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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9-05-24 01:23:59 | 作者:6后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9次

途

  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是本地人,虽然户口本已经盖章了,大家姓氏一致。但老太太说,这一群人,在几十年以前,没饭吃,到处又不太平,一路讨饭讨到这里来了。有段时间,我们都在一间破祠堂里过夜,仅仅靠着树皮和红薯干存活下来。

  “真是造孽啊!”老太太叹道。“你姑姑小时候,就几岁那么大点,晚上饿得睡不着,跑到别人油菜地里撅菜叶子吃呢!”

  尽管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依旧很有劲。经常拿棍子打家里的母鸡,那些鸡刚下了蛋,屁股还没坐热,便飞也似的逃走了。她很喜欢打鸡鸭狗这些小动物,认为只有疼痛才能让记忆深刻。

  我有整整两个月时间都是在鸡舍里捡鸡蛋过活的,因为年纪小,实在也没有别的事我能做的。早晨,我草草地抹了一把脸顺便刷了几下牙齿,然后挪开鸡门,老太太特地把刚做的大门给锯开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子,用作给那些表现良好的鸡出入。她数一数,看一看,就能知道今天该放哪些鸡出门。要求比较简单,无非是蛋下的多吃的少且每天努力去山上找食不浪费家里米糠的好鸡。

  小花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拿了她最后一个鸡蛋做粥喝。家里有给客人喝水的一次性塑料杯,拿起一个鸡蛋打进杯子里,然后马上浇一勺米汤,放一把白砂糖,牙签搅动几下,马上就能喝到。后来我回想起,觉得没有肚子疼应该是证明身体还行的表现。

  知道小花日子不多了,我心里头好像有一只只爪子在挠着,有点难过,也有点兴奋。鸡死了,可以吃它们的肉,这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老太太说,要是只病鸡,就得拎到两三里地外的山坡上埋起来。一是病鸡可能是得了鸡瘟,会传染给其他鸡,到时候给我一窝全没了。二是不能随意丢到路边,被野狗啃了,那狗也得短命。

  经过老太太的判断,小花是怎么病成这副鸡样的,她也不是很明白,毕竟大家都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凭什么就它脑子不清楚了?

  说实话,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那么大的房子,十几只鸡住在一起,拥挤谈不上,可以说近乎奢侈了。即便老太太有一天突然冲进去霸占了鸡舍的一侧,然后立刻撸起袖子捣黄泥和红砖,风风火火地做了一个灶台。她跟我说:“村里那个老人你还记得吧?就是一到冬天就来咱们这里烤火的老婆子,她就是天天用电饭煲煮饭吃,才老得这么快的!有辐射晓得吧?以后我要用柴火!”

  “你怕烟吗?好,我去房顶戳个洞,顺手搞个烟囱,你想过没有,到处都有辐射,你看见电视里说什么了没有?少看电视,有辐射!“

  母鸡们都靠在一个角落里,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粪便,老太太不让收拾,她要留着这些屎来种树。种树说起来容易,其实不容易。首先要有一把好锄头,这样才能在挖树的时候不失手,万一正在兴头上,锄头把断了,或者掉了,又要跑回来换一把好的,太费工夫。老太太种树,就是选一个天阴的好日子,去山上选一选,挑着长势良好,腰杆笔直的,就挖回来种在鸡舍旁边。鸡舍周围郁郁葱葱的,正面对着她的大房子。

  终于有一天,小花咽气了,老太太叫我将它扔掉。临走前,她给了我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是一个菜市场专用的黑色塑料袋,沙沙作响,混着几颗泥沙。

  “把鸡用袋子捆好,蒙住它的眼睛,它看不清,就不记得回来的路了。“

  我只好一路走着,防止她的爪子把袋子戳破,万一看见光亮了,晚上跑回来,吓得其他的活鸡,搞得朋友们心情不好,不是一件好事。

  路过一片田地上时,我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此时正是傍晚,太阳也没有完全落下,没有狂风骤雨,周遭都十分安静。不过此情此景倒让我感到一种强大而震撼的压力。现如今,赶紧把手上的鸡埋起来才是最正经的。

  老太太没有明说,但我想她一样不希望自己养的肥鸡被别人吃掉,即使是条到处乱窜的野狗也不行。

  太阳躲到了林子后面,我从坟山上下来的时候,还看见田坎上有人走动。一只乌鸦聚精会神地站在枝丫上一顿乱叫,没有什么章法,鸟就是这样。它低低的飞过一片开满紫云英花朵的田地。它慢慢地低头开始啄起来,一颗两颗,亮晶晶的东西从它嘴里往外反着光。

  一天,老太太从外面回来,带来了一盆菜,里面什么都有。四喜丸子、红烧肉、炖猪蹄、炒田螺等等,真是应有尽有,所有的肉味道都一样。

  老太太说她为了一条桂鱼差点和人大闹一场,因为她不想把鱼让给一个小叔子,只想着眼里看到的,手里就必须抢到。

  我们对着一个菜盆,好大一个海碗,一边用筷子挑动着肉块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我注意到这些菜不是我们这边的手艺能做的出来的。老太太高兴地拍手,说揽事的师傅是外地请来的,虽然胖墩墩,看着走路都费劲,炒菜确实不错,火候好!

  “没有人来家里的日子真难熬,你觉得呢?” 老太太边吃边感叹。

  “你现在天天有没有读书?作业写得好吗?”她瞪了我一眼。

  我回答说早上去喂鸡了,喂饱了它们我就去看书了,还睡了午觉。

  “放狗屁!它们什么时候喂得饱了?”

  好像有什么事情激起了她的愤怒,她摇晃着筷子,脑袋跟着长吁短叹了起来。

  有一次,一只鸡动静很大地跑到一个老人家的菜地里乱啄乱踩,情到激动时咕咕大叫,不负所望它被逮到了。老人家揣着竹竿,从一个山头追着它打到自己家门口,最终成功一棍子敲昏了它。老人家拽起它的脖子,往厨房走去,鸡在半道上醒了一次,睁着眼睛哭嚎了一阵,随后血被慢慢放干了。

  此人由于上了年纪,虽然身高比起年轻时似乎萎缩了一大截,但气势犹在。她常年穿着一件花汗衫,就像一只被抽干了棉絮的枕头,裤腿随意挽起来,把腰带提到了胸部位置,见人老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总而言之,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不管别人家闲事,这个道理一直是老太太努力遵守的。她经常不知不觉地就把别人的秘密给窃听去了,有时候是在山头上,对方从另一座山望见她,碍于辈分肯定是要招呼一声,三言两语,你来我往,她便搜集了一堆事回来讲。

  “当时情形是这样的,你也听到了吧,村里的风言风语,妇女们都谈得欢快呢!”

  我当时还在费力地铲地上积累的鸡屎,老太太昨天看上了隔壁村后山腰子上的一颗苦楝树,想挖来种在家门口,她不知道那树到底叫个什么名字,就想着长叶子了可以抓几把熬汤给我喝。

  “快喝!喝了蛔虫就死了晓得吧?”

  后来我听闻好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有一天觉得过不下去了,自己去砍了几个树枝丫,回来架起大锅熬了半天,到晚上熄灯就喝了,保险起见,还兑了半瓶百草枯。

  “看你……你这里没搞干净……哎,干吗别把地铲坏了!”她试图抢过工具自己干,可没有办法做到,她手上还拿着几颗鸡蛋没地方存放。自从鸡舍旁边多了个灶台,木柴也越来越多,好多母鸡感觉像是回到了树林子,纷纷撒开脚丫子钻进了柴火堆里下蛋,这给我的捡蛋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难。

  “之前咱们老家旁边住的一户你还有印象没?”

  我记得,两个老人家,约莫加起来一百岁。

  当天晚上,老太太跟往常一样絮絮叨叨了很多。她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违反情理的事情呢?我们的房子都是十分宽敞的,房间连着房间,没有迂回的过道和回廊。

  在这番话之间,凡是过于特殊或者十分隐秘的且不方便发生在前厅中的一切,那么这些事,只能默默地在后门进行。

  “女孩子年纪不大,初中没有毕业的。听说在学校成绩就不蛮好,还和男生拉拉扯扯的。现在说法挺多。”老太太暗叹了口气。

  关于女孩子的肚子,可以说众说纷纭了,说一百种也不算夸张。

  概括起来,我们可以得出几个结论。

  第一,不关男同学的事,自从她娘不让上学,以节约弟弟学费为由让她卷书包回家之后,就每天有人目睹女孩子早上五六点钟就提着一竹篮子衣服在池塘边洗衣服,其表现地岂止是娴熟能够描述,别人两个小时洗一桶衣服,她半小时就洗完了,还洗得干干净净,淌不出一点浑水!洗完衣服还要回去做饭,忙得胸脯上一点肉都没有,哪有时间去外面作怪?

  第二,和外村人也没有关系,据这位跨过两条田坎一个池塘来到我们祠堂门口发表感想的年轻人描述。

  年轻人回想起在一个落日余晖洒满池塘的傍晚,在一道田坎上和女孩子“邂逅”。

  “只怪我们的田坎都修得很窄,两个擦身过根本没办法,我只好赤脚踩进了淤泥里,在一边默默地等她过去”。

  对于他这种没头没脑的叙述,别人嚼不出什么意思。只好凑过来问他:“那你有没有闻见什么或者看到什么不寻常的?”

  年轻人一再反复地说:“命就亡了”,别人听不清说的是“命就完了还是命就玩了。”觉得没意思,转头去聆听别的意见。

  最后那百八十种猜测老太太没有一一讲出来,听她的想法,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吃“炖鸡”的那个人。

  老太太接着往下回想,似乎这个说法也并不全无道理。传说有人看见他每个星期都炖一只鸡吃,他自己又不养鸡,集市虽然一周有一次,也没谁在赶集的时候碰见呀!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换了一身衣服,藏在了人们的眼目之外。如果有个人长了一张和祖宗相似的相貌,那么这个人这辈子估计和祖宗差不多了。由于上天只给每张脸设定了一种可能性,再分配的话,也不会再发生其他的奇迹。

  但是后面的传言证明老太太的想法似乎出现了一点偏差,有一个大汉忽然跳出来,承认是自己的行为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的结果,深表歉意,请大家不要在意。在人们看来,这位大汉矫揉造作地出奇,只见他先跑到家门口跪了几分钟,然后单方面宣布已经有了讨老婆的标准,希望大家都能够严格执行。

  他竟讲的这样直率:“是晚上发生的事情”。对这个开头老人家们都比较满意,任何一个平常的晚上都可能发生不平常的事情,这是正常的。

  “……当她们家里的牌场结束,朋友们正在算钱的时候”。

  “啊!总的来说,咬的短袖子呢!在我自己家里。”

  这位大汉心上,估计没有刻上廉耻的印象,偶尔高谈阔论,偶尔吞吞吐吐,大多数时候是闷着头坐在一边,仿佛有人拿火钳夹他的大腿一般,浑身都散发着颤颤巍巍的波澜。

  很明显,如果不是他主动坦白,以他现有的形象是不可能出现在大家的猜测当中的,他太矮了。大汉空有一身肥肉,高度却戛然而止,不可说不令人痛惜。

  大汉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或者自以为意识到了,现在事情处于特殊的境地中,好像一定要有人举手出来承担。当然和法律没有什么关系,人家自己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见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子。但是他要是想像之前设想的那样,做一个忠实的演出,然后等候闭幕。就必须选择好一套好的说辞:是要痛哭流涕捶胸顿足还是大大方方、或者虚伪做作地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呢?

  清晨时分,鸡舍里都静悄悄的,老太太早已经打开了鸡门把母鸡们一股脑全请出去了。她今天不打算种树,日历上写“不宜动土”。我曾经多嘴说了一句,动土是指不能盖新房子吧,日历也管咱们种树的事情?当即被老太太一个眼神给吓噤声。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得到了极大的痛快,一边用蒲扇把蚊子都赶到外面,四周凝聚着一种冷空气混着鸡粪的味道。

  寂静之中,听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声音,像人声,又嘈杂好似鸡叫。我的头皮和肌肉霎时间好像处于紧张的状态。

  今天的鸡蛋并不多,看来母鸡们不是很开心。

  母鸡们喜欢吃剩饭,若是混着油腥味的则更加满意。它们经常反反复复,认认真真地试图飞上鸡舍旁边的树上,用爪子助力,从远处开始起跑。后来不知道哪一只鸡突发奇想,自己冲到了屋顶上,从上往下一跃,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不知是不是昭示巨大成功的出现。自那以后,一只接着一只,这群鸡都学会了走那条捷径,当时,这种事情是要看眼力的。就有那么几次,好几只眼力不是很好的鸡,看错了树枝,或者是抬错了脚,直接跳下摔断气了。

  带着草帽,脖子上围着汗巾的老太太犹豫地嘟囔着,手上拿着小马扎在家门口端坐起来,然后猛地站起来抓起了路过的一只母鸡。她把母鸡丢入了树丛,正看见我在扒着杂草,便往回走取了一把锄头递给我。

  当我干完该干的活的时候,老太太允许我回去看一会儿电视,打开电视机正播放着一段长长的广告,里面推荐的食物十分精美,造型别致。就这两天连载的电视剧而论,老太太曾中肯地说到:“在现在这个社会,没有第三个人像这两个人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那么不要脸了!”

  不过后面又在另一个山头上劳作的老太太,从外村人口里得知了惊天雷一般的消息,当场两人便忍不住“耳鬓厮磨”“唾沫横飞”了。

  这些事情显然已经发生了许多年,虽然它在人们眼中出现的时间看起来是像对先祖的讽刺,不过鉴于大家都不知道逃荒路途中谁的先祖化作了尘土,所以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这就是说,根据当时现场最为保守的观点,其他人都被眼前大汉的伟岸身躯所迷惑了。现在看来,大汉可以被看做是推动一切事情发展的重要力量。

  即使有人想规避之前的预先设定,现在也不得不低下了头,终于忍不住觉得惶惶然了。

  对秘密的求知欲很快把他们都引到了祠堂前的椅子上,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等待分享自己所掌握的一点信息。放到课堂上,也是教师最钟意的场面。

  “她的娘开牌馆子,里面又是吃烟又是吃槟榔,乱七八糟的……”

  说这话的人正是穿花汗衫的老人,她坚信现在家里经济没有一点起色的主要原因是归咎于当年少生了几个孩子。看见同辈人,便忍不住与人家促膝长谈关于子孙满堂的重要性,路上看见小孩子,时常挥手叫人家过来说几句,摸摸头发,牵牵小手,尔后恋恋不舍地把别人放走。

  “有道理,女孩子是撞见了,娘怎么会放过,都是一样的,才是最保险!”众人纷纷附和,表示此番结论有理有据,值此混乱之际,难得有说话一针见血的义士。提出想法的老人家,到了八十五岁的高龄,牙齿仍旧十分坚固,每每总能在人群中把自己的声音置于最引人注目的节点,可谓是老当益壮。

  “要说做这事的人,简直是猪狗不如,他是阴沟里的死水,把自己儿子孙女的脸踩在脚底!”花汗衫老人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抽起屁股底下的凳子猛地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弄得人们愣在那里不知作何感想。

  讨论结束后,一个信教的老人趁着众人注意力被转移的当口,轻轻地跳上了一张石桌,并大声表示自己一定会维护这场会议的重要性,使其结论不受到其他意见的干扰。

  在老太太的生活经历当中,有一个人的存在是无法忽视的。据她自己所说,是在一次插秧行动中意识到对方的丑陋,并决定奋起直追将其打败于田坎上,此番仇恨才算了结。

  多年来两个人用了五花八门的理由来吵架,风风雨雨,各种上不了台面的字眼涵括其中。你咒我“孱头鬼”,我骂你“箢箕小儿”,战况之激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近来又因小孩子一个个地出生,像野种一样跑来跑去,使人看了越发觉得碍眼,这也给两人之间生生的架起了一圈火,火苗里看着对方,彼此感叹面目可憎。

  夜里有一个和尚来到家门口,绕着屋子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十次,很久也未曾做过什么高明的动作。就在这时树林里闪现了火光,母鸡们来回奔走,慌慌张张,烧了毛,燎了冠。

  老太太辗转了半晌,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在一个房间里把我从床上拔起来,声称自己遭遇了“显灵”,并把那和尚的形容相貌通通都一字不差地描绘了出来,使我在一片眼屎当中仿若看到了一个杵着拐杖,佝偻着腰,嘴里念念有词,脸上一本正经的老和尚形象。

  “我决定要把对他人的厌恶化为知足常乐,与世无争的境界了,我不偷不抢,不和他们争辩什么!”作为一直把有仇必报奉作人生宗旨的人来讲,说出这番话,足以表明她对这个“显灵”的重视。

  却说,有一年秋天,叶子落尽,山坡上都是飞扬起的红沙土,老太太还是小孩。她约了别的小孩去田里捡鸭蛋,我们这凡是养了几百只鸭子的人家,就算是个大户了。有人养鸭,自然就有鸭是母的,母鸭都会下蛋,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要下蛋一样,对草窝的舒适度都提出了不同程度的要求。

  一般凌晨四五点的时间,赶鸭子的人就要把鸭子全弄到田里去,让它们找找田螺,吃吃草籽,一路吃一路赶,有时候中午回来休息,有时候待到傍晚。

  在这长长的旅途当中,就有个别不懂事的鸭子,会在半路下蛋,于是赶鸭人除了看鸭,还得去捡蛋,有的实在拿不动了,只好任由它躺在田里的草丛。这时候,老太太就是第一个捡鸭蛋的人,她拿了蛋回家是吃不着的,母亲会攒起来等到集市开的日子,提着兜篓去卖掉换钱。

  在捡鸭蛋行动中,老太太并非次次名列前茅。但是她作为一个总能在沟渠里发现鸭蛋的小孩,却是很受大人赞赏的。花汗衫老人和她一样,两人常在沟渠边相遇,彼此瞥一眼,然后致力于摘晚稻穗子和割猪草的任务。

  花汗衫老人虽然没有明面上发起挑战,但在暗地里却像是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这从她四点起床干活就可以窥见一二。

  于是大家都这么说,老太太兄弟众多,姐妹却数来数去只有自己一人,现在看来,花汗衫老人才当得起姐姐一名!

  此后母亲谈到过这个问题,她表示不掺合子女之间的感情,但又坚决地排斥了这一观点,她的想法是自己的女仔做姐姐比较好。

  后来有一件比论资排辈重要的多的事情出现。老太太和花汗衫老人发现捡鸭蛋队伍中似乎是混入了外乡人。

  如果说把捡鸭蛋看作是争端开始的原因,那外乡人就是导致大家放弃鸭蛋转而去摸田螺的结果。

  虽然放眼望去,鸭蛋和田螺之间目前暂时存在先后关系,却并不能证明之前设想的打算能够毫无阻碍成功实施,比如说在摸田螺的时候顺手捞出几条小鲫鱼。

  老太太年方十岁,恋着鸭蛋,又想着摸鱼,且时常背地里趁母亲出门松土除草施肥的时间,偷偷爬到树上掏鸟窝,摘野果。

  这一天,花汗衫老人提了满满一袋子东西从田陇上走过,看着提着不费力气,东西应该不多,但也不少。 

  “哎!你到哪里去?”“从坳上来!做什么,你怎么不去?”

  “我远远地看着你和那个外乡人在一起,你们弄了好多东西?”“不多不多,我讲了不要了,她还要自己搞多一些,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伴随着倏地一声响动消失在树丛里。

  “我觉得没意思,继续准备捉毛虫和取蝉锐的雄心,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多半住在另一个山坳处的小叔肩上扛着一把铁锹向我这边走来…”

  “他作为一位精神上十分富足的青年,和老母亲又过了令人费解的一年。”

  约莫到了傍晚,远处升起了炊烟袅袅,孤鸿、落日、枯树以及一个废弃旧茅厕,构成了一副奇异的乡村景象。

  “别人都问起,我只推说不知道。”花汗衫老人如是说。

  后面发生的是,外乡人在池塘里到处奔逃,无法脱身,只好悄悄地遭难了。

  父母们见言心恳切,纷纷执手相对坐,用餐喝酒费了好几樽。以酒代茶劝慰道:“小儿无福,本是天生,哥哥嫂嫂想开便好。还有一大家子靠着你们呢……”

  “最后,有件怪事也应该一提。这是后来村里流传甚广的故事当中的一个让人不得不多加以思考的问题。”

  老太太从一棵梧桐树上透过叶子看见了一张颓丧无助的脸,粗眉配乌青,惴惴不安似小鼠,自家人见了都忍不住将其粉碎,旁人看了,嫌恶顿起。

  但现在想来,这人的相貌,却只觉得是温和,印象改正起来原来挺容易的。

  有人说在坳山腰看见他和一把铁锹,现在不正是种油菜的时候吗?

  种菜之前,难免要做些准备工作,例如除掉一些杂草,接着把地锄松,等下过几场雨之后,就可以把秧子移栽到打好的坑眼里。但是按这把铁锹的样式,众人猜测,可能是挖洞的吧。

  半夜老太太被冻醒了,手脚却十分灵活,她在脑海中臆造出一个自带温水壶的煤炉子,打算把糍粑像烙饼一样放在煤团上面… 这时她回想起一个下雨天,鱼塘里的鱼儿争先恐后浮在水上,看着要没命,其实在呼气。

  老太太作为众多兄弟当中的唯一女性,曾想提出过多喝一碗米汤的建议,但最终没有被采纳。

  “这情形,都是可以预料的,至于是谁看见了拿铁锹的男人站在池塘边,还是拿铁锹的男人看见了谁站在池塘边,讲不清讲不清。”花汗衫老人的父母亲几乎同声说道。

  “我怀疑,拿铁锹的男人、树下走过的青年和另一个山坡上看见拿铁锹的男人的人是一人。”

  老太太心里说出这番话,脸上却一点看不出她自己的情绪来。

  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用于从本村到外村捡鸭蛋、摸田螺,捞鲫鱼和掏鸟窝上去了。

  但在谈及到花汗衫老人时,我们可以看出来,老太太的愤怒是真心实意的。在眼神中,她也表现出活跃跳动的东西,类似“山中何事?少女落水,鹤怨猿惊。”

  村子里的人本来不多,好人更少。从老太太从来不在自家田地里捡蛋,可见村里并没有人从事养鸭子的大任。

  老太太的父亲的弟弟曾经在私塾里教学生,也读了几卷书,养了一群女儿,都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生怕叫人看出几人之间的差别。

  “当时办白事,我就没有关门,谁晓得野狗跑到家里,追着鸭一路打到村门口,等我找到的时候,鸭已经没头了……” 老太太的父亲的弟弟的其中一个女儿痛哭道。

  她的话并不比周围看热闹的村人们多,她的泪也不比他们看过的眼泪高明多少,但老太太觉得是有感而发,确实值得相信。

  此时鸭子从狗嘴里夺出来,已经是水中盐,怕有毒也不能吃,老太太陪着一块挖土埋了。只是后来再路过那块地方,鸭子已经不见,不知道被谁给叼走了。

  “这不是我们村子里的第一只鸭,但应该是最后一只鸭,现在已经没有人养这东西了,拉屎臭,爱游水,比起鸡来并不省心”。

  这几天所见的,让老太太觉得手脚发酸,她唯有将一腔激愤寄托在擦窗扫地上,她扫地的力度很轻缓,有时也很疯狂,看起来似乎也是穷愁了。

  在山青水秀的江南,产生着这种忧郁的情绪并不奇怪,可以惊奇的是,母亲绝不允许大家过分沉醉在大胆的猜想当中,时常添置一些新扫帚,以提醒凡是说话做事极热情或者极冷漠的人,免不了要棍棒加身,掸尘扫灰。

  七月末的一个清晨,屋外大雨如注,狂风肆掠,密而急迫的雨滴拍打着窗户,水从天花板上开始缓缓往下渗漏。

  这样的大场面把老太太的针线活儿生生打断,她不禁感慨:“年纪到了,屋子漏水,要等下雨才搞清楚。”

  老太太招手让我把大门和鸡门都关好,然后我们两人对坐,呆呆地把头转向外面出神。雨下了好几个小时,却还没有打住的意思,天色却已垂暮。

  过了半天,我站起来晃了晃两条酸腿,傻子似的跑到窗户边站着看雨。在看雨的过程中,我不禁自问,下这么大的一场雨,是为了庄稼吗,还是为了洗刷干净大地?

  “我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天我的大哥从山冲里砍柴回来…”

  老太太自顾自地开起了话头,她拉着一张狭长的面孔,冷冷地看了看大门,她说:“母亲说没有做过把你扔到簸箕里的事情,可见是很大的恩德,你赞同吗?”

  “那么你呢,有没有寻到一条路,把老婆讨回家?” 慢慢地,谈话完全变成了问答,中间也插着几句类似不到必要时,不要吃掉家里的老黄牛等劝告,也不知这说法是谁先讲出来的话。

  我的大哥是迫不及待地要宣传他的成家理想。那时我们都蜷在一栋挨着祠堂旁的土房里,我一年到头再也不能讲鬼故事了。偶尔大哥不仅必须去克服亲家父母所展现出来的那种冷漠态度;他本想着不再关心这个生活中的重大问题,即便父母一直把他放在家里的最中间位置。

  他认为既然已经从她那里懂得了有些东西是幸福持久不竭的源泉,我们就要做出来一点牺牲来回报才好。

  想来想去,几个姐妹都是很瘦弱的,害羞比泼辣的多些,得了胜利的微笑在他嘴角轻缓地展开;他预备着一段话脱口而出了,瞅着我的脸,张开大嘴还没吭出一口气来,转眼就被母亲抢了先。

  “你看!亲家母送了两条鱼搁在我这里。”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母亲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用一双浑浊的眼睛逼住了我,后来我一句话也没有问出来。

  大哥点头微笑,他做出一个呼气的动作,追想着自己就此结束了这拥挤的生活了!

  即便不能随意回家了,老太太也没有半句怨言,她深知自己并非面如花色,眼似流星,也没有一颗虎狼之心,不如听了父母的安排。

  “前一天,我在家里正睡着觉,看见祠堂里亮着光,那光是白混着黄,吸引着我,周围正是静悄悄地,我心里不停地求祖宗保佑,当时月亮嵌在天边却是鸡蛋心一样黄。

  有一个入赘女婿,跪在厅门,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了两个字:“道场”。

  他还说,这里人多是非多,你快快回家躲一躲。我听得迷迷糊糊,头昏脑胀,也不知双脚怎么自己走回了家门,后来忘了落栓,早起被母亲咒骂了一顿:“养猪好歹落个槽,谁家见你房门倒!”

  我当时就想问自己了,既然转眼就要躺在祠堂里任人吹吹打打,为什么不跑到城里去呢?为什么不试着辩驳几句来讨得正眼瞧瞧呢。这种想法很快被袭来的睡意所打倒,老太太多想睡一觉啊!

  梦里月光照到了她的床头,她匆匆揽镜自照,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无生气,变得臃肿不堪,恍恍惚惚好像看不清本来面目。

  走出门后的三年里头,老太太很少再回去,有时候在集市上碰见大哥,两人总谈论街边的大白菜。

  大哥作为一个为人处事极为暧昧不明的人,表面上对老太太的婆婆似乎不那么喜欢,其实暗地里就那几条鱼便夸了好多次,直讲着此鱼非寻常池塘可有,如何金贵,如何值钱。

  但又有几次,大哥和大嫂常常为此事争论不休,大嫂还暗示说:“这鱼我家有许多,都是些很肥壮的草鱼,根本上和我还是有联系的。这对我来说是幸运也是个安慰。”

  老太太听了便脸红耳赤,不好意思的和大哥交换了一下颜色,拿起竹篮匆匆往屋外走去。“你的娘,实在是很有打算啊!”婆婆注视着老太太归来的脚步淡淡地说道:“你只活了十几岁,就不要像活了几百岁那样想太多。”

  老太太轻声答应,转身投入了浩瀚的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当中。

  经过了一个漫长而艰巨的历史叙述,老太太又开始痴痴地望着窗外。“我忘了一件事,我从前还有一个儿子,两三岁的时候,吃不饱,后来病了……”

  她的眼睛远远地望着雨,一张脸像揉皱的纸一样慢慢张开纹路,似乎在回想什么,然后,她的脸色变了,很苦闷地回头向卧室走去。

  我有那么几分钟忽然想明白了,脱离家庭的儿子,以前有很多,能出走成功的女儿,现在也很少。

  既然已经是池中的鱼,上天能给的路,几乎是没有了,要么被人吃掉,要么被鱼吃掉,大多数时候,自己也扛不住憋闷,陷入窘境时的鱼只好浮在水面喘气。风雨来临时,空谷起邪风,海底涌暗潮。

  “可一切都是预先料到的,之前也有察觉到一点不好的异样,但是我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

  老太太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不得不令我感到惊诧。

  “我后来和同村的朋友去外地务工,这时南方那边已经到处建厂了。她是一个地主家的大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在街边捡水果吃呢。晚上还教我写字…”

  老太太的身体向来康健,这边的气候对她不算温和宜人,但也不怎么熬人。因而大雨一停,她便想着把母鸡们从窝里叫醒。六年前,我作为第一个降生的人被抱到她面前,在老太太还没有看清楚之前就跑回了外乡。不时地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与汽车和火车结下了亲密无间的情谊。

  她所谈的话,大多与自己有关,这是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有时这谈话的结束也非常的有趣,她自己很谦虚地说:“我没有别的想法,你听了也不要有想法才好。”

  老太太说过,如果我能够把自己的坏思想连同一副臭皮囊好好用超脱于心灵之上的财宝装点一番,那么,目前我就能对眼下的诸多事物抱有一丝期待,也就不惧怕任何困难了。

  例如,当我意识中响起类似鬼哭狼嚎一般的叫声,一阵一阵袭来,就能马上想到,这不是别的声音,这是猪要升天了。猪去往哪里,这是屠夫该关心的事情。对村口的屠夫来讲,这关乎到他成年生活能否稳定下去的伟大工作,是不挑时间,不论地点的,只要他觉得猪该走了,就能从床上弹起来,一个转身冲往饲栏里,随手拖起一只猪脚往地上一摔……

  一只蚊子是一个饥民,饥民没有什么力气,尚且能称作是挥动着一对翅膀怒目着注视这屠夫每日必做的行为。说不兴奋是假的,蚊子可分食到一口鲜血,且先不论是人还是猪的,吃饱才是活着的唯一正经事情。

  在送猪上天方面,屠夫是老屠夫的继承者,他所做的贡献有三。

  第一:摒弃了以往杀猪需要几个大汉帮忙,一群人闹闹哄哄的传统,变为只需一身蛮力便能轻松放血,让猪安然断颈,使得诸位村民免受猪的惨叫和人声鼎沸的骚扰;他还提出了“把大多数的猪看做是人生幸福的来源”,并得出结论说,他存在的作用,是猪赋予的,若不是猪长了一身膘,请他来帮忙分给大家,也不能感受到生存的意义。

  第二:他断然与规定凌晨两点起床杀猪,早上五点出摊的一帮老人决裂,只在自己喜欢的时间段来完成猪交给他的诸多琐事。有时傍晚老太太去鱼塘里倒剩饭,远远望见他就在对面浆洗尿桶,洗着洗着,他把挑子往旁边树枝上一挂,便飞也似的奔回了家。

  这时从某处传来一声呜咽,这就是猪发出的信号,到了六七点钟的时间点,屠夫就出现在各家门口,大家欢天喜地将肉仔细翻转挑拣了一遍,心满意足地去烧晚饭。

  第三:屠夫并不赞同“金刚钻才能揽瓷器活”这句话,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去打一把利刃,这种有条件才能做某件事的说法被屠夫很有逻辑地反驳了。

  有人说,亲眼见他和隔壁村寡妇家的猪嘀咕了两句,那头猪却像由于他的想法而吓得失色,过不了两天竟有形容枯槁之兆,好在屠夫已料到了这么一天,早早地便拎起了菜刀守在了人家门口。

  这样一看,屠夫倒像是在猪的心理学上颇有建树,尽管在他平时出现在祠堂前的次数当中曾有过许多关于道德伦理方面的讨论,但在老太太看来,这人的贡献只是冷不丁地让村里响起令人愉悦的嚎叫声或者呜咽声,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也是猪发出来的。

  几个星期之前,老太太像往常一样端坐在电视机面前,嘴里跟着念念有词,走近一听,才知她讲的是:“能够有肉吃不也是相当好的吗?何必想起几十年前没肉吃的日子呢?我过去想过跳河,只是乡里走遍了,池塘小溪都干裂了,遂放弃这一想法,改为吊颈脖子,哪知我娘已经将麻绳都充公。楼也不行,我们都住在漏雨的黄土砖垒成的屋子里,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房顶的稻草震塌了……”

  “你过来。”老太太招手让我来,她从座椅垫下抽出了一把红烧肉,这时我已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好盯着这团两天前的肉看了看。我这眼光不能到处投射,生怕显得不专心。老太太示意这是留给我的,我千恩万谢,伸手接了。

  一只猪的肉若是非常鲜美,便能轻易使得另一头猪的肉被人们转眼就遗忘。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说起来不容易,一个忘记自己好像不太难。老太太鉴于总是能在沙发座椅或者床垫鞋柜里发现食物,难免不得不开始怀疑家中有老鼠。

  有一天,我们洗手准备吃饭,屁股刚挨到凳子上,老太太便跳跃到了门口,四处张望了一阵,回头对我摆出:"嘘”的姿势。

  “你知道的吧,我以前爱吃肉,随人出席的时候,也不用等别人提醒,我就先把面前的一份都吃了个精光。可是不论我对肉抱有怎样偏执的狂热,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饿肚子的感受。人一旦饿极了,什么肉,吃在嘴里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

  “娘总是说,来,卷起袖子,干完这些活,就让你吃饱,吃饱是个什么滋味,我到现在也不很明白。”

  老太太不等自己说完,终于像一道激流冲破了防洪堤一般把面前的菜尽数吃完,随后抹了抹嘴,把碗筷往厨房一扔,翻身去了后院。

  在后院,老太太隐约是看见了谁,两人详谈了一番,她一个筋斗从窗户里跃进来。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喜讯,隔壁村的寡妇害喜了。我们两个相视一笑,各自去干各自的事情。

  对于村子里的一些人来讲,屠夫是一个高尚的人,猪肉是他提供的有偿服务,我们在这服务当中得到了饱腹感,这是一种比其他感觉更为重要的感觉。

  这一天下午,屠夫贸然地出现在村口的梧桐树下,那梧桐树叶子早随着风飘远了,只剩光秃秃的几根杆子,屠夫便靠在最粗的主干上,对着周围的人做了一番一劳永逸的说明。

  他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屠夫,一种是感情用事的屠夫,一种是像他这样的屠夫。此番喜讯给大家带来了不止一种幸福,这也是听从了神灵的默启,值此佳节,决定宴请诸位一顿猪肉,送货上门,祝愿大家开心快乐每一天。

  任何一个有用的村民,都会在这个时候说上一句:“你是上门去,还是将人接回来?” 可此时周遭欢呼雀跃,实在是无人发问。老太太只好和花汗衫老人一同深一脚浅一脚地踱回了家。

  “这一段日子,到这里便结束了,没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本事也没有值得说道的地方。只是这老鼠,是时候抓一两只出来拷问拷问。”老太太又不知道从哪翻出了几颗糖,那果糖已经被剥去了糖纸,光秃秃滑溜溜,沾着黏黏的糖浆。她前日从屠夫家门口过,正好碰见屠夫拿着扫帚和脸盆在舀水冲洗地板,到处都是血混着水,一齐向街道溜去。

  屠夫这几日真是忙的团团转,既要伺候隔壁村寡妇,又要去各处寻猪来杀,原本一个黑黝黝的大汉,硬是熬成了瘦干干的大汉,难怪最近猪叫声也越来越大,想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受了不少苦头。

  老太太破门而入的时候,我尚在家中翻找被藏在各处的食物,以免将来发臭生蛆,惹得大家吃不下饭。

  见我正一副十分繁忙的紧促模样,老太太似是欣慰地笑了笑说道:“我想起来一件好玩的事情,和你说一说。你还记得村里头的屠夫吗?这屠夫小时候,母亲生下他没半个月,身子一好拔腿就上了去城里的货车,从此再也没了踪影。”

  “在我印象里,像他弟弟这么漂亮的小孩是很少有的。但后来也因为公社越来越野,离当时吃饱的目标越来越远。到了老屠夫家里,只剩下一碗米粥。”

  我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拿竹竿子套出了一盒饼干,近来搜罗出来的东西只见多不见少。为什么人老了会在家里藏食呢?大约是想饿的时候可以翻出来尝一尝,只是这记忆是已被大脑所厌倦了。

  “后来两兄弟抢食,漂亮的那一个,估计没什么力气,没有几岁就随爷爷奶奶去了。”

  我最初发现厨房里越来越脏乱,并不是特地为了来一场而显现出来的异象。我只要看着这房间,放大到那么狭小的某一处角落,能找到的垃圾,前几日还是新鲜美味的。

  “我们其实可以养一只猫对吧?只是听人说,现在的猫已经不爱吃耗子了,唉,这倒是愁人。”老太太摇了摇头,转身拿起潲水桶子准备去拌米糠给鸡吃。

  近来我们很少吃鸡,肉也不怎么吃,老太太已经快吃不下什么东西。她整日地拉着人家扯闲谈,或是自己一个人看一下午电视。

  有一天,我从田里捉来一只野猫,那猫浑身花黄,混着杂色,乍一看像个花布团子。在饲养这猫的时候,老太太是怀着一腔浩瀚的热情所动作的。她依据了电视节目里最新的养猪指南来对付这猫,落到实处却是给这猫营造了一种自己是一条看家护院狗的错觉。

  做猫饭的时候,老太太有的时候显得异常大方,满盆尽是泛着油光的鱼肉,像是昭示自己爱猫心切。有的时候,就只给一点米饭混着菜叶。那猫哪受得了这反复无常的日子,可能觉得还不如自己去田地里抓青蛙来的稳当一些,便挑了一个风清日丽的日子,远远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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