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记

　　01

　　刚宝儿，虚弱地躺在母亲的怀里，头枕着母亲的一支胳膊。母亲，一支脚站立，另一支脚支撑在将近一米高的水泥平台上，双手抱着侧卧的刚宝儿。踩在水泥平台上的脚弯曲着，用膝盖顶起手臂，尽量让刚宝儿枕的舒服些。另一手作回拢状，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束挽着刚宝儿的双腿，刚宝儿的双脚则刚刚露出母亲的臂弯儿。

　　胸中一阵轻微的翻滚，倾吐和侧脸在一瞬间完成，猛的这么一吐，刚宝儿的眼泪都挤出了几滴。惺忪地看了一眼地上雪白的揪片儿和红红的西红柿，无精打采地合上眼睛，继续恢复睡姿。时不时感觉微微的冷风和母亲呵出的热气掠过脸颊。

　　母亲些许是为了随便找几句话，让刚宝儿不要睡着以免着凉，些许还夹带着对儿子空腹的怜悯，说：“宝儿，你饿不饿，想吃点啥？拣你最喜欢吃的告诉娘。”

　　刚宝儿听到母亲的声音，眼珠轻轻贴着略微滚烫的眼皮转了几转，嘴里吐出一句话：“白面做的揪片儿，调点儿西红柿。”

　　“还是揪片儿调西红柿？你就不想吃点别的？”母亲强制自己尽量用调侃的语气，并抖动了一下支撑腿和双臂，希望感染一下儿子和自己。

　　刚宝儿被颤动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看了一眼母亲的笑脸，又迅速地合上眼睛。空空的肠道和乏力感，使他不想多说一句话，就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在喉咙里勉强发出几个字：“嗯，就揪片儿和西红柿。”

　　母亲几乎贴着刚宝儿的脸说：“娘给你做，回家就给你做，你要喜欢吃，娘天天给你做。”反复念叨了几遍，忽儿抬头看看天，似乎想让即将涌出的泪珠再润化进眼眶里。

　　02

　　那年，刚宝儿初二年级。一场罕见的洪水趁着夜幕偷袭了小县城。

　　夏夜，闷热和蚊虫肆虐。

　　“宝儿，快起来，快帮妈妈。”

　　睡梦中听到要帮忙的急促语气，刚宝儿腾地直起上半身，“妈，怎么啦？”

　　“快！快！要淹了。快帮妈妈把怕湿的东西往高处放。”

　　刚宝儿，快速地把目光移向地面寻找鞋子，却看到黑黢黢的脏水已有一尺多深，涌动着。门槛处还在不断地往里冲着脏水。

　　“妈，我的鞋呢？”

　　回望了儿子一眼，母亲脑海闪过一丝马虎的念头。

　　“在这儿，妈早放在高处了。”

　　穿上凉鞋，踏入污浊的浑水中，刚宝儿心头掠过一阵窃喜，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洪水，被淹更是头一遭。但，又迅捷地将这份窃喜收起，他要赶紧帮妈妈收拾东西。

　　刚宝儿五年级时，父母离异，他随母亲住在母亲单位的单身宿舍。两间房加起来不足三十平米，一间堆放日用杂物，一间既是卧室又是厨房，还有刚宝儿的书桌。

　　对于这样的单亲家庭而言，除了被褥、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米面之外，恐怕再也没有怕湿的东西了，哦，还有刚宝儿的课本。

　　“妈，这儿往哪儿放？”

　　得到母亲的指点，刚宝儿迅速地放好。

　　“妈，这儿放这儿吧。”

　　得到母亲的许可，刚宝儿敏捷地放稳。

　　再没东西可放了。

　　母亲查看汛情，水依旧没有停止要上涨的意思，已经涨到刚宝儿的腰际了。

　　“咱们要再找高处，以防洪水再涨。”母亲说着话，眼睛望向四周的墙壁。心里想着禁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要不钉几个钉子，把东西挂在墙上？”

　　“哪行呢！能挂点啥？被褥？要是不小心掉下来，那不全部浸水里了？”刚宝儿接话道。

　　“要不，转移到院里的上房，那里地势是全院最高的。水要是上涨到淹了东西，那里墙上有个洞，人正好攀着上房，东西就不管了，管人要紧。”刚宝儿接着分析。

　　“对。还是宝儿说的对。”

　　听到母亲的赞赏和许诺。刚宝儿快速地趟着水将东西一一搬送到院里的上房外面，最后，是一袋面，母亲刚要与刚宝儿一起抬起面来。刚宝儿双手拎起夹在腰间，三下五除二就蹚着水来到上房。

　　上房，曾是母亲单位原先的幼儿园，现在闲置着。

　　03

　　黎明时分，雨水渐渐小了。洪水逐渐裉去。

　　人们互道着平安，唏嘘着昨夜的惊险。每当有人和母亲说话时，或母亲主动搭讪时，总忘不了眼里闪着光夸赞一番：“我家宝儿，那么小的年纪，我都没想到他能拎起一袋面，夹在腰间，渡着水就把一整袋面搬到了上房。”

　　……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

　　初二年级的班主任赵老师亲自来到刚宝儿家家访。

　　母亲，一个劲地夸宝儿，依旧忘不了“英勇抗洪”的场面，尤其是，“我家宝儿，那么小的年纪，我都没想到他能拎起一袋面，夹在腰间，渡着水就把一整袋面搬到了上房”。

　　04

　　一件事，为争得满意的结果，长久地拖着、耗着得不到解决，对谁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有的甚至会导致某些身体疾病。

　　刚上高中的刚宝儿，不得不为母亲的疾病分神。此刻的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位好心人帮忙联系一位好医生，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筹得昂贵的医疗费。

　　晚自习课，刚宝儿约了初中时的同桌，如今又在一起读高中的同学凯。两人一起沿着操场踱了一圈又一圈，刚宝儿把满腹的忧伤倾述出来。不几日的晚自习课，凯再次约刚宝儿来到操场。

　　“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的爸妈，我们一家都对你及你母亲表示同情。因此，我爸帮忙联系了省城医院的一位亲戚，希望她可以帮忙。需要的话，我给你联系方式。”

　　刚宝儿听完好友的话，多少有了一丝宽慰。

　　钱！

　　因为钱的问题，母亲最后选择了保守治疗。在县城妇幼保健站一名老中医那里，连贯吃中药，并结合持续的气功练习。

　　刚宝儿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他为自己没钱伤神而又无奈。他多么希望此刻就能参加工作挣钱。

　　至此，刚宝儿更多地承担起了家务。每日中午，跟母亲学习和面、做揪片、手擀面，渐渐地做的象模象样了。每逢周末，刚宝儿就将换洗衣服找出来，全部放在地上，然后搬个大盆子，坐在小板凳上洗开了。

　　05

　　眨眼之间，刚宝儿参加了工作，挣着工资了。第一份工资拿到手，刚宝儿首先买的是一袋面粉。将面粉驮在自行车后座上，带回了家。从此，每个月发工资，刚宝儿都买回一袋面粉。

　　生活总不会过于平淡，总是适时地溅起一窝涟漪，让人们经受打磨，去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三年后，刚宝儿所在企业破产了。刚宝儿为了谋生，骑着自行车走村窜户卖过茶叶，集市上卖过衣服，大理石厂磨过石头，与工人们一起装卸一大卡车的石头，卸完车后刚宝儿累的双手直抖个不停……

　　谁都不容易，老板一直开不出工资，私下里悄悄与其他工人了解，才知道半年多没发工资了。

　　刚宝儿只好买了一捆挂面，中午就为自己煮一碗挂面，幸好还有点辣椒面，就这样吃完了一捆挂面。

　　实在没钱的刚宝儿，去打老板讨要工资，却被老板哄了出来。

　　06

　　那些年，到处都在念叨着三角债，谁都不容易。可是，刚宝儿要活着就要有饭吃 。

　　刚宝儿，决定做生意，就做零售生意，一手钱一手货当面付清的生意。向昔日的几个同学、好友开口借钱，大家都是刚步入社会，你几百，他一千，再加上母亲的几千无钱，刚宝儿开始了自己的生意。

　　做生意的最初几年里，刚宝儿根本舍不得乱花一分钱，甚至外出进货，他都不在饭店吃饭，而是忍着回家再吃。进了再多的货，他也舍不得雇佣搬运工人，而是自己或背或扛着来到货车旁边。

　　07

　　结婚了。

　　刚宝儿幸福了一段日子。

　　生意却受经济危机影响，就象在地上拍了一下的皮球逐渐地蹦跶不起来了。很多商人，都选择了关店歇业，另谋他途。

　　刚宝儿整日为生意绞尽脑汁地研磨，但是就是没有一点起色。不知不觉也萌生了退意。

　　刚刚将店盘出去的那段日子。刚宝儿享受般地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段幸福来源于每日中午的一碗剔尖和一杯白酒。午饭后，一觉醒来，打会游戏，浏览下新闻。安足地幸福着。

　　08

　　圆梦。

　　几年的生意，刚宝儿积攒了些钱。

　　安足的日子，并没有磨灭刚宝儿股子里的向上劲头。

　　受经济危机影响，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惨淡着。倒不如，趁此机会去读书，为自己圆个大学梦。

　　刚宝儿将自己的想法向家人述说完，得到家人的一致肯定。

　　去教育局成人招生办填表报名，去省城采购复习资料。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刚宝儿认真地开始了复习。

　　考试……

　　榜上有名。

　　刚宝儿又上了大学。住在省城，吃在校园的餐厅。

　　此时此刻，大学餐厅各色地方小吃，各种菜肴、面食、汤食，可比当初高中的食堂强上几千倍。但是，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家里的一碗面有口感。

　　09

　　毕业论文答辩，由于刚宝儿的准备充分，获得了答辩老师和在场同学一阵阵的掌声。

　　刚宝儿的钻研劲，使得他踏入了互联网的门槛。

　　几年宅男的生活，让刚宝儿习惯了与代码为伴的生活，直到刚宝儿发现自己与人相处的能力、口头表达的能力正在退化。

　　刚宝儿又做出了决定，那就是走出家门，回归社会。

　　10

　　刚宝儿成功入职一家创业公司。董事长同时开了九家公司。面试结束，董事长直接让刚宝儿担任这家创业公司的总经理兼运营部、业务部主管。

　　刚宝儿的父母年迈且多病，已经失去了部分自理能力。于是，刚宝儿工作之余又开始进入厨房为家人准备午饭。一年下来，刚宝儿的厨艺大增，各种面食，如揪片、手擀面、猫耳朵、剔尖都是异常拿手。各种家常菜，如过油肉、红烧豆腐、红烧肉、溜茄块、肉炒三丝……也是让家人赞不绝口。

　　但是，刚宝儿累了。

　　家是什么？家是责任和爱，家就是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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