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圣诞节

　　乡村的夜晚来的早。吃了晚饭，五点多一点，夜空就像泼下了一团墨一样，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按着往常的习惯，李老汉吃了饭总要到村头的小卖店溜达一圈，听听新闻。但今晚火炕太热乎了，吃饱了饭，李老汉就不爱动弹。半个身子趔趄在行李卷上，脚伸在炕被里，迷瞪着眼睛看着老伴拾缀桌子。老黑猫偎依在李老汉脚底打呼噜。桌子拿下去了，炕上腾出一块地方，老伴端来半袋子花生，往簸箕里倒了一些，叮嘱李老汉，反正电视剧还没演，先剥一会儿花生，咱家小三子爱吃。

　　瞌睡虫被老伴的一番话赶跑了，提到孩子，李老汉就来了精神。他听话地坐起身子，开始剥花生。今年的新鲜花生，在房顶上晒了几个日头，就被老伴用编织袋装起来。三子就爱吃带点湿乎气的花生，从小到大，这孩子就好这一口。三子结了婚，住进城里以后，老伴更是年年为儿子多储备一些。以前是儿子喜欢吃，现在听说媳妇，孙子都爱吃。

　　老伴忙活完了灶间的事，连围裙也没解下，就直接坐到了炕上，跟李老汉脸对脸剥起了花生。两个人大拇指按着花生壳，啪嗒一声，两颗红粒子花生仁滚落出来，稳稳地接在手里。整个屋子里不断回响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老伴赶忙去接，原来是三子打来的。

　　“妈，祝你和我爸圣诞节快乐！”三子喜气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因为按了免提，坐在炕上的李老汉也听得清清楚楚。自从三子和女儿妞妞都住进了城里后，李老汉家只要一来电话，就会按到免提。两个人都生怕错过了儿子和女儿的声音。儿子工作忙，有半年没回家了。李老汉想孙子时就逗弄老黑猫，大江，来，大江，爷爷抱。孙子叫大江，李老汉就管老黑猫叫大江。老黑猫跟李老汉有感情，自然听话地窜进李老汉怀里，任他硬硬的胡茬子贴上去扎着老黑猫的脸颊。

　　“嗯，好，我和你爸都挺快乐！你们一家三口也要快快乐乐的哈！”老伴高兴地答应着。

　　“对了，妈，记得跟我爸一人吃一个苹果啊，这是平平安安！”

　　“好，我跟你爸天天都吃着呢，咱家那几棵果树结的红富士都给你们留着，下次回来都带去城里吃啊！”

　　李老汉刚想问问上次给大江做的那个木头手枪，孙子喜不喜欢，就听到儿子在那头急急忙忙的说：“妈，我这边还有事，我挂了哈！”

　　李老汉和老伴都听到了电话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像是播放歌曲，又像是喝酒划拳的声音。

　　又跟李老汉脸对脸坐到了炕上，老伴忍不住问：“你说，这圣诞节是啥节日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光听说清明节，端午节，国庆节，春节啥的，咋就没听说圣诞节啊？我说老李啊，你天天晚上吃了饭就知道偎依着热炕头一坐，这都过节了，咱还蒙在鼓里呢！”

　　李老汉也是一脸闷呼呼的表情。他寻思着打从娘胎里掉出来那刻起，就没听说还有圣诞节这个节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老伴说：“三儿不是让咱俩一人吃一个苹果吗？那咱俩就吃呗。孩子在城里过节，咱在农村也过节。”

　　老伴想想也对。就打开酒柜，摸出两个拳头大小的国光苹果。秋天收果子的时候，老两口早把果子分得清清楚楚，红富士和北斗是好果子，留给城里的孩子吃。两个人岁数大了，也不用吃那么多好的，就留了半袋子国光平日里吃。老伴又从碗柜里拿来两把勺子，一人一把，剜着果肉。上岁数了，两个人牙口都不好。李老汉去年镶了全口牙，吃点软的，稀的东西还行，硬的一点不敢碰。老伴嘴里的石牙也只剩几截牙根挂着，吃啥东西也不给力，囫囵半啃的就吞下了肚子。

　　两个人正你一勺我一勺的吃着苹果，电话又响了，还是老伴接听的，依旧按了免提。

　　“妈，祝你和我爸圣诞节快乐！”

　　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次是妞妞打来的电话。

　　“嗯，好，我和你爸都挺快乐！妞也要快快乐乐得哈！对了，过节要吃苹果，平平安安！”老伴叮嘱妞妞。

　　“妈，放心吧，我都买苹果了，一个十元钱，包装得特别精致。过节了我跟同事在一起吃饭，庆祝呢！对了妈，下个星期领导派我出差，暂时就不能回家了，你把晒好的茄子干，芸豆干先放着，等我元旦争取回家再拿哈！”

　　老伴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对李老汉说：“听着没，女儿说，城市里一个苹果卖到十元钱了，咋那贵呢？”

　　“不会是过节，物价涨了吧？李老汉揣测着。”

　　他这边说着，那边下了炕，来到酒柜前，把那半袋子苹果拎了出来，在灯下一个一个数着。然后喜滋滋地告诉老伴：“大的小的加一起还剩五十二个国光苹果。给咱妞留着，能省五百多元钱呢。”

　　老伴一听，也乐了。好像这节日的夜里从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

　　花生扒完了，装了满满一瓢，红红的瓤像胖娃娃，一个个挨挨挤挤的。老伴把瓢放到柜上晾着，一边自言自语：“可不能像往年直接装到袋子里，都长了毛，可惜了。”

　　要铺被睡觉时，老伴又叮嘱李老汉：“赶明你去问问村里的老王头，他见多识广，问问他啥是圣诞节。等过年到圣诞节时，咱提前把苹果给两个孩子准备好，省得花那么多钱买。”

　　李老汉应着。刚躺下半晌就打起了呼噜，高一声低一声的。老黑猫偎依在李老汉枕头边，也像念经一样不停地呼噜着，跟李老汉一唱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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