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05-25 01:25:49 | 作者:1兴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35次
小姨娘说:“那山顶上有一个山谷叫蛇谷,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毒蛇,还有野人……”
那时幼小的我,总爱坐在家门口,呆呆望着村子倚靠的大山,总是被她的话诱惑的抓心饶肝,也一直觉得她去过,肯定是亲眼见到了才会说得那么认真。
于是我也总梦想着要去攀登它,去了解它。想看那常年的云雾缥缈中,是不是藏着龙、或者神仙?可它实在太高了,看山峰昂起那傲慢的头颅,面向天际,直入云霄。
小姨娘家就住在大山的小半坡上,她所在的海拔高度,足够俯视我在村口的家,像天然的舞台,我尽在她眼皮底下闹腾闲逛。
记得第一次被带去她家做客,第一次来到大山脚下,望见那看不到尽头向上盘旋延伸的石阶,我就头晕目眩,直打倒退,被大人们一路逼着推着吆喝着,等爬完那陡峭狭窄的千级云梯,我简直要气喘而亡,两条腿酸痛麻木得直发抖。再抬头望望头顶那高高的云深处,我神思的攀登梦啊!瞬间从身心处袭来阵阵绝望。
万般不想再去爬那梯子的,可我好想见漂亮的小姨娘啊,想看她笑起来的眼眸,似深蓝的夜空中闪烁的流星;想姨娘对我摸头摸脸,小心护着护着的那份宠爱,好想吃……哎,只好咬咬牙,一次又一次逢年过节去虐待我那可怜的双腿。
其实小姨娘的妈妈是我外婆认的干姐妹,而小姨娘只比我大一岁,还有两个刚长点胡子的舅舅,但他们都不爱说话,只是见到任何人都嘿嘿羞涩的笑,甚至刚开始,我还误以为小舅舅是哑巴,他们总拿出各种野果干,给我塞来一口袋酸酸甜甜。
我像公主一样,在他们家被他们各种宠溺着,家中没有哥哥姐姐的我,很是享受。
树上的野果,还是崖上的花,我指一指,他们就会飞快的去摘来,还有他们家门前那棵枝繁叶茂的杨梅树,小姨娘总爱带着我,坐在那粗壮的横枝上,看脚下花园一样的村子,看远方无尽的层层山峦。树下是两个舅舅的各种仰望,和小心翼翼。
姨娘他们每天早早的从那高高的山上下来,背着粗布缝制的书包来村小学上学,一直到四年级,小姨娘都和我坐在一起,她带的午餐看起来真是好香啊!
那些春天的傍晚,总在放学后,我们一起到山脚下的茶园采茶叶,采够一元钱才各回各家。想他们每次还没到家,月亮就已经爬上山头了吧?想那时的她,应该是习惯了,因为她第二天来学校,总是那么快乐。
要是一直那么快乐多好,可是,就在那不久的一天,很早很早,我还在床上,就听到母亲在外面一声哀嚎,我赶紧爬起来,就看到山上的小舅舅直直的跪在家门口,母亲在用力拉他起来。
小舅舅低低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母亲脸上痛苦的扭曲着,泪流成河,我看到好害怕,躲在门后面不敢过去。
母亲告诉我,小姨娘的父亲去世了,记得我每次去,都很少看到他,原来他身体一直不好,要不就躺在家里楼上养病,偶尔好点又上山里干活去了。
我又被大人们推着去爬那梯子了,爬了那么多次了,倒也没有那么难走了。
小姨娘家好多人啊!我看到每个人进门,姨娘舅舅们就跪一次迎接,他们的眼睛红肿的很严重,他们也跪在母亲父亲和我的面前。
小姨娘低着头,孝帽盖住她半个脸,我好难过,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能怯怯的躲在母亲身边,陪坐在灵堂,呆呆的看着,看她久久的跪在棺材旁,深深埋着头,看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落在地上,打湿地上一片尘土,我也就眼泪汪汪,母亲总在这时,去把小姨娘拖到我旁边来坐着,可她一会儿又扑了过去……
记得自那个时候起,小姨娘再也不是笑着来学校了,快乐就这样悄悄的远离了她美丽稚嫩的脸庞,我再也看不到她眼睛里那荡起的星光。渐渐的,她迟到的次数越来越多,终于,他们都不再来学校了。
快小学毕业了,我好久好久没见到她下山来了,时间有时候真是坏东西,都要让我忘记她了,想着马上要去镇上读初中,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实在忍不住,又一个人爬上那石梯,我要去找她,拉她一起去上学。
瓦房还是那栋瓦房,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我静静的站在门前看,原来是杨梅树被锯倒了,巨大的树干倒进树丛里,叶已落,枝干枯。
外婆蹒跚着孱弱的身体,从屋里走出来,心疼的摸着我的头,拉我进屋倒茶喝,我到处搜索,没见到小姨娘他们,外婆用她特别的外地口音告诉我,他们在后山上拖楠竹,我放下茶杯就往山上跑。
山路在森林里辗转延伸,没有尽头,野花香处,粉蝶舞,山林,是如此的宁静祥和,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欢鸣,让人不寂寞。走了很久很久,渐走进看不到天光的阴森里,幽幽林深总也藏着无数黑暗神秘的畏惧,我渐失去前进的勇气。
就快要放弃时,终于听到前方山路上传来声音,我站在路中间等着,听那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间,时断时续,越来越近,我终于看到两个舅舅了,他们的扁担两头绳子下分别绑着一根很大很长的楠竹,竹尾巴搁地上拖着走,和地面发出很大的摩擦声,他们看到突兀出现的我,赶紧丢下竹子擦着汗跑过来,语气里尽是意外和责怪。
我听到远处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响,就急着往那边跑,小舅舅拉着我不让我去,他说:“路难走,别摔着,”
我甩开他:“姨娘能走,我也能走,”转过几个弯,见她正努力的搂着一根长长的竹子做抗争,看到我来,她大喊着:“天诶,你怎么跑这来了,要命哦!”
我笑嘻嘻的抢过她手上的竹子,我想着帮她忙的,上手才发现好重啊,还好是拖着走,要是扛,我指定上肩就被压趴到泥里去,我勉力挣扎着,走了几百米后,我就力竭,满头大汗,浑身冒火。
我把竹子往地上一丢,坐在竹子上就不想动了,小姨娘也在身边坐下来,我抱怨这劳动太辛苦,她只悠悠的笑。
“这山顶上真的有蛇谷吗?真的有野人吗?你一个人落在后面,不怕吗?”我念念难忘。
“没有的,我骗你的,我去过,我爸爸带我去的,路太难走,太远,他背我上去的。”小姨娘眼睛里又涌起泪水,看到她的痛,我也跟着痛。
轻拭眼角,她继续道:“我骗你,是因为你来我家这里,都累得够呛,吓唬你,不让你吵着去啊!你就是个小妖精,太会缠人,被你缠上,谁拒绝得了。”
我听了可不乐意了:“我才不是妖精,你天天在林子里跑,你才是妖精,我就缠你了,我要你和我一起上学,然后,陪我一起爬这座山。”
她拿朵野花,在我脸上比划着:“妖精诶,我是不去上学了哦,学不进去了,我要照顾娘老子,她身体太多病痛……”
听她轻松的玩笑着生活的无奈,我当时想,只要不哭,一切似乎也就正常,听山风渐响,林涛阵阵,大山,在夜幕来临前,轻吟。
几年后,小姨娘的母亲去世,我才得知那棵杨梅树的真实遭遇。原来小姨娘的父亲,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和对家庭的拖累,一根绳子,在我们常玩坐的横枝上,了了一生苦痛,树,也何其无辜。
如今,山上那瓦房完全坍塌消失了,所有烟火痕迹,都消隐于郁郁竹木的葱翠里。而那里曾有的人,也完全融进芸芸众生中。
再次见到小姨娘,她正在陌生的一个城市里,那个巷子的麻将馆麻将桌上,涂着红红指甲油的手指上,夹着燃烧的香烟,浓妆艳抹,时髦而妖娆。看着她脚上细细的高跟鞋,我哑然,绝口不提旧事,任它往事如烟。她是再不会回村子了,小舅舅们也都融进了都市森林里去,再不费力于这里的竹木。
夕阳依旧从大山的左肩落下,月亮总在晚上,高悬于村子的上空,星空纯净而深邃。我于夜色里,或阳光下,遥望大山磅礴气势,我依旧燃烧着深深的好奇,看大山雪线上那最原始的一截,已越发古老。
我的父亲,在不经意的某天突然问我,去不去那山上?我才茫然间发现,他苍苍白发,身影萧索。
我说:“爸爸,那么远,我要是走不动,你背我么?”
父亲横了我一眼,大着嗓门喊:“你多大了?”
对啊,我多大了?猛然惊醒,摸摸自己眼角的皱纹,怎么还能藏着童年的梦呢?真是幼稚。
久违了,石阶,你也老了么?怎地就若隐若现,荒草萋萋?我深吸一口气,和父母亲开始长征之路,却也发现,竟轻松爬完这魔鬼云阶,完全没了童年那赖皮的酸涩。路过小姨娘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这里,只剩一个你的名字。
越往上走,林木越浓,爬过一个个山坡,一道道梁,终于走出杂木林,进入到竹海里,山风拂过,绿涛翻涌,景色壮美无比。
竹林清风起,我们将心完全放松,忘了尘世所有纷纷扰扰,父亲母亲,也带着孩童的玩趣,一路问一路寻,偶见稀有的野生蓝色鸢尾花,开满山路边,也自惊叹连连。
走进梦中遐想无数次的云深处,再翻过大山的肩头,天地宽广,我终于梦想成真,到了我无数次仰望的地方。茫茫高山草甸,顺着山脉,朝南连绵不绝的铺展去,低谷处,野生杜鹃满树火红,红得毫无瑕疵,染得人目眩。
原来云深处真的没有蛇谷,也没有野人,小姨娘,你还记得这里的风景吗?我静静躺在草丛里,望着举手可触的云朵,远处,父亲母亲,在花间玩笑流连,原来人间,也有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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