯，“哧”地一声笑了起来，“看着不过不过十五六岁，实则快两百岁了。他呀，不是人，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青鸾鸟。就是传说中的神鸟，我也从来没见过，一开始还叫他绿毛鸡。他生气地用藤条把我捆了起来，把我带到了他住的地方。”

　　“就是这里。”曲灵华环顾四周，仿佛回到了从前，眼神亮晶晶，“虽然比这破旧一些，但格局都是一样的。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遥歌道。

　　“就是这张床，他把我扔在这里，却不肯给放开我让我穿上衣服。我设计哄骗他触摸我耳珰上的咒阵，将他定在了原地。我‘严刑逼供’，他却向我放起了青鸾独有的寂灭之火，想将我活活烧死。”

　　“果真是寂灭吗？”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寂灭之火，可以让世间一切归于寂灭的青鸾火。”

　　遥歌隔空弹琴的左手搭上她的心脉，琴声有一瞬的止歇，曲灵华瞳孔地震，随着琴声复起，又归于平静。

　　“你身上的确残留了寂灭之火的余息。”遥歌面色凝重，“青鸾火不是让世间一切归于寂灭，而是青鸾以一身血脉为火引，以生命力为燃料，让灵魂归于寂灭。寂灭之火燃烧的的时候，如同自焚。焰火之色在别处，身体承受之蚀骨灼心之痛。”

　　他望向天空中玄月，“寂灭之火焚烧殆尽的灵魂，是真正意义上消失。青鸾一旦完成寂灭，这个世间不再有他的痕迹。”

　　“那当时他不至于拿命烧我啊。”曲灵华疑惑，“而且他看起来没什么感觉。”

　　“青鸾的寿命十分漫长，烧几滴血少活一两年也无所谓啊。时间于我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浅笑，“青鸾雏鸟期控制不好，经常玩火自焚，痛多了，就不会轻易动用寂灭的力量，也习惯了寂灭的痛苦。”

　　“痛也能习惯啊。怪不得他死的时候还能对我笑。”

　　一瞬间，琴声顿，风雨骤歇，山川冰封。

　　曲灵华天真无辜的表情崩塌，面色煞白，眼周赤红，瞳孔放大，嘴唇颤抖，一声长啸划破梧桐林中表面的寂静。

　　**

　　身披火红翎羽的男子擒拿住躲在黑暗中的杜青棠，沉声道，“是异族。”

　　杜青棠不卑不亢地注视为首的男子，只见那人长身玉立，光彩照人，浑身上下均饰以凤凰翎，心道不好，“竟然是凤族。”

　　凤凰族与归心宗的关系十分恶劣。

　　杜青棠曾听说过宗内流传的相关内情。

　　凤凰族曾与归心宗交好，凤凰族的两位公主还曾救过师尊，并对师尊情根深种。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2976年，师尊不过48岁。

　　二位公主当年乔庄出行，仗着救命之恩非要赖在师尊的身边。师尊无奈，二人随其客居归心宗。

　　一夜，化名归荼的云荼公主进入师尊的卧室。

　　恰巧师尊的三师姐与化名归苏的云苏公主结伴前去师尊的院落，却见二人面红耳赤，汗水涔涔。云荼公主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师尊怒目持剑，室内一片狼藉。

　　此事一出，云苏不再隐藏二人的身份，表明凤凰族身份，直言二人乃金枝玉叶，事关凤凰皇族的名声，归心宗必须要给一个交代。

　　迁峋山凤族帝后亲临归心宗，最终商议师尊必须要对云荼负责，二人必须择日完婚。

　　二人在契命山庄举办了盛大隆重的婚礼，修仙界的名门望族和与迁峋山交好的妖族均参与了婚礼。二人的婚礼也视为人族与妖族的“政治”联姻，人族与妖族的联盟关系再次得以巩固。

　　二人在万众举目中完成了繁琐的婚仪。夜宴之时，云荼公主本应按照人族的规矩在婚房等待新郎。师尊回到婚房时却不见云荼公主。

　　不论是原生还是云荼公主都对这场婚姻不满，师尊不爱云荼，认为云荼一意孤行，设计陷害。云荼则认为自己自尊被践踏，向师尊辩称自己的骄傲不会做出那般荒唐行径。然而，师尊并不相信，二人在备婚阶段常常发生争执。因此，当师尊发现婚房没有人的时候，并未去寻找云荼公主。

　　然而，师尊的姻缘契在半夜断了。这意味着，与其缔结姻缘契的另一方死了。

　　缔结姻缘契的双方在念连枝诀的时候，识海会出现当下的容貌，在一定的距离内还可以感知对方的大致方位。当一方死亡，联系二人的血契消散。

　　大喜之夜，凤凰帝后痛失爱女，下令封锁契命山庄，捉拿凶手。

　　具体过程，杜青棠并不清楚，只是归心宗与迁峋山因后续种种纠纷，如今势同水火，不共戴天。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管他何人，杀了便是了。”另一人插嘴。

　　杜青棠掷地有声，“鸿蒙大陆内，人妖两族不得互相残害，你们竟敢公然挑衅鸿蒙大陆的规矩，残害人族。”

　　“鸿蒙何时有这规矩了？”为首的男子轻笑，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杜青棠愣了一瞬，心道“难道是远古秘境，竟然连鸿蒙大陆的人妖和平相处的规矩都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哈哈哈，第一次有人问妖为什么杀人？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什么时候妖杀人，人杀妖还需要理由了？！”

　　杜青棠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左手上的梨花镯。

　　为首的男子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游移，顺着她的视线注意抓起她的手腕，“有意思，这么罕见的承灵玉髓居然做成了手镯，情郎送的？”

　　杜青棠面色涨红，喝道，“放手。”

　　男子却不顾她的挣扎，除下她的镯子，仔细察看，面露喜色，“工艺也不错，阿筝必定喜欢。”转头吩咐随行者，“明日献祭，今日不宜见血。绑好送入水牢。”

　　杜青棠拼尽全力挣脱想要抢回镯子，却一脚被踹到树干，“不自量力。”男子忽然眉头一皱，留下话闪身离去，“我还有要事，你们将她带走，注意不要惊动云兮的人，无需向我复命。”

　　杜青棠面色煞白，口吐鲜血。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身陷囹圄的时候，黑暗中不知从何方走出一青衫男子，手中长萧三两下将其他人解决了。

　　杜青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天璇长老？”

　　天璇真人点头，沉默地看着她。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直到一声长啸划破梧桐林中表面的寂静。

　　那声长啸饱含悲怆，似乎有人在经历摘胆剜心之苦。

　　他们二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天璇真人冷声说，“跟我走？”

　　杜青棠勉力站起来，“去哪？”

　　“送你出去。”

　　她摩挲着手腕，欲言又止，“多谢长老好意，那人取了师尊送给弟子的手镯，弟子还不能出去。”

　　天璇真人眼皮都不眨，径直离去。她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手镯牵引的方向。

　　主人能感知滴血契命的法器，只要血契未解，她就能找到自己的法器。

　　她虽然疑惑为何天璇真人为何会出现这里，但也分心乏术，他能放任自己不管，是不是也说明了这个秘境还是相对安全的？

　　**

　　在梧桐林中穿梭的杜青栀也被长啸声吓得慌忙躲藏起来。

　　“姐姐，是你吗？”

　　她害怕是杜青棠遭遇不测，朝着声源赶去。

　　**

　　在灯火辉煌的宫殿内，那位长身玉立的男子刚将梨花镯套入她人的纤纤玉腕中。

　　“云暮，真的要献祭兮姐姐吗？我的心里总觉得不好受，是不是先祖在预警，让我们赶紧收手？”面容姣好的女子神色不安，眉目旋拧。

　　“筝儿，云兮身为族长却不顾族人反对，暗度陈仓，私怀异族之子，竟遭天谴五十年，子不下腹，雨不下天！礁山万万梧桐全然旱死，昔日祖先迁洲，见礁山沃野千里，梧桐绵延，落于此间，世代繁衍生息，由此礁山得名‘凤凰落’。如今，礁山可还曾有当初半分生机？！云兮她们竟敢说是‘凤凰落’的名字晦气，呵，竟说‘凤凰落’听着像凤凰陨落，所以才招致大旱无雨，‘凤凰落’竟成了禁忌之词，简直一派胡言！”

　　云暮气得翎羽翻飞，火红的光泽瞬间映满堂，“祖先福地，容不得这样自私自利的族长独裁专断，肆意妄为！”

　　“可是献祭了兮姐姐，礁山真的可以回到从前吗？”

　　“自从她怀了异族血脉，一年一度的日祭，我们再也无法承接先祖的真传，这还不够明显吗！凤凰血脉真传岂能假于异族血脉！这是先祖的愤怒，这是先祖的惩戒！筝儿，她是族长，身负一族气运，只要献祭了她和她腹中邪物，凤凰一族的气运就能完好无损地转移到继承者身上，我们才能重振雄风！”

　　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的本命道行来自于血脉真传，血脉越接近先祖，越能承接来自先祖的真传。不同的妖族有不同的血脉传承之法。

　　远古时代，最忌讳血脉驳杂，不同族类的通婚视为禁忌。血脉驳杂的混血视为杂种，人妖唾之。直到驱瘴行动，各族都处于艰难求生的状态，甚至部分妖族数量骤降，濒临灭绝，各族通婚混血的婴孩数量与日俱增。曾经的禁忌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认知中。

　　凤凰一族每年在族长的带领下，开启为期九天的日祭，沐浴阳光，刺激血脉觉醒。

　　云筝，她与云兮一母同胞，血脉纯净，在云兮没有后裔的情况下，无疑是凤凰下任族长的最佳选择。

　　尽管云筝心里不情愿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烟消云散，但为了全族，她不得不配合云暮的谋划。

　　她按住自己惴惴不安的心，“遥歌呢？”

　　“他从来都不会不识趣地进入我族接受传承的禁地，等他明白过来，云兮早就……”

　　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是琼苑，遥歌他是不是发现了？”云兮慌张地拉着云暮的手。

　　**

　　“甜甜，别哭，别哭。我和你说过，青鸾是不死鸟。我死后，灵魂会化作清风流云，吸食足够的天地灵气就会回来找你了。你要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我怕我回来后，找不到你……”

　　“寂灭之火焚烧殆尽的灵魂，是真正意义上消失。青鸾一旦完成寂灭，这个世间不再有他的痕迹。”

　　“青鸾是不死鸟。我死后，灵魂会化作清风流云，吸食足够的天地灵气就会回来找你了。”

“寂灭之火焚烧殆尽的灵魂，是真正意义上消失。青鸾一旦完成寂灭，这个世间不再有他的痕迹。”

　“你要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我怕我回来后，找不到你……”

“寂灭之火焚烧殆尽的灵魂，是真正意义上消失。青鸾一旦完成寂灭，这个世间不再有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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