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记

　　在家，我跟我爸拌嘴最多，跟我妈很少。有人跟我相反，还有人和父母从不说一句难听的话。

　　父母岁数大了，就是大小孩，顺其意，哄其开心，恐怕是孝顺的最佳形式了。我爸1949年，我1989年，整整比我大四十岁，我不到一岁，他就出去挣钱了，一年回家最多两次，吃了数不清的苦，我爸好喝酒，年轻时很少醉过，有过一次病，心脏放了支架，才减下来，但酒瘾不小。喝酒的时候多了，他提到年少吃苦的经历也多了，如数家珍，经常开个头，我就知道他要讲哪一段了。厌烦会有，也会耐心听完。

　　我爸稍微有点学问，见识稍微跟得上时代步伐，家境定要殷实许多。纵观我爸这一生，我总结一句话，选择比努力重要。可是，从目前结果来看，我爸选择不当。事后总结，总有点马后炮的嫌疑。我家哥哥姐姐多，那么多人要吃饭的，不是闹着玩的。只要能挣钱，能养家糊口，我爸就做哪个。后来，跑去黑龙江双鸭山农场电业局上班了，我哥结婚，我姐上学、出嫁，到我上学，结婚。我爸老了，我们都长大了。

　　我家是我们村庄最早买大彩电的，也是最早一批的万元户，好像还去镇里领奖了。我爸十一、二岁起，去要饭、当过补鞋匠、贩过麻、贩过粮票、卖过鱼钩、木勺子、生产过保险丝、开过方便面厂、开过收破烂的摊子、做过塑料半成品加工，前几天又开起了他自诩要干大的超市。不过，他开始糊涂了，算错账、找错钱。有次，人家拿50元来买一条价值50元的黄山牌香烟，他找给人家45元，还要送人家两个打火机。我小声说，你找错钱了，我爸还没反应过来，坚持自己不错。类似错误，在我面前发生过三次之多。难道我在他面前，他紧张了？

　　是真紧张了。我爸有错，我经常说话或讽刺或态度恶劣。他就是老小孩，我三番五次这样，他心有阴影了。他都七十了，不就想生活有保障吗？不就想给我买房攒点首付钱吗？无能的是我，反倒是我有理了。我爸就是我爸，他没说，我有面子，不愧是老江湖。

　　我在家的这段时间，我明显感觉到我爸对我有依赖感了。接电线、进货、算账、订烟……，什么不想干，就想着和几个老头子打牌，当个甩手掌柜。不是他不想做，不是懒了，是他真的做不了了。老头子争强好胜一辈子，吃饭的时候说，不能坐吃山空啊，要把经济放在第一位，劝我好好挣钱。我体会到了，极端点说，囊中羞涩的人，不能严格称为人。缺钱如断血。钱能解决99%的问题，那1%不能解决的，是因为钱不够多。对于男人来说，没有一份体面的收入就像男人得了ED（性功能障碍）。钱不是万能的，我认同，但十几块的车费，口袋里都没有，说ED是病的不重。十几块去徐州市的路费，有次，我真没有，又不好意思跟父母开口。最后，信用卡提现，有钱，我又还的。

　　不说特别穷的时候了，不是件光彩的事。说回来吧，返校前的几天，我和我爸沟通挺好，他让我干啥我干啥，有些事上，我还发挥了主动性，说话和气了，不顶撞了，不讽刺了。老头子应该能感受到吧。今天的火车上，我爸打电话问，问我到校了吗？我说没有，顺便嘱咐一句，少抽烟。下午，我到校，我回他一个电话，又嘱咐了少抽烟。

　　来校的火车上，我看着手机里的我女儿的视频，我心里一阵难受。我陪女儿刚满一个月。我也是爸爸了。我爸听到我嘴里的顶撞、讽刺、批评，那是什么感受？我在今天离开女儿的火车上想我女儿，我爸曾经也在这样的火车上想过他小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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