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05-23 01:22:22 | 作者:7天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9次
我们驱车上路我们为的是什么?我们的大哥这样问我们。我们说,为什么?大哥说,笨蛋,两个笨蛋。为的是女人!
“女人!女人!女人!”我们仨扯着嗓门高声喊着,我们的车窗开着我们的喊声从车窗里飘了出去,被和我们的车擦身而过的那辆车听到了。驾驶那辆车的是一对夫妇,他们紧张不安地转向我们,以为我们是一群疯子,从疯人院里逃了出来。
“我们为的是女人,”大哥反复说,“我们这趟行程,什么也不为,就为女人!”
“就为女人!”我附和说。
“就为女人,什么也不为!”毛阿勒也附和说。
大哥对我们的附和很满意。他说,你俩比我有优势,你俩比我更年轻。
“年轻就是好啊!”大哥说。
“是不赖。”我说,“年轻真不赖!”
听到我这么说,大哥又把矛头指向了我和毛阿勒。“我要是比现在再年轻十岁,肯定比现在更疯狂,比你俩更疯狂。”他说,“我现在不行了,体力不行了,心态也不那么行了,不像当初那会儿了。可是你俩看起来比我还不行,畏畏缩缩的,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见到女人你俩太拘谨了,不像个男子汉,没有气概,不够爷们儿。你俩像个小女人。你俩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但我了解你俩,这几天的相处就够让我了解你俩的了,你俩骨子里就是个小女人。知道吗?”他说着拍拍我的肩膀。我坐在副驾上,毛阿勒坐在后排,大哥驾驶着汽车,他兴起时只能拍我的肩膀。好在我的肩膀还比较结实,他也拍不坏。
“大哥你这话说得不对,”毛阿勒反驳说,“我和林纳不是小女人。小女人那么胆小,见到一只蟑螂一只耗子也要大惊小怪,也要吓出一身冷汗。这些我们都不怕,是不是林纳,你怕吗?”我说我也不怕这些,我甚至敢在手中把玩一只懒蛤蟆,我小时候还饲养过一阵子蟑螂,专门看蟑螂是如何交配的。我这样说的时候毛阿勒的表情像是在生吞一只懒蛤蟆或者蟑螂,我说完之后毛阿勒迅速擦了把脸,用他的手擦的他的脸。似乎这么做就能把我刚刚说过的话忘掉。
“你看,”毛阿勒一手攀在我的座椅上,另一只手攀在大哥的座椅上,说,“你看,我们都不怕这些。林纳甚至还敢把玩懒蛤蟆,还专门饲养过蟑螂。大哥,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够劲儿的?大哥你说我们是小女人,真的是冤枉我们了。”
“没有冤枉,”大哥依然这么认为,“一点都没冤枉你们。你们俩就是胆小鬼,胆小鬼说的就是你们俩。”
大哥之所以这么说,是事出有因的。就在不久前,就在午饭时,我们又错过了一次搭讪的机会。那时我们把车开到路边的一个小镇上,找个馆子吃午饭,就在那个馆子里,我们注意到了两个出来旅行的女孩。她们把旅行包搁在凳子上,专注地吃着桌上的面,没有注意到我们。大哥注意到了她们,他对我和毛阿勒使眼色,让我们也注意到了。大哥又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压低嗓门说:“你俩把握住机会,过去搭讪啊。”我看看毛阿勒,毛阿勒也看看我。
我抢先说:“让阿勒去,阿勒更帅一些。”
毛阿勒一听就急了,他结巴着把包袱推给我。他一激动就结巴,他是这么说的:“让,让,让,林,林,林纳去。林,林,林纳才帅呢。我,我,我,我和林纳,不,不,不能比。他,他,他,比,比我,帅,帅,帅,帅太,太,太多了。大,大,大哥,让,让,让,让他去。”
我和大哥费力地听着他说,我和大哥都想让他闭嘴。因为我们听得实在是心痒难耐痛苦不已,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你耳边用铁勺子来回刮着不锈钢盆。
“说,说,说完没有?”大哥也被染上了一点小结巴。
“说,说,说完了。”毛阿勒回答道。
“你,林纳。你上。”大哥转向我。“阿勒说,你比他更帅。”
“我不信,”我说,“大哥,你偏袒阿勒,明明阿勒更帅。”
大哥把目光转向阿勒后,阿勒又开始激动起来了。“大,大,大哥,你,你,你别,你别找我。有,有,有,更,更帅的,你,你,你,你别,别,别找我。”
“你,你俩,到,到底,到底谁上。”大哥说,“我,我,我,我他妈,都,都,都,结,结,结,结巴上了。”
“要不然我俩石头剪刀布吧?”我提议说,“这样更公平。”
我这么一提议,大哥立即表示赞同。他说,石头剪刀布好,就石头剪刀布吧。
我把手背到身后,毛阿勒也这样做了。
大哥点上根烟,问我俩,你俩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我俩异口同声说。
大哥说:“三,二,一!”
我和毛阿勒同时出了手,我的是剪刀,毛阿勒的也是。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我出的还是剪刀,而毛阿勒出的是布。“你输了,”我说,“阿勒,你上吧。”我朝那两个女孩努努嘴。
毛阿勒说:“一局,一局能定输赢吗?”他现在没那么激动了,说话也能说囫囵了。
“能,”大哥说,“一局就够了。”
“我想着再来两局,”毛阿勒嘿嘿笑着,他想耍滑头了。“三局定输赢才叫公平。”
“你觉得不公平吗?”我有些不快了,“大哥给咱们现场作证,还不公平吗?非要三局才公平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毛阿勒说,“大哥在,当然公平。我说的意思是三局应该会比一局定胜负要好一些。一局运气成分太多了,三局会好一些。”
“这本来就是赌的运气。就算是三局,也是靠的运气。就算十局八局,也都是要靠运气。”我给大哥要了一根烟点上,抽了两口继续说,“这就是靠运气的游戏。”
毛阿勒不抽烟,他看着我和大哥,我俩在抽烟,我俩边抽烟边目不斜视地望着他。他说:“大哥,你说句公道话,是三局定胜负还是一局就行了?”
“依我看,”大哥说,“一局就可以了。”
“一,一,一,一局,就,就,就可以了?”毛阿勒又开始激动了。
“一局就可以了。”这次大哥没有被他染上结巴。“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在这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我们要干正事儿,晓得不?干正事儿。”大哥有点不耐烦了。
“晓得,晓得。”毛阿勒点头讨好,妥协说,“怎么开始?我待会过去该怎么说?”
“随意点,随意点就好。别太拘束,也别太紧张。放松些。”大哥指点道。
“有没有酒,”毛阿勒说,“我想来二两。一口气来二两。”
“酒壮怂人胆。你是怂人吗?你要是怂人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叫二两小酒。”大哥说。
“大哥,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不喝了。”
“别喝了,”大哥说,“喝酒误事儿。”
“好,我去了,大哥,林纳,不管我表现得怎么样,你俩不要笑话我,好不好?”
“不用担心这个,”大哥说,“想这个就是想多了。”
“不会笑话你的,去吧。”我说。
毛阿勒深呼吸后站了起来,往那两个女孩看去,我和大哥也随同看去,但那两个女孩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早已经离开了这个菜馆子。
因为这件事,大哥对我和毛阿勒下了个定义:“你俩真怂。”
“真怂”这个标签已经贴在了我俩身上,我俩一时无法揭掉它。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为自己正名,我们需要一个机会摆脱这个标签。不然的话,我和毛阿勒在大哥心中的形象永远都是“真怂”。
后来,我们把车开回到318国道上,继续前行。现在,我们的车正行驶在然乌到波密的路线上,大哥说还有机会,现在距拉萨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可是,”我说,“在路边招手搭车的都是男的啊,女的来搭车的太少了。”
“是啊,是啊,”毛阿勒也说,“都是些男的。”
“你们会不会祈祷?”大哥说,“双手合十指尖抵到额头上那种。”
“我们在电视上看到过。”我们说。
“那你们就那样祈祷一下吧,祈祷一下说不准运气就来了。”
我们俩就那样装模作样的祈祷了一番,然后,我说,这个季节出来旅行的少,天气太冷了。如果在夏季的话,应该就不会是这样。大哥说,你说得对,确实和季节有关。
“你看前面有人招手。”毛阿勒拍着座椅提醒我们。
“我们看到了。”我说。“我们这趟行程不捎带男的。”
我们没有搭载路边招手的那个小伙子,我只是把窗户摇下来,对他笑着点点头,仅此而已,我们的车没有减速,我们没有停下来。
“他会不会觉得我们太无情了?”毛阿勒说,“我们原本可以捎他一程,却没有这么做。”
“顾不上了,”大哥说,“我们这趟行程只捎带女人。我希望我们仨每个都能勾搭一个,每个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这样这趟行程就圆满了。”
我们仨是在一个旅行群里结识的,我们都没有女朋友,我们都想摆脱单身之苦。我们希望这趟行程能有所收获。就算不能替我们摆脱单身,来一场短暂的慰藉也是可行的。露水情缘虽然无法持久,但对于我们来说,露水也胜过于无。如果读到这里你觉得可笑,那我就只能这么说了,饱汉不知饿汉饥,对于我们而言,一滴露水也能带来安慰。
我们仨都挺期待这趟行程的结果的。
大哥比我们大八九岁,我和毛阿勒年龄相仿,都在二十来岁,所以我们管他叫大哥。我问大哥,你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大哥说,以前有过,后来分手了。分手后就没再遇到合适的了。“我那个工作,”他说,“不适合女人干,接触不到女人。每年春节回到老家,家里就急着给安排相亲,每年回去都会见一两个,但都不适合,就这样一路拖了下来。”
“我觉得很好。”毛阿勒说。
“什么很好?”我问。
“在路上的感觉。”
“屁话!”我说,“这谁都知道。”
“我的意思是说,就算和女人无关,把女人排斥在外,单是这趟行程,单是在这条线路上走一遭,就已经挺好了。”毛阿勒说,“当然,要是能有女人为伴,就更好啦!”
“屁话!这谁都知道。”我说。
“大哥,放一首带劲的歌吧。”毛阿勒央求说,“大哥,你很喜欢民谣吗?这一路都在听民谣。你怎么不放一首带劲的歌,你不喜欢摇滚吗?”
“摇滚太吵了。”大哥说,“我喜欢轻音乐,慢悠悠的那种,不急不躁。”
“换一首摇滚吧,”毛阿勒说,“我和林纳都爱听。”
“你别什么事儿都扯上我,”我说,“我什么歌都可以。”
“我这里有一首《当我想你的时候》,你要不要听?”大哥说。
“听一下吧,”毛阿勒说,“聊胜于无。”
当歌声响起的时候,毛阿勒说道:“披头士的有吗?要是有的话给我来一首。这样我就觉得这趟行程就算没有女人也无关紧要了,也算圆满了。”
“你真这样觉得?”我说。
“是的,我真这样觉得。”
我对大哥说:“大哥,我们车厢里来了一位‘无欲无求者’,要不要带着这样的家伙上路?”
“不要,”大哥说,“打开车门,把他一脚踹出去。”
到了波密,我们没有逗留,接着往前开去。当晚我们住在了鲁朗小镇,从然乌到波密,从波密到鲁朗,我们都一无所获,没有载到女乘客。这让我们有些灰心丧气。那天晚上我们在鲁朗的一家小餐馆里用餐,大哥说,坐长途车累,开长途车更累,消除疲累的方法就是酒足饭饱,我们喝点吧,你俩喝点什么?“有啤酒吗?”毛阿勒说。
“你喝啤酒?”大哥说。
毛阿勒点点头:“啤酒就可以。”
“你呢?”大哥又问我。
“我也啤酒吧,”我说,“白酒我是一两的量,说出来让人笑话。”
“那我们就都喝啤酒吧,老板,先来六瓶啤酒解解乏。”
我们边吃边喝,酒肉穿肠过,我们似乎都比此前要更有活力些了。从餐馆出来时,冷风飕飕的狂啸不已,我们兜紧大衣赶忙往客栈走去。还没走到客栈呢,天上就开始飘落雪花,雪花在半空中随风而舞,我们的头顶和大衣上很快就凝聚了一层雪花绒。在客栈门口,我们不停跺脚、抖动、拍打,把雪花从我们身上驱赶开。“老板娘,有热水吗?我们要喝点热水,这天真是太冷了。说冷就冷,说冷下来就冷下来。”大哥找客栈老板娘讨热水时,我和毛阿勒也没闲着,我们冲着手掌呵气。大哥提着两只暖瓶招呼我们:“走啊,上楼了。”我们踩着木质楼梯砰砰砰上到二楼,来到我们的房间。那是一个设施简单的三人间,墙壁上满是此前的住客留下的涂抹痕迹,文字和图画,唯一的一张小桌上准备有一支油笔,毛阿勒拿起那支笔在墙上写道:“我们仨到此一宿。大哥,毛阿勒,林纳。”然后又在这句话的后面标上了年月日。
“大哥,你要不要写点什么?”毛阿勒问。
“我不要,你俩写就可以了。”大哥把手插进了被窝里,“电热毯热了。”
“林纳,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毛阿勒问我。
“把笔给我。”我说。
毛阿勒把笔递给我,我拿着笔在他那句话后面又添上一句:“——没有女人。”
“你俩快上床躺吧,”大哥喊我们,“被窝里暖和得很。”
我们躺在各自的被窝里,只要我们不说话,就再听不到任何动静了。这么大的客栈,就我们三个客人。这个季节出来旅行的人委实不多啊。我们又扯了一会闲篇,喝了一会热茶,就各自睡了。明天还要赶路。睡前我们都期待着明天会有所不同,期待着明天能有所收获。
第二天一早,我们驾着车在这个小镇上转悠,寻觅早点铺。镇子不大(但非常漂亮),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早点铺。早点铺的生意也差强人意,顾客寥寥。我们喝了稀饭,吃了包子,就离开了这个小镇,驱车上路了。雪已经停了,但路边还堆积着浅浅的白雪。
“下一站就是林芝了。”大哥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到拉萨。”
“大哥,你是第几次来拉萨?”毛阿勒说。
“第二次。”
“我是第一次,”毛阿勒岔着腿坐在后排,“林纳也是第二次。”
他接着说道:“只有我是第一次。”
与其就这样听毛阿勒絮絮叨叨,不如索性按一下快进。好呀,快进吧,快进,快进。停!这里值得一提,不能简单略过了。八一镇,嗯,就在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有两个女孩在路边对我们驾驶的汽车招手。我摇下车窗向她们喊道:“去哪儿啊?”
“日多。”
“我们要路过那里。”
“能带我们一程吗?”
“没问题。”
她们不是我们在餐馆里遇到的那两个女孩,但她们也是出来旅行的,这一点可以肯定,这从她们的装束打扮上就可以看出来。她们拉开车门看到毛阿勒,有些犹豫了,说:“车里怎么还坐着一个?”
“波密,”我随口胡诌道,“他是在波密上的车。”
“他也是你们捎带的?”
“是的,”我说,“我们看他太可怜了。他被司机扔在了路上,可怜兮兮的一个人。”
她们上了车,其中一个女孩问毛阿勒:“你为什么被司机扔在路上了?”
毛阿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加上紧张激动,又结巴上了。他结结巴巴说:“是,是,是,是这样,我,我,我,我把,把,把,司机,气着了。”
“你怎么气着他了?”
“我,我,我,我拿,拿,拿,拿他的胖,胖,开,开,开,开玩笑了。”
“然后他就生气了?把你从车上扔出来了?”
“正,正,正,正是。”
“那你太倒霉了。”
“正,正,正,正是。”
毛阿勒和两个年轻女孩那么近距离坐在一起,不紧张不激动才怪呢。我知道他。
我说:“阿勒,你少说点吧,你瞧你,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我,我,太,太,太,太紧张了。”
“他挺可爱的。”靠近毛阿勒的那个女孩说。之前向毛阿勒提出疑问的也是她。“你叫阿勒吗?”她托着下巴看他。
“毛,毛,毛,毛阿勒。”
“你姓毛?”
“对。”
“我叫米曼。”她说,“她叫王菁。你们呢?”
“我叫林纳。”我说,“他叫大哥。”
“他叫大哥?”米曼憋着笑问。
“他比我们年长,我们都叫他大哥。”
“你,你,你们为什么要去日多啊?”毛阿勒说。他不似先前那么激动了,说话也就相对利索些了。
“我们的朋友等在那里。”王菁说。
“他们等着我们过去呢。”米曼补充说。
“是什么朋友?”我转过身来问。
米曼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对我的问话有些不满。似乎这么问过于唐突了。我也知道我不该什么都问的,但我不得不问一下。要是在日多等着她们的是男人,是他们的男朋友(我很想知道她们到底有没有男朋友),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我很想知道这一点,这关系到我们与她们接下来的聊天,不了解这一点有些话就没办法说出口了,比如调情戏语(虽然我说不好这种话)。有些暧昧的玩笑话也不好再说了(虽然我也说不好这种话)。——虽然我说不好,毛阿勒也说不好,但我想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们会去尝试。
“我们可以不说吗?”米曼态度转冷。
“当然可以,”我带着些歉意,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要介意。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就随口一问。”
车厢里沉默下来。
大哥替我圆场说:“我这个小弟呀,嘴贫,不光嘴贫,还什么都想知道点,整天都是这样,逮着谁都要问东问西,问个没完。有时候是挺招人厌的。不过,他心肠不坏,没有一点坏心肠。你们不要生气,不要介意他。”
“我们没有生气。”米曼的语气缓和许多。
“说吧,说出来也没事儿。”王菁捂嘴打个呵欠,说。
“他们是我们的男朋友。”米曼说,“我们和你们一样是出来自驾玩儿的。但我和王菁,我们俩想尝试尝试搭车,我们还从来都没有尝试过这个,我们想试一下。我们的男朋友不准许我们这样做,他们不同意。但我们铁了心就想这么做一下,尝试一下,他们拗不过我们,只好同意了。同意的前提是,我们只能搭乘一小段的距离,也就是从这里到日多这么一段距离,再远他们就不同意了。我和王菁是想直接搭到拉萨去的,可是他们不同意,我们也只能妥协一些,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事情就是这样。”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我们果然又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好吧,没什么好说的了。闲言少叙,不如再快进一下吧,对,再快进一下。好。在日多,她们下了车。我们继续驱车赶路。从日多到拉萨已经不远了。我们对接下来的行程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事实上,接下来的行程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顺利到了拉萨。
在拉萨吃晚饭时,我们仨的情绪都有些提不起来。我们对这趟行程原本是有预期的,多少是有期待的,但是我们却一无所获,我们仨谁都没有收获到什么。真正的是一无所获。我们不该有预期的,不该对这趟行程有期待的,这样只会让我们感到挫败和失落的滋味。
“怎么办?大哥。”毛阿勒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大哥用筷子敲敲碗沿说:“吃饭,吃饭不谈别的。”
我想,大哥应该是在思考吧,思考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我们仨没有太多的时间消耗了,我们短暂的假期就要到头了。大哥要开车回成都,我和毛阿勒分别要回北京和广州。我在北京工作,毛阿勒在广州工作,我们打算坐飞机飞回去,这样才能在假期截止之前赶回去。
走出餐馆,大哥转向我们说:“你俩说说吧,是现在就回客栈,还是在街头走一走散散步?”
“有第三种选择吗?”我问。
“有。”大哥说。我就猜到会有,所以才那么问。“去酒吧碰碰运气。怎么样?”
“可以。”我和毛阿勒点头回答。
我们向餐馆服务小哥打听附近哪里有酒吧,小哥说,雪雁街,那边有一个。他说他去过那家,感觉还不错,离得也挺近。那个酒吧开在地下室。酒吧不大,但有现场表演,一个小乐队。乐队成员有高有低有胖有瘦。我们就坐后,酒吧侍应生就拿来酒水单给我们看。大哥看也没看说,来一打嘉士伯,一个果盘,一碟瓜子儿。
台上的乐队一会唱摇滚,一会唱民谣,一会又唱流行歌,会得简直真多。当他们唱摇滚的时候,我问毛阿勒:“怎么样?唱得还行吧?”
“不怎么样,”毛阿勒挑剔地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呦呦,你倒挺挑剔呀。”
“不是我挑剔,”毛阿勒摆摆手,“我听过更好的,比这个好太多了。”
“什么时候?”我问。
“很久以前了。”
“来,我们再走一个。”大哥举举杯。
我们仨碰了碰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倒是觉得他们唱得很不错,”大哥说,“之前他们唱的《那些花儿》、《安和桥》就很好,听着很像那么回事儿。”
“他们唱摇滚不行,”毛阿勒接道,“他们唱不起劲儿。摇滚是需要一种劲儿的,不是假惺惺的那种,是实实在在的,实打实的。是那种。他们不行,他们唱不出这种劲儿。”
“我是听不出来什么劲不劲儿的,我听着都差不多。”我接腔说,“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说明他们不适合唱摇滚,民谣和流行歌曲或许更适合他们。”
“或许吧。”毛阿勒说,“我以前有个梦想,就是当个摇滚歌手。”
“阿勒,”大哥拍拍他的肩膀说,“要不然你上去吼一嗓子吧,给我们听听。”
“你指定比他们唱得好。”我也推波助澜道。
“不行,不行。”毛阿勒连忙摇头拒绝,“摇滚是需要一种激情的,而我一激动起来就结结巴巴的。这哪行?上去闹笑话啊?”这倒也是。或许这就是他放弃那个梦想的原由吧。
接着我们又聊到了别的。大哥问我们:“你俩会不会觉得这趟行程有点遗憾?”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嗯,是有那么一点。”
毛阿勒低头半天,一言不发。
“怎么?阿勒,”大哥说,“你是不是遗憾得说不出话来了?”
毛阿勒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说:“不是,大哥。大哥,说实在的,我现在真的,真的不太在意这趟旅程的结果了。我觉得我们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我觉得我自己不是一无所获。我毛阿勒能结识你们,结识大哥你和林纳,能结识你们俩,我就觉得很满足了。这些天,在路上的这些天,每天我都很愉快,我们互相拿对方开涮,开玩笑,找乐子,我们谈音乐,谈旅行,谈人生,谈女人,无所不谈,我们三个在一起就算没有女人也无妨,也不枯燥无聊,也很有趣。这些天来,我们白天赶路,晚上住在沿途的小旅店,一路上我们见到太多的美景。这些,都让我快乐。我相信我不会忘掉这些的,永远不会,我相信我今后会不时想起这次的经历,想起大哥你,还有林纳,想起你们俩。你俩救了我,真的,在我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是你们让我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让我觉得活着还是很美好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这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出来的,但很快我们就要分开了,回到各自的工作生活里去,下次再见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我在广州一家零件厂工作,每天都会加班,加班到深夜也不奇怪,那是常有的事。我之前对你们说,我是一个在校大学生,是在骗你们,我是初中学历,和大学沾不上边。我换过很多工厂,在每个厂子都不会待得太久,最多一年,我就要换个厂子干了,就待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最后对每个厂子都会生厌。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只有妹妹还在读书,念高中,我那两个哥哥初中都没读完就出来工作了。他们和我一样是在厂子里上班。他们就固定在一个厂子,除非厂子倒闭,不然他们是不会换地方的。每个星期有六天的时间都在厂里待着,做着流水线上的活儿,只有周日才会从厂里走出来,自由活动一天。他们过惯了那种生活,没有觉得哪里不好。每次我们三兄弟会面,他俩就总是对我说叨不停,你总是换来换去的,就不能老实在一个地方待着吗?换来换去有什么用?还不都那样。你这样换来换去的何时能攒到钱?过两年你结婚怎么办?你怎么不考虑考虑这些?你有想过这些吗?房子车子票子,你有哪一样?没有这些你还能和谁结婚,谁还会嫁给你?就算嫁给你了,你能怎么样?你能撑起家吗?你想依靠爹娘?他们挣的钱都不够给自己养老的,你还想指望他们?我们这样对你说,是想让你清醒一点,好好工作,踏实工作,别整天胡想八想的,别整天吊儿郎当的。每次和他们俩见面,他们俩就总是这么说我。他们说的,我也想过,我也想像他们一样踏踏实实工作,攒钱结婚,养家糊口,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总会生出厌烦心理,对工作,对生活,对这个世界,这些都会让我觉得很没劲,无聊透顶。我觉得活着也是这样,也很没劲,也无聊透顶。我常常会想到死,我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握着一罐啤酒走到楼顶天台,在那里吹着夜风,喝着啤酒,想着喝完啤酒就跳下去。我没跳,不是不敢,我一点都不怕。我是想再坚持坚持,再坚持半年吧,把钱攒够。我一直在攒钱,不是为我自己,是为我妹妹。她是我唯一牵挂的人。她还在读高中,成绩不错,我觉得她能考上大学。我们兄妹四个,三个学习都不行,只有她行。我们家总不能一个大学生都没有啊,我们家的希望都在她身上。我那两个哥哥只顾着自己,从来不舍得在妹妹身上花钱,一分钱都不舍得花。妹妹和他们两个不亲,她和我最亲了,从小她就知道三个哥哥里只有我对她最好。我们的父母守在老家种田,没有大的经济来源,妹妹上初中后,去了市里的私立中学,他们二老想让我们弟兄三个把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给凑出来。我家大哥二哥就不太乐意了,他们觉得这不该他们负责,这该是我们父母负的责。他们说,如果是父母需要钱看病,他们会出这个钱的,但是妹妹上学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不该接下这个担子。这个担子我接了。每月我都会给妹妹打钱过去,从没间断过。我总是牵挂着她,想给她攒笔钱,直到够她上大学用的了,我再去自行了断。这笔钱就快要攒够了。如果没有你们俩,没有大哥你,没有林纳,没有这趟愉快的旅程,我可能真就——活不太久了。我本来待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小屋子里,早已麻木了,也快要窒息了,是你们给这个昏暗的小屋子开了一扇窗,你们让我看到了美好的事物,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让我体会到了美好,活着的美好。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不是吗?你们让我体会到了这一点。我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坐在这里,和大哥、林纳,和你俩喝酒聊天。生活有很多种可能,并不只有一种单一的色彩,它是多姿多彩的,我从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就像有什么东西遮在了我眼前,我只看到灰蒙蒙一片,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你们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多彩,你们揭掉了遮在我眼前的那个东西。大哥,林纳,这瓶酒,我敬你们。”说着,他用牙齿咬开那瓶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起来。我看到一道眼泪从他的脸颊上缓缓滑落下来。
“阿勒,”大哥也开了一瓶酒,握着酒瓶站起来。“这个世界是挺操蛋的。可它依然值得我们去热爱。你说你很喜欢我和林纳,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和林纳这样的人,我们籍籍无名,没有什么大本事,没有什么大的理想抱负,但是我们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把烦恼把苦闷把日子给打发过去。我们也有愁闷的时候,但我们能用酒能用对女人对美好的想象,把这些愁绪给消解掉。我们活得再怎么微不足道,再怎么艰辛,但我们总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找点乐子并不难。你喜欢我和林纳,我和林纳也喜欢你。虽然我们就要分开了,但阿勒你要知道,今后你还会认识下一个大哥,下一个林纳。生活是永远值得期待的。说实话,现在我已经开始期待着我们三个下次的旅程了!”大哥高举起酒瓶,接着说,“这瓶酒,敬我们的友谊。”大哥也把那瓶酒一口气喝光了。
我也开了瓶啤酒,说,我先喝为敬。我站起来把那瓶啤酒喝下肚,把空瓶丢在桌上,然后坐下来,拍了拍毛阿勒的肩膀:“阿勒,活着不易,但也要好好活,活好每一天。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必让自己不开心呢?听你讲,才知道你家里的一些情况。是不容易。但哪家容易呢?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不能被生活击败,当身边暗下来的时候,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任由它一点点把我们吞没。我们手里其实都有把刷子,一把五颜六色的刷子,我们可以使用它,用它把这个灰暗下来的世界刷亮,一点点刷出鲜艳的色彩。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刷出一轮又圆又红的大太阳,让它照着你,你既不会再感到寒冷,也不会再觉得生活毫无色彩。因为,太阳的光芒就是最好最明亮的色彩。阿勒,以后别再想不开了,多想点美好的事情,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嘛!实在是想不开的时候,你就想想我,想想大哥,想想我们俩,我们俩都还在这个世界上努力地活着,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难,但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去。你没上过大学,我也没有啊,没上过大学的人多了去了。你是农村出身,我也是,我们的起跑线都是一样的。我虽然跑得也不快,也很慢,但照样在尽力跑着,一时的掉队不能代表什么,人生的路那么长,这才刚刚开始嘛,我希望我们能够携手跑到终点,慢一点也没关系。你要这样想,慢一点欣赏到的风景会更多。阿勒,请继续跑下去,路上风景多着呢!”
“我知道了,”毛阿勒用手背揉着眼睛,这时的灯光转暗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擦拭眼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
“今天不谈这个了。”大哥说,“把气氛弄得怪伤感的。这些话可以留到以后在电话里说,我们今天呀不谈这个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毛阿勒点点头。我说:“好嘞。”
大哥说:“我们今晚来酒吧为了啥?”
我和毛阿勒互望一眼,摇摇头。
“笨蛋,俩笨蛋。忘这么快?”大哥点上根烟,往椅背上一靠。“只为喝酒?听歌?不是,我们还有一个目的,我们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你们想想是什么。”
“女人?”我试探着说。
大哥点头一笑,说:“对,答对了。我们就是为这个。”
我和毛阿勒再次互望一眼,这次我俩都忍不住笑了。
“我观察那边很久了。”大哥俯下身来,我和毛阿勒凑过去。他低声对我们说,“注意到没有?靠墙的那三桌,没有一个男的。”我们顺着大哥的视线望过去,那三桌全是女的,的确没有一个男的。按左右顺序的来说,左边那桌只有两个女孩,中间那桌是三个女孩,右边那桌也是两个女孩。
“那三桌我们只能选择一桌过去搭讪,只有一次机会,也只有一个选择。”大哥接着说,“你俩好好想想,我们该去搭讪哪一桌?”
“肯定是中间那桌啦。”我说,“她们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刚刚好。”
“阿勒有什么意见?”大哥问。
“我没什么意见,我都可以。”
“好,那就这么定了。”大哥说,“现在,请你俩把酒杯倒满,端着过去吧。”
“我,我,我,我俩?”毛阿勒又激动起来了。
我说:“我俩没什么经验啊。我俩去,万一哪句话没说对,被她们轰回来怎么办?岂不是很尴尬?”
“不会的,不会的。”大哥宽慰我们说,“放心好了。不会的。”
“大,大,大,大哥,你,你,你,你怎么,不,不,不,不去?”毛阿勒问。
“你俩又年轻又帅气,更讨人喜欢,我都三十出头了,身体都发福了。我要是再年轻几岁,端着酒杯二话不说就过去了,现在,嘿嘿,没那个自信了。还有就是,我要在这守着,这边总要有人留下来待着,一桌人都跑过去像什么样子?我要在这守着,你俩要是和她们聊得来,她们要是不抗拒你们,你们就和她们好好聊,聊痛快。”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都是借口而已,他其实只是想借此锻炼锻炼我们。我和毛阿勒平时都不太和女人接触,不懂得该如何与她们相处。主要是我们缺乏胆量,在她们面前,我们就会不由自主显得局促不安。
“大,大,大,大哥,要,要,要不,我,我,我,我和你,换,换,换一下。我,我,我,我守着,你,你,你,你过去。”毛阿勒想打退堂鼓了。
“不,不。我就在这守着,你们谁也没想给我抢。”大哥把手放到自己的小肚腩上轻抚着,“阿勒,林纳,你们可以的,相信大哥,你们肯定可以的。去吧,自信点,端好酒杯,昂首挺胸,走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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