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集

　　如果你在炽热的赤道上、严寒的雪原中、暖和的壁炉前与温柔的梦乡里，现在抬头，看见的那一小块世界都是同一片夜空。七十五亿双眼睛捕获的夜空碎片凑成了太阳系最真诚的一面。大地如苍茫的沙漠，而我们都是夜空下的一粒小小的沙子，被夜空无声地怀抱着。当风吹起的那刻，有些许幸运的沙粒跳跃而起，那是人类中的巨石，但从夜空俯视而下，那些历史的瞬间又显得多么渺小，这种心灵深处的灵魂撞击也正如我们抬头看向夜空便能想到“永恒”这个词一样。

　　最早的关于夜空的记忆的清晰图像是在我十岁那年，那个夜晚藏在了已过境迁的旧乡村纪事里，每每使我想起都令我感慨那是个怎样的好时光。那是个夏天的夜晚，我与母亲坐在我家门前的大桂花树下乘凉。白天的酷热散去后，微风像一只温柔的手般抚摸过我们的发丝，把轻薄的连衣裙吹起，肌肤上有着被风吻过的味道，清爽而干净。母亲和我静坐着，母亲偶尔细声低语告诉我她过去的一些平淡似水的往事，说到动人处眼睛亮起，那是十五年前少女的光。但我只是看着夜空出了神，一半天空一半桂花，仿佛左边是宇宙，右边是银河。如郭沫若的小诗《天上的街市》：“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我从那时候看见的只是浩瀚的夜空，点缀着几颗真正的明星，而那一片星海都是由我家的桂花树给我添造的梦境。而那会儿我的妹妹仍睡得香甜，家门前桂花树未经夜霜打落便落了好些桂花形状的星星，这原始的美丽是我拾取夜空的第一片记忆碎片。

　　而当十年后的中秋，我作为济南的过客在大明湖看夜的心境又与之前有所不同了。我也曾久久凝视夜空，夜空很深，似大明湖的湖水。一轮发光的圆月似遥远的一个未知恒星镶嵌入了黑暗的夜空，星子闪着微弱的光芒。或近或远的它们组成了行星群，就静静地守候着这在夜里如太阳一般的月亮。湖边的柳树仿佛是安插在天地之间的一道风景，静静垂下又被风悄然吹起，我知道拂过的叫“岁月”。我开始思考什么叫生命的意义，我们该被谁庇佑，又应当守护谁。是不是也恰是十年前的夜空，那个天上的街市，但它却失掉了一半的银河，天生也落不下桂花形状的星星，妹妹背上书包，妈妈的故事我也早已丢失在那个夜晚的家门前。霎那间我才感觉到九月末的济南是阴冷的，我拾起了一片夜空的碎片，上面赫然写着二十岁。

　　而最近的一次收集夜空的碎片是在昨天的夜里，疲倦的我在北区跨越南区的漫长的道路上匆匆而行，三月的风仍是令人生厌，但却没有九月末湖风的阴冷。从北到南的距离也只不过是时间间隙里的十分钟，但当只身一人走过时路程便被目光拉得好长好长，变得好生遥远。我仍在走着、努力地走着，路过萧瑟的树林，路过暗淡的路灯，路过已暗的体育馆。不知不觉走到了天桥处，我不禁停下脚步，宽阔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仍然有小摊贩在路旁叫卖，两旁的路灯像天上的街市的路灯守候着这个正在生长的城市，那承载着千万人凑成的人间烟火。广阔的夜从我面前延展开来，好像它之前被梦境折叠了一般。纵使我孤身一人，但从夜空往下俯瞰，我并不寂寞，因为我正在抬头，我看见了人间的街市。

　　这是一粒平凡的沙子第一次向无边的夜空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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