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

　　很久远，好像都快被遗忘了，她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当我长大成人，才发现她身上有很多伟大的品格，或许那也是一个年代的缩影。她应该被记得，无论是怀念抑或是赞颂。

　　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多老一辈的事情来自于口口相传，虽然心酸或者不光彩，但是对于年幼的我而言，更多是好奇。

　　很早就听他们说，父亲不是奶奶亲生的，而我的姑姑却是亲姑姑。但是记忆所及，无论是待我们姐妹还是对待父亲，我只看到了慈祥和付出。

　　爷爷在父亲还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关于爷爷奶奶的故事，似乎没有因为旧人离去而沉寂，相反，在我过去十几年的记忆里，这个人好像很“传奇”。

　　爷爷是兽医，家里还留着牛角，他说话范口吃但是很幽默，长得精神，但脾气不好，比较霸道。

　　那时候的奶奶应该芳华正茂吧，也很美很美。到了婚嫁的年龄，说给了一个教书先生，因为奶奶娘家很穷，所以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养在那个先生家里，应该算童养媳吧。没有听过奶奶对于那人的评论，我想在那个年代，温饱都还是个问题，对于感情归宿之类的选择除了沉默也只能命运使然，听从安排。但是曾经有人指给我看过那个老头，是一个好脾气的小老头。

　　爷爷一早就喜欢奶奶，再加上他本身能说会道，奶奶也是倾心的。时间久了，爷爷最终按耐不住，竟然想到了“劫人出走”，趁着小老头不在家，偷摸着带走了奶奶，巅着小船儿，过了长江，在上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这应该就是那个年代的私奔吧。现在看来，这样的事情还是很疯狂的，而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之下，不知道冲破了多少现实的禁锢。很不羁，但是也算情之所钟，一往无畏了。

　　那时候奶奶也算风光过，在上海爷爷给她买了旗袍，那时候也算是时尚了一回。所以往后每每提起，奶奶常常会给我们描绘她在上海那会，穿着测开的旗袍，手拿着小帕子的模样。很神气精彩的一段日子。

　　其他的细节就不得而知了。只剩下黑白旗袍的缩影。

　　事情也总会过去，那个老头后来也娶了媳妇，爷爷奶奶就回到了老家。再后来就有了姑姑。

　　那个年代的女人很能吃苦，改革开放后的贫困让老一辈的人总是勤勤恳恳，温饱背后是最接地气的朴实和幸福。日子平淡却在互相扶持中慢慢往前推移。

　　奶奶操持家庭，一丝不苟，破陋的小屋，倒也仅仅有条。家里有薄田，还有一条牛，奶奶下田耕作，放牛，爷爷偶尔给牲畜看病，日子苦中浸出略微可见的幸福。

　　平静的生活直到后来因为一个女孩打破了。那会，她是爷爷认的一个侄女。长幼之别，道也无人多加猜测。

　　女孩常来串门，比奶奶小很多，不谙世事，青春年华。

　　爷爷的心被搅得波澜渐起。不知是平淡岁月的调味剂还是男人内心深处本就多情的贪婪，爷爷总是各种机会爱护，讨好和献殷勤。少女的心是经不起撩拨的，纵然名誉责任总总因素多有禁锢，可还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那会奶奶有没有闹有没有吵，我也不太明白那个年代夫妻之间是什么样的模式，虽然已经实行一夫一妻制，但是男权社会的气息还是很浓，又或者一切秩序建立之初，社会进程本来就有一段模糊的时间跨度。

　　他们和平共处了。

　　再后来有了我父亲，而父亲的生母那会还是未嫁的女子，闲言碎语很多，期间也夹杂着对未来生活的筹谋。

　　这时，奶奶劝她离开，撇开这一段不伦不当的关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毕竟那会她很年轻。同时答应把父亲当成亲生儿子对待。（这个承诺，在往后几十年的岁月中，没有一天未做到。）

　　在爷爷不知情的时机下，奶奶把她送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嫁了一个不错值得托付的人。这一走，爷爷把不满全部发泄在奶奶身上，还一度追到那时候小船驶出的渡口。

　　奶奶对父亲很好，就像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细心呵护。

　　爷爷很年轻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剩下奶奶一个人支撑家庭养育一儿一女。不知道多辛苦，仅仅靠想象就觉得很心酸。我想父亲也挺苦，都很不容易。

　　上一代错乱的故事到这里结束。

　　剩下的岁月，就是一个母亲照顾两个孩子再平淡不过的时间流逝。

　　后来姑妈成家了，不久父亲也成家了。接着就有了姐姐和我。

　　几十年过去，青丝熬成白发。奶奶坚强勤劳同时又无私的付出，才有了后来我们的小家。

　　印象中，小时候的家很破，一到雨天，屋里的泥地都会打滑。一排矮矮紧靠的小房子。陈旧的床，木漆都掉了，透露出木头本来的纹理。小房子外头刷的白漆，不过早已经被雨水冲刷的露出暗红色的砖块边角。有时候真怕雷雨风声太大，会把我们的小房子给吹跑了，不过质量真的很好，直到后来建楼房，这个小房子都陪着我成长，留下了很多回忆。

　　那时候幼儿园就在我家不远处，奶奶都会陪我走过去，经常有这样一个场景：奶奶拿着伞柄，我握着伞尖，就这么一老一少，一前一后的走着。有时候奶奶也会把伞当拐杖拄着借个力。这个场景就像一幅画，很温暖。

　　每到夏天，奶奶都会给我摇扇子解热，临睡了就用她的大手给我挠背，我困得迷迷糊糊，不过奶奶粗糙的大手在那一刻就会很清晰，好像手上每一道深深浅浅的划痕我都能感受到。奶奶总是给我挠的很舒服。白天的时候我就看奶奶的手，原来一道一道的裂痕里都嵌着黑色的东西，怎么也洗不掉了，但是我知道不脏。

　　还记得家里那会要建楼房了，但是没钱，那会她老去姑妈家给父亲借钱。具体的细节我记不清了，就记得姑妈家离我们4公里，奶奶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那会她已经满头白发了。

　　奶奶越来越老，八十多了，有时候会不记事，有时候错把晴天当成雨天硬要我去收被子。清醒的时候奶奶也意识到，她可能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负担，毕竟她辛勤忙碌一辈子，做事干练惯了，也不能接受自己这样，好几次她都寻短见。

　　家里大人总让我把奶奶看好。可记忆还是定格在那年的夏天，天很热，我头晕恶心，浑身难受，奶奶年纪太大也没办法弄我，我就跑到了外婆家。外婆一看我是中暑的症状，就给我刮痧，再后来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感觉人轻快多了，外婆就让我在她那儿躺会，她回去跟我奶奶说一声，别让她担心。

　　……

　　外婆到我家的时候喊我奶奶，但是找不见，桌上有一只扣过来的空碗，外婆跑去隔壁老太家，那会一桌老太正打牌，大家感觉都不太好，于是发动左邻右舍一起找人。后来在田边的小路上看到我奶奶放在路边的一双凉鞋，大家沿着鞋子摆放的方向在河边找到了我奶奶。

　　我从外婆家跑来的时候，听到有放通知人故去的小炮声，看到几个中年男人抬着人从河边往我家走，那会我的耳朵忽然听不到声音，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不知道走过去望一下还是在门外头的路上站着，但是我的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好久我才缓过来，进门看我奶奶，我就看到她在板上躺着，板子上还有泥，眼睛闭着，周围的人一下子忙开了，我父亲母亲也陆续从外面回来。

　　好几天以后，我才认清，奶奶是真的不在了。每次我放学回家，家后边马路口子等我回来吃饭的白发老太太再也不会出现了。奶奶在的时候我很怕黑，每到晚上我就会依偎到她身边，去哪都让她陪着。这个胆小的毛病从奶奶离开后就更严重了，基本上到了晚上就再也不敢乱跑了。

　　回想起来才发现，奶奶一辈子也没有麻烦过我们，年轻的时候隐忍付出，对待孩子，除了母亲的身份再也不会参杂别的，对待父亲她是包容的，虽然这是所有女人妻子最忌讳的事情，但是她这一付出就是几十年。奶奶为人善良，到走了也不会背后有人说她的不是，谦和待人，印象中她一直白发，一直慈祥。即使最后，都选择了不拖累子女。

　　当我成年，再想起她那双满是裂痕的大手，很心疼，才知一路心酸几多不易。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过，积极勤恳的过了一生。

　　她是那个年代很普通的女人，她接受了一些不太普通的事情，质朴无华的书写了她的一生，平凡而伟大，坚韧而包容。

　　养育之恩更胜血浓于水。在这个夜晚，深深悼念您——我最亲爱的奶奶。

[养母]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