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05-19 01:14:55 | 作者:9746611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0次
因为是雨天,所以发灰的云压得很低,这使得即使才约莫傍晚的时间,天也已经不亮了。
白天撒欢去玩的大黄狗来不及回家,就先蹲在村尾那家人门口的屋檐下躲雨。
其实大黄狗并不是村尾那户人家的,但因为战争过后村子的宁静持续了已经有七八年,平日里连小偷小摸的贼都没有,所以就算是家犬,也都松懈了看门的职责,随着自己的性子乱跑。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不断落在门前低洼处的水坑里。大黄狗正对着那水坑抖了抖耳朵,而后又安逸地舔着身上的毛。
阴雨的天气虽然少了份活力,但却着实有一种表面的静谧,轻轻地压抑一切躁动的生灵。
电光在天空中窜行,有那么一瞬间点亮了世界,稍稍打破了这种静谧。大黄狗不再舔毛,竖起耳朵,目光一刻都不移地注视着前方。
过了好几秒,雷声才跟上闪电,响彻整个村子。大黄狗被这雷声一惊,后腿撑起来,对着前方就是一阵狂吠。
它并不是被雷声吓到发了狂。而是黄狗正对的那个水坑上站立着的一个头戴斗笠的七八岁小孩。
小孩把斗笠沿压得很低,巴掌大的脸完全被掩盖住,看不见分毫。虽说是个小孩,却对大黄狗丝毫不害怕,直直地就冲着门口去了。
眼看人越来越近,黄狗的吠声也越来越急。可是小孩走到面前,黄狗又不叫了。借着闪电的光,黄狗仰视着斗笠下小孩的脸。
它感受到了小孩的目光,却看不见小孩的眼睛。此时的黄狗"呜呜"地呜咽,身子发着抖不自觉退了几步,抵在了门板上。
小孩缓缓地抬起手,向黄狗伸去。已经了无退路的黄狗两只前爪胡乱地刨地,终于忍受不住一下子窜进雨中,向村里跑去。
黄狗跑开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小孩来不及反应,空洞的眼只能看着它跑窜的身影。过了几秒,小孩想起来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推开门向正屋走去。
正屋的障子门没有拉紧,留了一丝缝隙。从那里面传来一阵阵挥舞什么东西的声音,很有规律,一下,两下,三下……
挥舞的声音同雨声夹杂在一起,虽然让人听得真真切切,可却毫无生气,分外寂静。
小孩走进院子后,步子很缓,木屐和地上的雨水发出微小的声音,生怕惊扰了整个院子。
他走近了屋子,摘下斗笠轻轻放在木阶上,自己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去,贴近了门顺着门缝往里偷看。
正屋的玄关被撤掉了,屋里也没有点上灯。眼前漆黑一片,仅能看到屋里有个人拿着一把武士刀不停地挥砍。重复这样最基本的动作,像是热身。
终于,那人的动作停了,端站在原地。
世界随着屋中人的动作变得死寂,死寂到小孩觉得自己心跳声都会响彻万里。这么想着,他就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生怕被发现。
恐惧总会变现。屋中人突然就转过身来。小孩被吓得一跳,向后跌坐下去。
小孩不光是被那人的举动吓到了,他还被那人的脸吓到了。倒也不是脸,而是脸上的面具。
他看到一张红色的般若面具,在漆黑的环境中红得鲜艳,红得渗人。面具的顶部有两只高扬的角,这两只角与在嘴部向外肆意生长的獠牙共同透露着杀机与恨意,让人感觉它下一刻就会残杀一切生灵。
瘫坐在木阶上的小孩,失去了逃跑的力气,只能透过门缝看着那人提着刀步步接近。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门被打开……
乱世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半世纪,虽然惊池村早已平定,可当人们听闻江户幕府建立起来时,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才意味着战争结束了。
就在惊池村村民为此感叹庆祝之际,村子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他满头乱发,身披着残缺不堪的盔甲,左臂包扎伤口的绷带已经成了暗红色。周身褴褛的他,唯有腰间别着的武士刀体现着主人的身份。
不速之客不止这个男人一位,同他一齐的还有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她也是狼狈不堪,原本淡雅的和服已经沾染了一层泥灰,就连腰间的玉佩也无比黯淡不再发亮。
村民发现他们时是在村尾,当时那武士跪坐在地上,紧握着抵在地上的刀才不让自己向后倒去。而随行的孕妇平躺在地上喘息个不停,长途地奔走让她浸湿了头发与内衬。
天下刚刚经历过一场历经三代人的战争,黎明百姓见到带着武器的士兵依旧会恐慌。哪怕是一个携带累赘,丢盔弃甲的士兵。
因此惊池的村民要驱逐这两人,可年过半百的村长却主张留下他们。因为士兵本也是平民,陷身于厮杀的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的创伤是一生都难以抚平的。
更何况,还有位孕妇,她可不能再劳累。
于是,名叫丰臣九兵卫的武士在村民的协助下于村尾盖了间屋,落户在了惊池村。同村民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作生活。
可是世界对于九兵卫的打击并未因此而停止,约莫半年后,村子里临近村尾的豆腐坊的小女孩为九兵卫家送豆腐时,一个生命悄然降临,另一个生命却因此逝去。
九兵卫的妻子脑袋后仰躺着,脖子泛着一圈红,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动。她的下身则是一片血迹,原先隆起的肚子凹了下去。
而九兵卫跪在她的身旁,手捧着尚未剪去脐带,嚎啕大哭的婴儿。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的新生,眼神中有怜爱,有愤怒,可更多的还是呆滞。
八年后,原先的小女孩木下樱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性。九兵卫的孩子,丰臣鹿原,也已是个古灵精怪的男孩。
这八年里,九兵卫家的豆腐一直是木下樱来送,从未间断过。因此目睹木下樱成长的九兵卫和她的关系很不错。
木下樱常常和鹿原一起玩耍,也常常陪同九兵卫闲聊,从九兵卫口中了解战争期间外面的世界,也了解着这个男人如何在他的前半生苟活下来。
尽管期间会有些村民的闲言碎语,可木下樱是一如既往,满不在乎这些。
好像这样让时光流逝正是木下樱所需要的方式。
丰臣九兵卫的祖父生在盛世,活到乱世;他的父亲生在乱世,死于乱世;而他自己生在乱世,活在乱世。
在丰臣九兵卫生下来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死了,而为了他能活下去,他的父亲也死了。所以他十分厌恶战争,从生下来的时候就厌恶。即使那时候还不记事,他也觉得自己从出生就厌恶战争。
可战争却不厌恶丰臣九兵卫,或者说战争不会厌恶任何一个人。它不会厌弃任何一个人的血肉,它只会疯狂地吮吸和吞食,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比起其他的普通人来说,战争似乎还有点喜欢丰臣九兵卫,但这对九兵卫来说并非是幸事。因为与其让他活在战争中,不如让他在刀刃下死去,这样还能让他好受些。
丰臣九兵卫曾也愤恨地想过要以一己之力结束掉这场战争,可当他真正加入之后,他才意识到在整场战争中,一个人有多渺小。他无法再后退,只能随着人潮向前奔涌,掀起一朵又一朵浪花。
“英雄只不过是比其他人晚冲上前一步。”这句话是丰臣九兵卫的父亲告诉他的,九兵卫记得很清楚,所以他每场战役都冲在最前面。他不想成为英雄,他只想去死,离开这个没有任何温情的世界。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战争一点又一点展现它对九兵卫的喜欢。它一次又一次让九兵卫在死寂中醒来,一次又一次让九兵卫在血泊中呼吸,一次又一次让九兵卫在腐肉堆中与乌鸦对视。它不想让九兵卫死,那九兵卫就必须活着,甚至是活得更好。
从数场战役活下来的丰臣九兵卫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英雄,也成为了战争的玩物。他逐渐有了自己的佩刀,有了自己的战马,甚至是受到了将军的赏识。
将军为了奖赏战场上的英雄,赐给了他丰臣九兵卫这个姓名,还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他。对别人来说,此时的九兵卫已经拥有了一切,但对于九兵卫自己来说,他一无所有,就连他自己他都不再拥有。
新婚之夜,丰臣九兵卫像是野兽一般扑在了眼前的女人身上,他并不渴望什么,他只是将愤怒与仇恨都宣泄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之后,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丰臣家分裂开来,九兵卫跟随着近江派征战,昔日的英雄在内斗中节节败退,最终丢盔弃甲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逃到了惊池村。
战争结束了,九兵卫向往着的安逸的生活已经在眼前铺开,可战争留下的种子才开始发芽。
每当丰臣九兵卫看到妻子的脸,他都会想起刀尖搅烂的腐肉,挂在树枝上的头颅以及眼中淋漓的鲜血,他不能忘怀这些,他战栗,他惊恐,他愤恨。终于,他忍无可忍。
这一天的午饭后,九兵卫在障子门前用他有力的双手钳住妻子纤细的脖颈,妻子睁大的双眼中没有丝毫惊悚,也不进行丝毫地反抗,她明白这是迟早的事。
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向九兵卫屈服,她岔开双腿以用尽最后生命的力量,她向后仰着脖子大口的吸气,她想争取哪怕一点点的机会。
九兵卫眼中没有怜悯,妻子喉中发出的呜呜声没有求饶,时间对于俩人来说都像是一月的冰河停滞不前。
等到一片叶子落下,九兵卫感觉妻子白皙的皮肤下的动脉不再跳动,不再有血液流过时他才松开了手。可即便如此,九兵卫的噩梦也没有结束,因为这一场斗争是他的妻子获胜了。
响彻庭院的哭啼声灌入九兵卫耳中成了惨叫,躺在血泊中的婴儿映入九兵卫眼中成了碎尸。
九兵卫颤抖地双手捧起自己的孩子,他怒睁的双眼盯着这罪恶的种子。他的右手摸索着,扣到了孩子的嘴上,他想要一切都归于沉寂。
只是除了他和沉寂没有人赞成这样的做法。九兵卫的动作被门口的呜咽声打断,他猛抬起头看向门口。
九兵卫的眼神几乎逼近死亡,那是双目睹过千万灵魂被折磨过后才会具有的眼神。而这一束目光正注视着门口的小姑娘,那是豆腐坊的小姑娘,九兵卫还记得她叫木下樱。
木下樱躲在门后,双手捂着嘴,眼泪像是雨季的泄洪一样流出。她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还是让声音顺着指缝间传了出去。
九兵卫的右手渐渐松开了,眼神也逐渐温和下来,对于他来说,木下樱和战争丝毫不沾边,她是纯粹的干净,她不该承受这一份怒火。
丰臣九兵卫挺直的身子稍微瘫软下来一些,语气也温柔了点。
“可以帮我打一盆热水吗。”
说罢,九兵卫看了看手中的婴儿。
“可以帮我打一盆热水,拿一把剪刀吗。”
木下樱的手抓住门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透过泪水望着那无辜的婴儿,他的脐带还连着,他的身上还沾满了血迹,他还哇哇地啼哭着。这个孩子让她心头淌过一丝暖流,来自人性的善给予了她勇气,让她点了点头。
就是从此时开始,木下樱的人生同九兵卫捆绑在了一起。可当初不管是因为恐惧,好奇还是无可奈何,她都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这不能启齿的一切。
灰蒙蒙的天终于下起了雨,像是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呼出来一样畅快。这种畅快倒不是开开心心的潇洒,而是终于释放一切的解脱。
丰臣九兵卫收完衣服,做好晚饭,同鹿原屈膝跪坐在饭桌前时才想起木下樱今天还没有来过。
“少了一道豆腐”丰臣九兵卫喃喃到。
被拿起的竹筷又被横放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丰臣九兵卫手撑着地起了身,穿上刚晾干的外衣,告诉鹿原马上回来后,就拿上斗笠出门了。
天暗得九兵卫看不清地上的水坑,好几脚都踩得水花四溅。可他不在意,快步向着豆腐坊走去。
不多一会,就看到了豆腐坊的招牌。
豆腐坊的外门虚掩着,稍微留了条缝,像是什么人急忙进了门,没来得及关紧一样。
九兵卫上前叩了叩门,只听见里面窸窸窣窣一阵,却没有人来开门,甚至连句回应都没有。半晌没人开门,九兵卫索性推门而入。
豆腐坊还是以前的样子,迎门的是个草棚,草棚外有座稳当的石磨,石磨几步远的地方有着一口井。为了打水方便,木下家特意于此打了口井。
当九兵卫进门时,被雨水打湿衣服的木下樱恰好提着打满水的木桶往棚下挪动。看见九兵卫还特意招呼了一下,一副完全没有听到刚才敲门声的样子。
“今天怎么没送豆腐来?”九兵卫也没客气,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啊……还没弄好呢”木下樱支支吾吾地回应,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儿。
面对不会撒谎的木下樱,九兵卫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上前帮她将木桶提进了草棚里。
一锅豆渣已经经历了大部分的煎熬,仅剩下
最后的压制就能够做成豆腐。
木下樱用兜布将渣子们拢到一块,夹在两块木板之间,上面的木板连着根棍子,木下樱瘦小的身子全力压在棍子上,像是被挂起来一样。
起身,下压,起身,下压……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几遍,木下樱额头的汗同兜布汲出的水汁一样不停往出冒。可即便这样,兜布间还是有豆汁往外滴答。
一旁的人看不过眼,将木下樱娇小的身躯从棍上拎了下来,自己双手摁了上去。九兵卫身上一用力,夹着豆渣的板子又贴近了几分,豆汁又一小股的一小股的往外淌。
往后,九兵卫还帮着木下樱弄好模板,倒入豆渣,再用一块大石压在上面,静等豆腐成型。
豆渣拥挤在成型的模板间,将支离破碎的因簇拥在一起,试图结一个圆满的果。可当选用不圆满的模板时,就注定要成棱角分明,凹凸有致的样子。
木下樱靠在案板旁,低头摆弄着衣角,一言不发,也没有看过九兵卫一眼。九兵卫倒也没在意,正对木下樱双手垂吊而立,眼神轻轻挂在木下樱干净的脸庞上。
“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豆腐做得有点晚”雄浑的声音排挤开雨声闯入木下樱的耳朵。
突然的发问让木下樱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摆弄衣角的手也停滞下来,看向地面的眼瞳快速地一缩,过了几秒才回道:
“啊……没什么事,下雨了,干活不太方便……就这样而已。”
就算这么说了,木下樱也没敢看九兵卫一眼。
九兵卫并非没有表示,他走上前轻轻将木下樱揽入怀里,像是抱住被褥一般抱着她。
“没有什么事就好。”
这句话是九兵卫轻声道在怀中人的耳边的。
不过这句话并没有让木下樱感到安心,因为她感到一双大手在自己的腰间摸索,仿佛是在寻找突破口。
“别这样。”木下樱想要抵抗,可是使出的力被囚禁住,一点都起不到效果。
“为什么?平时不都很顺从吗?”不耐烦与急躁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回应而来。
“可是这在我家里。”
“哪又有什么?”
这句话触动到了木下樱心里某个地方,她终于使上了力一把将九兵卫推开。
“我父母让你必须娶我
“明媒正娶!”
木下樱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勇气与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什么?那别人怎么看我?我们不是说好,就维持这样的关系就好了吗?”九兵卫的眼神如钉子般扎在了木下樱眼中。
木下樱下意识地躲避,她不敢对视,因为她看到的不只是一双眼睛,是好几双眼睛。它们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将她的苟行都尽收眼底,可却都无所作为。
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个人。木下樱终究忍受不住,一把抓起身后的尖刀。它本是用来切豆腐的,此时被她握在手中对准了人。
“你要是不娶我,今后休想再碰我一下。”这是最后通牒,可却因为气势不够像极了央求。
尖刀所对之人没有因此而退缩,反倒更加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出生以来何事都要违背自己的意愿,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个人都可以支配他。
他也想过自己顺心的日子,他也想支配别人,他想努力逃脱过去。可是他的过往在消散时偏偏还给自己留了这样的种子。
九兵卫实在是受够了,他单手掐住木下樱的脖子,另一只手同时夺下了尖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你要违背,你要破坏!”
随着一次次的发问,他将尖刀捅入了被摁在案板上的木下樱的小腹中。
木下樱想要喊,可她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声音到了喉中都只有呜呜声。
就像是九兵卫杀自己妻子时那样。
握着尖刀的手停下来时,木下樱的小腹已经成了一片稀烂,内脏也没有流淌出来,因为这些早已被那把银白的屠刀搅成了碎片。
九兵喘着粗气,用还滴着血的手撩了一下挡在眼前的发丝。
他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至少有两双眼睛。或许一双来自木下樱死不瞑目的躯体,一双来自她怨气朝天的魂魄。
但这些九兵卫都不在意了,他拖着尸体走了几步,单手拎起来一扔,木下樱的尸体就掉入水井。
而后,九兵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脱了蓑衣,清理好血迹,再用之前打好的井水擦洗净尖刀,切好一块豆腐,打包完带上斗笠就离开了。
他冷静得如同雨滴滴答在斗笠上的声音一样,将密集的一切安排得稳当,然后又归入沉寂。
丰臣鹿原听着屋外的雨声,心中的情绪都被压抑下来。他坐在桌前,注视着盘中的饭,却不动一筷。
每天的饭桌上都会有一块豆腐,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习惯了,就像是他的生活一样,明明拥有许多无意义的事情,却还是习惯了,以至于饭桌上少了块豆腐他都无从下筷。
父亲为什么执着于这一块豆腐,他是明白的,这和他明白为什么木下樱姐姐会同父亲苟且是一样的。
他时常会察觉父亲不经意间对他的愤恨,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同木下樱姐姐对他所说的如出一辙,他的父亲对战争的憎恨是与生俱来的,他对愤怒的察觉也是如此。
可这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他依旧需要接受,因为这些无可奈何的,都是维持平静生活的一部分。
雨声开始混入了脚步声,鹿原知道父亲回来了,他转身过来正对着正门。当父亲进门的那一刻,他对着丰臣九兵卫道了一声欢迎回来。
丰臣九兵卫嗯了一声,没再说其他什么话,踏上木阶就进了正屋。再出来时,给了鹿原几枚铜币。
“我刚才走得急,忘记给钱了,你去给一下,我去切豆腐。”
这话是丰臣九兵卫正视着鹿原说的,同简单的叮嘱不一样,这样的场景更像是嘱托或是拜托。
不过鹿原没有在意这么多,他应了一声,带上比自己脑袋大了一圈的斗笠就跑出去了。
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发现有只大黄狗在家门口蹲着,好似在避雨。他停下来,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而后才离开。
丰臣鹿原到豆腐坊的时候,正门是虚掩的,一推既开。鹿原也没多想,喊着小樱姐迅速跑进了正门,他想赶紧结完账,回去再摸一摸大黄狗。
跑进院子,却不见小樱姐,只有她的父母在草棚下一边唾骂,一边切着豆腐。好似豆腐就是他们的仇敌。
鹿原缓步走近了两人,伸出手向他们递去了铜板,
“叔叔,阿姨,你们的豆腐钱。”
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木下樱父母的自言自语,他们二人猛地抬起头来,怒视着丰臣鹿原,好似是魔怔了一般。
“是你!”木下樱的父亲一把抓住丰臣鹿原的胳膊,竹节般的手指十分带力,如同嵌进了鹿原嫩白的肉里去。
丰臣鹿原被这一抓吓了一跳,手中的铜板尽数落地。他惊恐地看着木下樱的父亲将自己缓缓提起来。
而木下樱的母亲的双眼里已然看不见任何感情,尽是一片混沌,等到鹿原被提起时,她才回过一丝的神来。
这个近乎发疯的女人从木下樱父亲手中拉扯着鹿原,如同饿兽抢夺着食物。
鹿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他们这般对待,来回的牵扯让他疼得无法去想个所以然,他只能啼哭表达自己的感情。
可即便如此,木下樱的父母依然无动于衷。疯狂的怨念让他们只能专注于宣泄愤怒这件事。
终于木下樱的母亲占据了上风,她双手掐住了鹿原的脖子,将他摁在案板上的豆腐里。
“我女儿的命,要你来偿……要你来偿……要你来偿!”
疯癫的话不断地从木下樱母亲口中说出来,同样是案板上的鱼肉,她翻了身却要将别人置于死地。
木下樱的父亲也是如此,他并没有因为失去主动权而放手,那根根竹节还镶在鹿原胳膊上的肉里。而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抓起尖刀扎进了鹿原的眼睛里,切豆腐练出来的刀功利落地就将两颗眼珠子给剃掉了。
剧烈的疼痛让鹿原终于忍受不了,惨叫的声音冲破双手的禁锢,从喉头挤了出来,却像极残秋的老鸦。
浅薄的遮掩永远遮都不住惨象,但能等到凄惨的事物自己消亡。紧密的雨声就盖不住这惨叫,但它却等到了凄惨的叫声逐渐断气。
丰臣鹿原终究是消停了,对于麻木的雨天来说是这样。对于木下樱的父母来说也是这样。
他们将尸体扔进水井,洗净尖刀又去切豆腐,嘴里还像开始一样咕哝着。
“我会不会就在这里永远一个人吧”丰臣鹿原坠进井里以后这么想到。
他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球已经没有了,睁开眼皮也只是空洞洞的血窟窿。不过他还能透过这对窟窿看清眼前。
躺在他对面的是另一局尸体。
“小樱姐,还有……小弟弟?”
不仅是两个人,丰臣鹿原能感到在木下樱稀烂的小腹中还有第三个生命的存在。
他不明白自己想要找的小樱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能感觉到小樱姐的情绪。
“她在哭。”
鹿原抬起胳膊想伸进散乱的头发里去摸摸小樱姐的脸,他想给小樱姐抹去泪水。
可他的手还没伸到一半就被瞪回去了,小樱姐抬起头来,头发向两边分去,露出骇人的眼神与尖锐的獠牙。
当两人的眼神对在一起时,愤怒到极致的情绪在鹿原心中蔓延开来。这是木下樱的情绪。
他透过自己的血窟窿看见小樱姐被丰臣九兵卫掐住喉咙,看见小樱姐的父母躲在障子门背后注视一切却毫无作为,看见小樱姐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助与愤怒。
太多对于丰臣鹿原来说匪夷所思的事情浇灌在他的灵魂之中,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愣神之间,化作厉鬼的木下樱仰天一吼,飞出水井。而丰臣鹿原在最后一瞬反应过来,抓住木下樱的腿一同飞了出去。
出了水井,鹿原没抓稳摔在地上,眼看木下樱飞向远方。
豆腐坊的院子里,木下樱的父母已然不见,好似刚刚一刻都是梦。唯独丰臣鹿原的空荡荡的眼眶是真实的。
但这对于鹿原来说还不重要,他只想美好的生活不被破坏,他想要回家去。所以他带好斗笠,出门向家走去。
走到家门口,那只大黄狗还蹲在屋檐下避雨。鹿原记得那只狗,他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可不料黄狗一不留神窜走了。
鹿原看着大黄狗窜走的方向,想起自己离开前摸过它的脑袋,毛茸茸的,很舒服。
“对了,父亲。”
缓过神来的鹿原走进正门,踏上木阶,看到门里带着面具的父亲,他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紧接着就看到父亲一步又一步地踏出来。
他惶恐地看着丰臣九兵卫,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他怕再对自己做出些什么。
可他的恐惧是不必要的,因为九兵卫出门径直地穿过了鹿原的身体,大步走出家门。
鹿原呆坐在原地,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了实体,只有死前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而九兵卫出门不多时之后,村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骚动,连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持续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透露出死一般的寂静。
丰臣鹿原飘着出了门,和握紧尚且滴着血的刀的父亲打上个照面。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父亲看了自己一眼。
“看见了我又如何呢?”
往昔的日子他已然回不去了,他只能飘零世间,他是战争的产物,必将以暴乱终结自己。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穿过鹿原的身体,鹿原踏在了水坑上,沿着道路走远。
丰臣九兵卫坐在桌前平静地切着豆腐,对于他来说,木下樱,她的父母,甚至是他自己的儿子,丰臣鹿原,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哪怕砧板上的鱼肉再如何翻转,也只能欺压同在一起的另一块鱼肉。
木下樱的父母和丰臣鹿原就是如此的关系。八年前,他没有下完的死手,今天都要借着别人的愤怒了结。
而直到今天他才逐渐明白,没有谁是不该承受愤怒的,这是战争促成的果,哪怕最纯洁的事物它都不会放过。
正这么想着,天空传来一声嚎叫打断了九兵卫的思绪。他警惕地看向声源,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张大了蛮是獠牙的嘴向自己的飞来。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九兵卫反应不过来,手还没握住尖刀,就被鬼影扑在脸上。一番挣扎过来,那恶鬼竟化作一幅面具附在九兵卫的脸上。
九兵卫的双眼从面具后透出异样的光芒,而后走进正屋,拔出战时他的佩刀,一下又一下挥着,试图找回从前的手感。
门外的雨声切合着他挥刀的节奏,而跌撞声打乱了律动。
绯红的面具控制着九兵卫转向门外,视若无睹鹿原的魂魄,径直走向大门。
他提着刀,挨家挨户的走动,每一刀都绝不浪费,每一个人都不放过。
血液能染红衣裳,却粘不住刀刃。似乎生命在利器下,分毫不值。
等到九兵卫再回到村尾时,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的生命,那条黄狗也不除外。他踏进家门,看了鹿原一眼,不再带有仇恨与愤怒。
丰臣九兵卫轻松地摘下面具,那只恶鬼在他手里,已然只是个普通的面具。而刚刚过去的屠杀好像是一场闹剧,不因为什么恶鬼,只因为他想这么做而已。
鹿原的魂魄已经走远,灰蒙蒙的天在一角展露出夕阳的余晖。过去已然被九兵卫斩断,他又开始期待他渴望的安逸生活。
竹筷碰在瓷碗边上的声音再次响起,饭菜还没有凉,还能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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