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不值得，陆滢

初冬。

陆滢启动车子，打开车灯，放手刹动作干脆利落的开出健身会所的停车位，我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单身的我忽然觉得孤独寂寞冷。

我和陆滢共事3年，她是乙方合作代表，因为工作和身份关系，交往的时候，我都存在着防备和保留。都是单身，都是拼命铁娘子的个性，投身大龄剩女行列多年。前一段时间表姐的朋友开了间健身会所，出于捧场，让我去办了一张季卡，顺道拉上陆滢，想着卖个人情给表姐，没想到她一口应承下来。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偶尔相约着一起吃饭，逛街，聊八卦……用流行的语言形容，她是89年的老阿姨，青春靓丽，白天是职场女达人，夜幕之下时常流露出可爱萌态，能吃能喝能睡，所以偶尔我还叫她pig滢。

车子慢慢划过城市街角，陆滢突然停住，放下车窗对着窗外一个背着健身背包的矮个子男生笑嘻嘻地说:“弟弟，你去哪啊？”我看着窗外那个小男生，穿着运动鞋牛仔裤，一脸懵状探头探脑的往我们车里看，确定他和陆滢并不认识，于是小声提醒陆滢抽什么疯，这是调戏人家吗？陆滢自顾自地又冲那男生说道:“这个小姐姐夸你长的好看，你几岁啊！”那男生却大大方方的说了句:“你们是想我跟你们回家吗？”

我迅速关闭了车窗，陆滢哈哈大笑着重新打转方向盘上路，走了一段又摇下窗户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向后面摆了摆手。

我看着后视镜里同样摆着手回应的男生，再看看陆滢一旁边大笑的样子彻底无语了。

“怎么了？”陆滢转过脸来问道: “生气了呀？”

我冷哼了一声算作回应。半天我们都不说话了，气氛沉静。音乐在车里慢慢流淌，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避过了自己至今单身不嫁的话题。无论是阅尽千帆还是为情所累，每一个单身的人内心深处，都有各自的缘由。我打量着陆滢，年轻，漂亮，时尚，独立，妆容精致，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就单着呢。过了好久，沉默了好久的陆滢说:“我们上山吧。”

所谓的山是郊区30多公里外的一座海拔800多米的地质公园，一路开车上去山顶，刚下过雨，空气中还有雾气，坡道很滑，陆滢把音乐开得很大声，车速也很快，我不由得抓紧了扶手，提醒她小心……

到了山顶，车子停下来，视野开阔，城市灯火阑珊缩成一条火龙似的，在山下闪现。此刻的陆滢，却突然附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我无言的拍拍她耸动的肩膀，递给他纸巾，她起身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道:“姐，我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跟我都鲜少提及自己感情上的经历，都是把自尊放到头顶上的人。

“他有妻子，孩子，我知道我跟他没有结果，可是我就是爱上了他……”

我沉默着陪着她静静地坐着，她逐渐冷静下来，稳了稳情绪又说道:“我们认识五年，他是我来这座城市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帮了我许多，我以为我把感情藏在心底就好了，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小心的措着言语:“傻妹妹，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

……

“一想到我的接下来的生活没有他了，就万念俱灰……姐，你能体会吗？”

“那他知道吗？”

“我没有直接表达过，但是我知道他也是有感觉的……只是他比我更冷静而已……”

每一段单相思的故事里，受伤害的往往不是那个被动被喜欢的人，默默隐忍的那个，承受的除了思念和道德上的自我否定，还有不甘，还有心灵深处的寂寞。这五年，是陆滢最好的青春年华。

“你打算怎么做？”

……

陆滢没再说话。自从那夜她跟我流露了自己内心里最不想示人的心事之后，我们忙于年底结算，项目收尾，我都没有机会再和她聊一聊这个事情，偶尔看她的朋友圈，发的还是那些风轻云淡的事，忙碌工作，认真做项目。

健身的事我们都没有坚持太久，实在是太忙了。

一个周末，被客户灌了一肚子酒后，走路路过健身会所，停了脚步望了望里面挥汗如雨的人，突然又看见了那个被她无意调戏过的小男生，他和一群年轻人从我面前走过，周身朝气蓬勃的气息扑面而来。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看我，终于是路人一般的擦肩而过。我拿出手机找到陆滢的号码，电话却没有接通。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如水般走过，新年之后项目重新规划，我们也更换了新的合作方，陆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我尝试着联系她，号码一直无法接通，他们公司的人说，她离职了，暂时联系不到。

9月份的35岁生日那天，在我和分分合合N次的前男友浩辉互相折磨的第N次交涉无果之后，我开始应承家里安排的相亲，各种各样的孤独灵魂面对面的坐着，天明了又暗，咖啡凉了又换，人来来往往，面目不清。

莫名其妙的，突然的又想起陆滢来。

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在一次项目联合审计的会议间隙，和关健偶然在顶楼的通道里遇见，他是政府部门负责审核的小组负责人，年近四十，身材保持的很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他抽555，吞云吐雾，抬首对我礼貌的点下头，我也点点头，摸了半天口袋也没找到打火机，他便把自己的递过来，借着他的手，引燃了香烟。风呼呼的吹进来，我收紧衣领，礼貌的随口说了声谢谢你。

他宽阔的肩膀看上去挺实坚阔，他忽然开口:“她很信赖你，听说，你们是不错的朋友？”

我鄂住，至少在项目审计之前，我和关健没有交集，只是彼此知道对方。

他又解释道:“陆滢走了很久了，我很想念她。”

我忽然想起陆滢在山顶情绪崩溃的痛苦的样子，心中不免了然了，原来一直以来那个神秘的被默默爱了五年的男人，就是关健。我审度的眼神打量着他，不错，论样貌学识，他还算值得。可是，真的值得吗？

关健扶在护栏上，将烟蒂掐灭，我悠悠的说道:“陆滢去哪了，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他诧异的望向我:“你不知道吗……”

“……”

“去年春天发现的，胰腺癌4期……她走了快一年了。”

关健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的结果，却是我无论如何也始料未及的答案。

之后的冗长的会议如何开始如何结束的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机械的跟着人群慢慢向前。

在停车场，关健开着他的黑色昂科威停在我面前:“我送你吧。”

鬼使神差的，我上了他的车。车里放着安静的音乐，我想起来，那是之前和陆滢无数次回家时候路上她经常哼唱的歌: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读懂了歌词，忽然悲从中来，泪水开始模糊起来，城市街道也变得扭曲萧瑟起来，关健把车停在路边，默默的看着我泪流不止。

后来他说:“我不能离婚，不能对我的家庭不负责任，我和陆滢从始至终都清白透明，可是后来知道她将不久于世，我就很内疚……我妻子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女人都敏感，她后来看出了我那段时间的难过和反常，她鼓励我，去照顾和陪伴陆滢最后的时光……”

“她跟我一起送走了陆滢，再后来，我们离婚了，她说，她不能和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再在一起生活，她说陆滢走了，也带走了我的魂……有时候想想，生活也就那么回事吧，什么情啊爱啊，最终都抵不过生死。我和我妻子还是很好的朋友，可能……更像是亲人。陆滢在病着的时候，某天晚上，她跟我说起过你，她说你是她唯一可以算是朋友的人，她那时候很疼，每晚都睡不好，夜里时常疼醒，她父母早不在了，唯一的奶奶也在几年前过世了，她说你是她世间唯一还惦念的人了，她让我有机会告诉你，对待爱人要勇敢点，宽容点，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不知道我最后跟关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浩辉家门口的，只是当他打开家门一脸错愕的看着我的时候，我突然就想抱住他，不管之前还有的计较争执……

结婚吧，别在我们老了不在了还在悔不当初。

我时常还会想起陆滢，想起这个我甚至都不曾真心把她当做朋友的人，她却让我真真切切的弄疼了自己的内心。生命中的每一段相遇都是给你以启示以经验的。有一天，当你有幸垂垂老矣，请神情平静地问候一下，那些以各种各样身份出现在你继往岁月的相遇，谢谢他们，推着我们，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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