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经常会无来由的陷入悲伤里。尤其在暮春和深秋时节。为何很少看到有人写暮冬或暮夏，只常听到暮春呢？暮春有一种悲伤的诗意，欢悦的寂寥。春天本是万物始发，欣欣向荣的季节，充满了朝气和活力，但看着一树树盛大的花朵，还有一叶叶飘零的落红，生命的短暂和无常在春天里尽显，春天是一个可以经历四季尝遍悲欢的季节。春天，怎么咀嚼都生机勃发，绿意葱茏，生命按捺不住地喷薄而出，可前面加一个暮字，便氤氲了老气，凉气，薄气，悲伤之气。所以，经常会在红颜绿柳的春天里，感受一份蓬勃和孤单，繁茂和苍凉，热闹和寂寞。

　　乱花浅草，新燕早莺，只是几天的工夫，春就在一夜间掠过阡陌，佳期幽深了。那些热热闹闹的纷繁，便有了隐忍和惆怅的气息。春深是水村山郭的幽静，是诗经里流出的旧欢，是隐秘小径影影绰绰的背影，裹着雾气，天籁般的静寂。那暮春岁月里的灯，书页，青镜，有着最含蓄的风情，那是怎样的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呢？

　　春深应是一个人的季节，一个人绰约的风姿，一个人与夜欢醉的良宵。那花香软语啊，所有的纠葛与奔波都日趋沉默，慢慢的幽微绵远了。那是一种澄明而辽阔的静和孤寂。昨日黄昏，站在刺桐树下，看着寥落的几点残红，心中空荡。经历了盛大的花事，才能深切的感受它残败的孤单。仿佛荒园故曲，仿佛空寥的欢喜，一种千帆过尽的深意和浅静。

　　人的生命不也如此吗？上班的路上，经常会看到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老人，手按着开关，在大院里行驶。他目无表情，只能看到那双如深井般的眼睛在打量和注视着这个世界。他应该已经很老很老了，像一块没有了生机的朽木。路经他身边，心里总发慌，他在凝视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也包括我。这就是老去。不爱说话了，总是一个人长时间地陷入回忆和孤单里。鸡皮鹤发，手上，脸上长满了老年斑，暮气沉沉。即使那些不肯服老的，活得花红柳绿的老年人，那锈迹斑斑的器官依然在提醒着已经老去的年华。

　　无论如何，老去，总是个悲伤的词语吧，一年四季，它最肃杀。雪小禅说，老也要老成妖精，也要优雅的老去。可是，面对老去的事实，想优雅起来，着实不易。旧的东西都是老的。比如老照片，已经旧得发黄，你能清楚的看到光阴从你抚摸照片的手指间流过，手指触碰的不是照片，是时间。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的老意，是山长水阔知何处的老意，更像一件穿旧了的白衬衣，怎么洗都洗不掉泛黄的渍痕，那是洇在纤维里的岁月，藏着寂阔飘雪的往事。

　　本就是一个容易被环境影响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对我来说是永远实现不了的理想。面对每一天分明的变化，做不到视而不见。我这是在伤春吧，也在片片飞红里看到了自己。我们都说，小孩子长得真快，几天不见就变了模样，就长大了。老了也是如此，每一天都会看到生命的刻刀在你的身上又深深刻了一记。深邃而绵长。

　　还能做什么呢？我想，我也需要一种美，雨疏香气微微透，风定素花静静开的美，那应该是一种生活的状态或常态。不与青川争绿，不与丹青争墨，不与早春争色。日子静了，我们在幽香自怜心神潋滟的自我交契里，活出缱绻的美意。一段往事终是孤清相望，一纸素影绣进一行光阴，一笔花草了断一脉静香。我愿无数次饱蘸笔墨写尽十万山花，只为给自己留下通向春天的线索。我希望我的每一天都是春天，在朴素而珍重的一笔里，温暖相宜，素净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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